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記得讀初中的那會兒,我的膽子很小宰掉,夜里被尿憋醒也戰(zhàn)戰(zhàn)兢兢而不敢一個人上廁所呵哨,確實是因為走廊太長,廁所又位于盡頭的緣故轨奄。那種恐懼感幾乎是根植于心里孟害,即使是如今不大怵鬼了,卻常常會做恐懼的夢:膀胱里蓄滿了尿液的我站在走廊這頭挪拟,朝著走廊那頭的衛(wèi)生間奮力奔跑挨务,卻始終跑不到頭。不知道從何時起,我時不時地會看看恐怖小說耘子、鬼故事等果漾,開始慢慢地不怎么害怕鬼了球切,比如一個人開夜車時谷誓,我可以很淡定地想象車后坐著一只鬼,甚至于我有時會假裝跟他聊天吨凑,如果有人在我車上裝了監(jiān)控的話捍歪,那一幕倘若發(fā)布到網(wǎng)上,恐怕也有可能被當作所謂靈異事件來宣傳的吧鸵钝。
經(jīng)常能在網(wǎng)絡上看到所謂“靈異照片大全”糙臼、“十大靈異事件”等等,每次看完恩商,我都不禁哂笑变逃,蒲松齡的《聊齋志異》有五百大靈異事件,紀昀的《閱微草堂筆記》有一千大靈異事件怠堪,袁子才的《子不語》有一千大靈異事件揽乱,洪邁的《夷堅志》加上元好問的《續(xù)夷堅志》也是一千大靈異事件,宋人編撰的《太平廣記》更是靈異事件浩如煙海粟矿,整整五百萬字凰棉。這所謂“十大靈異事件”真是小巫見大巫,且其內(nèi)容也是換湯不換藥陌粹,新瓶裝舊酒罷了撒犀。不過而今相比過去有了攝影技術(shù)、修圖技術(shù)掏秩,可以把文字上的一些東西轉(zhuǎn)換成圖片或舞,甚至是視頻,給予人們更強烈的視覺沖擊蒙幻。
以我閱片無數(shù)的經(jīng)驗來看映凳,這些靈異照片,無非就是兩種:不該出現(xiàn)的人出現(xiàn)了杆煞,或者靈魂以模糊難辨的影子形態(tài)出現(xiàn)了魏宽。且這些鬼魂肉眼是不可見的,但是神奇的照相機能夠?qū)⑵鋽z入决乎,而在照片中顯現(xiàn)而出队询。照相機竟是如此神奇,天生有見鬼的能力构诚?在《子不語》里有一則“碧眼見鬼”:時任河南巡撫的胡寶瑔眼珠兒呈碧綠色蚌斩,天生能見鬼,就是所謂“天生凈眼范嘱,可視世間一切不凈之物”送膳,他說:“人間的大街上员魏、胡同兒里,乃至于人家的廳堂居室里叠聋,處處都有鬼存在芹敌。”難道照相機是也生了一雙碧眼么事扭?但每次卻只能見到一位鬼(因為一張靈異照片里往往只有一位鬼)也是挺奇怪啤斗,不過也并非完全不能解釋。
而同樣是《子不語》里有一則“冤鬼戲臺告狀”:乾隆年間厦章,有一年镇匀,廣東三水縣在縣衙的廣場上搭臺演戲,上演的劇目為《烏盆記》袜啃。戲文演到關(guān)鍵時刻汗侵,凈角扮演的包公粉墨登場,端坐于書案之后群发。忽然有個披頭散發(fā)晰韵,滿身傷痕的人跪在了戲臺中間,向包公磕頭也物,做出表示告狀的動作宫屠。而后凈角將其引至縣衙后,除卻“包公”以外的人皆看不到這個鬼滑蚯。 所以浪蹂,也有可能是個別鬼魂對照相機的“優(yōu)待”,讓其能“看到”自己吧告材?
本篇內(nèi)容的題目是《鬼長啥樣兒》坤次,那上面啰嗦的內(nèi)容與之有關(guān)系嗎?其實關(guān)系不大斥赋,主要是我用來湊字數(shù)的缰猴。但也有一點點關(guān)系,總得有那么多能見到鬼的人或者物疤剑,我才好去討論鬼的尊容若何滑绒,不然,就僅僅是臆想罷了隘膘,不符合我“嚴謹”的“治學態(tài)度”疑故。
(二)
由于鬼魂本來就是虛無飄渺的,《淮南子·泰族訓》云:“夫鬼神弯菊,視之無形纵势,聽之無聲”,因此長期以來,人類對其形態(tài)的理解是模糊而多樣的钦铁。但是縱觀鬼文化和鬼話的發(fā)展過程软舌,不難看出,鬼形象從模糊牛曹、多樣逐漸趨于清晰佛点、固定,從動物性躏仇、夸張性逐漸轉(zhuǎn)向人形恋脚。平時常見的靈異照片取了其頭尾:模糊和人形。
我試著去捋一捋其間的關(guān)系焰手。
很多時候,鬼都被想象成類似于猴子的形態(tài):清人程趾祥的《此中人語》有縊鬼“狀類獼猴怀喉,身似無骨书妻,提之長如常人,擲之縮小躬拢,高只及膝躲履。遍體毛疏而淺,作灰白色聊闯」げ拢”劉叔敬的《異苑》里有鬼“時有見者,狀如獼猴”菱蔬。
對于這一說法篷帅,我持強烈抨擊的態(tài)度,雖然小時候還有時被大人以“不好好睡覺拴泌,山魈就要來抓你了”來恐嚇魏身,當時也以為此山魈是“面似老瓜皮色,目光閃閃蚪腐,張開如盆大口箭昵,牙齒稀疏,長三寸多回季。哇啦哇啦亂叫家制,聲音震得四面山響∨菀唬”的鬼颤殴。但后來想想,大概是古時候的生態(tài)還比較好瘾杭,河南河北尚有犀牛大象诅病,那猿猴之類的就更是常見,且猴子們動作迅捷,來去無蹤贤笆,自然很容易被人們視為鬼魅蝇棉,所以每次讀到鬼的“狀如獼猴”,我就將其排除在鬼故事的行列之外了芥永。
此外篡殷,都說了“人死為鬼”,過去每逢祭祖埋涧,富貴人家總要把祖宗的畫像板辽,所謂“喜神”掛出來,供子孫們瞻仰膜拜棘催。所謂“喜神”劲弦,就是“鬼像”,雖說是依據(jù)祖宗生前的相貌畫的醇坝,卻代表著祖宗死后的樣子邑跪,哪一個不是人模人樣的?甚至比生前還要人模人樣呼猪?既如此画畅,自家的鬼是人模人樣的,怎么別家的鬼就成了猴子了宋距?為了我們將來死后不會變成猴子轴踱,當然也不能讓我們的祖宗們是猴子樣。因此谚赎,我不妨大膽下個結(jié)論:所有“狀如獼猴”的鬼就是猴子淫僻。
(三)
鬼依舊是人形,這個觀點容易被大家接受沸版,也最合乎常理嘁傀。但是,這里面也有一定的矛盾:鬼的相貌是生前的面貌视粮,還是死時的面貌细办?有人說這兩者之間很有區(qū)別嗎?如若是壽終正寢死在自家的床上的蕾殴,自然沒多大區(qū)別笑撞。如果是被斬首而死的呢?
這兩種觀點都十分常見钓觉,先說前者茴肥。袁枚《子不語》里有一個當官上癮的鬼是如此形象:“這位鬼知府頭戴烏紗,身穿綠袍荡灾,大模大樣地在正堂上南面而作瓤狐,仿佛他依然是當今的知府”瞬铸。既然是頭戴烏紗,身穿官服础锐,自然是他生前的容貌嗓节。《太平廣記》中有河內(nèi)人司馬文宣,他弟弟死了數(shù)月皆警,一個十五的早上拦宣,司馬文宣看見弟弟在靈座上,和活著時一模一樣信姓。
《閱微草堂筆記》里有一則“生死夫妻”:
任子田說鸵隧,他家鄉(xiāng)有人走夜路,月色中看到墓道的松柏之間意推,有兩人并肩而坐:一男的年約十六七歲豆瘫,清秀可愛;一婦人白發(fā)垂肩左痢,佝僂拄杖靡羡,像是起八十歲以上了。兩人依偎談笑俊性,看上去很親密。他暗暗地感到吃驚描扯,不知是哪個老淫婦定页,竟和少年郎親熱。走得稍近绽诚,兩人就慢慢消失了典徊。第二天,詢問是誰家的墓恩够,才知道某人早年夭折卒落,他妻子守寡五十多年,死后合葬在這里蜂桶。
說明人死以后儡毕,相貌不再發(fā)生變化,十六七歲的少年鬼扑媚,過了半個世紀還是十六七歲腰湾。這其實有時候是一件細思極恐的事情,比如:你走在路上碰到了十幾年前的高中同學疆股,你一眼就認出他來费坊,相談甚歡,而后你跟他擁抱告別旬痹,并向他要微信號時附井,他對你說他沒有微信號讨越,你嘴上說著那下次再見吧,心里卻想著大家同學一場永毅,居然微信號都不想給把跨。當你回到家,因為這事兒懷念起高中往事和那些年的初戀卷雕,從箱底搜出當年的畢業(yè)照节猿,這時候你懵逼了,今天碰到的家伙跟十年前長得一模一樣漫雕,可不滨嘱,十幾年前連智能機都還沒有,哪里來的微信浸间。
這類鬼的相貌太雨,就是人的相貌,見鬼與見人毫無差異魁蒜,倘若你不知道他已經(jīng)死了的話囊扳,恐怕根本不會懷疑自己見鬼了。
另外一種說法也是普遍被人接受的兜看,也就是鬼保持著死時的樣子锥咸,有人說,那對于美麗而且早夭的女子無疑是一個很大的補償了细移,能夠永久地獲得不老容顏搏予,且不用抹一堆護膚品或者注射玻尿酸之類的。并非如此弧轧,青春不老屬于上一種說法的范疇雪侥,此節(jié)說的死時的容貌當屬“尸容”。
比如《子不語》里的“陳太夫人”鬼就是身著入殮時的服裝精绎。另一則“怨鬼求衣”:女鬼生前被和尚奸殺速缨,而后被裸體掩埋,竟然做了一百多年的鬼代乃,身上依然是不掛一絲一縷旬牲,且因羞恥之心,愧于見到神明襟己,一直沒好意思去投胎引谜。這兩位有衣服的和沒衣服的鬼都是她們死時的形態(tài)。
說到衣服擎浴,看到有蠻多女鬼是著紅衣出現(xiàn)的员咽,如《子不語》里的鬼乖乖是“臺旁有敗棺,露見紅裙”贮预,《閱微草堂筆記》里有一則是“每月明之夕贝室,輒見斜枝上一紅衣女子垂足而坐契讲,翹首待月,殊不顧人”滑频,此類還有不少捡偏,因為傳說中穿紅衣服自殺的,代表含冤不白峡迷,死后可以化為厲鬼银伟,為一種另類復活。這個說法倒不是毫無根據(jù)绘搞,據(jù)考古學家對距今二萬五千年至-五萬年前的周口店彤避、山頂洞人墓葬的考察發(fā)現(xiàn),在山頂洞人墓葬中夯辖,尸體旁邊撒了赤鐵礦粉末琉预,在死者的勞動工具和一些飾物上也有紅粉。所有裝飾品的穿孔蒿褂,幾乎都為紅色圆米,好像是他們的穿戴都用赤鐵礦染過∽乃ǎ考古學家和民俗學家認為娄帖,這些紅顏色與人的血液的顏色一樣。先民的這個行為是希望給死者補充新鮮血液昙楚,希望死者“靈魂不滅”块茁。這種觀念延綿數(shù)千年,直至中國仰韶文化墓葬中桂肌,依然有為死者撒赤鐵礦石粉末的習俗。原來是以形補形永淌,紅色是補血的崎场。
對于善終的人,其鬼像再恐怖也不過是面無血色遂蛀,常年生病之人的面相與之相比恐怕也不遑多讓谭跨,所以也算不上多么奇特。像縊鬼李滴、燒死鬼螃宙、溺鬼等這些橫死鬼,其形象自然是要凄慘許多的所坯,如《子不語》卷二“葉老脫”一則一下就出現(xiàn)四種橫死鬼:
夜谆扎,臥至三鼓,門忽開芹助,見有婦人系帛于項堂湖,雙眸抉出闲先,懸兩頤下,伸舌長數(shù)尺无蜂,彳亍而來伺糠。旁有無頭鬼,手提頭繼至斥季。尾其后者:一鬼遍體皆黑训桶,耳目口鼻甚模糊;一鬼四肢黃腫酣倾,腹大于五石匏舵揭。……此死于水者灶挟,此死于火者琉朽,此盜殺人而被刑者,我則縊死此室者也稚铣。
脖子上拖著一條長長的白綢帶箱叁,兩顆眼珠冒了出來,耷拉到顴骨以下惕医,舌頭也吐出來有幾尺長的是縊鬼耕漱;渾身焦黑,耳鼻面目模糊抬伺,看不清模樣地是燒死鬼螟够;周身水腫,皮膚呈拉黃色峡钓,肚子大而鼓妓笙,像個能盛五石米的大石甕的是溺鬼;還有一位是搶劫殺人犯能岩,被官府砍了頭寞宫,變成鬼后,只能用手提著腦袋拉鹃,著實不方便辈赋。
但是,這顆頭哪怕是提著不方便膏燕,也是萬萬不能丟棄的钥屈,說是輪回轉(zhuǎn)世的時候需要形體完整,倘若真是如此坝辫,那被凌遲處死之人豈不是永世不得超生了篷就?想必冥界針對這種特殊情況應該也會作出特殊的規(guī)定的吧。
但有時候阀溶,把殺頭致死的人腻脏,也未必會以無頭鬼的形態(tài)出現(xiàn)鸦泳,比如劉義慶的《幽冥錄》記會稽賀思令,一日在月朗風清的院中彈琴永品,忽然有一個身材魁偉戴著刑具的人來到院中做鹰,看臉色很凄慘,這人便是嵇康鼎姐,并向他傳授了《廣陵散》钾麸。嵇康此時的腦袋顯然是搭在脖子上的,也許是為了見客方便炕桨,臨時安上的吧饭尝。
南朝宋劉敬叔的《異苑》所載“夏侯玄”一則:
夏侯玄被司馬景王所誅,宗人為設祭献宫。忽玄來靈座钥平,脫頭于邊,悉斂果魚酒肉之屬姊途,以內(nèi)頸中畢涉瘾,還自安其頭。既而言曰:"吾得請于帝矣捷兰。子元無嗣也立叛。"尋有永嘉之役,軍還贡茅,世宗殂而無子秘蛇。
夏侯玄就可以把自己的頭摘下來放在一邊,把供桌上的魚果酒肉往脖腔里塞顶考,塞完自己又把頭安上赁还。不知在一旁祭祀的后人看到先人如此不拘小節(jié)的作為是何感想。不過也實在佩服古人的腦洞驹沿,曾經(jīng)看電視劇秽浇,看到犯人被拉到午門外斬首,我也會苦惱甚负,這些人變成鬼后,吃飯喝湯怎么辦审残,會不會漏出來∷笥颍現(xiàn)在終于知道,根本不用擔心這個問題搅轿,人家簡單粗暴地就解決了病涨,甚至還比活人少了咀嚼和吞咽這兩個動作。
無頭鬼的趣事真的還不少璧坟,杜甫有一句詩“子章髑髏血模糊既穆,手提擲還崔大夫”赎懦,血淋淋的腦袋還可以扔出去當武器使用,也是神奇的事情幻工±剑《子不語》里“文信王”就提到:一位總兵被五百名怨鬼告狀到陰間,總兵被傳喚而來囊颅,仇人相見当悔,分外眼紅。殿階下刮起一陣黑風踢代,黑風如云如墨盲憎,向殿堂滾滾涌來。五百顆人頭蹦跳翻滾胳挎,拉拉雜雜向前撲饼疙,隨著一團啾啾的鳴叫聲,一股血腥氣令人掩鼻慕爬。那些人頭個個齜牙咧嘴窑眯,一涌而上,大咬總兵的脖子澡罚。這些腦袋挺好用伸但,可以遙控著飛出去撕咬,讓人更加難防留搔,不過遙控腦袋倒不是新鮮事更胖,在晉干寶的《搜神記》里的“落頭民”和唐段成式《酉陽雜俎·境異》的“飛頭獠”都是能遙控自己的腦袋出去玩的,更神奇的人隔显,這些可都是活人却妨。
但不是人人都那么粗魯,如此不愛惜自己的腦袋瓜子括眠。而《子不語》中的“捧頭司馬”可謂“無頭鬼”中溫柔多情男:
其人已捧頭而出彪标,仍就前坐,以頭置膝掷豺,徐伸兩指捞烟,拭其眉目,還以手捧之安置頂上当船,雙眸炯炯题画,寒光射人。
他德频,溫柔地把自己的腦袋放在膝蓋上苍息,伸出雙手,輕輕地擦拭著眉目,又不徐不疾地整理著長發(fā)竞思,多么可愛的一顆頭顱啊表谊,那么可愛的一顆頭,怎么就讓它掉下來了呢盖喷?
死時是什么模樣爆办,死后所化的鬼便是什么模樣,是比較合理的传蹈,也比較符合人們的想象押逼。但依此理推之,瘸子之鬼是瘸鬼惦界,瞎子之鬼是盲鬼挑格,以人道主義考慮,是不妥當?shù)恼赐幔瑲埣踩松眢w有所缺陷漂彤,并非是自己的過錯,已經(jīng)在人世不方便了一輩子灾搏,到了另一邊還要繼續(xù)受這些苦挫望,怎么考慮都是不合適的。況且人的死亡狂窑,就是靈魂離開了軀殼媳板,那一瞬間,軀殼就化為尸體泉哈,二者之間有聯(lián)系蛉幸,也應當有所區(qū)別。忘了曾經(jīng)在哪本書上看到過丛晦,一位瘸子修仙到一定境界奕纫,靈魂出竅以后,發(fā)現(xiàn)自己的腿腳正常了烫沙,我覺得這就很皆大歡喜嘛匹层,也許這只是我的一廂情愿,也許現(xiàn)實就是被爆頭之人成了永久的無頭鬼锌蓄,人體炸彈也許就是魂飛魄散了升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