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夏天幽勒,我經(jīng)常一個人出去玩兒。特別是午后港令,趁著大人們歇晌啥容,我會悄悄來到后院北坑逗蜻蜓,有時也從村東繞著圍魚埝來到北地看蒲草和豆娘顷霹。我不怕太陽的炙烤咪惠,曬得黢黑,只穿個褲衩淋淀,還光著腳遥昧。
我記得后院的菜園里,黃瓜秧朵纷、豆角秧懶懶地趴在架上炭臭;柴火垛上藏著很多冬瓜、倭瓜袍辞、葫蘆瓢鞋仍;榆樹上經(jīng)常垂下來洋喇子(一種渾身長著毒刺的樹蟲子);在不絕于耳的蟬的聒噪里搅吁,有一只啄木鳥發(fā)出當當當?shù)淖哪韭曂矗晃孱伭暮覒蝻w舞;灰螞蛉谎懦、紅螞蛉偶爾逗一逗然后又靜靜地落著肚豺;小葉荷下的魚兒很多;賣油郎是水上的舞者界拦;岸邊蔥綠的蘆葦排著整齊的陣列吸申,旁邊偶有一堆黑魚坨在水面移動著……
我來到水邊的陰涼下,撅一段葦子享甸,在稍頭做一個套截碴,套上一片葦葉。我左右晃動著這片葦葉枪萄,巡岸飛翔的蜻蜓求偶心切隐岛,往往受到迷惑猫妙。它們看到移動的目標便向我飛來瓷翻,我順勢舉著葦稍在頭上打轉(zhuǎn),當蜻蜓抱住葦葉的一剎那,我迅速把葦子放到地上齐帚,一只手將執(zhí)迷的蜻蜓捂?zhèn)€正著妒牙。然后,我把這只真蜻蜓系在葦稍繼續(xù)晃動对妄,便有第二只湘今、第三只乃至更多的蜻蜓為愛獻身了。如果幸運能逮住一只母蜻蜓剪菱,那就別提了摩瞎,不用晃動,只讓它在那葦套里飛孝常,公蜻蜓就會跟她喜結(jié)連理旗们,并執(zhí)意帶它遠走高飛。不過母蜻蜓數(shù)量很少构灸,物以稀為貴上渴,偶爾碰到,我的心就會砰砰直跳喜颁,如同撿到了金元寶稠氮。它們或者被公蜻蜓牽著尋找落腳的愛巢,或者獨自沿著一根水草爬到水下半开,將尾刺扎進水草隔披。它專心生產(chǎn),正是我們捕捉的好時候稿茉。一個蜘蛛網(wǎng)罩扣下去锹锰,它便濕漉漉的被打蒙了。我得到它漓库,總會愛不釋手恃慧。跟公蜻蜓相比,母蜻蜓體態(tài)微胖渺蒿,穿著樸實痢士,十分低調(diào);有期待愛情的姑娘那般矜持茂装,又有待產(chǎn)的孕婦那般慈祥怠蹂。它的翅膀和頭部顯得發(fā)黃,腹部和尾部幾乎都是暗紅偏黑的顏色少态。而公蜻蜓的翅膀很白城侧,鑲著漂亮的棕邊和網(wǎng)格,頭部和上身是鮮艷的綠色彼妻,腹部是天藍色的嫌佑,然后轉(zhuǎn)為褐色的豆茫、挺拔的長尾。
有一段時間屋摇,蜻蜓就是我的寄托揩魂。我還喜歡那種叫豆娘的小蜻蜓,但我從不捕捉它們炮温。對我來說火脉,豆娘永遠是嬌小而又可愛的。沿著圍魚埝往西走柒啤,兩邊是密密麻麻的莊稼倦挂,有玉米、高粱還有開著紫花的洋麻担巩。埝上有樹妒峦,埝溝里有小魚、青蛙以及茂密的蒲草兵睛,這就是豆娘的家肯骇。豆娘體態(tài)修長柔美、鮮艷多姿祖很。停棲時翅膀合起來直立于背上笛丙,兩只復眼恰似啞鈴,顯出一副羞答答的模樣假颇。
我不忍心糟蹋很多蜻蜓胚鸯,偶爾逮兩只,就放在窗戶上笨鸡,心想它們會捉蚊子姜钳。有一天,到了吃晚飯的時候形耗,我們和二芬家的桌子都擺在了院子里哥桥,盛好的粥一碗碗地晾著。我捏著一只蜻蜓放生激涤,它勉強飛走了拟糕,落在了院子里的桃樹上。二芬的三哥看到蜻蜓沒有飛遠倦踢,就來了興趣送滞,非要抓它回來∪杌樱可是犁嗅,他剛到樹下卻大喊一聲:“長蟲!”晤碘,坐下吃飯的兩家人都站了起來褂微。待人們重新坐下奥吩,他居然挑著蛇走了過來。那是一條綠色的小蛇蕊梧,黑紅的眼球套著圓圓的黃圈,顯得有些無辜腮介。我想肥矢,他是想把它挑到后院去吧。但經(jīng)過飯桌的時候叠洗,那蛇好像失去重心甘改,雖然尹志豪竭力控制,但蛇還是掉了下來灭抑,并且砸翻了粥碗十艾。被燙的蛇從碗里打了個挺,便倏地掉在了地上腾节,然后順著墻根鉆進了墻角忘嫉。這一幕,可把大伙嚇得夠嗆案腺,氣的她媽直罵:“真把你扒烀帷!多大個人了劈榨,有點兒正形兒中不访递?”
沒想到尹志豪第二天就病倒了,大家都說他是嚇著了同辣。
“他大姐啊拷姿,麻煩你給三兒叫叫吧『岛”二芬她媽來求我媽响巢。
“多大人了還叫啊,小孩嚇著了才叫魂呢棒妨!”
不過抵乓,我媽還是等他睡著了,將他白天穿的鞋反著放在了他的枕頭下靶衍,然后在他的頭上晃他的腰帶灾炭,左三圈右三圈,還念叨著“回來回來”颅眶。
但是蜈出,三天以后,他的頭頂涛酗、腰間就開始長包铡原,還日夜不斷地哀嚎偷厦。他的一半臉腫了起來,腫起的上眼皮把眼睛壓迫成一條線燕刻,比馬蜂蜇了還難看只泼。據(jù)說他得的是蛇盤瘡,如果腰上的一圈瘡合攏了卵洗,人就會死的请唱。但二姥爺尹士平卻不慌不忙,他打發(fā)二芬到鎮(zhèn)上買來最好的墨汁过蹂,然后用毛筆蘸墨汁把整個瘡面(半拉臉或半扇腰)圈住十绑,再在圈內(nèi)一端寫“漢高祖”,另一端寫“斬白蛇”酷勺,中間寫“一刀兩段”本橙,最后在每個瘡口上涂抹墨水,照這樣脆诉,早一次晚一次甚亭。半個月下來,瘡包居然小了击胜,有的開始結(jié)痂狂鞋,痛苦的叫聲也聽不到了,不到一個月就徹底痊愈了潜的,你說神奇不神奇骚揍?不過,病雖好了啰挪,但尹三貓的倆眼卻總是有些發(fā)直信不、發(fā)紅,直到他遇到我們的眼鏡老師亡呵。
眼鏡老師姓方抽活,是下鄉(xiāng)知識青年。不知為什么锰什,當時只有她還沒有返城下硕。她住在村東叫做東莊戶的知識青年點兒,一個沒兒沒女的老太太陪她住汁胆。方老師戴著一副近視眼鏡梭姓,那個時候,年輕姑娘戴眼鏡的嫩码,我只見過她一個誉尖。眼鏡老師是我們的全科老師,她什么都教铸题,包括體育課铡恕。有一天琢感,她帶我們到大道溝洗澡,我們一群孩子在河灘(嚴格說來那不是河)里嬉戲探熔、摸蛤蜊驹针、打水仗,眼鏡老師也像小孩子一樣天真活潑诀艰,跟我們鬧得不亦樂乎柬甥。等上岸了我們發(fā)現(xiàn)眼鏡老師的腿上淌著血,被洇紅了的白色裙子涡驮,在陽光下十分顯眼。我們這些小學生都嚇壞了喜滨∽酵保“老師,你腿上有血虽风!”不知誰喊了一聲棒口。眼鏡老師回頭看自己的腿,只見殷紅的血浸潤著小腿肚子辜膝,染紅了裙子邊緣无牵,最后跟腳脖子上未干的泥水混在一起。她頓時臉色發(fā)白厂抖,嚇得一屁股坐了下來茎毁。這時恰逢尹三貓從這里路過,看到一群孩子圍著坐在地上的老師忱辅,感到奇怪七蜘,問怎么了。后來他掀開了老師的裙子墙懂,發(fā)現(xiàn)了一只大螞蟥死死地叮著橡卤,血還在簌簌地淌著。那大螞蟥得意地擺著尾损搬,吃得起勁碧库,當尹三貓用手觸碰它的時候,它就縮成一團巧勤,但吸盤卻舍不得離開眼鏡老師的腿嵌灰。這時尹三貓不知哪來的膽量,只聽“啪”的一聲颅悉,他一掌向螞蟥拍去伞鲫,然后快速抬手抓住螞蟥。隨著眼鏡老師的一聲慘叫签舞,螞蟥被揪了下來秕脓。那片被蜇過的皮膚好像潰爛般鮮嫩柒瓣,每個毛孔都還滲著血。
眼鏡老師眼里含著淚水吠架,雖然螞蟥被弄了下來芙贫,但當她聽到有個孩子說螞蟥會團成球也會延成針,還會順著血管鉆進身體傍药,她就更加嚇得不行了磺平。她擔心叮她的不止一個螞蟥,可能已有其他的螞蟥鉆進入她的血管拐辽。想到這里她覺得渾身發(fā)癢拣挪,創(chuàng)口一陣陣撕痛。她哭出聲來俱诸,她讓尹三貓使勁拍她的腿菠劝,從大腿拍到小腿,好像非要把那只已經(jīng)鉆進去的螞蟥趕出來似的睁搭。最后尹三貓說:“沒事的赶诊,那個,我已經(jīng)都拍過了园骆,沒硬塊舔痪,螞蟥,就算在肉里锌唾,我一拍锄码,它,也會縮成一團的晌涕∥『模”不知為什么,尹三貓不敢看眼鏡老師的臉渐排,還磕磕絆絆地說話炬太。
眼鏡老師第二天沒來學校,尹三貓也整整一天沒出屋子驯耻。眼鏡老師沒來學校是因為受到了驚嚇亲族,尹三貓一天沒出屋是因為整宿沒睡好覺。
那一夜可缚,他滿腦子都是眼鏡老師那美麗的大腿霎迫。說實話,他雖然27歲了帘靡,但哪里就輕易見著女人的大腿知给,更別說見著這天使般的城里姑娘的。但他就是這么幸運(或許是幸運吧,誰知道呢)涩赢,不僅見到了戈次,還摸了、揉了筒扒、拍了怯邪。他曾經(jīng)掀開了人家的裙子,看到了如玉的肌膚花墩,看到了從她身上流出的可愛的血悬秉,嗅到了她周身散發(fā)著的誘人的香。他不能自已冰蘑,他看不夠她那可憐巴巴的臉和泌,即使睡著了,還會夢見她嚶嚶的啜泣祠肥,這讓他的心醉了武氓。他把枕頭壓在身下,當最后的精力全部耗盡搪柑,他咬著早被口水浸濕的床單聋丝,讓幸福在逐漸平穩(wěn)的喘息中釋放索烹。他就這樣睡著了工碾,起初他夢見的是裸體的眼鏡老師,但后來幻化成了那條綠色的蛇百姓。那條蛇跟他親嘴渊额,然后竟禿嚕禿嚕地鉆進了他的嘴里,他的小腹火熱垒拢,重又燃起難以抑制的欲望旬迹。那蛇從他的下身探出頭來,又毫無障礙地長到窗外求类,一直延伸到村頭東莊戶眼鏡老師的宿舍奔垦。他再一次沉醉了,他覺得眼鏡老師也沉醉了尸疆,還有那一輪明月也跟他們一起沉醉了椿猎。
好夢之后緊接著就是噩夢。他夢見他爸尹士清拿著燒紅的爐鉤子寿弱,后邊跟著民兵連長張震云和大隊保管鎖哥他爸犯眠,他們直奔東莊戶而來。
“燙啊症革,燙他筐咧!”他們命令著。
“不忍心是吧?誰讓他作孽量蕊,這是自作自受铺罢!”
說著,大隊保管一把搶過爐鉤子危融,像放鞭炮點燃信捻兒一樣點燃了那根飽脹的蛇身畏铆,那一脈瓊漿玉液如火藥般呲呲燃燒〖辏火焰照亮了夜空辞居,從東莊戶一直燒到尹三貓的廂房。起初他并未感到疼痛蛋勺,而是心驚膽戰(zhàn)地欣賞瓦灶。直到火苗進了窗戶,他才驚叫起來抱完,感覺下身火燒火燎贼陶。當蛇從他的嘴里奪路而出,他從炕上躥了起來巧娱,赤身裸體地跑到屋外碉怔。
我做錯了什么,我沒有權利被愛嗎禁添?愛一個人有罪嗎撮胧?他突然想起他在那些書里看過的話。他一直跑到東莊戶老翘,大聲地喊著:“我愛你——”這一聲破天荒的呼喊震驚了村里所有人芹啥。
后來他真的挨了一頓揍,還被揍得不輕铺峭。揍他的人正是張震云和大隊保管墓怀。罪名是調(diào)戲婦女,耍流氓卫键。
我做錯了什么傀履,我沒有權利被愛嗎?愛一個人有罪嗎?他不斷地重復這幾句話,甚至見人就說巷怜,只是說的時候瞅著地、不瞅人官扣。
他終于瘋了。我親眼見他眼睛紅紅地羞福、冒著火惕蹄,用我媽的話說,像吃了死孩子。那些從地里逮來的蛇盤繞在他的脖頸上卖陵,溫順地隨他耍弄遭顶。當他從街上走過,孩子們嚇得四處逃竄泪蔫,家家掩門閉戶棒旗,我只能從門縫里偷偷看他經(jīng)過。他經(jīng)常在半夜里等待下晚班的刷紙女工撩荣,我姐有一次竟被他追得嚇尿了褲子铣揉。他居然攀著刷紙廠大煙囪的斜拉鋼絲,像蛇一樣爬到煙囪頂上餐曹,這種高難度是常人難以想象的逛拱。后來,有人出主意把他關進了籠子台猴,就在他住的廂房的外屋朽合,碗口粗的木頭栽入地下,圍成一個方形的籠子饱狂。于是他便整夜在籠子里嚎叫了曹步。那一聲聲的嚎叫,像哭休讳、像吼又像聲嘶力竭的呼喚讲婚,讓人聽了既恐怖又可憐。他一絲不掛衍腥,像一只骨瘦如柴的狼磺樱;他拼命地撓地纳猫,竟把籠子里的那塊地撓出個大坑婆咸。最后,他終于安靜了下來芜辕,也開始進食了尚骄。幾天后他跟他媽說:“媽,我好了侵续,放我出來吧倔丈!”他媽叫來大隊干部,人們問了他很多問題状蜗,他也說了很多人話需五,他還知道害臊地穿好了衣服。雖然眼睛還是有些發(fā)直轧坎,但垂下的腦袋已經(jīng)說明他馴服了宏邮,懂事了。
不過人們還是跟他保持著距離,也在不斷地猜測和議論蜜氨。有人說他是被長蟲迷上了械筛,“狐黃白柳”總是乘人之危的;有人說他上輩子是蛇王飒炎,長蟲見了他都會酥骨的埋哟;還有人說他是想女人想瘋了。但我媽說郎汪,三兒是個好孩子赤赊,就是讓成分給耽誤了,又靦腆不好(hào)說煞赢,憋的砍鸠。
對于眼鏡老師,她一直后悔當初怎么就遇見了他耕驰,并且還讓他摸了身體爷辱。一個螞蟥,我怎么就那么害怕呢朦肘?她想饭弓。他本來是個不錯的小伙兒,但卻變得那樣地可憐和可怕媒抠。想到這里弟断,她的心也會感到有些不是滋味了。
我每次想起尹志豪也會想起眼鏡老師趴生,還會想起那條蛇和那些蜻蜓阀趴。是啊,那些蜻蜓苍匆。年少無知的我曾經(jīng)傷害過多少生靈……
(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