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未見過如此清澈的眼睛菩佑,坦率而又赤誠,仿佛絲毫不為這骯臟的塵世所污染凝化,猶如一泓清泉稍坯,讓迷失在荒漠中的人為之心動……
是啊,這就是九郎搓劫,我同父異母的弟弟瞧哟。
眼前的這位少年是那樣的激動,好像久盼甘霖之人終得雨露滋潤……他和我一樣期盼著親情枪向,眼里更是含著淚光勤揩,可我呢?為何我在內心為之動容秘蛔,眼中卻沒有淚水陨亡?
我的眼淚去了哪里?我好像已經許久沒有流過淚了……
九郎深员,記得初次交談之時负蠕,我曾對你說,我們的殺父仇人平清盛曾經給了你親生父親般的慈愛倦畅,你的母親更是為他生下了一個女兒遮糖,他就如同你的繼父,今后卻要與之為敵叠赐,你的心情一定非常復雜止吁。
“哥哥的敵人便是我的敵人,這就是兄弟間的情意燎悍,今后這份情意即是我活下去的依靠!”
原來盼理,你我都一直在苦苦尋覓真正的親人谈山,可這又使我黯然神傷,只能喃喃地回答:“看來宏怔,九郎一直生活得很悠然……”
是的奏路,九郎雖然也曾經顛沛流離,九死一生臊诊,可始終被父母之愛所包圍鸽粉,不知人世的險惡。你哪里知道抓艳,哥哥的心早已涼透触机,無法和你一樣重情重義,因為“情”實在太可怕了……
我依然記得母親那幽怨的眼神,不知道有多少個日日夜夜儡首,她始終一言不發(fā)片任,只是靜靜地遙望著無垠的天際。她那頭絲綢般的烏發(fā)屢經精心的梳理蔬胯,優(yōu)雅而輕柔地垂在空中对供、披在肩上,宛如絲絲琴弦氛濒,反射著慘冷的月光产场。多美的頭發(fā)啊,卻得不到所愛之人的愛撫舞竿。
我知道京景,父親又在別的女人那里過夜了……
也正是母親的眼神告訴了我:“情”是可以傷人的。
她時常為此教訓我:“你要記住炬灭,記住你是源氏領袖的嫡子醋粟,無論你父親在外面有多少女人,給你留下多少兄弟重归,嫡流就是嫡流米愿,庶流就是庶流,你永遠都比他們高貴鼻吮!”
她的目光里充滿了嫉妒和怨恨育苟,與其說是給我聽的,不如說是在安慰她自己椎木,或許母親只有反復提醒自己是源氏領袖的正妻违柏,才能讓自己有足夠的力量去蔑視那些跟她分享丈夫的女人,才能有尊嚴地活下去……
母命難違香椎,它就這樣永遠鐫刻在了我的靈魂上漱竖。
九郎你看,“情”是一種多么可怕的存在呀畜伐。
如果不是因為“情”馍惹,母親就不會那么痛苦;如果不是因為“情”玛界,父親就不會被親信出賣而身首異處……更何況万矾,我們的父親也有很多兄弟,可最后還是難逃骨肉相殘的結局慎框,這就是兄弟這種關系的宿命良狈!看來只有無“情”,才能不讓自己痛苦笨枯,才能正視這一切薪丁!
愛如此遇西,恨亦然。
還記得我們初次相遇的時刻窥突,那時你尚在襁褓之中努溃,我遇見了你的母親、我父親最寵愛的女人——常盤夫人阻问,有幸一睹她的芳容梧税。
“啊拂蝎,她就是……”我暗吃一驚李剖,我從未想過與她相遇之時链韭,正是我們源氏窮途末路之際终佛。
盡管她就是母親所切齒的人丝里,可我不會恨她松嘶。男人三妻四妾本是常事念恍,而且就像父親一直教導的那樣犁功,我是長子衡未,須有大將之風尸执;在我自己想來,恨也是一種“情”缓醋,它會讓我痛不欲生如失,所以我不能去想它……
我就這樣冷冷地望著你們母子,父親的敗軍就要退出京城送粱,也許我們不會再有機會見面了褪贵。
可你我都僥幸活了下來,你成了仇人的養(yǎng)子抗俄,尚能有人照料脆丁,而我卻是流放之身,在擔驚受怕中煎熬了二十余年动雹。我孤獨地探尋著超脫的道路槽卫,戴上冷靜的面具,在不安中蹉跎著歲月胰蝠,迷茫于自己剩下的人生晒夹。
可是,母親啊姊氓,你已經走了,父親也去了喷好,我被流放到偏遠的關東翔横,你可知道我的心里有多么寂寞?在這偌大的蒼穹下梗搅,血腥的人世里禾唁,就只剩下我一個人孤苦無依地活著了效览。
我沒有忘記自己是源氏嫡流,沒有忘記打倒平家的志向荡短,可是丐枉,可是為什么,我還是感到寂寞掘托,還會為此痛苦瘦锹?究竟怎樣才能擺脫這讓人絕望的感覺?
直到有一天闪盔,我認識了阿龜弯院,她是個粗野的鄉(xiāng)下姑娘,貌不驚人泪掀,皮膚黑黑听绳,衣著邋遢,渾身都散發(fā)著鄉(xiāng)土的味道异赫。我日后見過的美女如云椅挣,可我最喜歡的卻只有她。
唯有在她那里我才能無拘無束塔拳。我可以放心地把頭枕在她的腿上鼠证,可以毫無顧慮背對著她,而不用擔心被人從后謀害蝙斜,更不必想起自己是什么源氏的領袖名惩。有時想起自己的志向,再望一眼那鳥語花香孕荠、寧靜怡人的鄉(xiāng)間小屋娩鹉,也許就此安度一生,也未嘗不是一種幸福稚伍。
只可惜阿龜?shù)某錾碜屗霾涣宋业恼尥溆瑁斘胰⒘苏又螅磺卸甲兞烁鍪铮铧c謀殺了阿龜锈嫩,從此以后,我再也沒有見過這個姑娘垦搬。
于是呼寸,我雖然有了妻室,卻又是一個人了……
原來猴贰,人總是要不斷經歷失去对雪,真的只有徹底拋棄情意,我才能不為此感到痛苦米绕;原來瑟捣,“情”可以扭曲一個人馋艺,我真沒想到政子會是那樣一種女人,究竟是誰害了誰迈套?我找不到答案捐祠,我只清楚自己欣賞她的智謀和才干,依仗她的家勢桑李,但今后就僅此而已了踱蛀。
九郎,如果阿龜依然陪伴在我身邊芙扎,你我兄弟的關系又當如何呢星岗?
可惜一切都只能是假設,虛妄而已戒洼。我有我的宿命俏橘,我有我的道路,逃不開圈浇,也跑不掉寥掐,我能做的,僅有棄仁絕義而已磷蜀。我要創(chuàng)造一個只以法理和尊卑為準繩的世界召耘,那里不講“情”,只有“理”褐隆!
可正當我逐漸埋葬對真情的渴望污它,你卻從腰越寄來了信,企求能夠再見兄長一面庶弃,否則今生的兄弟之情也許會就此斷絕衫贬。讀了這封信,你可知道我有多么悲傷歇攻,你可明白為了打造今天的自己固惯,我費了多少心血,吃了多少苦嗎缴守?何苦還要讓我流淚葬毫!
你渴望建立的是怎樣的世界?是靠“情”來構筑的世界嗎屡穗?人與人相親相愛贴捡,坦率真誠,父子兄弟之間沒有背叛村砂,再也沒有自相殘殺烂斋,每個人都不必戴著面具,都能盡量說出真心話?
你以為我不渴望有那樣的世界源祈?不,只有真正品嘗過世態(tài)炎涼的人色迂,才更會格外渴望建立一個靠“情”來構筑的世界香缺。
可這不現(xiàn)實,一滴清水改變不了污海的成色歇僧,只有我們這樣的人才會對此更加絕望图张!
我身邊的人對我效忠,大都是為了他們自己诈悍,因為我能保護和承認他們的領土祸轮,因為跟著我能夠享受高官厚祿和富貴榮華。如果我也和你一樣憑情感與人交往侥钳,那我哪里能夠活到今天适袜。
我也想兄弟和睦,共享富貴舷夺】嘟矗可惜,你太情深意重了给猾,我總怕你站錯了方向疫萤。你可以跟我講情意,也可以跟別人講情意敢伸,也許哪天你會為了情意而有損于我的大業(yè)扯饶!
你若能只憑“理”,把我當成你的主君池颈,那我或許不會趕盡殺絕尾序,可你太重情意,難保哪天不會被情意沖昏頭腦饶辙,受人迷惑蹲诀,從而成為我的敵人。因而弃揽,與其選擇“情”脯爪,我寧愿堅持“理”,選擇君臣的名分矿微,唯有這樣才能上下相安痕慢!
還有你的英俊,你的才華涌矢,你的真誠掖举,也都是那么刺眼,你的名聲幾乎與我平起平坐娜庇,不知不覺中塔次,你竟成了一種危險的存在方篮。
你從小浸淫在京都的高貴文化之中,而我只能在偏僻的鄉(xiāng)下浪費青春励负;我從小就失去了父母藕溅,無依無靠,好不容易才出人頭地继榆,而你呢巾表?母親尚在,且先有平清盛略吨,后有藤原秀衡集币,都像父親一般愛護你!憑什么翠忠!我才是堂堂的源氏嫡流鞠苟!你算什么,你不過是個庶子负间!
你可知道……你可知道在我內心深處有多么羨慕你偶妖!
你的妻子曾經質問我,為什么那么對待你政溃。其實就因為你是我的弟弟趾访!正因為你是我的弟弟,所以你比誰都應該服從我董虱,你更不該讓我感到嫉妒扼鞋!你理應匍匐在我的腳下,首先是我的臣子愤诱,而兄弟之誼只在千里之外云头!
所以,我渴望有一天能夠改造你淫半,把你變成和我一樣的人溃槐,能夠只憑“理”行事】瓶裕可惜你終究不知我心昏滴,是你讓我別無選擇。
九郎对人,你……恨我吧……
我被流放了二十多年谣殊,每天都在擔心平家派人來奪去我的性命,又看著別人建功立業(yè)牺弄,自己卻只能在鄉(xiāng)下虛耗年華姻几,想去追求什么,卻又想起今天不知明天,仿佛一切都是徒勞蛇捌,而奪取天下的道路抚恒,總有太多必須用流血來做出的選擇,其中的無奈不是你這類多愁善感络拌、不諳世事的純真少年所能體會柑爸。
正如政子所一直提醒我的,我應當忠于自己的夢想盒音,埋頭于自己的霸業(yè),切不可拘泥于婦人之仁馅而,所以我收回你的領地祥诽,不準你返回鐮倉,乃至派人刺殺……只有你的死瓮恭,才能換得我的安雄坪!
終于,逼得你在奧州自盡屯蹦。這個消息是我所期待的维哈,也是我能預見的,可是我卻悵然若失登澜,好像又被扔進空無一人的深淵阔挠,又只有我一個人了……我永遠也忘不了你那一聲聲懇切的“哥哥”,今后再也沒有人這樣叫我了脑蠕,也沒有人會像你那樣购撼,即使為我赴湯蹈火也在所不辭,卻只因為我是他的哥哥……
淚水怎么也止不住谴仙。于我迂求,你必須死,可我為什么還會如此痛苦晃跺?為何在你死了之后揩局,腦海中又不斷涌起你種種的好,又想起你畢竟是我的弟弟掀虎,是這世上唯一真心對我的親人……
九郎凌盯,你在天有知,我把背叛你的藤原氏滅亡了涩盾,燒盡了平泉十气,我是如此厭惡這群叛徒,他們是直接害死我弟弟的罪魁春霍!可我自己又何嘗不代表著虛偽呢砸西?盡管這樣捫心自問著,我卻依然無法控制自己,只能繼續(xù)在幽暗的道路上越走越遠芹枷。
“你……成就你的霸業(yè)去吧……”在得知你死訊的那一瞬間衅疙,好像有一個身影在我背后,悲涼而傷心地仰天長嘆鸳慈,又離我而去饱溢,消逝在茫茫黑暗之中。我回身望了望走芋,默然許久绩郎,又繼續(xù)獨自前行,前方是如此誘人翁逞,身后亦早無退路肋杖,我已不能回頭……
九郎,你已經去了挖函,不知有多少次状植,我都會夢里回想起兄弟重逢的那一幕。你的目光始終純凈怨喘,可我卻不能放開地對你微笑津畸,總是不自覺地笑得高深莫測,好似要強調君臣的等級與嫡庶的尊卑必怜;總是忍不住要去試探你肉拓、提防你;甚至對你的真誠心存畏懼梳庆,好像預感到有一道光將要泯滅我那陰暗的靈魂帝簇,讓人不由得想撩起袖子,生怕自己心中的那個丑陋的魔鬼被揪出來……
可這種目光能看透命運嗎靠益?
命運就像大浪滔滔的漩渦丧肴,百轉千回,勢不可擋胧后,既無從揣測芋浮,又深不見底,令人不寒而栗……
九郎壳快,我的弟弟纸巷,能夠與你重逢,能夠得你相助眶痰,哥哥深感欣慰瘤旨,我也不想鬧到如此地步,可……可誰讓我們是兄弟呢……
還記得竖伯,你在腰越祈求我召見的時候存哲,表面上我決不見你因宇,其實我特意去了腰越的附近。眺望著遠方的山河祟偷,我恨不能縱馬馳騁而去察滑,卻還是不得不強忍與手足相聚的渴望,故作冷靜地問隨從:“那里就是腰越嗎修肠?”
隨從回答說:“正是贺辰。”
我癡癡地朝山的那邊望了很久很久嵌施,胸中有股難以抑制的沖動……是啊饲化,腰越,一個讓我為之輾轉反側的地方……因為那里吗伤,有我的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