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如草芥。我不希望卻只能用這個詞來形容賀虹办斑。幾個月前在家聊天說到賀虹妹懒,父親說她得了喉癌毕荐,才按揭買的房子也賤賣了,我頓時無語,心里拔涼拔涼侦厚。
無論發(fā)生什么都欣然接受,一切都是禮物梢灭,我們給予乎折,我們接受。每個人的生活都不可能一帆風(fēng)順靶累,我記得艾麗絲·羅門在巜親愛的生活》中寫的這句話腺毫。
問題是,日子逆風(fēng)向而行帶給她的禮物已經(jīng)夠多挣柬,再來個于生命都兇多吉少的“癌癥”潮酒,誰還能欣然呢?
我已經(jīng)很多年沒見過賀虹了邪蛔,鐫刻在我記憶中的她的模樣急黎,還一直停留在少女時代。
賀虹與我年紀相仿侧到,認識時我們都是十五六歲勃教,他父親和我父親是同事,但她父親不在鎮(zhèn)上的中心糧站上班匠抗,在一個小糧點故源。都說女孩要巴掌臉才好看,她的臉比巴掌還小汞贸,左臉靠耳朵的地方有兩道疤痕绳军,呈X形,她皮膚白著蛙,蒼白删铃,配上秀氣的五官和怯怯的眼神,很讓人有憐愛的欲望踏堡。她臉小是隨了她父親猎唁,不過瘦如枯柴的男人配個小臉孔是不好看的,再戴個高度近視眼鏡甚至有些嚇人,當(dāng)我父親說他的綽號叫“飛天蜈蚣”時诫隅,我覺得這名兒取絕了腐魂。賀虹看東西喜歡瞇縫著眼睛,是遺傳了近視逐纬,不過沒戴眼鏡蛔屹。她身輕如燕,正當(dāng)少女的身體還似沒開始發(fā)育的孩子豁生,眉目像極了父親兔毒。她不像娘,她娘很胖甸箱,黑黑蠻蠻育叁,別人還說精神上有點反常,脾氣暴躁芍殖,她父親也怕著讓著豪嗽。是她后娘,四歲時她親娘死了豌骏,后娘隨后進的屋龟梦。
剛初中畢業(yè)的賀虹來父親的單位打零工,早晚我偶爾會碰見她窃躲,年齡相仿的人互生的好奇就是吸引力计贰。有天放學(xué)回家,賀虹也下班了框舔,我看她手上提著個塑料袋蹦玫,是新衣服赎婚×跣澹“你的嗎?我看看挣输!”我問纬凤。
“不是,小孩子的撩嚼⊥J浚”她很開心的回答。
“你買小孩子的衣服干嘛完丽?”我不解恋技。
“給我弟弟妹妹的,今天發(fā)了工資逻族,二人可喜歡我了蜻底!”兩排雪白的牙齒露在她的笑容里。
對了聘鳞,我聽人說過她還有一個弟弟一個妹妹薄辅,才幾歲要拂,后娘生的≌境看著她臉上的疤痕脱惰,想起那些傳言,我藏了多時的話還是沒藏琢骸:“賀虹拉一,這疤子真是你娘劃的?”
她下意識地捂著左臉旧乞,眼睛里一瞬秋水盈盈舅踪。正當(dāng)對自己的容貌特別注重的少女季,多長了一個黑頭一粒痘痘都特別敏感良蛮,更何況抽碌,有的傷也許永遠不會結(jié)痂。我很后悔自己的莽撞决瞳,說出的話卻如放出的箭货徙,無法收回。
“我不記得了皮胡,也早不疼了痴颊。”她頭扭向一邊屡贺,秋日的風(fēng)吹亂了她的頭發(fā)蠢棱,也開始解落一些轉(zhuǎn)黃的樹葉,葉片像枯葉蝶飛抵在長著蒲公英的草地上甩栈,季節(jié)的經(jīng)緯清晰地記錄在一條條金色的脈絡(luò)泻仙。痛的記憶唯交給歲月去掩埋,我和她一起沉默量没,此刻任何一句安慰也顯多余玉转。
有一段時間,賀虹是在糧食局新辦的寶石廠上班殴蹄,里面大多數(shù)人都是家屬待業(yè)子女究抓。年輕人在一起干活,氣氛明顯陽光朝氣袭灯,熱鬧活躍刺下,怯懦安靜的賀虹似乎也受到感染,蒼白的臉上有了些紅潤稽荧,抿緊的唇角開始上揚橘茉。
一個周末傍晚,我跑到寶石廠去玩,更是想去看賀虹捺癞。車間內(nèi)機器聲和說話聲融成一片夷蚊,有人說,聽說局里在香港設(shè)立了寶石專買店髓介,還開了一家叫紅寶石的地產(chǎn)公司惕鼓,要招人手,你們想去嗎唐础?一個聲音搶先說箱歧,我想去!
是賀虹一膨。她開始變得活潑了呀邢,開始憧憬遠方了。我暗地里為她高興豹绪。她一絲不茍地做事价淌,頭發(fā)全罩在藍色的工作帽里,大大的眼睛尖尖的鼻翼瞒津,一張小巧的臉蛋輪廓特柔和蝉衣,那兩道X形的疤痕完全無損她的美。
下班了巷蚪,有幾個女孩就住在廠內(nèi)的集體宿舍病毡,包括賀虹,她們一起做飯屁柏。有人洗蔬菜啦膜,有人蒸飯,賀虹在切一小方白色的冰凍肥肉淌喻,準備煉豬油僧家。她對家務(wù)活很熟練,一看就是打小干慣的似嗤。鍋里的肉在油里發(fā)出嘶嘶的聲響啸臀,縮成焦黃的油渣浮在清透的油面届宠,滿屋子的香味烁落。賀虹端著才出鍋的一碗油轉(zhuǎn)身,準備放進柜子豌注。突然腳下一滑伤塌,搪瓷碗?yún)邕艘宦曧懀仍谝黄瑺€白菜葉上轧铁,仰面摔了每聪,滾燙的油潑了一地,幸而,油潑在無一人的左邊药薯,她和大家都沒被燙到绑洛。賀虹嚇傻了,蹲在地上發(fā)愣童本。正當(dāng)大家安慰她時真屯,一陣急促的自行車鈴聲伴著一個高分貝的男聲“賀虹!賀虹穷娱!”賀虹驀地站起來绑蔫,我和她肩并肩。
來者是賀虹父親的同事泵额,他扔掉自行車配深,拖著哭腔:“你父親……你父親他……”
“叔,我爹嫁盲,他怎么了篓叶?”賀虹瞪大了眼睛,臉色唇色刷白羞秤,嘴唇哆嗦著合不上澜共。
“他給車子撞上了,沒了……”
賀虹喊了聲:“爹锥腻!”她毫無意識地靠在我的肩膀嗦董,大熱天,我明顯地感覺到她單薄的身子在瑟瑟發(fā)抖瘦黑。
她的眼神一下子黯淡無光京革,淚雙流,不止幸斥,再沒有說一句話匹摇,過了一會,掙開我和同事的摟抱甲葬,隨那個人匆匆離開廊勃。
曾聽大人說過倒了油是最不吉利的事,沒想到兆顯了這么個悲劇給賀虹经窖。那時鎮(zhèn)上的每個人都在哼唱“世上只有媽媽好坡垫,沒媽的孩子像根草”,沒媽又沒爸的賀虹像什么呢画侣?我多么希望她開成一朵花冰悠,哪怕纖纖細細,也搖曳著屬于自己的一抹陽光和堅強配乱。
第二年初秋溉卓,我和賀虹又走到了一起皮迟。市里放了一批招工名額,聽父親說還是全民工指標桑寨,糧食局分了幾個伏尼。僧多粥少,需要一場考試尉尾。我不懂全民工集體工烦粒,我只知數(shù)理化再學(xué)不通的我對考大學(xué)不抱一絲幻想。賀虹想招工的愿望十分迫切代赁,說打零工總像在一片扎不了根的土地上勞作扰她,惶惶不安,她渴望穩(wěn)定芭碍。
不久后的一個周末徒役,各個系統(tǒng)的待業(yè)青年匯在一所學(xué)校熙熙嚷嚷,摩拳擦掌窖壕。賀虹離開學(xué)校兩年了忧勿,我說好咱們占一前一后的位子,考試時給她抄瞻讽,為此她去配了一付好眼鏡鸳吸。但到了考場才發(fā)覺門口張貼了每個人的考室考號,我和賀虹隔了幾個教室速勇。
下午考完后賀虹說她今晚不回去晌砾,她城里有個叔叔,也是她唯一的親人了烦磁,更主要是和兩個表妹很久沒見了养匈,她勸我也去住一晚,大家年齡差不多都伪,好玩兒呕乎。難得見她這么開心,我同意了陨晶♀剩可是沒一會,我父親就派了單位的司機陳叔先誉,開了五十鈴的大貨車來接我回家湿刽。我在電話里和爸爸說了好久,爸爸終于同意我留宿別人家一晚谆膳。
賀虹叔叔家才一間房叭爱,倆表妹住在上面的小木閣樓,很矮漱病,上去了只能坐著躺著买雾。我沒覺不好或太擠,只覺得新鮮有味杨帽,而且漓穿,賀虹的兩個表妹性格開朗,能說會笑注盈,完全不似我們鄉(xiāng)鎮(zhèn)孩子晃危。吃過晚飯,天色還早老客,我們手拉手穿過市區(qū)僚饭,來到淥江河畔,席地而坐說話兒胧砰。
河畔很寧靜鳍鸵。淺草如逶迤的綠毯,秋天的晚霞鋪滿河底尉间,盈盈瘦水偿乖,三兩只小木船隨意飄游。我們很投緣哲嘲,說說唱唱贪薪,青春的曲調(diào)隨一圈圈漣漪輕輕蕩漾開來。說起我爸差點接走我的事眠副,我對賀虹說:“真羨慕你画切,自己作主自由自在!”
“是啊囱怕,我像蒲公英一樣自由槽唾。”她指著不遠處的草:“看光涂,蒲公英庞萍!”真的,好多棵蒲公英忘闻,開滿茫白色的花钝计。江風(fēng)吹來,一朵朵絨絨的小花張開各自的小傘齐佳,在漸涼的秋風(fēng)中四處飄飛私恬。賀虹吹著撩著這些不知落腳何方的小生命,我心里忽然很難受炼吴,這份自由散漫本鸣,隱藏了多少的孤零與身不由已!
不久考試結(jié)果來了硅蹦,我被招工了荣德,先帶薪讀一年技校學(xué)商業(yè)專業(yè)闷煤。開學(xué)第一天,坐上父親單位的五十鈴貨車涮瞻,我在反光鏡中看見人群中有賀虹鲤拿,一臉落寞。
后來署咽,聽說賀虹談戀愛了近顷,同事,大她十幾歲宁否,看相貌窒升,可當(dāng)她爹。沒談多久慕匠,就結(jié)婚了饱须。有人說,不曉得她怎么想絮重,終身大事也是不好好考慮冤寿。或者青伤,受過創(chuàng)傷的人在感情的荒蕪地流連了太久督怜,她期待被治愈,她需要的愛情里必定含著一度缺失的親情狠角。
我上班一年后的冬天号杠,突然接到賀虹的電話,互寒暄后丰歌,她說:“燕子姨蟋,有個事情要請你幫忙,我老公單位改制立帖,沒班上了眼溶,我們準備來城里找個工作,這住的地方?jīng)]著落晓勇,租房太貴堂飞,想借你的單人宿舍先住一陣“笤郏”
那時我家已由小鎮(zhèn)遷往小城绰筛,單位分給我的房子就鎖著。第二天描融,她跑到我上班的地方來拿鑰匙铝噩,大紅的棉衣裹著她依然瘦小的身軀,臉蛋兒和落在棉衣上的雪籽一樣白窿克。臨走骏庸,她左臉側(cè)向我:“印子是不是淡了毛甲,我老公買的“疤痕靈”,有用敞恋±龇龋”
后來谋右,仍住宿舍的同事告訴我硬猫,你朋友的垃圾袋里盡是太太口服液空瓶,她老公待她不錯呢改执。女人的愛情有七分的暖去慰藉啸蜜,三分的愛就足夠她感受到十分的幸福。
再后來辈挂,我的單位也改制衬横,所有公房都得交回。時光若水终蒂,進入圍城的女人很長一段都忙于事業(yè)家庭孩子蜂林,某天回首,才發(fā)現(xiàn)年少的玩伴好友已久不通音信拇泣。像我和賀虹噪叙,從那個借房子的冬季到現(xiàn)在,我們再未碰面霉翔。
間或聽說睁蕾,她在某超市當(dāng)導(dǎo)購,在某賓館當(dāng)服務(wù)員债朵,在某條小街開了個小書屋子眶,在郵局送報紙。日子很快序芦,小城很小臭杰,我們很忙,疲于在生活的一堆碎玻璃渣子里找糖谚中。
早幾日的晚上渴杆,我去逛小城的地攤街,被一攤點的小魚干吸引藏杖,好幾個品種将塑,黃澄澄香噴噴,一看就是正宗的鄉(xiāng)下火焙魚蝌麸。我問老板什么價格点寥,那女子抬頭迎著我的目光,天来吩,是你敢辩!我們不約而同地說蔽莱。真是賀虹!
你好嗎戚长?現(xiàn)在住哪兒盗冷?
住了幾年高樓,現(xiàn)在又住回了出租屋同廉,回到從前的感覺還不錯仪糖。
是啊,平房更接地氣迫肖,二人世界锅劝?
不是,女兒在外上大學(xué)蟆湖,我娘身體不好故爵,一直和我住。
她不時拿起塑料小喇叭吆喝幾句隅津,不時對光顧生意的客人說說笑笑诬垂。看得出她比以前更瘦伦仍,干瘦结窘,隱隱的白發(fā),淺淺的皺紋呢铆,褐色的小斑點晦鞋,不再豐潤的唇,歲月的痕跡無一遺漏踞留在那張巴掌臉棺克。
一束束街燈打開七月盛景悠垛,她早就不是一根無依的草,而是一棵努力扎根的樹娜谊,在人間煙火氣里确买,開出最美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