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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出生在豫南南部的一個古樸的小縣城,我記事時古城墻的遺址尚存,城中東西南北筆直交叉的十字大街連接著各條小巷和人家祟昭。我家就在縣城北大街城鄉(xiāng)結(jié)合部的一個小巷里盆驹。
那是一個物質(zhì)生活和精神生活都不算豐富的年代冈钦,城里沒有樓房,目之所及界逛,全都是“人”字型結(jié)構(gòu)的平房昆稿。平房又有青磚黛瓦和土坯草房之分。少部分富裕人家住的是瓦房息拜。住草房子的貌嫡,絕大部份是農(nóng)村人家,也有個別城鎮(zhèn)戶口的该溯,我家就屬于后者岛抄。草房子與現(xiàn)今旅游時看到的杜甫草堂那樣的茅草房不同,一是它的房頂上鋪的不是茅草狈茉,而是當(dāng)?shù)匾吧囊环N經(jīng)久耐用的淮草夫椭。二是草房子房頂下方邊緣處都有一排突出到墻體之外的瓦檐,俗稱滴水檐氯庆,用來預(yù)防雨水滴瀝到墻面上蹭秋。
那時候既沒有覺得深宅大院的樓瓦房有什么好,也絲毫沒覺得自己的草房子有什么不好堤撵。給我印象最深的仁讨,就是下雨天里,左鄰右舍都是封閉門戶实昨,生怕雨水?dāng)D進屋里洞豁,而我家卻房門大開著,因為要接雨水荒给。
每每看著天要下雨丈挟,我們姊妹幾個就習(xí)慣性地把屋里的盆盆罐罐都找出來,挨個擺在門口的瓦檐下志电。即便是半夜里下起雨來曙咽,要么按奶奶的吩咐,白天早已提前擺好挑辆,要么是奶奶臨時起來例朱,獨自一個個擺上孝情。
那時候下雨似乎比現(xiàn)在多。雨剛下起來的時后洒嗤,我們像嘰嘰喳喳的小鳥一樣咧叭,在門口擠作一團,爭相觀望著烁竭,議論著菲茬。盡管盆盆罐罐大小不一,高低不齊派撕,但有一個共同點婉弹,它們都是圓的。哥哥說它看上去像一串糖葫蘆终吼,說滴水的聲音像開音樂會镀赌。奶奶站在我們身后不說話。我們的心隨著盆盆罐罐里的水位升高而欣喜际跪,或者商佛,因為雷聲大雨點小接不到水而焦急。
起初姆打,爸爸媽媽都在縣城里的小學(xué)教書良姆,后來,爸爸響應(yīng)去偏遠(yuǎn)鄉(xiāng)村支教的號召幔戏,去了離縣城30多里遠(yuǎn)的一所鄉(xiāng)村小學(xué)玛追。再后來,弟弟出生不久闲延,似乎沒有征兆地痊剖,媽媽突然就患上了急癥,得病不到一個星期就去世了垒玲。
媽媽去世那一年我7歲陆馁,哥哥9歲,比我小的還有兩個妹妹和一個弟弟合愈。媽媽走了叮贩,家里大人就剩爸爸和奶奶。那天出殯回來已是午后想暗,雖然院子還是那個院子妇汗,家還是那個家,可是感覺上说莫,就像剛剛被盜過一樣,院子里樹上的樹葉稀稀拉拉的寞焙,屋里凌亂不堪储狭。傍晚的時候互婿,爸爸的一個好友,也是街坊辽狈,領(lǐng)來一個拉車的慈参,車上載著一口倒圓臺形狀的陶瓷水缸。水缸很大刮萌,我和哥哥剛剛合抱得住驮配,高度和5歲的妹妹一般高。幾個人把水缸從車上卸下來着茸,攜手抬到灶屋里壮锻,放在了門后的墻角處。
那時侯還沒聽說過“自來水”這個詞涮阔。生活用水只有兩個途徑猜绣,洗洗刷刷的可以去水塘,但飲用水就必須去就近的擔(dān)水井敬特。因為地質(zhì)原因掰邢,縣城里的水井寥寥可數(shù),而且水井還特別深伟阔。小城的家家戶戶都有一條扁擔(dān)兩只水桶辣之,還有像盤著的長蛇一樣的一捆子井繩。我家東邊300米遠(yuǎn)的那口水井皱炉,算是距家最近的了召烂。曾經(jīng)有一年大旱,那口水井臨時枯竭娃承,爸爸不得不到北關(guān)外去挑水奏夫,北關(guān)外那口井離家一里多遠(yuǎn),爸爸挑滿一缸水要六個來回历筝。
挑水是個力氣活兒酗昼,把水從井里提出來更是技術(shù)和風(fēng)險并存。這在別的家庭并不算什么梳猪,但在我家麻削,卻是一個大問題——奶奶年過花甲,而哥哥才九歲春弥,老的老小的小呛哟,我們都不能挑水,所以匿沛,挑水的重?fù)?dān)自然就落在了爸爸一個人身上扫责。縣城到爸爸教書的地方不通公共汽車逃呼,爸爸騎自行車上班鳖孤,每星期回家一次者娱,所以,每周末臨走前苏揣,爸爸必定要挑滿一缸水黄鳍。
平時奶奶盡量儉省著用水,能去水塘里洗的盡量去水塘平匈,洗菜的水澄清了重復(fù)著用框沟,這樣緊緊巴巴地一缸水夠吃一星期。偶爾不夠吃增炭,或者夏天天熱忍燥,不到七天頭上水就變質(zhì)了,奶奶只好想別的辦法弟跑。遇到舅舅或老表等親戚上門灾前,不用說都主動給水缸蓄蓄水,而有時候就得求鄰居幫忙孟辑。
奶奶不喜歡總是勞煩鄰居哎甲,所以,那個時候另一個辦法就是接雨水饲嗽。我和哥哥把房檐下接滿了水的盆盆罐罐或端或提炭玫,小心翼翼地移進屋里,放上半天或一夜貌虾,水澄清了吞加,就可以用來刷牙洗臉、洗碗刷鍋了尽狠。奶奶說衔憨,雨水不能喝,喝到肚子里會長石頭袄膏,所以我們從來沒喝過践图,奶奶當(dāng)然也不會用雨水做飯。
長大后才明白沉馆,喝了雨水也不會讓肚子里長石頭码党,奶奶是騙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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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候斥黑,姊妹五個當(dāng)中揖盘,我是最調(diào)皮的一個。
下雪天里锌奴,草房子的房頂上積雪融化后的雪水從淮草里滲下來兽狭,隨著夜里溫度的降低結(jié)成冰,到了早上,一米多長椭符、棒槌一樣粗的冰溜子掛在瓦檐下面荔燎,在雪過天晴的日光下熠熠生輝耻姥。每每這個時候销钝,我就會拿棍子把冰溜子敲下來,或當(dāng)免費的冰棍含在口里琐簇,或是當(dāng)作寶劍對著弟弟妹妹揮舞蒸健,甚至趁他們不備,塞進他們的脖頸里婉商。那一彎一彎的交互相扣的漂亮瓦檐似忧,竟因為我屢次三番的敲冰溜子,變得像我們該換的牙齒一樣參差不齊丈秩。當(dāng)然盯捌,我也少不了被爸爸和奶奶訓(xùn)斥。
草房子住久了蘑秽,房頂上會生出大小不一的像多肉一樣的植物饺著,有的翠綠,有的墨綠肠牲,有的血紅幼衰,有的醬紫,底襯著淮草清淺的黛色缀雳,看上去像極了美術(shù)課本上的油畫渡嚣。奶奶說那叫太歲草,不能拔下來肥印∈兑可我偏偏不聽,常常趁奶奶不注意深碱,拿竹竿搗幾棵下來腹鹉。直到長大后才知道,那太歲草代表福氣莹痢,包含著奶奶對這個家种蘸、對我們姊妹幾個的殷切期望。
那時哥哥比我文靜竞膳,比我懂事得多航瞭。媽媽去世后的第二年,哥哥一度對擔(dān)水發(fā)生了興趣坦辟。幾次看見刊侯,爸爸擔(dān)完最后一擔(dān)水,哥哥跟在后面拿井繩的時候锉走,趁爸爸不注意滨彻,偷偷地往井里看藕届。受哥哥的影響,更是被強烈的好奇心驅(qū)使亭饵,那天讓我拿井繩休偶,我也往那個奇妙的井下世界望了一眼——我小心翼翼地接近井口,弓著腰往前探出半個腦袋辜羊,當(dāng)目光穿過空洞的昏暗踏兜,掉落在只有奶奶照臉的鏡子一般大小的水面時,我不由得心理突突直跳八秃,瞬間把半個腦袋縮了回來碱妆。
此后便有了我與哥哥第一次擔(dān)水的經(jīng)歷。
記得那是夏日一個被蟬鳴填滿的中午昔驱,奶奶手里握著芭蕉扇靠在躺椅上睡著了疹尾。哥哥拉著我的手到灶房水缸前,舀起一瓢水端到我面前骤肛,跟我說:“你聞聞纳本,這水都臭了∶瘸模”
我湊近水瓢吸吸鼻子饮醇,果然嗅到一股腥臭味。我點點頭秕豫。哥哥說:“我們?nèi)?dān)水朴艰!”
我不由得想起那次往井下望的情景,心里又是打鼓一樣突突直跳混移。
悄悄地走到房檐下祠墅,哥哥學(xué)著爸爸的樣子,拿起扁擔(dān)放到肩上歌径,笨拙地勾起兩只水桶毁嗦,我抱起一捆子井繩,躡手躡腳地往門外走回铛,出了大門我不由得回望了一眼狗准,奶奶依然在睡夢中。
本來井沿附近柳樹下經(jīng)常有人乘涼聊天的茵肃,但可能是那天天太熱的緣故腔长,除了樹上知了的聒噪,樹底下一個人也沒有验残。是世界太空曠捞附,還是我太膽小,像腳底踩在棉花上一樣,我顫顫兢兢地在離井口兩米遠(yuǎn)的地方站住鸟召。
哥哥接過我遞給他的井繩放在井沿上胆绊,用一端的環(huán)形鐵鉤子鉤住桶襻兒,捋著井繩欧募,一把一地順進井里压状。感覺到桶接觸了水面,開始左右擺動井繩槽片,接著何缓,一把一把地往上拔肢础,每次打上來的水都是小半桶还栓。如此反復(fù)四次,最后勻成兩個大半桶……自始至終传轰,我都是一個膽小的旁觀者剩盒,至今我還能感覺出來,后來我把井繩緊緊地抱在懷里慨蛙,我從來都沒有抱那么緊過辽聊,就仿佛井繩的另一頭系著哥哥的命運一般。
一路上歇了兩次期贫,終于把水擔(dān)到了家跟匆。可是通砍,畢竟是第一次玛臂,又那么遠(yuǎn)的距離,放下水桶時“哐當(dāng)”一聲——奶奶醒了封孙。待看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時迹冤,奶奶忽地一下站起身,邁著伶仃的小腳沖過來虎忌,把手里的芭蕉扇顛倒了個頭泡徙,抓著芭蕉扇葉子的一端,扇柄像雨點一樣噼里啪啦地落在哥哥的頭上膜蠢。
那個時候頭腦簡單堪藐,只覺得哥哥做了好事,還挨了一頓打挑围,卻體會不到自己的“好心”給長輩帶來的巨大的心理負(fù)擔(dān)礁竞。
那個星期六晚上,哥哥怯生生地躲在里屋昏暗的煤油燈下寫字贪惹,怕爸爸回來知道后再挨打苏章。
周末的夜黑而漫長,直到蟈蟈的催眠聲把我送入夢鄉(xiāng),爸爸都沒回來枫绅,爸爸總是那么忙泉孩。第二天爸爸雖然只是訓(xùn)斥了哥哥幾句,可這事兒卻沒有完——
周末爸爸照例擔(dān)滿一缸水走了之后并淋,第二天一大早突然又回來了寓搬。望著爸爸滿臉的憔悴和疲憊,我和哥哥县耽,當(dāng)然奶奶也是句喷,我們都感到詫異——雖然是暑假,但爸爸管著學(xué)校后勤兔毙,負(fù)責(zé)著學(xué)校的房屋唾琼、桌椅修繕,從來沒有在家多呆一天過——為什么昨晚剛走澎剥,這一大早又回來了呢锡溯?
爸爸和奶奶在里屋里說了幾句話,出來摸了摸哥哥的頭哑姚,抱了抱弟弟妹妹祭饭,一口氣喝完奶奶遞給他的半碗面湯,推起自行車就又走了叙量。
爸爸走后倡蝙,我們姊妹幾個圍著奶奶,問爸爸回來干啥绞佩。奶奶禁不住再三盤問寺鸥,嘆口氣道:“你爸昨天夜里做了個夢,夢見哥哥掉井里了征炼,夢醒了再也睡不著了析既,早上天不亮就騎車趕回來了∽话拢”
奶奶的眼眶濕潤了眼坏,哥哥哭了。
我沒哭酸些,但似乎是從那以后宰译,我不那么調(diào)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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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向爸爸保證以后再不擔(dān)水魄懂,他想到了另外一個辦法——攢錢買水沿侈。聽他說“買水”,我瞬間便想起了那個賣水老人和他的搖鈴聲市栗。
家大門口到街口約百米遠(yuǎn)缀拭。那時候大街上咳短,沒有汽車轟鳴,沒有音響播放蛛淋,甚至都沒有叫賣聲咙好。相對比較安靜的環(huán)境里,有三種聲音在我的記憶里印象深刻:一種是賣貨郎的撥浪鼓“波啷啷”的脆響褐荷;一種是賣油郎手里的鐵片“叮叮豆葱В”的敲擊聲,悠遠(yuǎn)而綿長叛甫;還有一種就是賣水人“嘀鈴鈴”的搖鈴聲层宫,比前兩種聲音要響亮得多。
三種不同的聲響中其监,我們自然最喜歡撥浪鼓的聲音萌腿。一旦撥浪鼓的聲音響起,我們就會立刻停下所有的游戲棠赛,雨后春筍般地從四面八方冒出來哮奇,一窩蜂地?fù)砩先ィ瑖浝蓳?dān)睛约,翻出衣兜縫里藏匿已久的一分二分的硬幣,換來或糖豆或其它什么哲身。奶奶最惦記賣油郎辩涝,等賣貨郎挑著擔(dān)子走遠(yuǎn)了,我們回到院子里勘天,奶奶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說給我們聽:“賣油的有幾天沒來了怔揩。”言語里充滿了期盼脯丝。這個時候商膊,我就知道,廚房里的香油瓶子快見底了宠进。
童年對一切甜的東西的敏感晕拆,讓我對西關(guān)外那口“甜水井”充滿了無限遐想,后來從大人的眼神里漸漸明白材蹬,認(rèn)為那井水像糖豆一樣甜簡直就是個笑話实幕。所謂的甜,就是不咸不澀罷了堤器。上學(xué)以后昆庇,路上遇見那個賣水的,不免會站在旁邊觀看:膠輪的人力車上闸溃,橫臥著一個用鐵皮制造的汽油桶改造的大水桶整吆,桶的上部開一書本大小的方孔拱撵,焊接上一個四方形的漏斗,作注水用表蝙。桶的底部焊上一段直徑3-4厘米的圓管裕膀,圓管上再套上一段自行車的內(nèi)胎,作放水用勇哗。
水按桶出售昼扛,一桶水5分錢。
一年四季欲诺,無論刮風(fēng)下雨抄谐,天熱天冷,賣水人的搖鈴聲都會每天早一次扰法、晚一次地照常響起蛹含。但爸爸和左鄰右舍決然是不會去買水的。而且塞颁,偶爾遇見有人買水浦箱,還常常顯露出鄙夷的神色——在那個生活窘迫的年代,有免費的水吃祠锣,怎么能把錢扔在買水上呢酷窥?爸爸一個月36元的工資非春,要養(yǎng)活一家七口人矾踱,每月除了煤米油鹽,再扯幾尺給我們做衣服的粗布就沒了“吵椋現(xiàn)在想來澡腾,那時爸爸才是名副其實的“月光族”沸伏,不僅月月光,常常還要預(yù)支动分、借債毅糟。
童年小縣城的四條街,東大街有電影院澜公,有開萬人大會宣判犯死刑犯的大廣場姆另;西大街有戲院,有縣政府大院玛瘸;南大街有新華書店蜕青,再往南還有古城墻遺址和吊腳樓。唯獨北大街顯得冷清糊渊,只有一個廢品收購站右核。然而,冥冥之中就仿佛上帝故意的安排一樣渺绒,讓人沒想到的是贺喝,后來那里竟成了我和哥哥取錢的“銀行”菱鸥,買水的錢全都是在那里賣廢品賺來的。
第一次收集廢品特別不容易躏鱼,之前因為賣貨郎的誘惑氮采,眼皮子底下能賣的,廢鐵廢銅廢書本報紙等染苛,早都賣凈了鹊漠。所以,那一次選擇了賣碎玻璃茶行,一放學(xué)就出門撿躯概,連續(xù)撿了幾天。為了把地上的玻璃摳出來畔师,手都割破了娶靡。
那天放學(xué)回來,我和哥哥慌慌張張地把一籃子碎玻璃抬到收購站看锉,再揣著兌換來的一角三分錢興沖沖地返回家候著姿锭。當(dāng)聽到賣水人嘀鈴鈴的搖鈴聲在巷口響起,第一次發(fā)現(xiàn)伯铣,那聲音竟也那么好聽呻此。
哥哥提上兩個桶前面走,我拿一根木棍后面跟懂傀,小腳伶仃的奶奶追到大門外趾诗,我回頭自豪地?fù)P揚手,我說:“去買水蹬蚁!”
我們把一角錢交給賣水老漢,眼睛直勾勾地望著他往桶里放水郑兴,看到?jīng)]把水放到與桶口平齊犀斋,那一刻我心里好失望。結(jié)果情连,把木棍穿在桶襻兒上叽粹,抬著才走了幾步,水就往外濺却舀。哥哥怪我“路都不會走”虫几,說著連忙把桶放到地上。再一次抬起來走水還是往外濺挽拔,于是再放下……哥哥讓我把木棍抽掉辆脸,獨自用手掂起水桶,走六七步放下歇一口氣螃诅,再走六七步再放下歇一口氣……我跟在后面啡氢,無助状囱,委屈,又是心疼倘是,眼淚差一點濺出來亭枷。
好心的鄰居看見了,上前幫忙把水提回了家搀崭,還向奶奶夸獎我們長大了叨粘。奶奶把鄰居送出大門,回身去雞窩里摸了兩個雞蛋瘤睹,用我們買的甜水升敲,破例做了一鍋雞蛋面片——記憶里那是我童年最好吃的面片,吃得我直打飽嗝還想吃默蚌。
那之后挖空心思收集可賣的東西冻晤,賣過桃仁、杏仁绸吸、橘子皮鼻弧,賣過槐米、楝樹果锦茁,還賣過土鱉子攘轩、蟬的殼等。后來正苦于實在想不起來賣什么的時候码俩,爸爸給我們出了個主意——挖地骨皮度帮。周末爸爸還給我們帶回來了一個挖地骨皮的工具——鄉(xiāng)下刨花生的鐵耙子。
地骨皮是一種中藥笨篷,其實就是枸杞的根。挖地骨皮要到城外瓣履,農(nóng)田邊上率翅,溝渠的沿上,古城墻的半坡袖迎,到處都是冕臭。下午放了學(xué)出去挖,到天黑時回來燕锥,就能挖上一籃子辜贵。回到家里归形,撿起一段段新挖的根放到石頭上托慨,用錘子輕輕地一砸,砸個皮開肉綻连霉,把皮揀起來榴芳,攤到太陽底下涼曬嗡靡,曬干了就可以去賣了。
那時每次去賣地骨皮窟感,少則可以賣三四角錢讨彼,多則可以賣六七角。就這樣柿祈,我和哥哥用自己的雙手哈误,自己的勞動,終于改變了家里接雨水躏嚎,吃水難的狀況蜜自。只是爸爸每每周末走的時候,依然把水缸擔(dān)的滿滿的卢佣。
爸爸樂意我們通過勞動鍛煉自己重荠,可又不希望我們太累。
后來有一次去城外挖地骨皮虚茶,意外發(fā)現(xiàn)一滑坡處的土層里戈鲁,裸露出一串串泛著綠色銹跡的銅錢,我們又緊張又激動地?fù)渖先ム诮校质菗炱诺睿质峭冢杨^上的帽子取下來把銅錢放進去罩扇,沒有回家直接去了收購站婆芦。至今都忘不了銅錢倒入那個收購員的秤盤子里時“嘩啦啦”的脆響。那次一共賣了7元7角6分錢喂饥,相當(dāng)于爸爸一個月的五分之一的工資還多消约,五分錢一桶的水可以買150多桶。我和哥哥歡天喜地拿著錢跑回家员帮,回到家就把事情的經(jīng)過一五一十地給奶奶說了荆陆,還說爸爸以后可不用擔(dān)水了。
周末爸爸回來聽說后集侯,果然現(xiàn)出興奮的神色,朝哥哥伸出手:“錢呢帜消?我看看棠枉。”待哥哥自豪地將錢遞上泡挺,卻不料爸爸?jǐn)?shù)過之后辈讶,只把零頭退還給了哥哥,一邊把錢裝人上衣口袋娄猫,一邊說:“怎么能不擔(dān)水呢……給你倆一人買一雙解放鞋贱除,喜不喜歡生闲?”爸爸說著,擔(dān)起水桶挑水去了月幌。
看著爸爸出了大門碍讯,一旁的奶奶說:“還不是怕你們再去井里擔(dān)水,不然一分都不會退給你們扯躺∽叫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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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歲那年的那個暑假,爸爸調(diào)回了縣城的小學(xué)录语。從此倍啥,爸爸再不用一次擔(dān)滿一缸水了。爸爸也禁止我和哥哥再撿破爛澎埠、采草藥虽缕,要我們專心讀書,好好學(xué)習(xí)蒲稳。
1977年恢復(fù)停止了十年的全國高考氮趋,那時我和哥哥都在鄉(xiāng)下知.青.農(nóng)場勞動鍛煉。四季度的時候弟塞,上面通知準(zhǔn)備參加高考的可以回家復(fù)習(xí)凭峡,我和哥哥同時被爸爸招回城里復(fù)習(xí)功課。
爸爸暫時打消了翻修房子的念頭决记,為我們提供安靜的復(fù)習(xí)環(huán)境摧冀,并把他認(rèn)識的縣高的老師請到家里,給我們復(fù)習(xí)指導(dǎo)系宫。
做夢都沒想到索昂,高考放榜,哥哥考了全縣第一扩借,我考了全縣第五椒惨。那陣子我和哥哥倒沒什么特別的感覺,但爸爸異常高興潮罪,一時間成了小城街談巷議人見人夸的名人康谆。
隨后,我到上海讀書嫉到,哥哥去了北京沃暗。四年后大學(xué)畢業(yè),正趕上重知識何恶、重人才孽锥,我不但留在上海工作,而且單位里還分配我了兩居室的房子。
清楚地記得惜辑,第一天單位報到唬涧,晚上一個人回到新房子里,興致盎然地擺弄著廚房里的水龍頭盛撑、洗浴間的淋浴花灑碎节,腦海里瞬間浮現(xiàn)出童年時房檐下接水的映像——最難忘每每雨剛下起來的時候,由于盆盆罐罐都還空著撵彻,房檐上的水滴重重地砸在盆底罐底上钓株,發(fā)出的聲音五花八門,有的沉悶陌僵,有的清脆轴合,有的像晨鐘暮鼓,有的如銅鑼鐃鈸碗短。白天里受葛,給浩浩欲沸的市聲平添了生氣,在夜晚偎谁,又給寂靜的夜帶來一些凄涼总滩。和童年里瓦檐下的滴水一起深深地刻印在我的腦海里的,還有奶奶和爸爸對于我們的愛巡雨。
那一刻闰渔,我禁不住跑到大街上,給爸爸打了個公用電話铐望,我說:“爸爸冈涧,我有房子了,你一定要來看看正蛙,就是別的什么都不看督弓,也要來看看我屋里的自來水,永遠(yuǎn)都流不完的自來水……”
又過了三年乒验,爸爸退了休愚隧,在我的再三催促下,爸爸終于來了上海锻全。因為我向爸爸提起過我和女朋友經(jīng)常一起做飯吃狂塘,結(jié)果爸爸來時候帶了許多家鄉(xiāng)的土特產(chǎn),有芝麻香油鳄厌,芝麻醬睹耐,花生米、腌野蒜部翘、還有油條和我最愛吃的楊家糕點。那天我和女朋友小惠到虹橋火車站接他响委,取下爸爸胸前和后背上的大包小包新思,望著爸爸滿頭的白發(fā)和像風(fēng)干了的橘子一樣的滿臉皺紋窖梁,望著爸爸因為長年擔(dān)水造成的高低不平的左右肩,我真真切切地感到夹囚,爸爸老了纵刘。
媽媽去世后爸爸孑然一身,一直忙于工作和我們的成長荸哟,連家鄉(xiāng)的省城都沒去過假哎。這一次,我特意請了三天假鞍历,加上星期天舵抹,我按四天時間,為爸爸設(shè)計了一次以“水”為主題的江河湖海游劣砍。其中惧蛹,江是黃浦江、長江刑枝,河是蘇州河香嗓,湖是淀山湖,海装畅,當(dāng)然就是東海了靠娱。
蘇州河線路,除了觀賞兩岸的自然風(fēng)光和一些優(yōu)秀的歷史建筑掠兄,還順路參觀了四行倉庫遺址像云、上海造幣博物館和我的母校。1937年“淞滬會戰(zhàn)”末期徽千,國民黨軍隊西撤苫费,只留下400余人固守四行倉庫,他們?yōu)楹推街泵媾诨鹚椋匝庵|誓死堅守百框,彰顯了中華民族寧死不屈的氣節(jié)。爸爸感嘆幸福生活來之不易牍汹,叮囑我要好好珍惜铐维。地處蘇州河畔的上海市優(yōu)秀歷史建筑上海造幣博物館,獨樹一幟的“造幣工藝”展示和琳瑯滿目的產(chǎn)品相結(jié)合慎菲,讓爸爸想起了當(dāng)年他看得比命都重的每月36元嫁蛇,想起了依靠這點工資支撐起一家七口一路走來的艱難歷程。望著櫥窗里歷代使用的古錢幣露该,我不由得想起了那次賣給廢品收購站睬棚、賣了7元7角6分錢的那一帽子銅板,看上去一模一樣的孔方兄。在我的母校抑党,參觀完中西結(jié)合風(fēng)格的校舍教樓包警,以及我曾經(jīng)的宿舍和教室,傍晚在學(xué)生食堂體驗學(xué)生餐底靠,臨走時爸爸把學(xué)生沒關(guān)緊的水龍頭一一關(guān)上害晦。
黃浦江線路,游覽了外灘暑中、東外灘和吳淞口壹瘟。站在外灘舉目遠(yuǎn)眺或是徜徉其間,波光粼粼的江面上游輪川流不息鳄逾,堤岸上中外游客熙熙攘攘稻轨。無論是風(fēng)格迥異的萬國建筑博覽群,還是俏立于黃浦江于蘇州河交匯處的外白渡橋严衬,都是中國近現(xiàn)代重要史跡和代表性建筑澄者,是上海的地標(biāo)之一。位于東外灘的上海楊樹浦水廠请琳,是中國第一座現(xiàn)代化水廠粱挡,于1883年建成。在隨后的100多年里俄精,隨著沿“兩江”更多的水廠询筏、水庫的建成,上海的原水供應(yīng)竖慧,逐漸由原來70%黃浦江水嫌套、30%長江水,變成了70%長江水圾旨、30%黃浦江水踱讨,從而使上海自來水的水質(zhì)大幅度提升。來到自來水展示館砍的,爸爸看得格外仔細(xì)痹筛,對水的凈化流程、如何避免突發(fā)污染廓鞠、如何應(yīng)對咸潮入侵都要看個明白帚稠。吳淞口是黃浦江匯入長江的入江口。歷史上曾經(jīng)是扼守長江床佳、黃浦江的重要軍事基地滋早,清政府曾在此建造水師炮臺。站在江堤上砌们,眺望著流經(jīng)祖國大地11個省份的濤濤長江水就在眼前匯入東海杆麸,爸爸不由得發(fā)出“大江東去搁进,浪淘盡”的感慨。
在上海陸域最東南處的南匯嘴看海時角溃,正趕上海水落潮拷获。空氣里彌漫著淡淡的海水的咸濕味减细,一望無際的海面,漂泊的船只渺小得恍如塵埃赢笨。灘涂上未蝌,到處是撿泥螺、捉小蟹的趕海人茧妒。我和爸爸卷起褲管赤腳走在灘涂上萧吠,一邊感受著腳下綿綿海沙的溫馨,一邊聊著關(guān)于大海的話題桐筏。爸爸說:“盡管地球上水的面積和陸地面積的比是7:3纸型,但是地球上的淡水資源還不到總水量的3%。如果不節(jié)約用水梅忌,地球上的最后一滴水狰腌,將是人類的眼淚!”沒想到牧氮,前一天在自來水展示館看到的廣告語琼腔,爸爸竟然一字不差地記下了。
淀山湖位于黃浦江上游踱葛,是上海最大的天然淡水湖泊丹莲,素有“風(fēng)吹蘆葦?shù)梗蠞O舟飄尸诽,池塘荷花笑”之美譽甥材。游覽中,我陪爸爸走到一段不設(shè)防的湖邊性含,在一塊礁石上坐下來洲赵。陽光灑在水面上,湖水水質(zhì)清澈胶滋,水底小海螺爬過的印痕板鬓,宛如某個大書法家的筆跡。柔軟的水草從水下悠悠浮出水面究恤,像是書法家筆跡的延伸俭令。爸爸用手掬一把清涼的湖水,久久地凝望部宿。水從他如枯樹皮的指縫里滲出來抄腔,一滴一滴瓢湃,滴進湖里,滴水相融赫蛇。
爸爸突然說:“你們用水绵患,水管都是開到最大,洗手打肥皂也不關(guān)水管悟耘,水一直流落蝙。還有小惠洗菜,一個葉子一個葉子地洗暂幼。刷碗也是筏勒,反復(fù)地沖洗⊥遥”
我略微沉吟管行,解釋說:“現(xiàn)在市面上賣的蔬菜,沒蟲眼的邪媳,上面可能殘留有農(nóng)藥捐顷;有蟲眼的,沒打農(nóng)藥雨效,上面可能粘附有蟲卵迅涮,得仔細(xì)洗∩枰祝”
幾十只海鷗逗柴,在湖面上盤旋了一會兒,然后落下顿肺,圍臥湖面戏溺,像是在開會。
“你奶奶也買過一次水屠尊】趸觯”爸爸望著遠(yuǎn)處那群開會的海鷗,沉浸在往事的回憶里讼昆,“那天早晨托享,你奶奶做飯,往水缸里舀水時浸赫,發(fā)現(xiàn)缸里漂了一只死老鼠闰围。水不能吃了,又不能去別人家借水(家鄉(xiāng)有不能向別人家借水的習(xí)俗)既峡,怎么辦羡榴?奶奶只好把饅頭烤烤,讓你們就著咸菜吃了运敢,再喝點開水校仑,先讓你們?nèi)ド蠈W(xué)忠售。然后就等著賣水人的鈴聲……如果當(dāng)時缸里掉的是一只菜蟲,你奶奶會買水嗎迄沫?”
奶奶是在我大一下期時去世的稻扬。奶奶是從那個社會走過來的人,奶奶是個小腳女人羊瘩、家庭婦女泰佳,沒見奶奶看過書寫過字。但在我心里尘吗,從來沒覺得奶奶是一個沒文化的人乐纸,這不僅是因為她良好的品德和為人,更因為我對她這樣的認(rèn)知——她會識天氣摇予。在那幾年吃水難的日子里,她能通過周圍環(huán)境吗跋、天相和動植物的變化侧戴,準(zhǔn)確地判斷出未來天氣的變化,下不下雨跌宛。她那些經(jīng)常掛在嘴上的天氣諺語至今我還記憶猶新:“云彩南酗宋,水漣漣,云彩北疆拘,曬干坯”“久晴大霧雨蜕猫,久雨大霧晴”“燕子低飛鳥洗澡,大雨隨后到”“螞蟻搬家蛇過道哎迄,大雨不久要來到”“水缸出汗蛤蟆叫回右,必有大雨到”……她的天氣預(yù)報往往比家門口堂屋上方掛的那個方匣子里的人預(yù)報得還準(zhǔn)。在我幼小的心里漱挚,奶奶就是一個氣象專家翔烁。我曾經(jīng)不止一次地問她:這么多天氣諺語你是怎么知道的?
現(xiàn)在想來旨涝,那個時候蹬屹,不但要接雨水補貼生活用水,而且天氣的冷暖白华,還關(guān)乎著我們的穿衣慨默,關(guān)乎著我們的身體健康。生活是壓力也是動力弧腥,奶奶識天氣的功夫厦取,全然是被生活逼出來的。
用手握不住的鸟赫,不止是水蒜胖,還有時間消别。時光流逝,永不停歇台谢,像秋風(fēng)卷走落葉寻狂,它能卷走所有的人,奶奶就是其中之一朋沮。那一刻蛇券,想象著奶奶在那個不尋常的早上,顛著小腳前往巷口買水的艱難樊拓,我早已泣不成聲纠亚。我說:“爸爸,您說得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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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下這些文字筋夏,父親離開人世也已近十個年頭蒂胞。原來老屋的瓦檐草房,歷經(jīng)幾次改造条篷,如今骗随,弟弟早已在原來的地基上蓋起了三層樓房。同樣赴叹,當(dāng)年擔(dān)水的那口水井鸿染,也早已被高樓大廈踩在腳下。還有乞巧,曾經(jīng)的廢品收購站涨椒,也在后來擴街時遷走而沒了蹤影……偶爾千里迢迢回到家鄉(xiāng),沒有了奶奶绽媒,沒有了爸爸蚕冬,放眼四顧,全然不見童年的痕跡些椒。然而那些關(guān)于接水播瞳、擔(dān)水、買水的記憶免糕,卻歷歷在目赢乓,恍如昨日。遺憾那時年齡小石窑,不理解奶奶和父親的艱辛牌芋,遺憾長大后貪圖自己小家的安逸,沒能乘裳罚回家看看躺屁,電話交流都少之又少。子欲孝而親不在经宏,多么希望能回到當(dāng)年犀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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