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人類學家秉犹,你會想到什么蛉谜?拿著筆記本,戴著遮陽帽崇堵,出走田野型诚,尋訪邊陲。哦鸳劳,還有狰贯,招人恥笑。
“二戰(zhàn)”后,歐洲和美國社會科學發(fā)展迅速涵紊,相應學科的研究人員數(shù)量倍增傍妒,因此產(chǎn)生了一個著名的笑話:印第安家庭成員至少包含三個人——丈夫、妻子和人類學家摸柄。
以及颤练,由于登山運動的興起,作為給攀登珠峰的勇士們提供向?qū)У哪岵礌栂臓柊腿艘矀涫苋祟悓W家關(guān)注塘幅,關(guān)于他們的人類學研究汗牛充棟昔案。一位夏爾巴人向?qū)υ俅闻实侵榉宓拿绹巧秸呒?萊斯特(Jim
Lester)說道:“你35年前來的時候,每個登山家都有自己的夏爾巴向?qū)У缦保滑F(xiàn)在(1998年)踏揣,每個夏爾巴向?qū)Ф加幸粋€自己的人類學家∝遗遥”
不僅如此捞稿,人類學家的名聲越來越差,人們將他們視為專精原始部落文化習俗的獵奇者拼缝、殖民統(tǒng)治的幫兇娱局。而且,在全球一體化愈發(fā)深入的今天咧七,是否還存在真正的“異族”文明衰齐,也值得探究,因此很多人擔心人類學這門學科不日將會滅絕继阻,因為它傳統(tǒng)上的研究對象可能會消失耻涛。但從《我們都是食人族》這本書看來,這些人純屬多慮瘟檩。
《我們都是食人族》為現(xiàn)代最偉大的人類學家抹缕、法國結(jié)構(gòu)主義大師列維—斯特勞斯于1989年至2000年間墨辛,在意大利《共和報》所發(fā)表的16篇專欄集結(jié)卓研,以及一篇發(fā)表于1952年的《被處決的圣誕老人》一文。這些文章時間跨度極長睹簇,從1952年到2000年奏赘,而列維—斯特勞斯本人則在2009年去世。這位20世紀思想琥珀般的學者太惠,直至臨終前都在思考著人類社會與文明的出路志珍。
今天,我們選取了這本書的同名文章垛叨。在本文中伦糯,列維—斯特勞斯提出“食人”更多是一個被捏造出的概念柜某,是為了加深野蠻人與文明人之間的鴻溝,而對野蠻人種種行為(以“食人”為代表)的指責敛纲,也只是為了讓我們“文明人”具有良好的自我意識并肯定自己文化喂击、信仰的優(yōu)越性而已。
寫作本文時淤翔,列維—斯特勞斯已有85高齡了翰绊,但就像出版于1955年的《憂郁的熱帶》一樣,他作品的寫作時間和出版時間并不標示它過期的時間旁壮,相反监嗜,他在這些文章中對當代社會的文化反思放到現(xiàn)在依然成立,而且無比犀利抡谐,幾近預言裁奇。
【以下正文】
直到1932年,新幾內(nèi)亞(Nouvelle-Guinée)內(nèi)陸山區(qū)仍是地球上僅剩的麦撵、完全未被認識的區(qū)域刽肠,有天然屏障保護其外圍。最早侵入當?shù)氐氖翘越鹫呙馕福S后是傳教士音五,但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打斷了這些人的探求。直到1950年羔沙,人們才知道這片廣大的土地上居住了近一百萬人躺涝,他們說著同一語系的不同語言。這些居民完全不知白人世界的存在扼雏,將白人當成神祇或鬼怪坚嗜。他們的習俗、信仰與社會組織呢蛤,為人類學家揭開一個想象之外的研究場域。
然而棍郎,并非只有人類學家對他們感興趣其障,1950年,一位美國生物學家卡爾頓?蓋杜謝克(Carleton
Gajdusek)在當?shù)匕l(fā)現(xiàn)了一種未知的疾病涂佃。在大約250平方英里的土地上励翼,160個村落,為數(shù)不多的人口(約3.5萬人)當中辜荠,平均每五人就有一人死于中樞神經(jīng)系統(tǒng)衰敗汽抚。這種病的癥狀為不自主顫抖(因此這疾病被稱為庫魯癥[Kuru],在涉病的主要族群的語言中伯病,kuru
是“顫抖”或“抽搐”的意思)造烁,自主運動能力逐漸下降,最后則出現(xiàn)各種感染癥狀。在相信此疾病有遺傳性之后惭蟋,蓋杜謝克證實苗桂,它是由一種極具抵抗性且從未被分析出來的慢性病毒所引起。
這是首度在人類身上發(fā)現(xiàn)由慢性病毒所引起的退化性疾病告组,與動物疾病如羊的“顫抖癥”(英文為scrapie[羊患的癢裁何啊]),以及最近肆虐英國的瘋牛病非常類似木缝。此外便锨,也類似一種罕見的神經(jīng)系統(tǒng)退化性疾病——庫賈氏癥(maladiedeCreutzfeldt-Jakob)。蓋杜謝克指出我碟,庫賈氏癥像庫魯癥一樣可以被接種在猴子身上放案,這證實了它與庫魯癥是相同的(但仍然不排除遺傳因素的可能)。因為此一發(fā)現(xiàn)怎囚,蓋杜謝克在1976年獲得了諾貝爾生理學或醫(yī)學獎卿叽。
在庫魯癥的例子上,遺傳的假設(shè)和統(tǒng)計數(shù)據(jù)難以相符恳守。女人和幼兒比成年男人更晨加ぃ患病,以致在疫情最嚴重的村落里催烘,男女比例只有二或三比一沥阱,有些甚至達到四比一。因此伊群,庫魯癥也造成了社會學上的結(jié)果:一夫多妻的情況減少考杉,單身男性以及有家庭負擔的鰥夫比例增多,女性選擇配偶時有更大的自由舰始。
而倘若庫魯癥是傳染性疾病崇棠,就必須找出病毒的類型或類型群,以及它在年齡與性別上不正常分布的原因丸卷。但在研究食品供應以及女人枕稀、兒童生活居處的衛(wèi)生條件(他們與丈夫或父親們分開居住,男人們共居在集體住屋里谜嫉,約會則在森林或花園進行)后萎坷,卻無法找出原因。
人類學家進入這片區(qū)域后沐兰,提出了另一種假設(shè)哆档。在被澳大利亞政府管轄之前,庫魯癥的受害族群曾有食人行為住闯,當時瓜浸,他們以食用近親的尸體來表達對親人的感念與尊敬澳淑。他們烹煮人的肉、內(nèi)臟斟叼、腦漿偶惠,用蔬菜搭配搗碎的骨頭,而負責分解尸體和其他烹調(diào)工作的女人朗涩,特別需要品嘗這些恐怖的餐點忽孽。因此可以假設(shè),她們在處理遭到感染的腦漿時被傳染谢床,并且經(jīng)由肢體接觸兄一,傳染給了她們的孩子。
這一區(qū)域開始有食人行為的時期识腿,似乎與庫魯癥在當?shù)爻霈F(xiàn)的時間相同出革。而且,自從白人到來并阻止了食人行為后渡讼,庫魯癥便逐漸減少骂束,直到今日幾乎完全消失。兩者之間看似存有因果關(guān)系成箫。然而展箱,對此推論仍須謹慎以對,因為在進行相關(guān)調(diào)查時蹬昌,這些食人行為似乎已消失混驰。沒有任何直接觀察和實際經(jīng)驗能夠讓人斷定問題已徹底解決。
然而皂贩,幾個月以來栖榨,無論在法國、英國或澳大利亞明刷,媒體都熱衷于報道庫賈氏癥病例(如前述婴栽,與庫魯癥相同),這些病例發(fā)生在注射了由人類腦垂體(大腦下方的一個小腺體)萃取的荷爾蒙辈末,或移植了來自人腦的黏膜后愚争。前者是為了治療幼兒的成長障礙,后者則是女性不孕癥的治療方式本冲。在英國准脂、新西蘭與美國劫扒,已有多起患者因治療不孕癥后死亡的案例檬洞;其他的致死案例,則是最近在法國有兒童接受了萃取自人腦沟饥、疑似消毒不全的生長荷爾蒙添怔。人們將它與曾經(jīng)撼動法國輿論湾戳,牽涉范圍更大的艾滋病病毒污染血液事件相提并論,并引發(fā)了多起官司广料。如此一來砾脑,由人類學家所提出且被醫(yī)師與生物學家接受的假設(shè),亦即庫魯癥可能是因食人行為而起艾杏,在此得到顯著證明:此兩地發(fā)生的近似疾病都在孩童和女性之間傳播韧衣,他們也曾經(jīng)由不同的途徑攝取人類的大腦物質(zhì)。盡管一者并不能證實另一者购桑,但兩者之間存在著驚人的類似性畅铭。
人們或許會反對上述的比較,然而勃蜘,將他人的一小部分物質(zhì)硕噩,通過口腔、血液缭贡、消化或注射引入體內(nèi)炉擅,與食人行為在本質(zhì)上并無不同。有人會說阳惹,食人行為是因為對人肉有食欲才可怕的谍失,但是他們應該把這樣的譴責局限在某些極端案例上,并且從食人的定義中穆端,排除已被證實是基于宗教義務的例子袱贮。在這些例子中,食人行為經(jīng)常伴隨著排斥感体啰,甚至產(chǎn)生惡心攒巍、嘔吐等反應。
試圖界定一者是野蠻與迷信的行為荒勇,另一者卻是科學知識上的實踐柒莉,但這樣的區(qū)分并不具說服力。在古代的藥典中沽翔,許多藥材取自人體物質(zhì)兢孝,當時被視為科學,對現(xiàn)代的我們而言卻是迷信仅偎。某些以往被認為有效的治療跨蟹,若干年后也會因為被發(fā)現(xiàn)無用甚至有害,而被現(xiàn)代醫(yī)學排除橘沥。因此窗轩,此處的界線顯然并不像人們想象得那么清晰。
然而座咆,一般輿論仍持續(xù)將食人行為視為殘酷可議之事痢艺,是人性無法想象的錯亂仓洼,以至于某些受偏見影響的作者,甚至否認食人行為曾經(jīng)存在堤舒。他們說色建,那是旅行家和人類學家的空想,證據(jù)是:在19和20世紀期間舌缤,盡管有來自世界各地的見證箕戳,但那些人從未在任何地方直接觀察過食人的場景(在此不考慮某些例外,例如饑餓交迫的人為了維生不得不以已死亡的同伴為食国撵;因為人們反對的是作為習俗與體制的食人行為)漂羊。
在一本引人注目但膚淺、廣受非專家讀者歡迎的書《食人神話》(TheMan-Eating Myth, 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79)中卸留,作者阿倫斯(W.Arens)便支持上述論點走越。假使如他所論,食人的史料是出自調(diào)查者和受訪的原住民之間的共謀耻瑟,皆是捏造的故事(第111—112頁)旨指,那么就沒有理由相信,食人行為是導致新幾內(nèi)亞庫魯癥的原因喳整。就像沒有理由認為谆构,歐洲的庫賈氏癥是經(jīng)由食人的途徑所傳染。
然而如我們方才所見框都,正是因為后者(歐洲的庫賈氏癥)不可置疑的現(xiàn)實性搬素,在沒有證據(jù)的情況下,賦予了前者高度的可能性魏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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