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是雨季,或大或小已經(jīng)連著下了好幾天箱靴。老人半躺在床上腺逛,用手捂著膝蓋,雖然耳朵有些背了衡怀,但隱約還能聽見窗外的雨聲,比平時嘈雜的人聲和蟬鳴要小一些安疗。在床前方潔白的墻壁上抛杨,正掛著一幅油畫,右下角還題有老人的名字荐类,他此刻正盯著畫在看怖现。如果沒有窗外不絕的雨聲,單看到這個畫面大家可能會覺得時間靜止了玉罐。
這畫是老人三十年前畫的屈嗤,那時他五十六歲。五十歲時突然開始尋師學(xué)畫吊输,一個已經(jīng)半截入了土的人饶号。朋友們也沒問他為什么,因為早就習(xí)慣他想一出是一出的性子季蚂。學(xué)了整整六年茫船,只為畫這一幅畫琅束,畫了無數(shù)遍,最后留下墻上這一幅算谈,之后再沒人看他拿過畫筆涩禀。
他終于緩緩移開視線,又好像還有些留戀然眼,雙眼中的神采和活力慢慢消失了艾船,取而代之的是一絲呆滯和遲疑,不知道該把目光落在何處高每。就這樣發(fā)了會呆丽声,膝蓋傳來的隱隱疼痛又把他拉回現(xiàn)實。為什么人永遠無法習(xí)慣疼痛呢觉义,即便是這副已經(jīng)行將朽木的軀體雁社,仍然在排斥疼痛,他想著又把頭扭向窗外晒骇。
天色已經(jīng)昏暗霉撵,他猜想這會大概已經(jīng)八點半了,緩緩瞟了一眼房間里的時鐘洪囤,八點三十二徒坡,僅有兩分鐘的誤差,這令他很滿意瘤缩。這幾乎可以說是鐘表對他唯一的意義喇完,在最后一個還會前來拜訪的朋友臥床不起之后,他基本就不怎么看表了剥啤,餓了就弄點吃的锦溪,困了就小憩一會,想出門溜達就出門溜達府怯,完全不再需要什么時間觀念刻诊。
他有些乏了,但仍撐著不想睡牺丙,因為往往這時候入睡會醒的很早则涯,他認為這是上了年紀的人最無法忍受的事,已經(jīng)沒有精力和心力再做什么了冲簿,卻硬是比少年時代多出來這么多原本屬于睡覺的時間粟判,時間對于生命來說早已經(jīng)告別了肆意的揮霍,只剩下緩慢的消磨峦剔。再加上凌晨的俱寂令人發(fā)憷档礁,作為一個年邁的獨居老人,他有理由選擇不去面對這些羊异,而現(xiàn)在事秀,此時此刻彤断,至少還有雨聲。
他希望明天是個好天氣易迹,這樣就能去旁邊的母校轉(zhuǎn)轉(zhuǎn)宰衙,他很喜歡去那里,喜歡在校園里漫無目的閑逛睹欲,并且總是自然而然的走到同一個地方供炼,柱著前年生日朋友送的拐杖,邁著沉重卻又顯得輕飄的步子窘疮。
老人在學(xué)校里常去的地方是一個體育場袋哼,正前方有一個半大不大的主席臺,主席臺兩側(cè)是那種沒有座位的簡易看臺闸衫,體育場中間是一個足球場涛贯,圍繞著球場有一圈塑膠跑道。他總是走到中場發(fā)球的圓圈那里蔚出,站的筆直弟翘,除了偶爾看看周圍的年輕學(xué)生們,基本都盯著場地左側(cè)的看臺骄酗,眼神和他在家里看畫時幾乎一模一樣稀余。
如果是去過老人家看過他那幅畫的朋友也來到這,站在老人站的位置趋翻,看向他看的方向睛琳,應(yīng)該會立馬認出來,這就是老人畫的那幅畫踏烙。
老人還是選擇先躺下师骗,把被子理好,雖然這個姿勢對于現(xiàn)在的情況來說還是太容易睡著了宙帝,但這樣那幅畫就自然的離開了視線丧凤,只能看到白恍恍的天花板,以及一個伴隨著巨大光暈的簡易吊燈步脓。這是老人第一次在這盞燈還亮著的時候躺下,他總是習(xí)慣于把一切都打理好浩螺,在黑暗中放松的躺下靴患,不再想任何事情,最后閉上眼睛要出。他現(xiàn)在正仔細打量著這盞燈鸳君,看得見它玻璃外殼的形狀,以及直視時稍顯的有些刺眼的光患蹂。
就像那晚的光一樣刺眼或颊。五十歲以后砸紊,老人總是會頻繁想到那個夜晚,至于為什么只有他自己知道囱挑,這是他的秘密醉顽。
老人不是本地的,年輕時從外地過來讀書平挑,畢業(yè)之后留在這座城市工作了一年就走南闖北去了游添,再也沒回來過。直到他五十歲那年通熄,又開始頻繁的出現(xiàn)在他的母校唆涝,頻繁的出現(xiàn)在那個偏僻的體育場,在那里踢球跑步的同學(xué)們經(jīng)常能看見一個帶著帽子的大叔唇辨,帶著畫板畫架和顏料廊酣,走到一個沒人的角落自己畫起來。這一畫就是六年赏枚,往后他再來亡驰,就只有孑然一身了。再往后嗡贺,又多了跟拐棍隐解。
畢業(yè)那年,當(dāng)時還很年輕的老人選擇留在這座城市工作诫睬,對于畢業(yè)他感到很興奮煞茫,終于能擺脫學(xué)校的限制和束縛,能自食其力摄凡,完全掌控自己的自由和命運续徽,能去發(fā)掘和尋找這個世界的精彩,探尋未來無限的可能亲澡。但是他沒有計劃钦扭,因為他對校門以外的世界還知之甚少,他打算給自己一年的緩沖時間床绪,完成從一個學(xué)生向社會人的轉(zhuǎn)變客情,就只有一年,然后去做自己想做的熱情所在的事癞己。
很快他就在學(xué)校附近租到一個單間膀斋,開始了朝九晚六的日子。同住的還有另外三個室友痹雅,大家差不多仰担,都是才畢業(yè)沒多久的年輕人,每人一個房間绩社,共用浴室和廚房摔蓝。
適應(yīng)上班的節(jié)奏對他來說不是一件困難的事赂苗,和新同事們相處的也不錯,每天在自己工作職責(zé)的范圍內(nèi)忙碌贮尉,偶爾加班拌滋。上下班通勤時間不短,早高峰的地鐵讓人失去體面绘盟,陌生的人們在這狹小的空間內(nèi)互相緊貼著對方鸠真。也有人還在試圖維持人類潛意識里為了維護自身安全以及道德層面帶來的距離感,但終究這些都會蕩然無存龄毡,車廂里就像另一個世界吠卷。
有時工作忙碌,一天時間轉(zhuǎn)瞬即逝沦零,注意力一直集中祭隔,回到家后精神疲憊躺在床上什么也不想做。有時候稍顯清閑路操,下午六點又成了魔咒疾渴,等待是一種煎熬,他經(jīng)常在這種時刻向四周環(huán)視屯仗,看看他的同事們搞坝,好奇他們又為什么會坐在這里,好奇他們的故事以及他們此時此刻的在想些什么魁袜。他覺得上班真是一件神奇的事情桩撮,平均下來每天明明沒什么巨大的工作量,但還是會讓人沒精打采峰弹,尤其是回到家之后店量。
他的房間不大,有一個也不怎么大的窗戶鞠呈,他經(jīng)常坐在窗邊的書桌上融师,看外面不怎么好看的夜景,這房間讓他覺得壓抑蚁吝,但也因為沒其他人在場旱爆,能得到一絲放松和喘息,可還是壓抑窘茁。平時因為第二天要上班疼鸟,他總是很早就休息,但周五不同庙曙。每到周五他吃完東西,就會背上書包帶上電腦和音箱浩淘,再買幾聽啤酒捌朴,來到學(xué)校一個人少的體育場吴攒,在足球中場發(fā)球的圓圈那里躺下,看看天空砂蔽,他喜歡這種空曠的感覺洼怔,可以前怎么沒發(fā)現(xiàn)。
他之所以帶電腦是因為有時候會想寫點東西左驾,人腦子里總是不自覺的充斥著各種想法镣隶,飄來飄去,尤其是在夜里诡右,他一般九點十點左右來安岂,坐到一兩點的時候走,想記錄的話有臺電腦在總是比手機來的方便帆吻。如果人多域那,他就把音箱的聲音放的小些,到最后就剩下他自己或還有其他一兩個人時猜煮,就肆無忌憚的把聲音放很大次员。他平時也會喝點酒,周五的晚上來這則基本也都會帶著王带,雖然不喜歡酒的味道淑蔚,但喜歡喝了酒之后自己的狀態(tài),一種說不上的感覺愕撰,理性暫時退居二線刹衫,和周圍的環(huán)境融為一體。
一個周五的夜晚盟戏,天上能看到五顆星星绪妹,音箱沒電了,凌晨一點有著它該有的安靜柿究,周圍很黑邮旷,還剩半罐啤酒,他準備喝完了就回家蝇摸。他盤腿坐著婶肩,兩只胳膊分別放在左右兩個膝蓋上,右手拿著易拉罐剛剛要送到嘴邊貌夕,一束光從他背后正打過來律歼,穿過他的身體照在正前方的主席臺上。那輛車正對著他的方向從遠處開過來啡专,速度不快险毁,行駛到體育場外圍的小路,開始左轉(zhuǎn),燈光一直能從鏤空的金屬護欄打進來畔况,先是主席臺鲸鹦,然后慢慢向左移動,就像一個面積稍大的聚光燈跷跪,掃過左側(cè)的看臺馋嗜。他的目光也自然的跟隨著這束光移動,在第二級的看臺上突然出現(xiàn)一個人吵瞻,一個女生葛菇,單腳站立雙臂舉過頭頂,仿佛正在旋轉(zhuǎn)橡羞,光線繼續(xù)像前方方向移動眯停,很快消失在黑暗里。他發(fā)了會呆尉姨,打開電腦敲了幾個字庵朝,把剩下的半罐啤酒一飲而盡,收拾好書包又厉,在想要不要走過去看看九府,或者順便要個聯(lián)系方式。
一年時間很快就過去了覆致,他迫不及待的辭了職侄旬,離開了這座城市,向著他認為的更為廣闊的天地進發(fā)煌妈,從一座城市到另一座再到另一座儡羔,從最為繁華的都市到最偏遠的鄉(xiāng)村,他去了很多地方璧诵,遇見了很多人汰蜘,學(xué)了很多新的東西,做了很多不同的事情之宿。往往每當(dāng)事業(yè)有了不錯的起色族操,開始步入正軌,他就抽身離場比被,朋友和他一段時間沒見聊起天來色难,才知道他又去了一個和之前毫不相干的全新領(lǐng)域。就這樣一晃二十七年過去等缀,他到頭來沒什么負債也就算了枷莉,竟也存下了一筆不小的積蓄。
他突然停了下來尺迂,回到讀書的那座城市笤妙,在母校旁邊買了棟房子冒掌,找了老師,開始學(xué)畫畫危喉。
老人又坐了起來宋渔,伸手把吊燈關(guān)了,剛才盯著看了半天辜限,現(xiàn)在吊燈的影子還在眼前不停晃悠严蓖,他傾斜著身體薄嫡,一點一點摸到位于床頭左側(cè)的柜子,拉開抽屜颗胡,拿出一個東西毫深。“卡塔”一聲毒姨,一束光從他右手的位置射出來哑蔫,原來是一個老式手電筒,光線打在墻上弧呐,落在那幅油畫上闸迷,光圈和油畫差不多一般大小。畫的顏色很昏暗俘枫,天上有五顆星星腥沽,一個空曠的體育場,一束耀眼的光正好打在一個跳舞的人身上鸠蚪,在其余黑暗里還有一個模糊的身影拿著酒瓶今阳,坐在地上。
如果不是因為那個夜晚茅信,如果不是因為這幅畫盾舌,自己可能三十六年前就已經(jīng)死了,老人關(guān)了手電筒心里想蘸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