有天我在洗澡的時候忽然想到一個問題:我有多少天沒和人說過話了?我開始回憶起上一次和人說話的情景明未。似乎是上個月我在街上的時候,有個老頭子問我洗浴中心怎么走趟妥。不對不對,應該是上次拿快遞的時候披摄,快遞小哥問我的名字。那也是兩三個星期前的事了行疏。
我開始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匆光。這樣下去我的語言能力會不會退化,我會不會變結(jié)巴了酿联。我試圖說幾句話终息,該說什么呢夺巩?我的腦子一片空白,最終我像鴨子一樣“啊啊”叫了兩聲周崭,以證明自己不是啞巴柳譬。
我從浴室里出來,打開手機通訊錄续镇,里面都是許久沒有聯(lián)系的朋友熟人美澳,貿(mào)然打過去不是我的風格。于是我給我媽打了個電話摸航,響了五聲制跟,沒人接。我看了看時間酱虎,凌晨兩點雨膨,她早睡了。我站在窗前盯著對面的住宅樓發(fā)呆读串,繞著客廳走了四圈聊记,最終決定去睡覺。
說是睡覺恢暖,其實只是躺在床上繼續(xù)發(fā)呆排监,直到天亮的時候才會開始有睡意。那天我躺在床上翻來覆去杰捂,從床頭睡到床尾舆床,刷微博刷到要吐,最后把手機扔了嫁佳,盯著天花板發(fā)呆峭弟。周圍太靜,靜得聽得到身體的聲音脱拼。我聽到細胞老化破碎的聲音瞒瘸,我聽到頭發(fā)生長的吱吱聲,我聽到皮膚慢慢松弛生出皺紋的聲音熄浓,我聽到皮下脂肪慢慢堆積的聲音情臭。
這些聲音告訴我,我的身體正在毫無意義地老去赌蔑。這使我絕望俯在,我用拳頭拼命地敲打著床板,想蓋過這些絕望的聲音娃惯,然而毫無用處跷乐,直到我聽到了那個小心翼翼的聲音。
我聽到門把手輕輕轉(zhuǎn)動的聲音趾浅,盡管很輕很慢愕提,但金屬齒輪相互碰撞馒稍,那種堅決而果斷的聲音是決不可忽略的。接著門被推開了浅侨,我看見一個黑影閃了進來纽谒。他先是在客廳里轉(zhuǎn)了一圈,然后開始找起東西來鼓黔。因為我的臥室門是開著的不见,所以他的一舉一動我看得很清楚。
他先是打開了電視下面的柜子肆捕,那地方我只放了幾張DVD盖高,都是些日本小電影喻奥,內(nèi)容很一般捏悬,封面倒是很驚艷。他搖了搖頭甥厦,輕輕關上了柜子寇钉,又把頭伸到了電視機后面。我的天扫倡,他到底在找什么?錢疚鲤?可誰會把錢藏在電視機后面缘挑。他搜尋無獲,又走到了沙發(fā)那邊去诲宇,把座墊一個個都掀起來,又把手伸到沙發(fā)底下一陣亂摸焕窝。
最后他只好進到臥室來。他走到床邊看了我一眼巴帮,我趕緊把眼睛閉上虐秋。接著他蹲下去,似乎是拿起了我的鞋子用押。我才不會把錢藏在鞋子里靶剑,況且我的鞋子那么臭!我聽到他輕輕一聲嘆息缎讼,緩緩走向了浴室坑匠,像是走向了最后的希望〖腥遥看到這個注定要失望的背影设凹,我不禁傷心起來。
“你要的東西不在浴室跺涤〖嗤福”我終于忍不住提醒他。這句話一說出來院刁,我忽然感到無比舒暢粪狼。
他一驚任岸,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狡刘。慢慢轉(zhuǎn)過身來。
“如果你是在找錢的話剑按,不在浴室里澜术。”我打開了臥室的燈猜敢,坐起來看著他盒延。
他一愣,這時候我看清楚他的臉了胯盯,一個四十左右的男人畦贸。他忽然轉(zhuǎn)身沖進了浴室薄坏,他攀上浴室的窗戶寨闹,準備翻出去。然而我家住在十層沈善,他從窗戶翻出去估計摔死椭蹄,于是他只好又放開手,手足無措地站在馬桶旁邊罩润。
看到他這樣驚惶翼馆,我忽然有些自責金度〔录“對不起消玄,害你白跑一趟,還把你嚇著了莱找。”我說辞色。
聽到我的道歉浮定,他放松了些,嘴角擠出一絲微笑立美。
“既然都來了方灾,不如陪我聊聊天吧《瓷鳎”我說嘿棘。
他有些猶豫,“不了焦人,我還得去下一家重父,已經(jīng)好幾天沒有收入了鞠值。”
我跑進臥室嗦锐,掀開床墊,拿出一沓錢萎羔√寄“這些錢給你,和我說說話吧髓废「檬悖”
他有些驚訝,“說……說些什么呢冈爹?”
我也不知道說些什么欧引,倚靠在門邊苦想。
安靜憋肖,尷尬的安靜婚苹。
我必須打破僵局,“吃了嗎坐慰?”我努力露出笑容,以證明這是一個有趣的問題赞咙。
“吃過了院仿〈醯妫”他說。
安靜吭敢,又是尷尬的安靜暮芭。
“你吃了嗎?”他也掛出了那副笑容。
“吃了瑞筐∶婧撸”我迅速地回答。
我有些后悔把自己放進這尷尬的局面中匈子。也許我不該打擾他闯袒,讓他隨便拿走點什么東西就完了。
“出去散散步吧其徙⊥倌牵”我提議褪尝。
他呼了口氣河哑,如釋重負。
我把錢放進褲兜里鲤妥,和他走在街上棉安。凌晨四點铸抑,街上只有我們兩個人羡滑。我已許久沒有來到大街上柒昏,呼吸到這樣清涼的空氣。我忽然被一股強烈的訴說欲所控制。
“其實我是一個作家有梆,”話一出口我立刻又后悔了泥耀,我想起某個導演說過:二十多歲而又沒有工作的年輕人痰催,多半會把自己想象成一個作家夸溶。“但我以前做過警察〗莅螅”我又補充了一句扰才。
“哦厕怜?你還做過警察琅捏?”他似乎對這個很感興趣柄延。
“當然搜吧!我抓過一個殺人犯杨凑。一個高中生撩满,殺了他的一個女同學伺帘。捅了三十五刀伪嫁,最后把尸體放進洗衣機了,血浸滿了半個洗衣機〉”這當然是我胡扯的,我壓根就沒當作什么警察族沃。
“他為什么要殺人脆淹?這女孩跟他有這么大的仇盖溺?”
“不烘嘱,他跟那女孩沒仇蝇庭,他是為了擺脫生活的無意義感哮内。他需要被警察追捕,他在逃跑的過程中感到恐懼北发,而這種恐懼同時也讓他感到充實辐怕〖氖瑁”我在敘述中體驗到了某種創(chuàng)作的快感陕截,這讓我興奮农曲。
“這種人真是可怕『夏牛”他搖了搖頭淌实。
“這不算什么拆祈,”我立刻補充說放坏,“有一次我還抓到一個小偷,我們把他關到審訊室里蜡豹,輪換著審了他兩天……”
我注意他的臉色十分難看,識趣地閉了嘴豹休。我竟忘了他的身份威根,在他面前說起小偷來洛搀。
這時候我們又陷入了剛開始時的尷尬留美。我開始恨起他來,他勾起了我表達的欲望逢倍,又粗暴地打斷了我。為什么不讓我把那個故事講完亮蒋?這股未盡的表達欲在我身體里翻騰慎玖,我不禁越走越快凄吏。
我的頭部忽然受到重擊,接著便倒在了地上序六。他一腳踩著我例诀,俯下身把我褲兜里的錢全拿走了拱她。我沒有反抗秉沼,只是他原本不必花這些力氣唬复,我本來就打算把這些錢給他敞咧。我忽然有些后悔休建,我應該早點把錢給他测砂,這樣也許他就不會打斷我瞧毙,我可以把那個故事講完宙彪。也許我還會成為朋友,我們會經(jīng)常來這條街上散步篮迎。我從地上爬起來甜橱,拍去身上的塵土岂傲。然后這一切都不會發(fā)生了乃戈,如果我能早點把錢給他……
我把手插進口袋症虑,往住處走去。此時天光漸開,睡意也跟著上來韵卤,我終于可以睡覺了沈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