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和一個在奧克蘭的姑娘聊天,她正在走著我走過的那條路郭毕。
她是普通人家的孩子函荣,幾年前拿Working Holiday簽證來新西蘭,打工攢了一年的錢乘碑,然后申請學生簽證去讀書金拒。這是讀書的最后一年,也是她最苦的一年殖蚕,整日在學校和打工地方之間穿梭,也時常焦慮著用什么方式可以留下來。
姑娘讀兩個major鞭呕,住在地區(qū)偏遠房租便宜的合租房里,生活中“基本上干什么事情都要算一下經(jīng)濟成本”瓦糕,唯一值錢的資產(chǎn)是一部車,為了省房租恨不得搬到車里住亥揖。
她的性格堅強又樂觀圣勒,盡管說著“每天不是去上課,就是在打工圣贸,都不舍得回國吁峻。因為房租要交著,還得買機票用含。”卻還不忘告訴我如果到了奧克蘭她一定要帶我去吃正宗的涼皮凡傅。
能在二十幾歲時以老十歲的架勢去拼命的姑娘肠缔,都是有苦衷的。
我看到她興致勃勃地告訴我槽华,“在這里自己多賺一紐幣趟妥,父母就能少賺五塊錢∨悖”
我的心跳靜止疚膊,眼淚卻狂飆。
在這片異國的土地上寓盗,有多少面露憂愁的黃皮膚璧函,置身于不屬于自己的熱鬧里蘸吓,影子一般地走過來又走過去撩幽,拼命在找一處可以落腳的安全區(qū)。
他們中又有多少人窜醉,懷揣著一張800人民幣的簽證,低著頭雨膨,拼了命读串,在走一條無法確定憂喜的移民路。
(二)
微博里出現(xiàn)過一篇《再見北京》的文章排监。
一位中產(chǎn)階級的成功北漂代表杰捂,本來準備用500萬給6歲的兒子買學區(qū)房,卻遭到房主臨時加價30萬挨队。他一怒之下蒿往,決定用這500萬移民美國。飛去美國前的一個晚上腾夯,他給這個城市寫下一封告別信蔬充。
有人說,這是一塊巨大的石頭饥漫,砸進了中國教育的大池塘趾浅。
有人說馒稍,不是每個美國夢都是正確的選擇浅侨。
有人說证膨,這是某移民中介近乎陰謀般的廣告。
“學區(qū)房爸爸”在信中寫道自己一直對美國心有憧憬不见,但無奈因為種種原因而未能成行崔步,房主臨時加價的30萬成為壓垮自己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在信中寫下自己對下一代的憂慮灶似,也成為最終的移民理由瑞你,“我想問一下我只有6歲的孩子:天天,你理不理解一個城市3000萬人口是什么概念春感?理不理解全年將近1000萬人參加高考又是什么概念虏缸?北京每年差不多減少100所小學,卻有著將近20萬的學生等待入學刽辙。上了小學,你有沒有信心脫穎而出考上四中扫倡,人大附那樣頂級的中學?就算上了重點中學疚鲤,高考差一分便會差出一操場的競爭者缘挑,你是否可以保證超高的容錯率進入全國重點大學语淘?“
每一個父母親大概都會理解這樣的心情际歼,而每一個孩子也曾經(jīng)歷過這樣層層扒皮式的恐懼姑蓝。
然而我的眼睛更在意的事,那500萬纺荧,以及說走就走的決定宙暇。
移民,這是一個中產(chǎn)階級避開苦難的方式和權(quán)利占贫。
(三)
近年來到新西蘭的中國移民者人數(shù)連年創(chuàng)新高型奥,中國成為第二大移民來源國。
他們說桩引,在奧克蘭的街上坑匠,每三個人里面,就有一個亞洲人厘灼。
在這樣一群人中设凹,有一種人攜巨款空降,還沒來得了解城市的坐標闪朱,就已經(jīng)坐擁數(shù)處房產(chǎn)奋姿,抑或還未來得及熟讀ABC,就搖身一變酒家商鋪的老板或股東称诗。他們移民,如同外出乘涼一般癣诱。
政府從歡迎的態(tài)度變成了充滿戒心,媒體幾乎每日都在報道鲫惶,這類富有又沉默的中國移民仿若侵占一般嗅蔬,控制著新西蘭本地的各行各業(yè)疾就。政府與銀行每隔幾個月就要頒布針對外來投資者的新法令猬腰,也有越來越多的當?shù)厝丝棺h中國移民的富有令他們更貧窮。
我去看房時姑荷,親眼見到鼠冕,金發(fā)碧眼的中介看著黃皮膚摩拳擦掌,她悄悄數(shù)著從停在房子外面的豪車里走下來的亞洲面孔懈费。
我也在去一戶中國人家做客時憎乙,對屋內(nèi)的富麗堂皇感到驚訝。我坐在那張從海外運來的三萬紐幣的桌子旁该押,看著這對平凡的小夫妻阵谚,沒辦法琢磨透,人是怎么這么有錢的呀梢什?
而在這些移民中绳矩,另一種沉默的大多數(shù),則是拿著“800元”來移民的如我一樣的年輕人翼馆。
新西蘭政府每一年發(fā)布1000個Working holiday的名額,只要在18-30歲之間严沥,滿足學歷和基本英文要求消玄,即可踏上來新西蘭為期一年的旅程,并可以邊打工邊旅行受扳。
在名額開放后的瘋搶中兔跌,一些人成為這一年1000個幸運兒中的一個,其中的一多半抱著移民的想法华望,而在這一多半的移民群體中仅乓,大家大多出身普通家庭,有夢想更有責任宾抓,背負全家人的期望裕偿,去遠方謀一份更好的出路。
因為申請費用只有165紐幣劲腿,按匯率換算鸟妙,即為人民幣800元左右重父,所以我稱這類人為“800元移民者”。
離開祖國的那一刻房午,我們除了幸運,再無其他袋倔,只能背水一戰(zhàn)宾娜。
我漸漸感到現(xiàn)實的無力。
“800元移民者”很難找到自己的歸屬前塔。我們不是傳統(tǒng)意義的留學生华弓,不是那種可以揮金如土過得舒適的孩子。
我們也無法完全融入洋人的文化慌洪,當二十幾歲的金發(fā)碧眼們想著“周五去哪里喝酒呢凑保?”
我們的身上正在背負著太多的包袱涌攻,每一天伴我入睡的是,“如果留不下來怎么辦芝此?”讓我驚醒的是“如果留不下來因痛,時間浪費了鸵膏,爸媽也很失望±耄”而喚醒我的則是“回去還能找到更好的出路嗎债查?”
我們中的大多數(shù)在下了飛機后的一周內(nèi)匆忙找一份工作,開始了寒酸又諸多限制的生活征绸。我們在早出晚歸趕去上班趕著下班的路上,漸漸認清了城市的模樣剥汤;我們在一次次搬去更便宜的住處的過程中排惨,熟悉了城市的地圖。
我們在不同的餐館后廚里洗碗鹿驼,嘗到了川菜與粵菜的不同辕宏。我們在無力承擔社交費用的日子里瑞筐,辨清了孤獨的模樣。
我們把打工賺來的全部積蓄拿去轉(zhuǎn)學生簽證聚假,然后開始在學校和打工地方之間無止境的穿梭,兩年畢業(yè)后找到一份與專業(yè)對口的工作峭范,頂著移民局規(guī)定的頭銜纱控,拿著移民局規(guī)定的工資菜秦,用最賣力的姿態(tài)拼命一番,然后才敢抬起頭與老板談?chuàng)R泼竦臈l件尔店。
我們中的大多數(shù)人讀著自己不喜歡的專業(yè)褪尝,做著一份不喜歡的工作,過著不喜歡的生活避诽,三五年甚至是十年后才得到站立在這片土地上的資格璃谨。
你若問我為何要這樣?
我們是先苦后甜的那類人拱雏,因為我們根本沒有先甜的選擇棉安。
我很難過地承認,在這一代的青年中铸抑,最難有出息的贡耽,就是我們這些城市里普通家庭走出來的孩子。
我們從小認真懂事鹊汛,規(guī)規(guī)矩矩蒲赂,把讀書當成爬出困境的唯一方式,不曾有時間做任何一點出格的頑皮事刁憋,而長大后卻在那些初中輟學賣手機配件發(fā)了家的人面前滥嘴,嘗到了被生活欺騙的滋味。我們的腦袋裝滿過知識至耻,在心里殘存了一些優(yōu)越感若皱,我們拒絕吃苦尘颓,也不敢冒險走触,成為自己童年時最為痛恨的庸碌的那群人。
成功有一條普遍的規(guī)律泥耀,在能享受最好的之前饺汹,首先要先承受最壞的。
我們學會得太晚痰催。
(四)
從沒有任何一件事,如移民一般迎瞧,能讓人看出如此多的人性黑暗夸溶。
800元移民的路,更鮮有光明凶硅。
當?shù)孛襟w近些年才開始報道移民丑聞缝裁,然而這些所謂的丑聞,十年前就已經(jīng)是移民界默認的潛規(guī)則足绅。
一個朋友為移民捷绑,在一家零售店白白做了三年的苦力,沒有領(lǐng)取一分工資也沒有過一個假期氢妈。
一個朋友為移民粹污,頂著研究生的頭銜在餐館里刷盤子,辛苦攢出四萬塊紐幣交付給老板娘首量。
一個朋友為移民壮吩,一邊接受著老板非法的工資进苍,一邊錯過著國內(nèi)孩子成長的每個時刻。
……
我們“800元的移民者”多多少少都遇見過類似的坎坷鸭叙,我們被歧視被侮辱被低估觉啊,我們失去反擊的能力,只能獨自把委屈轉(zhuǎn)化成動力沈贝。這是一條太漫長太辛苦太沒有定數(shù)的路杠人,我們只想走到最后去看一看,原來我們這樣的人宋下,也可以擁有“贏”的希望嗡善。
“學區(qū)房爸爸”,拿500萬去移民杨凑,只需要片刻滤奈。
而我們,身懷800元撩满,差點用光了此生的力氣蜒程。
(五)
移民值得嗎?
若你喜歡自由喜歡平靜伺帘,就值得昭躺。
若你喜歡行走喜歡跳出舒適圈,也值得伪嫁。
若你喜歡拋開雜念這輩子做一次真正的自己领炫,也值得。
很喜歡“學區(qū)房爸爸”在《再見北京》里寫道的一句話张咳,“不要因為路途遙遠就忘記為什么而出發(fā)帝洪。”
移民是去選擇一種生活方式脚猾,無關(guān)其他葱峡。
我用四年的時間,拿到綠卡龙助,身后留下一地辛酸砰奕,前方終于有光明向我敞開了擁抱。
那一束光告訴我提鸟,我可以去做那個走世界的人了军援。
那張800元的簽證,曾帶著我走上一條路称勋,叫做沒有退路胸哥。
可它也讓我看到,命運待我不薄铣缠,它最終并沒有讓一個努力的人無路可走烘嘱。
作者楊熹文昆禽,常駐新西蘭,熱愛生活與寫作蝇庭,相信寫作是門孤獨的手藝醉鳖,意義卻在于分享。出版書籍《請尊重一個姑娘的努力》哮内,講述一個姑娘在異國他鄉(xiāng)的奮斗史盗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