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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嘩啦……砰!隨著一大片墻皮的剝落,一只黑東西從屋頂破碎的瓦片上沿著墻邊呲溜一聲進了旁邊廢棄的瓜棚里醉途,阿爹望著那滿墻的裂縫,伸手摸了摸口袋砖茸,掏出一把從村口拾來的煙末隘擎,捏了又捏,卷進新的紙里渔彰,“這天能壓死人嵌屎!”說完便把領(lǐng)口耷拉到肚臍的背心拉至胳肢窩上,點燃的煙頭在黑夜里一閃一閃恍涂。
我趴在阿母的腿上宝惰,隨著阿母輕搖的扇子,眼睛逐漸惺忪再沧,阿母抹著我額頭上的汗珠尼夺,“人多了,會不會就壓不著了?”
“這村口的燈嚇跑了群狼野獸淤堵,卻沒攔著人寝衫,尤其是這窩里的人」招埃”阿爹抖抖煙頭慰毅,在屋前坐了下來,轉(zhuǎn)頭對阿母說道扎阶,“屋外涼快些汹胃,讓他趴著睡會,再抱進去东臀∽偶ⅲ”
阿母一邊趕著蚊子,一邊輕輕地拍著我的背惰赋,小聲說道宰掉,“這狗娃子快半年了還天天找他伯,孩子終究是小赁濒,見著尸體能叫睡去轨奄。”
“阿超那邊來消息了流部∑萑疲”
“啥?”阿母停下手上的動作枝冀,看著對面把煙頭踩進地里的阿爹,“咋說的耘子?”
“走的話果漾,月底就得動身」仁模”
“這窩里啊绒障,能熱死人,會壓死人捍歪,翻出山外去户辱,倒是能涼快些,可那山腰上埋了多少人糙臼!那邊還不知道是不是金地庐镐,倒知先是個墳地兒”涮樱”
“我得去必逆,阿哥被他們打死在這門前的那晚,我就知道我得走了∶迹”
“打死阿哥的是你粟矿,是你的懦弱,是你的自私自利损拢∧按猓”阿母瞪著阿爹,惡狠狠地說道福压,“那晚你躲進灶房里掏秩,現(xiàn)在就想躲那山外去∷砀啵”
“家里就我跟阿哥哗讥,阿哥說了,死了就都死了胞枕「松罚”阿爹把手伸進口袋了,又掏出一把煙末腐泻,捏了又捏决乎,卷進新紙里,“這山外是金地是墳頭派桩,我都認了构诚。”
“那我跟狗娃子呢铆惑,你跟阿哥在的時候范嘱,他們都能欺負人!”
“阿超說了员魏,幸運的話三個月就能帶回消息丑蛤,你看那已經(jīng)過去的阿膠,他現(xiàn)在能寄回錢撕阎,村里人也就都客氣了不少受裹。”
阿爹轉(zhuǎn)過身來虏束,俯下身子輕撫著我的頭棉饶,“帶著狗娃子撐一撐≌蛟龋”
……
那扇子一下一下地拍在我身上照藻,似夢非夢的我記住了阿母的嘆息聲,記住了她叮囑阿爹說坑律,走之前記得補補房頂岩梳,別叫那黑東西又進了屋囊骤,餓死在床底下。
那時我八歲冀值,時常穿著阿母用床單改的背心穿梭在山上也物、地里。大人說的話列疗,多數(shù)時候我是聽不懂的滑蚯,直到見著大伯滿身棍痕地躺在破草席上,阿母阿爹的哭聲嚇著了我抵栈。
從那時起告材,我便學會了一項本領(lǐng),他們說的每個感嘆詞古劲、每句話都會被記在我的“賬本”上斥赋,一頁又一頁。
02
“阿母产艾,阿母疤剑!”阿母大步地往前走著,似乎沒聽見我的聲音闷堡,伸出去的腳趾頭扎進松軟的爛泥里隘膘,沾上了泥巴,右手被阿母拽得生疼杠览。
過程中弯菊,我曾試圖用左手去扒拉牽著我的那只手,卻怎么也夠不著踱阿,年幼的我哇的一聲便哭了出來管钳,和林里的蛙叫聲合成一片。
我的掙脫并沒有讓阿母停下她的步伐软舌,而是被她一把拎進了懷里繼續(xù)跟著前面那幾個若隱若現(xiàn)的白色身影往前奔走蹋嵌,“小兔崽子,哭啥葫隙!”
沒過我的草叢,此起彼伏的蛙叫聲躏仇,大汗淋漓的阿母恋脚,逐漸消失的白背心,成了我那晚的記憶焰手。
準確地說糟描,那晚過后我就沒再見過我阿爹了。
阿爹離開后的每個夜里书妻,我都能在被窩里聽見阿母稀稀疏疏的哭聲船响。起初,我被吵醒后都會不知緣由地跟著哭鬧起來,常常因此而挨打见间,我就哭得更大聲了聊闯,哭鬧聲引起一陣陣狗吠。
夜里的村子原本只能聽見蟲鳴聲米诉,要是哪家出了聲響菱蔬,大家伙兒都會知道。第二天來找我玩的阿強都會跟我說史侣,“我阿母說了拴泌,你阿爹不要你們了【鳎”
每每聽到這個我都哭著去地里找我阿母蚪腐,但阿母總是任我在地里撒潑打滾。我想過税朴,阿母如果皺一下眉頭回季,我就再哭一會兒,可她從不給我這樣的機會掉房。
自從阿爹走后茧跋,阿母看我的眼神,就如夜里村口那只孤零零的黃燈卓囚,涼得叫人心里哆嗦瘾杭。
那時候,晚飯過后哪亿,大人們都會在村口的樹下交頭接耳粥烁,孩子們會聚在一塊兒玩捉迷藏,我躲過山溝蝇棉,躲過各種棚子讨阻,卻唯獨覺得那只黃燈最可怕。
夜幕降臨篡殷,燈光亮起钝吮。這里是村里少有光亮的地方。然而板辽,在我看來奇瘦,它就像一只亮著紅光的生命體,在獵物的面前隨時失去活著的可能性劲弦,所以我總是遠離它耳标,躲進暗處。
與我不同的是那密密麻麻的蚊蟲邑跪,它們總是向著滋紅了的鐵絲圈餓狼般飛撲次坡。每每抬頭看到這景象呼猪,油然而生的那種恐懼在身上的每寸寒毛里生根發(fā)芽。
為了活著砸琅,孩子會毫不猶豫地躲進“黑暗”里宋距,大人們呢,大人會為了活著毅然決然地撲向了“光明”明棍!
03
幸運的話乡革,三個月就能收到的消息叫好消息。
但阿爹的消息遲遲未到摊腋。
阿母曾多次帶著我竄進那晚的叢林去沸版,我曾指著前頭那蜿蜒至山頂?shù)穆穯柊⒛福澳蔷褪前⒌サ牡胤叫苏簦俊?/p>
阿母告訴我视粮,翻過眼前的這座山,山外還有一座山橙凳,山的另一頭是另一個世界蕾殴,不叫人餓,不叫人死岛啸。
“那阿爹什么時候回來钓觉,我想阿爹〖岵龋”
阿母沒有回答我荡灾,扯著我的胳膊就往回走。步伐越來越快瞬铸,我在身后一再踉蹌批幌,“阿母,我疼嗓节,我疼荧缘。”便哭了起來拦宣。
聽見我的哭聲后截粗,阿母停下了步伐,但她并沒有轉(zhuǎn)身哄我鸵隧,只在原地站著桐愉,無論我如何哭鬧著要她抱,她就只是站著站著……
“阿母能不叫你死掰派,可阿母終會叫你死,這是你的命左痢。從今往后靡羡,你都得扛著系洛。”這是離開那片叢林前阿母告訴我的最后一句話略步。
如今看來描扯,這話阿母倒是做到了。原本趟薄,我離開了這“吃人”的窩绽诚,好生活著,可她終究還是叫我“死”了杭煎。
……
從叢林出來后恩够,阿母更似變了個人,她不再如從前那般事事照料我羡铲。早上起來蜂桶,桌上若還剩些稀飯,我便咕嚕幾口搪塞過去也切,然后就一個人在這村里四處閑逛扑媚,到了晚上回來,若能遇到阿母在家吃飯雷恃,我也自己捯飭著吃上幾口疆股。
那段日子我就這樣有一頓沒一頓地活著,有時候餓了倒槐,我便溜進哪家的瓜棚里偷摸著啃上幾口旬痹。但地里時常都能遇到人守著,后山傻子他家便成了我的目標导犹。
傻子他爹常把傻子和一條狗子放在那片瓜棚地里守著唱凯。一開始,我也被那狗子追過好幾次谎痢,竄上了樹磕昼,它也不能叫我怎樣,只是节猿,那傻子總是站在樹下呵呵笑票从。
我咋能被傻子給笑了,心里不服滨嘱,但也只能在樹上不停地咒罵峰鄙。
就這樣一來二去,我跟傻子成了朋友太雨。
04
傻子他爹有個前妻吟榴,生了個女兒,給傻子他爹打跑了囊扳。后來說媒的人告訴傻子他爹吩翻,“對面村有個姑娘家兜看,精神有點問題,但不惹事狭瞎,重要的是细移,神婆說了傻姑娘有兒孫福⌒芏В”后來也就有了傻子弧轧。
傻子比我大一歲,但村里的孩子都不跟他玩碗殷。阿爹走之前精绎,我也是不跟他玩的。
大家都說亿扁,村后面有座山捺典,山底下有個棚,棚底下有個傻子从祝,傻子的爹叫傻子他爹襟己。
可是傻子他爹人長得高大,脾氣又暴躁牍陌,村里的人自然不敢多招惹他擎浴,重要的是他家的瓜棚一年四季都有瓜。
……
一天午后毒涧,我在村口的松樹下躺著無聊贮预,便沿著小路又晃悠到了傻子那里去。傻子見了我便笑呵呵地走過來契讲,“給你……給你……吃仿吞。”說完便把手里剛啃剩的半根黃瓜遞了過來捡偏。
“笑唤冈,讓你笑!哼银伟!”我踢掉了腳邊的石頭子你虹,在旁邊的石墩上蹲坐了下來,“傻子彤避,我要那根傅物!”我指著傻子另一只手上沒啃過的黃瓜。
“給琉预《危”傻子說完便一屁股坐在地上一邊看著我吃一邊呵呵笑。
那天的狗子是拴起來的,狗子見慣了我尖阔,早就不搭理我了贮缅,一個勁兒在棚底下打盹兒,“傻子介却,你阿爹今天咋把狗子給拴起來了?它惹事了块茁?”
傻子沒回答我齿坷,用他那剛吃完黃瓜濕答答的手在衣服上蹭,看著我咧著嘴数焊,嘴邊還流著哈喇永淌。
我看著他那糊黑糊黑的臉頰,又看了看手上的黃瓜佩耳,就遞過去遂蛀,“你吃你吃!”
傻子沒接我的黃瓜干厚,指了指我身后李滴,我轉(zhuǎn)過身子順著傻子指的方向看過去,只見阿母從傻子他家走了出來蛮瞄。
“阿母……阿母……”我把剛啃剩的半根黃瓜塞到傻子的手里所坯,就往傻子他家跑去。
阿母沒有理我挂捅,徑直地走回了家芹助,我跟在她的身后一路小跑……
05
阿爹的消息傳來是一年多以后,讓超叔捎來了錢闲先,帶了話状土,說是等一切穩(wěn)妥了就回來看我跟阿母。
阿母接過超叔手里的錢伺糠,沒回話蒙谓,拿起鏟子就往地里走,留超叔一人在屋前直愣著退盯。
……
十歲的那年彼乌,阿母給我生了個弟弟。有天放學回來渊迁,一個皺巴巴的小人兒躺在阿母的身旁慰照,床邊的那個說自個兒是嬸嬸的人告訴我,“是弟弟琉朽《咀猓”
村里的人都說,我阿爹夜里偷回來過,可他咋不來叫醒我墅垮,也有人告訴我惕医,那小人兒是石頭里蹦出來的野孩子。
“阿母算色,我晚上不和他一起睡抬伺!”我把書包往地上一扔,撇著嘴說道灾梦。
“那你睡屋外峡钓。”阿母一邊給那小人兒喂奶一邊說道若河,她頭都沒抬能岩。
后來,那小人兒一點點地長大萧福,他能走路的那年拉鹃,我離開了家。我沒什么好牽掛的鲫忍,走之前倒是跟那傻子告了別膏燕,一場聲勢浩大的告別——
瓜藤順著架子往上攀爬,那架子支得規(guī)整饲窿,似肋骨煌寇,硬是讓那細藤條兒給裹實了,藤兒細逾雄,瓜兒大阀溶,哪天要是壓死個人兒,也不奇鸦泳!
我在棚里把瓜藤兒一條一條地給他阿爹扯了银锻,傻子在瓜棚外看我在里面扯得歡,樂呵著跑過來做鹰,拾起掉落在地上的瓜击纬,用袖口擦了又擦,遞到我面前钾麸,“吃更振,吃瓜》钩ⅲ”
我停下了手上的動作肯腕,看著傻子那早就磨得破爛的袖口,把他手上的瓜給推了回去钥平,“不吃了实撒。”
傻子搖了搖頭,又遞了過來知态,“不怕捷兰,不怕「好簦”
我抬頭看著傻子贡茅,快結(jié)塊的頭發(fā)絲有一下沒一下地掃過睫毛,眼睛倒是長得好看其做,忽閃忽閃的友扰,就是讓那糊臉的鼻涕和哈喇子給毀了,要不然準是俊男兒庶柿,“我得走了,傻子哥秽浇「÷”
那傻子聽了我的話,連忙在地上又多拾了幾根柬焕,都塞到了我懷里审残,看著我,一個勁兒地給我揮手斑举。
“對不起搅轿。”
……
06
我逃出了村富玷,到了小鎮(zhèn)璧坟,進了工地里。
領(lǐng)著我的師傅告訴我赎懦,等我也做上師傅雀鹃,就給我找個媳婦兒,算是在鎮(zhèn)上安了個家励两,便能好好過活黎茎。
我告訴師傅,“等到那一天当悔,說不定我們能建更大的房子傅瞻。”
……
“狗娃子盲憎,狗娃子嗅骄!”離開村子,我就再也沒聽人這般喚過我焙畔。我站在高架上掸读,往下定睛一看,那人穿著領(lǐng)口耷拉到肚臍的白色背心,我阿爹儿惫。
我從架子上蹭蹭兩三下就往下跳澡罚,“阿爹?”
阿爹兩步并一步往我這邊走了過來肾请,揚起手臂留搔,一巴掌火辣辣地落在我的右臉頰上,“打死你這個不孝子铛铁!”
說著就扯起我的領(lǐng)口往回村的路上走隔显。
……
聽說,阿爹回來的時候在屋里頭見著了傻子他爹饵逐。阿母把阿爹趕出了家門口括眠,“那狗娃子把人瓜棚給拆了,你怪得誰倍权?”
……
一路上阿爹都緊緊地拽著我的領(lǐng)口掷豺,也不愿多聽我的話,到了村口也已是夜里薄声。
那燈還在当船,夜里的村子還是靜得像墳場,這一踏進去默辨,再出來也就該謝幕了德频。
家里離村口不遠,離后山倒是有點距離缩幸。阿爹扯著我的衣服往家門口拽壹置,“孩兒他娘,誰欠的誰還桌粉,狗娃子我給你拎回來了蒸绩。”
那時屋里一片寂靜铃肯,任憑阿爹在屋外如何叫喊患亿,阿母就是沒來開門,村里的狗吠聲漸漸沒過阿爹的聲音押逼。
我不愿多停留步藕,更不愿跟他們有再多的掰扯,轉(zhuǎn)身就想走挑格,阿爹見狀咙冗,拉著我的手臂就往巷子后走。
他想去哪漂彤?那可是后山的方向雾消。
無論如何我都不愿讓阿爹過去灾搏,何況是帶著我上門。于是立润,我開始在這村里亂竄狂窑,阿爹在后面追著跑。
無論過去多久桑腮,我還是小時候的那個狗娃子泉哈,我沒有往那只黃燈的方向跑咖楣,而是下意識地往傻子的瓜棚里躲桥帆。
阿爹沒有像預(yù)想中的那樣往村口找去,而是來了后山涩馆,在棚里瞧見了我的身影提陶。
阿爹一手插著腰烫沙,另一只手掐著我的脖子,大口大口地喘著氣隙笆,突然把我往瓜棚上一個猛推斧吐,沒站穩(wěn)的我?guī)讉€踉蹌,身子往后一倒仲器,剛好撞上了那根撐著整個棚子的桿子,砰的一聲仰冠,瓜棚一整個從上面壓了下來乏冀。
我從一堆架子下爬上來時,阿爹就跪坐在我的面前洋只,削尖的桿子插進了他的身體辆沦,不差分毫,就在心口上识虚。
那晚肢扯,借著月光,當我把阿爹背到村口時担锤,那只黃燈已經(jīng)熄了……
而天蔚晨,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