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未想過拆穿他們因篇,但一定有主管靈魂的神插手了此事
1.
我們當中大部分做職員的沪停,對自己的工作都不是那么的喜歡。但要說討厭吧约计,好像也討厭不到哪兒去诀拭,畢竟是靠工作換取工資來養(yǎng)活自己,屎味的巧克力終歸是巧克力煤蚌。
后來我再也沒遇到這樣兩個極端人物:一位是在慶玲路一家飯館里做廚師的劉春籽小姐耕挨,那家小店與其說是門店,不如說是一間臨街的私人客廳尉桩,沒有招牌筒占,只立一黑板,寫著“飯蜘犁、面”翰苫。走進去,魚缸这橙、古箏奏窑、冰柜、書架環(huán)繞周圍屈扎,讓人感覺擺飯桌的地方本應該是一張床埃唯。另一位,岳思遠先生助隧,他在光谷一家傳媒公司做策劃專員筑凫。他們倆,分別是職員界的天使與魔鬼并村。小姐極度熱愛自己的工作,笑容從未在她臉上消失過滓技。先生極度憎恨自己的工作哩牍,恨不得把領導給殺了。如果當初我放棄了那個突然的想法令漂,他們倆這輩子也碰不了面膝昆。
2.
那是兩年前的事了丸边。當時我住在武漢。我在洪山區(qū)有一間小小的公寓荚孵,從窗戶可以俯瞰雄楚高架橋妹窖。我是先認識劉春籽的,大概十月份吧收叶,我到她店里吃東西骄呼,她的半筋半肉飯燒得很好吃,我跟她請教味道判没,她寫給我一個方子蜓萄。沒過多久我又收到她的短信,說店里的鹵味包到了澄峰,十四種嫉沽,很豐富,讓我去拿俏竞。我以為是賣給我绸硕,結果是免費的。我送給她一本我寫的書魂毁,她說了一些新鮮的想法玻佩。她沒有看起來那么年輕∈#或許是烹煮蒸炸的霧氣熏陶了皮膚夺蛇,加上后廚長期不著天光,她的皮膚保養(yǎng)得很好酣胀。實際上她已經(jīng)二十九歲了刁赦。她給我最大的印象就是熱愛工作,她說闻镶,“工作是神圣的甚脉。從兩百萬年前,第一個負責為部落打造石鏟的人開始铆农,這神圣就是不可侵犯的牺氨。”說這話時墩剖,她正仔細地換下抽油煙機的聚油盒猴凹,說實話,她是我認識的第一個每天都清洗抽油煙機的人岭皂。
冬天更深些郊霎,我又在籃球場認識了岳思遠。他總是一下班就跑過來爷绘,穿著黑皮鞋和西褲打籃球书劝,半場的人都笑話他进倍。但他投籃不錯,有時候非常準购对。只不過動作不怎么好看猾昆,他說他模仿的是凱里·歐文,但具體執(zhí)行起來骡苞,怎么看都更像拋鉛球垂蜗,我們用“中國歐文”調(diào)侃他,他竟樂在其中烙如,誰也沒跟他說實話么抗。我們打三三輪換,有一天亚铁,我和他分到一起蝇刀,總輸球,大部分時間都在場下等待徘溢。我問了他的工作吞琐。以他當時那個惡心的表情來看,與其說我是在問他職業(yè)然爆,毋寧說我是在問他是誰殺了他爹站粟,“別提了!傻屄公司曾雕∨樱”他飛快地點起一根煙,我以為我得換個話題剖张,但他卻開始了一次批判切诀。到最后,連我都認同搔弄,如果再沒有人發(fā)現(xiàn)他的隱怨幅虑,他的公司遲早有被一把火燒了的危險。他說顾犹,“工作本身就是一種奴隸制倒庵,只不過資本家把奴隸制包裝了一下,叫現(xiàn)代奴隸制炫刷,或者說擎宝,五險一金奴隸制。你到底懂不懂浑玛?”我當時真怕他抓起我的領子认臊。岳思遠三十歲,長得斯斯文文的锄奢,戴著黑邊眼鏡失晴,不算厚。他的身材比我的瘦一圈拘央,我估計他身上都沒什么肉涂屁,如果不認識他,我可猜不到這樣一個穿戴得體的男人心里有這么大的爆發(fā)力灰伟。
3.
在圣誕節(jié)后的第一個周五拆又,下午,我剛完成一篇新小說栏账,激動了一會兒帖族,又沒事可做了。于是突發(fā)奇想挡爵,我想讓這兩個人見上一面竖般,喝點酒,交個朋友茶鹃。這個想法涣雕,不可謂不惡俗,屬于蔫兒壞闭翩,不過挣郭,誰不想看火烤冰、油煎水疗韵、火星撞地球的大戲呢兑障?為這事兒,我猶豫了好幾天蕉汪,還是給他們發(fā)了信息流译,內(nèi)容是:“我搬家了,邀你喝酒肤无,新房接風先蒋,請速回電⊥鸾ィ”電話先后打過來竞漾,我告訴他們地址,一個說七點到窥翩,一個說八點來业岁。
劉春籽還沒來的時候,岳思遠和我在陽臺抽煙寇蚊,喝冰啤酒笔时,他問待會兒要來的人是不是我女朋友,我說不是仗岸,“她很大了允耿,比我大五歲借笙,比你小兩歲〗衔”他問漂亮嗎业稼,我說,頗有一番姿色蚂蕴。他點了點頭低散,聊了些別的事,忽然又問:“待會兒要來那個骡楼,你看我有沒有戲熔号?她是個什么性格的人?”我不敢告訴他她很熱愛工作鸟整,我說我也不知道引镊。“你自由發(fā)揮吧吃嘿§裟耍”我還說。劉春籽來的時候兑燥,穿了一身連衣裙亮瓷,她把頭發(fā)放下來了,還戴了不對稱的耳環(huán)降瞳,左邊是幾個三角嘱支,右邊多一個圓圈。她的打扮讓岳思遠有些不敢看她挣饥。啤酒喝完了除师,我們開始吃飯和看綜藝節(jié)目,桌子上是烤雞扔枫、炸洋蔥圈汛聚、可樂餅和一些壽司。之后我開了兩瓶紅酒短荐,我們?nèi)齻€體質(zhì)差別挺明顯的倚舀,我喝酒,臉越喝越紅忍宋,岳思遠的臉痕貌,越來越白。劉春籽糠排,喝了卻像沒喝舵稠。幾個話題之后我們就聊到了工作。
“我從不多花一秒鐘在工作上,只要下班了哺徊,工作就相當于不存在室琢。所以我有兩個手機“ぃ”岳思遠說著研乒,掏出一個碎了屏的手機,隨便撂在地攤上淋硝,那可憐的家伙滑行了一會兒,“下班就關機宽菜∫ド牛”
“可不要這樣說,等你當老板了铅乡,你可不希望有這樣的員工呀继谚。有個急事了,人也找不到阵幸』模”她笑容可掬地說。
“哈哈挚赊。你錯怪我了诡壁。我說的是效率,對荠割,效率妹卿。你比方說,八小時的班蔑鹦,我做了十六個小時的事夺克,他們?nèi)绻僬椅遥M不是過分了嚎朽∑膛Γ”
我們?nèi)齻€碰了一杯,岳思遠笑得發(fā)自內(nèi)心似的哟忍,仰頭喝了大半杯狡门。
“其實我還算個蠻熱愛工作的人,和你說的恰好相反魁索,我們老板應該多找我這樣的員工融撞,”岳思遠說,“跟我相比粗蔚,那些混日子的假裝很忙的人尝偎,才是公司的毒瘤呢。”我聽著他講話致扯,簡直難以置信肤寝。
“真好,三十而立了抖僵,最難得的就是踏實嘛鲤看。”劉春籽說耍群。
“我只是稍微有點兒看不慣我們老板的人品义桂,不過公司總歸是無辜的。那些同事也是無辜的蹈垢,我不會把什么情緒傳遞給同事慷吊。”
但我記得他說之前和同事打過一架曹抬,在籃球場上溉瓶,他還給我看過拳頭上的挫傷。我問了他一下谤民。他皺眉想了一會兒堰酿,又看了一眼劉春籽小姐,他說確實张足,不過那是因為那前臺惡意篡改了他的打卡時間触创,導致他被扣了不少工資【ふィ“我們是公平?jīng)Q斗的”嗅榕,他補充道。
“我們沒在公司里打吵聪,又沒什么不良影響凌那。他也愿賭服輸,我練過泰拳吟逝,平常又打籃球帽蝶,他確實打不過我】樵埽”
4.
劉春籽對我的工作比較好奇励稳,所以我講了講寫作的事。我說囱井,寫小說可不算個工作驹尼。我一直把寫作比作做愛時的雄性一方——因為再找不出更恰當?shù)谋扔髁恕绻忸欀约核热缬迷~綺麗斐糜庞呕,結構蜿蜒盤繞新翎,讀者就爽不了程帕;光顧著讀者爽,明朗易讀地啰,情節(jié)跌宕愁拭,自己這邊又注定不爽,非但不爽亏吝,還是一種煎熬岭埠。
“這樣可不行,”岳思遠說蔚鸥,“既然是給讀者看的惜论,那你就是個服務行業(yè),得抱著服務的心態(tài)株茶±凑牵”
岳思遠露出一個編程式的微笑,緩緩對我點著頭启盛。
“要說煎熬的話,我的工作才是煎熬哩技羔。眾口難調(diào)呀僵闯。說實話,我都不想干了藤滥”钏冢”劉春籽說。
“的確拙绊,眾口難調(diào)向图。”
“不過标沪,客人們那滿足的神情榄攀,”她動情地說著,好像我們是空氣似的金句,“還有偶爾有人說‘再來一份’的那個表情檩赢,真讓人感到一切都是值得的∥ツ”
“所以工作才是神圣的贞瞒?”我想起了她從前的結論。
“你這說法太偏頗了趁曼,我的意思是军浆,工作雖然是一種負累,但偶爾會出現(xiàn)一些神圣的時刻挡闰∑谷冢”劉春籽說著,問了問岳思遠,“對吧簇抵?”岳思遠點點頭庆杜。他們倆碰了一杯。我真想把他們給轟出去碟摆。
在這之后劉春籽翻過來問了他老板的事晃财。
“我老板這個人吧,”岳思遠說典蜕,“你想知道断盛,我就講講他。簡單說愉舔,他是個隨大流的人钢猛,比如吧,市面兒上其他公司有個什么TVC火了轩缤,他就要我們模仿著做一個命迈。平常,我們內(nèi)部也有提案火的,他卻怎么看怎么不滿意壶愤。說白了,不信創(chuàng)新馏鹤,信成果征椒。你說,這樣的人該不該死湃累?”
“大家都是媽媽的孩子勃救,孩子的家長。沒有人是該死的治力,哈哈蒙秒,你太偏激了∏傩恚”劉春籽說税肪。
“我可不是個偏激的人,‘該死’只是隨口一說呀榜田。我是說益兄,他太盲目從眾了幻碱,不愿意承擔風險驯鳖。不過你說的也對假栓,上有老下有小旦万,項目黃了硬爆,公司黃了瞄勾,總歸不是好事磷蜀,抄抄別人的好項目朝捆,他心里踏實,我們做起來也輕松国章【咴浚”岳思遠繞了一圈回來,竟然自圓其說了液兽。我的心里簡直被他的口才驚呆了骂删。
“對嘛,消除了別人的顧慮四啰,又成全了自己的放松宁玫,這豈不是兩全其美的事「躺梗”
“誰說不是呢欧瘪,所以我說,那些說不愛工作的人匙赞,都是沒把工作給想明白佛掖。”他們倆再次舉杯涌庭,我說我喝多了苦囱,大限已到,不能再喝了脾猛。如果我不在,他們肯定會因為聊得開心而喝上一杯交杯酒鱼鸠,當時我覺得我可真多余猛拴。
之后聊了劉春籽的老板。
“我的老板完全相反蚀狰,他完全不過問經(jīng)營的事愉昆,業(yè)績?nèi)绾危课易约郝樘!K膊幌氚堰@個店做大跛溉,他本身是個美食作家,他說扮授,‘城市里必須有這樣的小店芳室,什么時候這樣的小店死光了,地域文化就再也沒有落腳點了’刹勃】昂睿”劉春籽流露出悵然若失的神情,“所以啊荔仁,日復一日伍宦,年復一年芽死,本來不是邊防,照他這么一說次洼,勝似邊防关贵。干起來真的很沒勁÷艋伲”
“我雖然沒吃過你做的菜揖曾,但我聽他說,非常好吃势篡◆婕。”岳思遠指了指我,又繼續(xù)說禁悠,“你這么有烹飪才華念祭,不能被溫水煮了青蛙呀。多出去接觸接觸碍侦,我聽說粱坤,有米其林認證的廚師,身價相當于半個明星呢瓷产≌拘”
劉春籽倒不以為然,她挑了挑眉毛濒旦,應付著笑了一下株旷。
“自守一方小小的天地,說實話尔邓,也算是件浪漫的小事晾剖。有一天,武漢下大雪梯嗽,就前一陣嘛齿尽,我睡到下午才去開店,我看見一個媽媽灯节,帶著小女兒循头,站在店門口,扒著窗戶往里面看炎疆,那時候我真的好幸福卡骂。”劉春籽說這話時磷雇,眼里崩出真實的火花兒偿警,我的客廳都被照亮了。
“啊唯笙,我想了一下螟蒸,那畫面很美盒使。這就是工作的神圣時刻吧?”岳思遠倒空了酒七嫌。
“嗯少办,如果每天都有這么美的時刻,我估計會是個工作狂诵原,但我絕對不是工作狂英妓。和你一樣,我把它和生活分得很開绍赛,從這一點來說蔓纠,我們挺像的。我用心做好每一道菜吗蚌,下班了腿倚,再也不考慮做菜的事,追追日劇蚯妇,寫寫日記敷燎。”不用我多說箩言,他們又干杯了硬贯。
5.
我如坐針氈,不知怎么了陨收,也許饭豹,我沒長大到“而立”的年紀,不理解更大一些人的世界务漩。他們竟然可以因為身體想上對方墨状,就把靈魂轉化為中間態(tài),互相粘連起來菲饼,不破不立,圓圓潤潤列赎,彼竭我盈宏悦,此消彼長。對我來說包吝,這真是個奇觀饼煞!
我試了試殺手锏。
我太醉了诗越,借著醉的模樣砖瞧,我說,“同志們嚷狞,我不知道前段時間聽誰在耳邊說過這么一句块促,”我做出絞盡腦汁的樣子荣堰,“我忘了是誰說的了,他說竭翠,工作本身就是一種奴隸制振坚,只不過資本家把奴隸制包裝了一下,叫現(xiàn)代奴隸制斋扰,或者說渡八,五險一金奴隸制。您二位怎么看传货?”
“說這話的人屎鳍,一定從沒在工作里嘗過什么甜頭∥试#”岳思遠先回答了我逮壁,他說話時,嘴唇一開一合僻澎,在我的視野里貌踏,變慢了,一切如此夢幻窟勃,“而且這句話很蠢祖乳,你不覺得嗎?要說奴隸制秉氧,甭說工作了眷昆,什么不是奴隸制呀?我們?nèi)绻抢习宓呐`汁咏,那也是食欲的奴隸亚斋,顏值的奴隸,房貸的奴隸攘滩,這么說下去帅刊,可就沒有個邊兒了∑剩”
劉春籽點著頭赖瞒,笑聲玲瓏,她補充道:“就是蚤假,就是栏饮,這說法太偏激了,剛好我聽過一個完全相反的謬論磷仰,它說‘我們是一切的主人袍嬉,我們主宰著一切’,的確灶平,我們是食欲的奴隸伺通,又是食物的主人箍土,我們是房貸的奴隸,又是房子的主人泵殴,我們是工作的奴隸涮帘,又是薪水的主人。所以笑诅,依我看调缨,這樣類似的論調(diào)完全就是屁話,吃飽了沒事干的吆你。對吧弦叶?”
我頻頻點頭,為他們倆豎起大拇指表示敬佩妇多。當晚我送他們出門的時候伤哺,他們都喝得太多了,互相攙扶著走進電梯里者祖,岳思遠的手立莉,繞過劉春籽的脖子,搭在她的奶子上七问。劉春籽補了補口紅蜓耻,妖艷如一簇搖晃的彩光。
6.
但我還是見證了災難械巡。我從未想過拆穿他們刹淌,但一定有主管靈魂的神插手了此事。他把差異性賜予萬物讥耗,從而使流動性充盈在人世有勾,可不是用來讓人互相磨去棱角,化作中庸可塑的橡皮泥的古程。今年一月蔼卡,因為情感不和,岳思遠用菜刀砍斷了劉春籽的大腿動脈挣磨。她搶救無效菲宴,他被判無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