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不不不不不不熱
本文參加【六專題】八月征文《月圓之夜》
“我問周公此夢寓意為何数冬,周公答:月圓之夜方可解萌焰∥次祝”
2017年8月26日? ? ? 星期六? ? ? ? 天氣風
01
我是一個屠夫唇撬,手起刀落拴鸵,一抹鮮血兰英,羊頭落地撇叁。
“烹羊宰牛且為樂,會須一飲三百杯”畦贸。我嗜酒如命陨闹,是個酒鬼,每天晚上薄坏,我總要去街頭的小酒館喝個爛醉趋厉,然后回到家倒頭大睡,什么也不想胶坠。
第二天再去屠宰場君账,手起刀落。我有一個習慣沈善,宰羊之前總要喝一口酒乡数,趁著辣味還未消散,舉刀闻牡,落刀净赴,一刀斃命。
我宰羊的技術遠近聞名罩润,在我手下劫侧,沒有活過一刀的羊,大家送我外號:一刀哨啃。
我是個屠夫,但只宰羊写妥,羊溫和安靜拳球,宰羊我手到擒來。羊不像豬死的時候一樣哀嚎珍特,也不像牛一樣身強體壯祝峻。
今年是我成為屠夫的第15年,在我手下斃命的羊不計其數,光把羊頭堆起來莱找,也有一座山那么高了酬姆,像故鄉(xiāng)那座黃土山一樣高。
我從20歲開始宰羊奥溺,從我爹那里接過來的手藝辞色,他也是個屠夫,但他宰豬浮定。
那天相满,正是八月十五月圓之夜,我從他手里接過那把油的烏黑發(fā)亮的殺豬刀桦卒,用案上的一頭肥豬開了葷立美,算是正式入了這行。
那是我第一次殺生方灾,那豬很不配合建蹄,我的手也在微微顫抖。旁邊我爹還在傳授著我當屠夫的要訣:快裕偿、準洞慎、狠。
那豬不斷掙扎击费,吱哇亂叫拢蛋,我的幾個叔伯都快按不住了,繩子馬上要被掙斷蔫巩。我根本沒有心思聽我爹的話谆棱,眼睛一閉,對準脖子一刀扎了進去圆仔,臉上一陣熱浪垃瞧,血濺了我一臉。
我睜開眼坪郭,透過滿臉豬血个从,我看到我爹和叔伯微微笑著,臉上露出贊賞的表情歪沃。
“好小子嗦锐,你要記著,殺豬的時候不要多想沪曙,一刀斃命才是好屠夫奕污。”
“沒關系液走,一回生碳默,二回熟贾陷,這刀慢慢就用的得心應手了”。
我沒說話嘱根,刀咣鐺一聲落在了地上髓废。我跑回屋里,站在鏡子前看著自己這副人不成人鬼不成鬼的樣子该抒,臉上的豬血還在往下滴慌洪。
那一夜我久久不能入睡,躺在床上輾轉反側柔逼。窗外月正圓蒋譬,涼如水,灑在我的臉上愉适,涼涼的犯助,抹平了豬血的滾燙。
那頭豬瞪著眼睛维咸,四肢亂蹬剂买,獠牙怒咬的樣子,仍在我眼前浮現癌蓖,揮之不去瞬哼。我一入夢,夢里都是那豬的叫聲租副,響徹整個村莊坐慰。
那夜過后,我知道我再也無法回頭了用僧。我殺掉的结胀,不只是一頭豬,還有20歲的我责循。手上一旦沾了鮮血糟港,就再也洗不干凈了。
02
第二天我去村口的李大伯家打了一大壺酒院仿,然后窩在山窩里秸抚,睡了一天一夜。那一夜歹垫,我沒有做噩夢剥汤。
自那以后,我便愛上了喝酒排惨,一瓶下肚吭敢,消憂解悶,兩瓶下肚若贮,勝似神仙省有,三瓶下肚,超然物外谴麦。
第二天早上蠢沿,驚醒我的是一只野豬,它在我的洞口哼哼唧唧匾效,嘴齜的老大舷蟀,眼睛紅的像血,瞪著我面哼,像我前天晚上殺掉的那一只野宜。
說時遲那時快,我從腳邊搬起塊石頭魔策,狠狠地砸向了它的腦袋匈子,頓時鮮血直流,那個龐然大物倒了下去闯袒。
我用盡全身的力氣把它推了出去虎敦,外面陽光耀眼,昨天以及今天的一切像個夢政敢,夢里夢外其徙,我是個過客。
打那以后喷户,我開始以屠夫為生唾那,再沒回頭。只是后來我一直不敢殺豬褪尝,只殺羊闹获。以后每年八月十五的殺羊祭天,便是由我主刀恼五。
我最愛冬天昌罩,冬天一到,農村人囤了一年的肥豬胖羊便要成為下酒菜了灾馒,人們頻頻喊我去殺羊茎用,對,我只敢殺羊睬罗。
剛開始我還有些手生轨功,后來殺的多了,便輕車熟路容达。我知道怎樣用刀可以減輕羊的痛苦古涧,我知道血脈噴張的地方在脖子的哪里,我知道怎樣可以避免血濺到臉上花盐,我知道一只成羊的血幾分鐘可以流干羡滑,我知道一只羊有多少根肋骨菇爪,多少根脊骨,我知道血色的精肉下面掩蓋著的骨縫在哪柒昏,所以我剝皮剔骨總是刀起肉落凳宙,三下五除二,頗有庖丁解牛之勢职祷。
雖說每家給的殺羊錢不多氏涩,但也夠我吃的滿嘴流油了。況且他們還要把羊頭有梆、羊蹄是尖、羊雜碎等送給我,吃的我脂肥體厚泥耀,比原先胖了一圈饺汹。
這樣的生活,雖然平淡爆袍,卻也安逸首繁。一晃就是10年,我也不再年輕陨囊。
只是好景不長弦疮,后來村子里的人越來越少,沒人養(yǎng)羊蜘醋,我也差點失業(yè)胁塞。
后來我也想過換個職業(yè),畢竟這手沾鮮血的事太昧良心压语。尤其是在前年中秋我二叔殺豬時被豬撞飛了刀啸罢,扎在了胸口,死了胎食。這多事之秋扰才!
那之后我去城里打了半年工,但每天累個半死厕怜,起的比雞早衩匣,睡的比狗晚。在工地到處受人白眼粥航,遭人唾罵琅捏,我記得那年年底回家時差點連路費都沒湊夠,還步行走了八里雪地才回到家递雀,回家時腳已經凍的沒有知覺柄延。
我不是不想干別的,只是年輕時只學到了殺羊這一門手藝缀程,后半生也只能以此為生搜吧。
03
奶奶的市俊,這世道,想來還是殺羊利落來錢快滤奈,手起刀落間酒足飯飽秕衙,一睡一醒間無憂無慮。打那以后僵刮,我又想做回我殺羊的老本行。
后來開春時聽二黑說城里的屠宰場正需要屠夫鹦牛,建議我去試試搞糕,于是我抱著試試的心態(tài)便去了。
城里的屠宰場多曼追,沒想到憑著我這些年在農村練就的殺羊功夫窍仰,很快便在城北一家大型屠宰場站住了腳。
我殺羊的功夫了得礼殊,那些羊販子們和我交情也不錯驹吮,都喊我一生“刀哥”,所以他們有羊總是第一時間運到我這兒晶伦,因為我義氣碟狞,價錢好商量误澳。
我懶得和他們斤斤計較恳守,畢竟在這兒一個月掙的錢抵得上我在工地干半年了箱沦。人嘛丽蝎,知足常樂琢唾。
每天我殺的羊不計其數霎桅,如果每只羊拔一根毛巾钉,我所殺過的羊的毛都夠絮好幾床新婚被子了瘫镇。
十五年來沽一,我見識過無數的羊盖溺,公羊,山羊铣缠,綿羊烘嘱,身懷六甲的母羊,要死的病羊攘残,有錢人開葷的羊羔......
那些羊拙友,我只看一眼,脊背上一摸歼郭,便知道有幾斤幾兩遗契,根本不用剔骨剝皮。
十五年來病曾,我越來越懂羊心牍蜂,小小的一團鮮紅的跳動漾根,軟的吹彈可破。不像人心一樣諱莫如深鲫竞。
十五年來辐怕,我滿身油膩,鮮血干在我的衣服上从绘,一層又一層寄疏,倒有些歷史厚重感,我冷笑著僵井。
每天我殺羊之后便放血剝皮陕截,剔肉剔骨,挖心削脂批什,掏腸挖肚农曲,褪羊頭燎羊毛,最后推著小車去垃圾點倒掉這些屎尿殘渣驻债,一系列動作一氣呵成乳规。
綠頭蒼蠅爬滿了我的小車,我的身上合呐,羊糞羊肉的氣味引的它們陣陣迷亂暮的,瘋狂的發(fā)情交尾,嗡嗡亂叫淌实,怎么也趕不走青扔。
有時候羊糞噴了一臉,有時候羊尿射了一身翩伪,有時候羊血濺了一身微猖,但我不在乎,我的兜里是滿的就夠了缘屹。
我的手上凛剥,沾滿了鮮血,一年又一年轻姿。以至于如今我的身上有一股子羊腥味犁珠,老遠就能聞得見,怎么也洗不掉互亮,久而久之犁享,那味道已經入骨銷魂了。
我也曾受過傷豹休,有一次一只公羊為了護一只母羊炊昆,一角抵在我的臉上,把我撞到在地,我的臉上鮮血直流凤巨。
不過沒關系视乐,我起來就把它殺了,一刀斃命敢茁。羊佑淀,能斗得過人嗎?笑話彰檬。我也有些難堪伸刃,原來羊也能如此重情,而人呢逢倍?
羊死了奕枝,只不過那之后我的臉上便留了一道疤,十分顯眼瓶堕。那后來也有人叫我“疤叔”。
04
我的殺羊生涯中症歇,遇到的羊有些叫聲凄厲郎笆,慘絕人寰般的長嘯,然后便一命嗚呼了忘晤;有些羊至死都不瞑目宛蚓,一雙銅玲般的眼睛瞪著我;還有些羊眼里的淚倏倏直落设塔,滴在我手上凄吏,還是滾燙的。
我心疼它們嗎闰蛔?當然不痕钢。因為這是我的職業(yè),我以此為生序六,我若心疼它們任连,那誰心疼我?
況且羊者例诀,動物也随抠,不就是為人們來服務的嗎,能為人們貢獻自己的骨肉繁涂,是它們的榮幸啊拱她,這是它們與生俱來的使命。
十五年來扔罪,我飲了太多酒秉沼,每天晚上我都要到街頭的小酒館喝個爛醉,我怕天黑。一個人的夜晚氧猬,像被抽了靈魂的行尸背犯,沒有酒精的麻痹,我是萬萬活不下去的盅抚。
有時我也會做夢漠魏,夢里那些生羊死羊的孤魂野鬼纏的我出不上氣,我嚇得從床上坐起妄均,一身冷汗柱锹,吸著一根煙,再也睡不著丰包。
可是我知道禁熏,天一亮,這樣的生活邑彪,明天我還得繼續(xù)瞧毙,我不能仁慈。屠夫是我的職業(yè)寄症,我若仁慈宙彪,便無法生存。
為了生存有巧,我不得不關閉自己的人性释漆,像吸血鬼一樣,我也差不多是個吸血鬼了篮迎。那么多羊血男图,連起來有一條河了吧。
天道不仁慈甜橱,生活不仁慈逊笆,我心里也不。
十五年來岂傲,我也倍受詬病览露,人們罵我沒良心、殘忍譬胎、血腥差牛。他們過路時,總要瞅我一眼堰乔,唾我一口偏化,我像是過街的老鼠一樣灰頭土臉。
哦不镐侯,要說沒有人喜歡我也不準確侦讨,垃圾點那幾只野狗可是我的忠實粉絲驶冒。每天它們蹲班蹲點地等待著我,風雨中也從沒缺席韵卤。
我竟有些感動骗污,想來我們也算是朋友,一樣在這城市中流浪沈条,一樣無家可歸需忿。
我忽然想到《胡蘿卜須》中的一句歌詞:青春舞臺來來往往,很多人人模狗樣蜡歹。
嗯屋厘,雖然我人已經不再年輕了,但我的心依舊年輕月而,我還愛著年輕人喜歡的流行歌曲汗洒,這不奇怪吧。
世人討厭我父款,我知道溢谤。他們嫌我臟,說我沒有人性憨攒,罵我是個吸血鬼世杀,我都知道,我也承認浓恶。可是他們呢结笨,難道就比我高尚得多嗎包晰?
君不見,餐館里炕吸、宴席上的人風卷殘云般饕餮著一只只羊伐憾,或清蒸,或紅燒赫模,或手把树肃,或燜或燉,或燒烤瀑罗,花樣百出......一個個吃得滿嘴流油胸嘴,兩眼放光,大汗淋漓斩祭,兩腿高翹劣像。
如果說我們屠夫是受人唾棄的,那這些嗜肉為命的饕餮之徒呢摧玫,難道他們就是上等人嗎耳奕,他們就值得尊敬嗎?
我們只是屠夫,取命而已屋群,而他們是劊子手闸婴,花錢買命。
若不是他們的口食之歡芍躏,又怎么有我們的心狠手辣邪乍?上一秒說屠夫慘無人道,下一秒便將羊肉擺上桌的他們纸肉,真是可笑溺欧。
由此看來,他們柏肪,不過是些道貌岸然的偽君子姐刁,比我們也高尚不了多少。
這么一來烦味,我的良心也沒有那么愧疚聂使,殺起羊來更加游刃有余,我也更愛這份職業(yè)了谬俄。
05
值得一提的是柏靶,去年9月,我認識了我的妻子龐氏溃论,她喪夫5年屎蜓,身旁無子。
和我結婚后钥勋,不出一個月炬转,她便大喜懷上了,我的父母把她接到了鄉(xiāng)下養(yǎng)胎算灸。
她走后扼劈,我依舊要喝很多酒,每天爛醉如泥菲驴,而且越來越多荐吵,就連早上都得喝上一杯。
最近我的辦事效率高了不少赊瞬,宰羊手法也更獨到了先煎,殺羊如麻。因為老板說巧涧,等到了八月十五榨婆,就給我放假一天。那時候褒侧,我就可以回到家鄉(xiāng)良风,在月圓之夜宰羊祭祖了谊迄。
錦城雖云樂,不如早還家烟央。
這樣想來统诺,心情倒是好了不少,每天的日子也有了企盼疑俭。到時候回去粮呢,我一定給我爹露一手我這些年在屠宰場學到的殺羊絕活。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個夢钞艇,夢里我回到了小時候啄寡,我牽著羊在草地上吃草散步,不時傳出陣陣笑聲哩照,這些場景一直在腦中揮之不去挺物。
我問周公此夢寓意為何,周公答:月圓之夜方可解飘弧。
就這樣我終于盼到了八月十五识藤,收拾了行囊便回到了故鄉(xiāng)。我想次伶,殺完這只羊便金盆洗手痴昧,好好陪老婆孩子過日子,這些年我存下的錢也夠我們一家子后半輩子生活了冠王。
是夜無風赶撰,月圓花好,幾案早已為我備好柱彻。
我又一次拿起了父親贈予我的不老寶刀豪娜,喝一口酒,手起绒疗,刀落侵歇,一刀斃命骂澄,刀上滴血未沾吓蘑,快、準坟冲、狠如我磨镶。
我想,這干凈利落的刀法一定會讓父親瞠目結舌健提、大吃一驚琳猫,感嘆后繼有人。
忽然間我老婆的尖叫聲從屋里傳出私痹,響徹蒼穹脐嫂。
我奔到屋里统刮,看到她躺在地上,鮮血直流账千,胸口插著一把刀侥蒙。
“報應啊”!母親只說了這一句匀奏,便拔刀自刎鞭衩,隨我老婆去了。
我的手上還有幾滴溫熱的眼淚娃善,是那只羊流下的论衍。這感覺,就像20歲時濺在我臉上的那抹豬血聚磺。
后來我解剖了那只羊坯台,開膛后發(fā)現這只羊腹中有只成型的羊羔,這羊羔竟有人形咧最。
八月十六捂人,我把老婆和母親葬在了羊骨遍地的黃土山上,從此再沒有殺羊矢沿。
附:去年此時寫的一篇《生而為人滥搭,我很抱歉》。這是以旁觀者的角度捣鲸,二者或許有所呼應瑟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