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個枕頭,它總是夢想著有一天會飛叽讳。因為每一個壓著它的腦袋都會做同一個夢。夢里坟募,那些腦袋都變成了大鳥岛蚤,有的是潔白的天鵝,有的是潔白的鴿子懈糯,有的是潔白的丹頂鶴以及它頭頂?shù)囊淮榧t涤妒。一切都是潔白的,包括天上的豆腐云赚哗,地上不斷堆積的棉花她紫。枕頭的肚子里硅堆,縫滿了可以做夢的安魂草。
可是贿讹,每個腦袋帶來的味道不竟相同渐逃,有的腦袋臭烘烘地冒著頭油氣味,有的則散發(fā)洗發(fā)水的味道民褂,有的像燒焦了似的茄菊,還有的像汽車排氣管的尾氣味道。所以赊堪,旅館的服務(wù)員每天都要給枕頭換一件新衣裳面殖,洗得發(fā)白發(fā)舊的新衣裳,這原本是一件可以令這只枕頭覺得很高興的事哭廉,但新衣裳都是一樣的大小脊僚,一樣的款式,一樣的針線群叶,甚至連晴天時陽光的味道和雨天時陰干的味道都是完全一樣的吃挑。
這的確令枕頭覺得無法忍受钝荡,所以街立,它做了一些事情。它在服務(wù)員給它換上新衣裳以后埠通,跳到進門的地毯上滾了一圈赎离,于是,一個住店的旅客端辱,他的后頸被一些硬硬的針織物扎出了血梁剔。它還干了點別的,比如在旅客進門以前舞蔽,它會跑到浴室里去荣病,打開花灑往身上澆一點水,然后簡單弄干渗柿,等到疲憊的旅客進門个盆,一躺下來,就會大罵服務(wù)員了朵栖。也有一些將就的人颊亮,不會為枕頭的小鬧劇而大動干戈,他們只要一躺下來就會鼾聲大作陨溅,這是枕頭最不喜歡的那一類人之一终惑。因為這些人的夢是一片空白,整個晚上下來门扇,枕頭獲取不到一點有趣的內(nèi)容雹有。枕頭等這些人走后偿渡,大罵他們是豬玀,吃了睡睡了吃的豬玀霸奕,連個夢都不做的人那該是個怎樣無趣的人啊卸察。
可是,當(dāng)一個人整宿整宿做天鵝的夢铅祸,并且是循環(huán)播放模式的時候坑质,枕頭也覺得很煩,很枯燥临梗。它會先把身體鼓脹起來然后慢慢收縮下去涡扼,這是它生氣時經(jīng)常會有的動作,它想用自己柔軟的肚子把那該死的腦袋夾醒盟庞,以便那單曲循環(huán)的天鵝夢里可以掉出一只癩蛤蟆吃沪,進而把做夢的人驚醒。但做夢的人卻只是向左邊翻了個身什猖,枕頭的左邊被壓下去票彪,枕頭的右邊翹起來,這個人繼續(xù)做它的天鵝夢了不狮。
至于夢見鴿子和丹頂鶴降铸,也是一樣的。那鴿子和丹頂鶴也是不知疲倦地飛啊飛啊摇零,漫步目的的飛過了城市推掸、村莊、工廠驻仅、田野谅畅、山脈、森林和河流噪服,但就是不停下來毡泻。枕頭在漆黑的夜里看著那夢里的一切,完全喊了出來:喂粘优,哥們仇味,醒醒醒醒,你會累死的敬飒,別飛了邪铲,快停下來、停下來无拗〈剑可是枕頭的話做夢的人完全聽不到,枕頭喊的嗓子都啞了,那陷在夢中的人也只是朝右邊翻了個身揽惹,枕頭的右邊被壓下去被饿,左邊翹了起來。
所以搪搏,枕頭想飛狭握,飛到人們的夢里去,把那些愚蠢的不知疲倦的鳥類生物都叫停下來疯溺。枕頭于是找到了另外一個枕頭论颅,說出了自己的想法,另外一個枕頭為它的這種異想天開起初表示出了極大的震驚囱嫩,但在枕頭曉之以理動之以情的勸說之下恃疯,另一個枕頭同意了枕頭的冒險。
枕頭枕著另一個枕頭墨闲,開始閉上眼睛今妄,不,枕頭是沒有眼睛的鸳碧,所以它假裝閉上了眼睛盾鳞。然后它開始假裝調(diào)整呼吸,假裝放平了雙手和雙腳瞻离。另外一個枕頭假裝推了推它腾仅,喂,這行得通么琐脏?枕頭很反感地說了一句攒砖,別鬧,我都要睡著了日裙,你推我干什么。另外一個枕頭很不好意思惰蜜,假裝吐著舌頭說昂拂,你睡吧睡吧,我不吵你了抛猖。于是格侯,一切重來一遍,枕頭仿佛真的睡著了财著。
這是一個夢联四,一個潔白的枕頭,在長滿蘆葦?shù)臐竦厣峡辗D(zhuǎn)著飛行撑教,因為它沒有翅膀朝墩,所以它的飛行軌跡是波浪形的,像頂點很低的正弦曲線那樣伟姐,起起伏伏起起伏伏收苏。它飛過了濕地上空亿卤,抬頭和低頭都沒有看見丹頂鶴。它又飛到了另外一片濕地鹿霸,這里也沒有天鵝排吴。它再飛到城市的各大廣場,這里也沒有白鴿子懦鼠。這個白枕頭開始飛過所有它曾經(jīng)在別人夢里看見過的地方钻哩。他努力想要找到一只白天鵝、一只丹頂鶴和一只白鴿子肛冶,但它什么也沒有遇到憋槐。它只是翻轉(zhuǎn)著像一條沒有尾巴也沒有頭的魚一樣,在空氣中游來游去游來游去淑趾。
當(dāng)它自己也不知道飛行了多久的時候阳仔,天空突然落下一滴雨,枕頭假裝抬起頭看向天空扣泊,接連不斷的雨瞬間落下來近范。那雨是咸的。枕頭知道自己要墜落延蟹,就在它的身體完全被雨水浸濕的前一秒评矩,它看到白天鵝,也看到了丹頂鶴阱飘,還有白鴿子斥杜,不過它們都仿佛死了一樣躺在爛泥灘里。
夢醒了沥匈。另外一個枕頭也沒有問它夢里到底發(fā)生什么蔗喂,只是告訴它,剛才有個女人跪在床前高帖,用手摩了枕頭和床鋪好久缰儿,還流淚了。枕頭只是“噢”了一聲散址,就回到自己的床鋪上去了乖阵。
我知道我從不懂得愛,但我懂得了離別的悲傷预麸。那是寫在一個紙飛機上的瞪浸。那只充滿理想主義的枕頭在另外一個枕頭的背后發(fā)現(xiàn)了這個紙飛機。
服務(wù)員又來換新衣裳了吏祸,枕頭們都很聽話对蒲,誰也不說什么,包括那只一向充滿了理想主義的枕頭,它也沒有再鬧脾氣齐蔽。當(dāng)服務(wù)員換完枕頭們的衣裳两疚,走出房間的大門,房間大門的門頭上釘著一個小牌牌含滴,上面有四個字:重癥病房诱渤。原來這就是那旅館的名字。
二〇一五年三月九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