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文堯
第二天瀑粥,苦味子早早地就約上牛大姐來到神州市醫(yī)院挣跋,陪同牛大姐一起來的還有她老伴兒虎哥。咸味子也約好了大夫狞换,一再叮嚀要給牛大姐全面檢查一遍避咆,也好放心。
虎哥曾經是一名炮兵修噪,退伍轉業(yè)后就在神鋼一家下屬公司上班查库,現在已經退休了,滿頭白發(fā)閃著銀光黄琼,紅光滿面樊销,顯得格外精神。咸味子安排好虎哥領著牛大姐看醫(yī)生檢查去适荣,這才和苦味子回到辦公室现柠,倒了兩杯茶水,緩口氣弛矛。
明天我要回趟老家够吩。咸味子說。得走四五天才能回來丈氓。這里是什么情況周循,咱們回來再聯(lián)系,好不好万俗?
回老家干什么湾笛?這不年不節(jié)的?苦味子問闰歪。
孩子沒娘嚎研,說來話長吶。咸味子瞟了苦哥一眼库倘,趕忙說临扮。沒有別的意思,禿嚕嘴了教翩。
沒關系杆勇,從小沒娘,我早無奈慣了饱亿。你說說蚜退,我想聽闰靴。苦味子苦笑著說钻注。
咸味子就說蚂且。
我老家還有個哥,就是大咸幅恋,我是二咸膘掰。大咸從小也沒怎么讀過書,但人長得魁梧佳遣,比我高大,一身的好力氣凡伊。
十八歲那年零渐,縣公路局要養(yǎng)路工,你知道老以前那種紅膠泥攪石子鋪得鄉(xiāng)村公路吧系忙?那是真正的晴天一路土诵盼,雨天滿道泥呀。養(yǎng)路工風吹日曬银还,連個遮風擋雨的地方都沒有风宁,太辛苦,就沒人干蛹疯。
我哥有的是力氣啊戒财,他說,我干捺弦,這是養(yǎng)家糊口的正經事饮寞,要不丟人。
就這樣列吼,他就成了一名孤獨的養(yǎng)路工幽崩,包著五十公里的省道,又苦又累不說寞钥,關鍵是也沒個節(jié)假日慌申,長年累月孤獨在路上。越是下雨下雪理郑,就越是累死累活的蹄溉。
我這上大學,成家立業(yè)香浩,那可全是憑我這個哥了类缤。
問題是我哥的婚事成了老大難。當年邻吭,如果我哥要一直在農村餐弱,那早就老婆娃娃熱炕頭了。可鬼使神差干了這個養(yǎng)路工膏蚓,還就是找不上對象瓢谢。方圓百里的大姑娘、小寡婦見了無數個驮瞧,我哥都能看上人家氓扛,可一說是個養(yǎng)路工,就都敬而遠之论笔,避之唯恐不及采郎。這一來二去,眼看著我哥都40出頭了狂魔。
突然蒜埋,我們那里就興起了一股找云南、廣西媳婦的風潮最楷。給人家媒人兩三萬整份,就能給介紹回一個來。中間很復雜籽孙,總之烈评,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我哥還真找成了一位四川女子犯建。這個比我哥小十幾歲的女子讲冠,自從嫁到我們家以后,那是里里外外一把手胎挎,沒過幾年沟启,他們就生了三個孩子,兩兒一女犹菇,我哥一家子隨著這個四川嫂子的到來德迹,突然充滿了生機,把我哥高興的每天都合不攏嘴揭芍。
日子就這樣在平平淡淡中度過了十幾年胳搞,我哥的孩子們也都上學了。現在称杨,我哥的工作也好多了肌毅,都是柏油馬路,再也不用風土里來姑原,泥水里去的了悬而。我嫂子也把家操持的井井有條,老少開心锭汛。
誰曾想禍從天降笨奠。那天袭蝗,我嫂子病了,要靜脈注射青霉素般婆。
你也知道到腥,現在的村里,早已沒有了赤腳醫(yī)生蔚袍,都是私人診所承包乡范,全村老少就是那一家私人診所給治療。我那村是兩千多口人的大村啤咽,雖然現在的年輕人搬到縣城不少晋辆,可村里的老弱病殘少說也還有一千大幾吧?所以宇整,病人也多栈拖。
那天是一個小姑娘來給我嫂子輸液。皮試了一下没陡,她認為不要緊。也是病人多索赏,打針輸液就這一個小姑娘盼玄,根本就忙不過來。
一燥急潜腻,姑娘就問我嫂子說:以前打過青霉素沒有埃儿?
嫂子說:打過。
反應不融涣?
從來不反應童番。
小姑娘就說:那不要緊,我這里排隊打針輸液的人太多威鹿,我還得走街串戶都去干剃斧,實在忙不過來。你這不要緊忽你,我就先給你輸上幼东。你要是覺得不舒服,就直接把針頭拔了科雳,然后你喊我根蟹,我再給你處理。
嫂子就答應了糟秘。
那小姑娘給輸上青霉素就走了简逮。
等孩子們放學回到家,就發(fā)現他們的媽媽還輸著液尿赚,可人已經叫不醒了散庶。
孩子們也不懂蕉堰,就趕快出去叫人。
找醫(yī)生督赤。
找那個小姑娘嘁灯。
村里都亂成了一鍋粥。
等到我哥大咸回到家的時候躲舌,嫂子早已經沒有了丑婿。
我哥突然就昏厥了過去。
等把我哥搶救過來没卸,一切也都無濟于事了羹奉。
昨天晚上我哥給我打電話,說村里的診所约计,給了6000元安葬費诀拭,已經是近年來的最高了。
我說活生生一條人命煤蚌,就這么去了耕挨,6000塊錢就買一條人命?還有沒有天理王法了尉桩?
我哥說:能怎么樣筒占?今后咱家的人不病了?病了不還得找人家看仓├纭翰苫?不還得讓人家給輸液?不還得讓人家給打針嗎这橙?人都沒了奏窑,咱還得有后眼,活著都不容易屈扎。
嗨埃唯,這叫什么事啊,我最擔心的是怕把我哥這個家從此給毀了鹰晨。
苦味子聽得流下了熱淚筑凫,老淚橫流啊。我就受不了這個并村∥∈担苦味子咬了咬嘴唇,說了這么一句話哩牍。那你趕快準備準備回老家吧棚潦!出水芙蓉回嗎?
怎么可能膝昆?五夫人不都去武漢了嗎丸边?回不去叠必!她特別喜歡這個嫂子,是應該回去送一程妹窖。咸味子堅決地說到纬朝。
正說話間,虎哥拉著牛大姐回來了骄呼。牛大姐邊走邊說:苦共苛、咸二弟,太感謝你們倆蜓萄,也感謝人家大夫啊隅茎,都特別熱情。我這就是個老毛病嫉沽,幾十年了辟犀,胃舒平就沒有斷過,不喝就疼绸硕,一喝就好堂竟,不需要這么麻煩,給你們添亂了玻佩。
大姐呀跃捣,檢查檢查好,沒什么病咱心里不就踏實了嗎夺蛇?咸味子跟牛大姐講,你們回家等著吧酣胀,等化驗單都出來刁赦,檢驗報告也出來了,我通知你們和苦哥來拿闻镶。你是苦哥尊敬的大姐甚脉,也就是我咸味子的大姐,能幫的忙我一定幫铆农,別見外牺氨。
苦味子也說,牛大姐墩剖,那你們就先回吧猴凹,安心等待,平安就好岭皂。
然后郊霎,他們都一一握手,各自散去爷绘。
有時候书劝,思念就是一種隨想进倍,想的沒邊沒沿的。
苦味子喜好喝茶购对,夏飲綠茶猾昆,冬喝紅茶,獨喜六安瓜片骡苞。后來垂蜗,就最愛那濃濃的苦丁。沒事兒的時候烙如,就在從來軒書屋泡上一壺苦丁茶么抗,看甜味子畫得山水,賞咸味子與出水芙蓉聯(lián)袂的八條屏畫作與歪詩亚铁,品辣味子的雜文蝇刀,玩味其刻得雞血石陰陽印章∨且纾苦則苦矣吞琐,苦者清熱解毒,有味兒然爆。
苦味子一路櫛風沐雨走來站粟,舞文弄墨,經常在四味子面前耍耍大刀曾雕,竟成了四味子的知音奴烙。苦味子當年也當老師剖张,在神州市醫(yī)院也有他一幫弟子切诀,如今也都成了非著名業(yè)務骨干,扁福啊搔弄,郭子禮啊幅虑,秦魯敢啊,夏燕啊等等顾犹,每每說起來倒庵,苦味子也是一臉自豪。
苦夫人炫刷,也是黃河醫(yī)科大畢業(yè)的擎宝,從神鋼醫(yī)院出來后,如今是神州市急救中心120的頂梁柱浑玛,每天跟神州市醫(yī)院的急診科打交道认臊,越是艱險越向前,哪里有難哪里沖锄奢,惟恐天下出亂失晴,也惟愿天下不亂剧腻。
苦夫人的許多同學,也是苦味子的好朋友涂屁,單單在神州市醫(yī)院就有白鳳琴书在,溫紅玉,賈建剛拆又,師君英儒旬,景三鵬,牟景等人帖族,一說起來栈源,苦夫人都以這些同學為榮,寫滿歲月的臉上竖般,滿滿的全是羨慕與贊美甚垦。君子之交淡如水的交情,足矣涣雕!夫復何求艰亮?
只是說道的次數多了,連苦味子也漸漸以為他們全都是自己的朋友了挣郭。
苦味子還有許多神州市醫(yī)院的老鄉(xiāng)老朋友迄埃,章希一,況海霞兑障,王興山侄非,馬海燕,簡建民流译,黃啟俊等等逞怨。特別是黃啟俊大夫,和苦味子還曾經是多年的老鄰居先蒋。
有一次,苦味子與一幫子狐朋狗友在一起喝酒宛渐,不知為什么竞漾,話題就閑扯到了黃啟俊大夫這里】妫苦味子說:黃大夫啊业岁,那可是技術過硬的一把好手,你想美個容寇蚊,拉個雙眼皮啊笔时,你就找黃啟俊大夫;你要是想割個包皮仗岸,重拾男人雄風啊允耿,你就找黃啟俊大夫借笙;別看他一米八五的大個兒,心細的很较锡,手巧的很业稼,技術活兒好的很,絕對值得信賴蚂蕴!
說者無心低散,聽者有意。誰曾想席間的一位朋友骡楼,第二天就打著苦味子的名號熔号,直接找到黃大夫,直接就把包皮給割了鸟整。當再見到這位朋友的時候引镊,他跟苦味子說:黃大夫的好,妙不可言吶吃嘿!滿臉洋溢著幸福的光芒祠乃。
自從甜味子給五味子都下了任務,來神州市醫(yī)院采訪兑燥,苦味子也絲毫不敢怠慢亮瓷。苦味子有苦味子的視覺降瞳,苦味子有苦味子的感受嘱支,他想給神州市醫(yī)院留下點不一樣的說道,于是挣饥,就在院報的資料當中尋找除师,苦思,冥想扔枫。
其實汛聚,最先進入苦味子視野的是杜春娥大夫的兒子怠益,他整理了這么一個故事:
《那時候的家屬院》
年前乘综,當范賽光從匈牙利回來的時候余寥,神州市醫(yī)院的面貌已大為改觀徙瓶,可童年的許多印記還在腦海反復涌現……
范賽光他們昌阿,是神州市醫(yī)院解放后第一代老職工家屬子弟寓落,是在神州市醫(yī)院家屬院長大的秘蛔。走向世界湃缎,也是從神州市醫(yī)院這塊土地上走出去的糠排。
父親范強舵稠,是1954年畢業(yè)的大學生,被分配到省立神州人民醫(yī)院,也就是現在的神州市第一人民醫(yī)院哺徊,這范強室琢,可是神州市醫(yī)院第一位醫(yī)科大學畢業(yè)的本科生。遺憾的是唉工,這個第一研乒,我在《院志》上,竟然連名字都沒有找到淋硝。
不管怎么說雹熬,范強是以“神州市醫(yī)院第一本科生”的虛銜走進市醫(yī)院的,1954年的醫(yī)學本科生谣膳,這可是不得了的事情案捅ā!緊接著继谚,范強又把新婚不久的妻子杜春娥烈菌,也從內蒙古包頭市人民醫(yī)院調到了自己的身邊,成為了神州市醫(yī)院婦產科的一名大夫花履。
一晃六十年過去了芽世,杜春娥大夫都80多歲了,因病住回了神州市醫(yī)院诡壁,終于倒在了自己工作生活了六十多年的地方济瓢。兒行千里母擔憂,母隔萬里兒不愁懊们洹旺矾!要不是杜春娥這一次病倒,這定居到海外的兩個兒子夺克,還真不容易回老家來一趟箕宙。
年輕的時候,我們都盼兒盼女成龍成鳳有出息铺纽〖砼粒可是,孩子優(yōu)秀了狡门,這不鳴則已一鳴驚人陷寝,不飛則已一飛沖天。當你退休以后融撞,就會感覺到身邊孤零零的盼铁,心里空落落的粗蔚,眼中糊麻麻的尝偎,怎一個愁字了得?可母親的偉大就在這里——只要你過得好!
海外游子范賽光致扯,就是被母親的這場病肤寝,才從歐洲拉回到身邊來的。兩個多月的時間抖僵,在母親身邊看護鲤看,陪侍,送飯耍群,從外科到內科义桂、放射科,從病房蹈垢、護理站到ICU慷吊,不停奔波,上下溝通曹抬,這熟悉而又陌生的環(huán)境溉瓶,這習慣而又難堪的味道,這似曾相識又格外遙遠的大夫護士谤民,仿佛是六十歲的一個時空隧道堰酿,不停地在范賽光的腦海中切換,與神州市醫(yī)院的那一份斬不斷理還亂的情感张足,詮釋著命中注定的那種不解之緣触创。
范賽光就出生在神州市醫(yī)院,就在神州市醫(yī)院家屬樓里學會了走路兢榨,然后就入托神州市醫(yī)院的托兒所嗅榕。少兒時代的范賽光,那可是無比淘氣吵聪。人常說凌那,淘氣的孩子有出息,可你別忘了吟逝,那淘氣的孩子生多少事帽蝶、惹多少亂、添多少麻煩翱樵堋励稳?果然,范賽光不久就成長為神州市醫(yī)院家屬院里的一代孩子王囱井。
范賽光每天帶領著神州市醫(yī)院老前輩孫建成驹尼、郭文章、王勤義庞呕、郭文蘭等家的孩子們新翎,組成了調皮娃娃團程帕,每天在醫(yī)院旁邊的兩座小土山上摸爬滾打,上樹掏鳥蛋地啰,挖洞養(yǎng)小狗愁拭。在醫(yī)院的防空洞里打土仗,捉迷藏亏吝。周末岭埠,到醫(yī)院手術室旁邊的職工洗澡堂里用注射器打水仗,玩兒得千奇百怪蔚鸥,不亦樂乎惜论,經常被醫(yī)院的大夫叔叔告狀后,沒少挨父親范強的打止喷。打死也不哭来涨,電影里的英雄就是這樣∑羰ⅲ可以流出血來蹦掐,但絕不流出淚來。
在范賽光幼小的心靈里僵闯,神州市醫(yī)院就是一所龐大的游樂場卧抗。有小山,有大樹鳖粟,還有日本人修得木頭小閣樓社裆,還有寫滿外文的白色大理石石碑。
那時候的防空洞向图,記錄著他們多少捉迷藏的無窮樂趣啊泳秀,那簡直就是神州市醫(yī)院職工子弟的成長樂園。
那時候榄攀,范賽光一家五口嗜傅,住在神州市醫(yī)院家屬院里只有20多平米的小排房里。母親在婦產科檩赢,經常上夜班吕嘀。父親晚上,又有很多突如其來的手術要做贞瞒。他們怕孩子們睡勢不好偶房,掉到地下,于是军浆,就把他們兄妹幾個用繃帶捆住腰棕洋,兜在床上。枕頭邊上乒融,再放幾塊小餅干掰盘,就算是對他們的獎勵與安慰尿这。
小時候的夜晚,總覺得特別漫長庆杜。
等白天放學回到家,父母也剛好加完班碟摆,有時還在忙著談工作上的事晃财。一看鍋灶還是涼的,兄妹三人就立馬端起飯盒去醫(yī)院職工食堂打飯典蜕,這幾乎早已成為了醫(yī)院職工子弟們的一個不得不養(yǎng)成的良好習慣断盛。
當然,范賽光少年時期也有許多困惑愉舔,懵懂的日子里钢猛,每天有文攻武衛(wèi)的傷員被送到醫(yī)院里搶救,醫(yī)院里到處都貼著大字報轩缤,許多勤勤懇懇工作的叔叔阿姨被關進了牛棚命迈,成了反動學術權威或黑五類,帶著牌子批斗火的,批斗完了壶愤,繼續(xù)上手術臺做手術,現在回想起來馏鹤,都覺得荒唐可笑征椒,可笑過之后并不輕松,反而會多一絲沉重湃累,一聲嘆息勃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