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母親說,在我出生的第四天姥爺便過世了,因此我對姥爺?shù)挠∠笾挥幸粡埡诎渍掌矗囍槻黄堁孕Α?/p>
不過姥姥卻很慈愛對我甚是寵溺,小時候每逢周末我便騎行十幾公里去看望她惯殊,對年幼的我來說酱吝,那是一段遙遠的距離。
姥姥共養(yǎng)育三男兩女土思,母親排行第四务热,上有兩哥一姐,下有一弟己儒。姥姥與老舅生活在一起崎岂,每次看望姥姥就會在老舅家過夜,所以在姨舅中跟老舅更為親近闪湾。
老舅初中未畢業(yè)就跑去做漁民冲甘,大字不識幾個,甚至聽說連自己的名字都不會寫途样。小時候江醇,我經(jīng)常拿新學會的生字去考老舅,他多半答不上來何暇,卻從不惱火反而夸我聰明陶夜,讓他兒子多向我學習。
老舅的兒子與我同年同月同日生裆站,只比我早了幾個小時条辟,我卻不得不喊他哥,小時候?qū)Υ祟H為不甘遏插。因此每次和他玩耍都要一較高下捂贿,腦力游戲我敗少勝多,可體力游戲結果恰恰相反胳嘲。我勝的時候自然挺胸抬頭厂僧、氣宇軒昂,敗的時候跑去跟老舅哭鬧了牛,老舅輕則訓斥表哥颜屠,重則“棒子燉肉”辰妙,我便如同獲勝一般高興。
老舅從小在海邊長大甫窟,水性過人密浑。每逢盛夏,總會帶我和表哥去野浴粗井。那時尔破,游泳圈在農(nóng)村少有售賣且價格昂貴,老舅把廢舊的汽車內(nèi)胎補好充氣后當作游泳圈浇衬,不過只有一個懒构。往往都是我先玩,表哥在岸邊玩水耘擂,等我玩累了再換他來玩胆剧。表哥在老舅的棍棒教育下很是聽話,不過也有意外發(fā)生醉冤。有一次老舅帶著套游泳圈的我在水中玩耍秩霍,表哥在岸邊玩水時不小心滑入水塘,幸好水塘內(nèi)野浴人多蚁阳,有人及時把他撈起铃绒,即便如此表哥也喝了幾口水并挨了老舅一頓打。
初中時螺捐,舉家遷入城里匿垄,一年只得寒暑假去兩次老舅家。每次去時归粉,老舅都會準備豐盛的美食。如果恰逢晴空萬里漏峰,老舅便會帶我和表哥出海捕魚糠悼,教導我們男人不要怕風浪,遇到困難不要退縮浅乔。當漁船行至海邊時倔喂,他開始教表哥如何撒網(wǎng)、收網(wǎng)靖苇,我在一旁學習他卻不讓席噩,說我是大學的苗子不許學這些。
后來贤壁,果然如老舅所說悼枢,我考上了大學。去老舅家的次數(shù)也減少到一年一次脾拆。每次過年回老家老舅總會封個大紅包給我馒索,詢問我在外地讀書生活費是否夠花莹妒,不夠給他打電話,他偷偷匯錢不讓母親知道绰上。
雖然長大后去老舅家的次數(shù)越來越少旨怠,但是老舅對我的關愛卻從未減少。自打舉家遷往城里蜈块,老舅便經(jīng)常托人捎東西給我家鉴腻。小到瓜果梨桃,大到大米白面百揭,海鮮更是從未斷過爽哎。畢業(yè)后每次回老家,老舅常掛在嘴邊的一句就是“啥時候結婚啊信峻,老舅等著喝你喜酒呢”倦青。
可惜他并沒有等到那一天。去年十二月份一個陰冷的周五中午盹舞,我接到母親的電話产镐,她哽咽著說:“你老舅沒了,我回老家一趟踢步,你明天也回去吧癣亚。”
“什么获印?老舅怎么會突然沒了述雾?身體那么好〖娣幔”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玻孟。
“漁船起火,你老舅沒能跑出來鳍征∈螋幔”
我不記得當時是怎么度過那個漫長的下午和更加漫長且無眠的夜晚,只記得那是我第一次承受親人意外離世的傷痛艳丛。
我趕到老舅家時匣掸,屋里擠滿了親友,或低聲感嘆或揉眼擦淚氮双,老舅媽躺在炕上額頭敷著毛巾滿臉淚痕碰酝,表嫂紅著眼睛在旁邊小心翼翼地服侍,表哥低著頭坐在角落沉默不語戴差。老舅媽見我到了送爸,吩咐表哥給我熱飯,我以不餓為由搪塞過去,我哪里還吃得下呢碱璃。
我從親友的談論中了解到弄痹,老舅為了多掙點錢補貼家用隨船去山東捕魚。夜里漁船起火嵌器,一行九人逃出來七個被過往漁船救下肛真,老舅和另一位船員未能及時逃出,葬身火中沉入大海爽航。目前正在打撈蚓让,不過失事地點水深二十多米,海底暗流涌動讥珍,恐怕連一點念想都撈不上來历极。
入夜時分,來了高大健壯的漢子衷佃,黝黑的面龐帶著些許傷感趟卸,氣氛變得愈發(fā)沉默與悲傷。黝黑漢子打破沉默輕聲問道:“聽說三叔明早走氏义,我能去送送嗎锄列?”
老舅媽本已止住的淚水再次決堤,嚎啕大哭起來惯悠。大舅猛吸一口煙邻邮,將通紅的煙頭仍在地上用腳尖碾碎,不咸不淡地說:“你既然有心克婶,那明早就來吧筒严。”
老舅媽哭喊著:“那么大個活人情萤,你給帶到山東去了鸭蛙,連根骨頭都沒帶回來啊。他在的時候什么事都安排得妥當?shù)慕畹海挥梦也僖稽c心规惰,以后可叫我怎么活啊泉蝌!”
黝黑漢子哽咽道:“三嬸,以后有啥事兒揩晴,你吩咐我勋陪。”
話音未落硫兰,又進來一老一少兩個哭哭啼啼的女人诅愚,年輕女人哭著說:“多想讓他把三叔換回來,三叔是好人啊∥バⅲ”
“要是能用我兒子換回來他的命就好了刹前,再搭上我的老命也行啊〈粕#”老女人扯著黝黑漢子的衣服哭道喇喉。
“嫂子,人的命換不了啊校坑,哎……這就是我弟弟的命凹鸺肌!”大舅說著把自己的凳子遞過去耍目。
我悄聲問表哥:“這是誰案嘟铩?”
表哥紅著眼睛道:“你老舅那船船長大勇邪驮,還有他媳婦莫辨、他媽∫惴茫”
“大勇沮榜,我弟弟那保險的事兒你給弄好了“吵椋”大舅吩咐道敞映。
“大叔放心,這事我肯定給弄好了磷斧,三叔走了振愿,保險理賠款肯定得要來〕诜梗”
大勇媳婦哭著道:“以后我們家當牛做馬使勁干冕末,爭取多掙點錢給三嬸÷滤蹋”
大舅沒有接話看向老舅媽档桃,她哭得更兇了。
大勇一家三口又哭了一會兒憔晒,大勇母親哀嘆道:“家里還有一家人呢藻肄,我們回家看看,也別把那一家晾在那拒担∴谕停”
待三人離開后,眾人開始議論起來从撼。
“聽說那家是南方州弟,聽到人沒了連夜坐火車過來,在他家門口又燒紙又擺花圈,大勇一家躲出去連面都沒露婆翔,南方那家就住下了拯杠,還回家看看呢】信”
“找個借口唄潭陪,還說當牛做馬,船都是跟親戚家借的纺腊,哪有錢賠償畔咧。不管咋的咱還能得個保險的三十萬賠償,南方那家連保險都沒給上揖膜,估計一分錢要不來……”
“哎誓沸,這就是命啊,咱們窮人的命耙妓凇拜隧!”
晚上我與表哥同睡,問他為何沒人喊醒老舅或者把他抬出來趁仙。做了漁民的表哥告訴我洪添,雇傭老舅的漁船長三十多米,船艙也有近三十米雀费,船員一般分住船艙兩頭干奢。老舅為了多掙點錢干得是最累的拉網(wǎng)活兒,與另一位遇難船員住在船尾盏袄。船尾甲板先起火忿峻,火借海風蔓延很快,船頭的人根本來不及跑到船尾救人辕羽,只能遠遠的呼喊兩聲逛尚,不能怨人家,這就是命刁愿,窮人的命啊绰寞。
一夜無眠,老舅的點點滴滴浮現(xiàn)在腦海中铣口,他操勞一生未得善終滤钱,也許這就是表哥所說的命吧,這又何嘗不是窮人的辛酸與無奈呢脑题?
凌晨四點左右菩暗,寂靜的夜里突然狂風大作,所有的門窗被刮得嘩嘩作響旭蠕。持續(xù)了一會兒,風住了,門窗也安靜下來掏熬。西屋響起了老舅媽的哭喊:“當家的回來了……”我想人如果有魂的話佑稠,那應該是老舅的魂回來了。
凌晨五點旗芬,我起床見外面落了一層薄薄的雪舌胶。老舅媽哭著向送行的人說:“當家的出海時打電話念叨小雪就回家,今天真的下小雪了疮丛,是他回來了幔嫂。”
也許是巧合誊薄,但我更相信是老舅的魂回來了履恩。
表哥按村中長者的吩咐去西方接靈,將紅布蓋在牌位上呢蔫,抱起靈牌隨引路人前行切心,親友跟隨其后。引路人每走七七四十九步便點燃一個雙響爆竹片吊,要在村內(nèi)走上一圈才能前往墓地绽昏。東北十二月的凌晨寒風刺骨,臃腫的外套也無法帶來絲毫的溫暖俏脊。引路人每經(jīng)過一家全谤,那家房間便亮了燈。起初爷贫,我以為是哭喊聲认然、爆竹聲或是犬吠聲吵醒了村民,后來我才知道這是小漁村給魂歸大海的漁民送行的一種方式沸久。一盞盞昏黃的燈光驅(qū)散了凌晨的寒冷季眷,我的內(nèi)心變得溫暖炙熱。
送行隊伍出村后卷胯,向東走大概兩公里子刮,到了老舅的墓地,那是一片能看見大海的地方窑睁。表哥小心翼翼將牌位下葬挺峡,捧了一捧土灑在上面,眾親友封土担钮,晚輩哭著磕頭為老舅送行橱赠,那是我第一次看表哥哭得死去活來。
我想老舅生于斯箫津,長于斯狭姨,亦魂歸于斯宰啦,這也是一種歸宿吧”模回去的路上我安慰表哥赡模,老舅只是出海了,至今未歸师抄,這一次他捕的不是魚而是人生漓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