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也是炎熱聒噪的夏天挺尿,我陪著父親回到了他闊別多年的老家翼雀。
記憶所及饱苟,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陪父親回他的家鄉(xiāng)--河北豐潤縣的一個村莊。
父親自從離開家鄉(xiāng)來到礦區(qū)安家落戶狼渊,回老家的次數(shù)可說是屈指可數(shù)箱熬。我們住的地方離老家其實并不遠(yuǎn),因為爺爺奶奶及大伯很早就去世了,對于父親來講狈邑,感覺沒有了父母在城须,風(fēng)雨不侵的老家就像沒有了硬度和溫度的瓦片,殘缺不全米苹,那種“土墻青瓦炊煙起糕伐,母親門前喚兒歸”溫馨畫面便是記憶里的一段抹不去的過往了。
老家還有個四叔蘸嘶,是父親最小的弟弟良瞧,一直在家務(wù)農(nóng)陪汽,每年都要去礦區(qū)看望我父親。四叔是位傷殘軍人褥蚯,解放密云的戰(zhàn)斗中胸部中彈挚冤,那無法取出的彈片陪著四叔一直到老。
父親最疼這個弟弟遵岩,經(jīng)常幫襯他們一家你辣。那些年,雖說土里刨食的生活過得捉襟見肘尘执,但要強的四嬸持家節(jié)儉舍哄,堂兄、堂弟們勤勞能干誊锭,日子也算過得平平淡淡表悬、踏實安心。
改革開放以后丧靡,農(nóng)村的生活也開始富裕了蟆沫,收入一年比一年多了起來,家里翻蓋了新房温治。遺憾的就是四叔由于早年的傷病饭庞,導(dǎo)致身體每況愈下,田里的農(nóng)活都交給了兒子們熬荆,在家養(yǎng)養(yǎng)雞鴨舟山,看看院子,倒也清閑自在了許多卤恳。
父親這次回老家累盗,最大的心愿就是想看看他的老伙伴、老戰(zhàn)友突琳、他的入黨介紹人王天順若债。
雖然解放后父親去了百里之外的煤礦上班,兩人見面的機會極少了拆融,但那個年代結(jié)下的生死情誼蠢琳,一直深藏在父親心里。
長途客車在老家村口的站點停下冠息,我扶著父親下了車挪凑。
二十幾年沒有回過家的父親,下車時腳步有些緩慢逛艰,我明顯感覺到了父親的手微微在抖躏碳,放光的眼睛興奮地環(huán)顧著四周,最后直勾勾盯著正南方家門口的方向,嘴里不停地喃喃著:“變了菇绵,變了肄渗!”
村口到家有一條北高南低的柏油路,長約兩百米咬最、寬不足三米翎嫡,平坦順暢。路兩邊掩映在綠蔭下的新房排列整齊永乌,透著一種和諧的美感惑申。
記得十幾年前我回老家,這條土路還是泥濘不堪翅雏,低矮破舊的老屋橫在路兩邊圈驼,顯得衰敗凄涼⊥福坑坑洼洼的車轍里散落著馬糞绩脆、牛糞和著下過雨的泥水沒過腳踝,臭味難聞橄抹,舉步維艱靴迫,多虧四叔穿著雨靴,趕著牛車前來接我進(jìn)了家楼誓。
此刻玉锌,將午的日光透過路旁細(xì)密的樹葉投下斑駁的影子,把炎熱的暑氣遮散了不少疟羹。
走著走著芬沉,我發(fā)現(xiàn)父親的腳步快了起來,臉上的表情越發(fā)歡愉和興奮阁猜。經(jīng)年未歸的父親完全沒有我想象中的那種“近鄉(xiāng)情怯”的畏縮,此時更像個老小孩蹋艺,左看右看剃袍,指指點點:這兒,原來有棵老古槐捎谨,樹下有個石碾和石凳民效;這兒,好像是張三禿子家的老宅地涛救,那年跑交通畏邢,半夜我還在他家豬槽里躲過小鬼子的圍剿呢;那兒检吆,有口水井舒萎,水是甜的,天氣特別熱時打上一桶上來蹭沛,喝了真敗火.....
看著父親話越來越多臂寝,眼神越來越亮章鲤,我有些擔(dān)心,怕他因激動血壓會增高咆贬,心臟會受不住败徊,于是我小聲地提醒著:爸,一會見到家人和老伙伴掏缎,悠著點皱蹦,別把老病勾出來。父親一邊笑著點頭應(yīng)著我眷蜈,一邊嘴里絮絮叨叨地說著:變化真是大沪哺,真好!
“二哥端蛆,二叔凤粗,你們來了!”
我循聲迎上去今豆,是四叔四嬸一家還有我不熟悉的幾個和父親年齡相仿的老人嫌拣。
叫父親二哥的是我四叔,帶著一頂發(fā)白的草帽呆躲,臉膛仍是紫紅色的异逐,雖顯老態(tài),但步履輕快而有力插掂。叫父親二叔的是一位清瘦的老人灰瞻,穿著一件汗搭子背心,眉毛胡子都花白了辅甥,黝黑的臉上皮膚皺巴巴酝润,伸出的手粗糙僵硬,像風(fēng)干的樹皮璃弄,但老人家腰板結(jié)實要销、嗓音洪亮。只見他上前一把抱住父親夏块,連聲說著:“二叔疏咐,可見到你了,可見到了脐供!”
父親這會看到這一大幫人前呼后擁圍著他浑塞,高興得咧著嘴樂,這位老人的擁抱更是讓父親驚喜不已政己,興奮得只會說一句:“天順酌壕,好、好、好仅孩!”他一手抓過那老人手里的旱煙托猩,樂滋滋地抽起來,一手緊緊挽著老人的胳膊說笑著往家走辽慕。
“天順京腥?”這不就是父親的入黨介紹人王天順嗎?早在幾年前溅蛉,父親的這位引路人我已耳熟能詳公浪。
那是在為父親整理抗日期間參加地下黨的自傳材料時,不止一次地聽到父親說起他船侧,也不止一次地升華著他在我心里的高大形象欠气,沒想到他和父親一樣,普通得不能再普通镜撩。
飯桌子在四叔家院子里的葡萄架下擺開预柒。頭頂上,細(xì)密而嫩綠的葡萄藤蔓和葉子相互依附著袁梗、盤繞著宜鸯,像個四角大涼棚,隔開了浮動著的熱風(fēng)遮怜。藤架上一串串深紫色的葡萄密密匝匝淋袖,晶瑩飽滿,感覺整個院子里彌漫著葡萄的味道。
房前屋后锯梁,樹上的蟬兒潛在枝葉間不知疲倦的一聲聲長鳴即碗。大黃狗躲在綠蔭濃郁的葡萄架下,時不時走到父親面前搖頭擺尾陌凳,親昵地叼叼父親的褲腿剥懒,發(fā)出友好的輕吠聲,好像也在歡迎這個久未回家的客人合敦,不蕊肥,應(yīng)該說是家人。
開飯了蛤肌!四嬸和堂嫂們準(zhǔn)備了好多豐盛的菜肴,陸續(xù)地端上了桌批狱。大大的方桌圍坐了十幾個人裸准,都是村里上了歲數(shù)的叔伯們,有的是父親小時的玩伴赔硫,有的是和父親解放前一起參加革命的老黨員炒俱,還有和四叔一起扛過槍參加解放戰(zhàn)爭的戰(zhàn)友,盡管和父親這么多年未見,但絲毫沒有生疏的感覺权悟。
我搬著小板凳坐在一邊砸王,聽著父親他們邊吃邊聊,你一句我一句峦阁,你一段我一段谦铃,濃濃的家鄉(xiāng)口音聽起來既熟悉又暖心。
當(dāng)然榔昔,他們聊得最多的還是那些年在一起打打殺殺的經(jīng)歷驹闰,好多驚險危難的場面我聽得膽戰(zhàn)心驚亡蓉,可經(jīng)他們的嘴說出來卻是云淡風(fēng)輕名党。
當(dāng)他們聊到現(xiàn)在,個個眉顏舒展诲侮,一句:“知足了诵肛,知足了屹培!” 讓我的心有那么一刻,微微疼了一下怔檩,我使勁仰頭眼睛向上望褪秀,不讓自己的眼淚落下。
都說“平平淡淡才是真”珠洗,這句再簡單不過的道理溜歪,真要讀懂它付出的代價卻是太大了。
我也終于明白许蓖,這幫老哥們經(jīng)歷了人生幾十年的潮起潮落蝴猪、風(fēng)風(fēng)雨雨,最后積淀下的就是善良淡泊膊爪、無悔無怨自阱。寫到這,我恨自己筆拙米酬,不能盡其想沛豌、盡其意,無法一一再現(xiàn)我當(dāng)時的情感赃额,只能用簡單的文字去撿拾加派、激活這些碎片化的記憶。
“吃棒子跳芳,剛烀的芍锦。”快人快語的四嬸笑盈盈地端出了一盆煮熟的玉米飞盆,是那種香甜軟糯的黏玉米娄琉。我看到父親拿起一個一口咬下去次乓,牙口不好卻吃得津津有味,嘴里叨叨著:“沒錯孽水,是這味票腰,好吃!”
我忽然間明白了女气,為何這么多年父親不吃我們買的煮玉米杏慰,就是多好的生玉米買回家現(xiàn)煮,父親總會說“味道不對”主卫。原來逃默,老家玉米的甜香滋味,才是父親心底無法淡忘的簇搅。
父親不會喝酒完域,他讓我拿出從家里帶來的好煙好酒放在桌上全部打開,一個個給斟滿酒瘩将,然后自己倒?jié)M一碗茶水吟税,敬了這個敬那個,大家歡聲笑語姿现,開懷暢飲肠仪。
最后敬到王天順老人,弄得他不好意思了备典,立馬站起身异旧,端著酒杯走到父親面前,憨笑著對父親說:“二叔提佣,回到家了吮蛹,您是客人,應(yīng)該我敬您拌屏〕闭耄”
父親動情了,望著眼前比自己大十五歲倚喂、輩分比自己小的老戰(zhàn)友每篷,眼睛有些濕潤。這個曾經(jīng)帶著自己一起出生入死的過命兄弟如今孑然一身端圈,孤單落寞焦读,但還是那么樂呵,幽默健談舱权,問及自己的狀況時吨灭,他總說:“挺好、挺好的刑巧!”
父親心里明白但嘴笨喧兄,攥著天順老人的手,一直囑咐著:“你要好好的啊楚,我們都好好的吠冤!”
“歡笑情如舊,蕭疏鬢已斑恭理≌蓿”當(dāng)年這幫血氣方剛的漢子,如今都已到了垂暮之年颜价。匆匆?guī)资d涯保,流年影難追。芳華已逝周伦,但記憶永存夕春。
父親在老家呆了三天。家人們帶著我們?nèi)ゴ暹吥仙降哪沟丶腊萘藸敔斈棠套ㄅ玻桓赣H又看望了幾個老哥們及志,和他們一起趕集、逛街寨腔;還和天順老人兩個去了村子最南邊的岔道口速侈,回憶著二人當(dāng)年在此肩并肩穿過烽火硝煙的青春歲月。
看著父親每天把自己安排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迫卢,高興得喘不過氣來倚搬。我也很開心,難得父親有這樣的好心情乾蛤。
知道父親要回老家每界,天順老人特意把自家院子里種的旱煙拿出來,挑了最好的煙葉幻捏,精心晾曬烤干后盆犁,搓成均勻的一袋子煙末,送給了父親篡九。
父親特別愛抽天順老人送給他的旱煙谐岁,舍不得送給別人。有時他把卷好的旱煙放在鼻子下聞著榛臼,好久好久不說話伊佃。父親告訴我,這煙草里沛善,有青草味航揉、泥土味、還有莊稼味金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