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花火
春節(jié)很快過去宾尚。棱鏡與念恩一如往常地繁忙起來。
春天漸漸到來谢澈,萬物蘇醒煌贴,野草瘋長,櫻花锥忿、郁金香牛郑、海棠、百合敬鬓,還有三角梅淹朋,百花齊展笙各,芬芳襲滿城。棱鏡約念恩去公園踏青础芍。念恩一路心事重重杈抢。節(jié)后回來見到棱鏡,他似乎沒有以往的開心仑性,情緒冷淡了不少惶楼。棱鏡給念恩拍照,念恩不再像以前一樣熱衷攝影和對自然的捕捉诊杆。
他們減少了去電影院看電影的時間歼捐,也減少了外出一起吃飯的時間。念恩已經(jīng)很久沒有去打籃球晨汹,他的吉他和籃球豹储,各占一隅,孤零零立在角落里淘这。曾經(jīng)他心愛的竹笛剥扣,久久未再被拾起,已經(jīng)蒙了一層厚厚的灰慨灭。念恩的話最近越來越少了朦乏。
他才25歲,已經(jīng)褪掉所有與青春有關的皮囊氧骤。棱鏡能感到念恩加深的小憂郁情緒呻疹。自春節(jié)念恩的母親提起婚事以后,念恩母親給念恩打電話的次數(shù)越來越頻繁筹陵,念恩的心理狀態(tài)逐漸轉(zhuǎn)變刽锤,他要成為未來的一家之主了,一個頂天立地的男人朦佩,不再是過往只顧眼前快樂的小孩了并思。買房,結婚语稠,生子宋彼,生活節(jié)奏將與以往大不相同。他的同學肖時結婚后仙畦,雞毛蒜皮的日常矛盾時時爆發(fā)成不可調(diào)和之狀输涕,不時地向念恩倒苦水,念恩預感到另一種身不由己的生活慨畸。
他做好結婚準備了嗎莱坎?念恩捫心自問。一想到母親期盼的神情寸士,他相信有的事檐什,不來的時候是害怕的碴卧,也許真正來臨時,倒不那么恐懼了乃正。棱鏡依然有些稚氣未脫的學生氣息住册,這是令他擔憂的地方。棱鏡能否與他順利完成這個身份的轉(zhuǎn)變呢烫葬?這是念恩的第二個不確定界弧。慢慢地,他變得少言寡語起來搭综。在結婚買房的事情上垢箕,家里能支持的有限,需要靠他和棱鏡一起再努力幾年兑巾。在上海条获,房價阻擋了許多青年男女的幸福之路。而念恩的同學蒋歌,多數(shù)已經(jīng)靠家里或親戚的幫助帅掘,走上了為有形資產(chǎn)負債的穩(wěn)定人生。
他認為棱鏡過于樂觀了堂油,也覺得棱鏡畢業(yè)后修档,被他保護過度了,從工作到日常生活府框,棱鏡還不能理解那些隱秘在細微之處的苦楚與辛酸吱窝。念恩想,她還是一個孩子迫靖,如何能期待她瞬間轉(zhuǎn)換為一個標準的賢妻良母角色呢院峡?
從念恩的母親提到結婚一事后,念恩認為系宜,一切真的照激,已經(jīng)與以往大不相同了。他刻意不再陪棱鏡去電影院盹牧,也盡量不與她外出吃飯俩垃、逛街。在母親的督促下汰寓,他常常心急如焚吆寨,不知該如何與棱鏡細述這些幽微的酸楚。他希望有個人能理解他踩寇。棱鏡看到他的變化,漸漸明白他的所思所想碳竟,但棱鏡覺得喂柒,念恩有些焦慮過度了。在念恩看來倦春,她這是沒心沒肺的表現(xiàn)睛榄。棱鏡橙倜#看到念恩獨自坐在角落里彈吉他和沉默的時間越來越多,兩個人距離那么近场靴,卻難以像以往一樣無話不談啡莉,仿佛有一堵無形的墻,寫著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旨剥。棱鏡輕松天真的笑容咧欣,漸漸令他笑不起來。
念恩一直討厭上海擁擠的地鐵和密密麻麻的人群轨帜,與之相反魄咕,棱鏡面對人來人往自動忽略,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自得其樂蚌父,這是他們迥然不同的地方哮兰。念恩敏于感知外界的一切清醒與渾濁,因而習慣留一方空間獨自享受沉默的個人世界苟弛;棱鏡對外界尚有熱情和好奇心喝滞,有著念恩看來過于盲目的樂觀。
當兩個人的人生步調(diào)開始一前一后拉扯膏秫,一方就不得不牽就另一方右遭。念恩希望棱鏡收一收那些不接地氣的小習慣,少看書荔睹,多關注柴米油鹽的真實生活狸演。雖然棱鏡已經(jīng)會下廚,已經(jīng)不再像以前一樣動不動使小性子調(diào)頭就走讓他去哄僻他,但在生活艱辛這件事上宵距,棱鏡似乎太遲鈍了。
他們發(fā)生了一次爭執(zhí)吨拗。因為一件小事满哪。那天,兩個人一起去超市買東西劝篷,路過烘焙店哨鸭,棱鏡透過櫥窗看到了一個做成小人形狀的精致而可愛的小蛋糕,上面鑲嵌了兩顆晶瑩剔透如珍珠般的櫻桃娇妓,忍不住咬了一下上嘴唇像鸡。她想進去買下它。念恩生氣地制止了她哈恰。棱鏡委屈地哭了只估,想起近兩月來兩人低氣壓的氛圍志群,新怨舊仇一起清算。兩人各占各理蛔钙,誰也沒有退讓锌云,誰也沒有去安慰對方,最后不歡而散吁脱。
他們冷戰(zhàn)了一周桑涎。這個周末,誰都沒有去找對方兼贡。棱鏡似乎很久沒有與好友相聚攻冷,約了同學一起聚餐,沖洗掉心中的不快紧显。念恩去棱鏡家里找她讲衫,屋子里漆黑一片,異常安靜孵班。念恩涼過的心馬上冷下來涉兽。那個黑夜,他一人走在大街上篙程,影子被街燈拉得很長很長枷畏。他去了南京路和外灘,看到昔日與棱鏡嬉鬧的場景虱饿,獨坐在外灘旁的石凳上吹冷風拥诡,夜晚的溫度很低,念恩的身體幾乎失去知覺而麻木氮发,感受不到冷渴肉。棱鏡讓他有些失望。他認真地想爽冕,如何才能同時滿足母親的心愿仇祭,而又讓棱鏡早些懂得世故、做一個適合與他結婚的人呢颈畸?念恩心累乌奇,渾身充滿乏力感,母親的念叨在耳邊翁翁作響眯娱。他漸漸開始頭疼起來礁苗。他想,給棱鏡多一些時間吧徙缴,棱鏡總會明白他的试伙。
第二天念恩找棱鏡解釋,他認為自己對她太嚴苛了。棱鏡原諒了念恩迁霎。他們見面后吱抚,念恩看到棱鏡若無其事的樣子,對眼前這個女孩漸漸失去耐心考廉。棱鏡見他跟信息里大相徑庭的自以為是態(tài)度,有些后悔輕易原諒他携御,她懷疑他們的感情昌粤,已經(jīng)不似當初了。念恩對棱鏡說啄刹,其實你在上海涮坐,一個人也可以生活得很好,能做好你的工作誓军,閑暇時間可約三五朋友袱讹,你的生活,并不因缺少我而遜色幾分昵时。念恩的內(nèi)心是沒有安全感的捷雕。棱鏡對此,不知該如何回應壹甥。她反問道救巷,兩個人在一起,就要放棄掉全世界么句柠?事實上浦译,真實的生活,是兩個人一起建立的小世界溯职,一旦婚姻與家庭成為生活的主軸精盅,親友,愛好谜酒,興趣叹俏,都是這個主軸上的附屬,夢想是主軸的犧牲品甚带。棱鏡尚未意識到這樣的生活徹底以失去自由為代價她肯。
念恩帶她去了久違的電影院。他們看《愛樂之城》鹰贵。念恩感慨良多晴氨,在他說,他很理解這個男主角碉输。棱鏡看著他苦大仇深似的臉龐籽前,難以明白,他為何總將事情看得那么嚴重?棱鏡故作輕松地回應他枝哄,“難不成肄梨,我們也會像他們一樣勞燕分飛么?這是電影故事啦挠锥≈谙郏”
由于念恩母親的多番催促,念恩輕描淡寫地與棱鏡提及蓖租,問年內(nèi)是否想結婚粱侣。棱鏡問念恩,是他自己想結婚蓖宦,還是受母親的影響齐婴。念恩回答,他的想法和母親是一樣的稠茂。棱鏡對此持疑柠偶,她認為念恩心里并沒做好結婚的打算,他們的言行都太年輕睬关,念恩盡孝的心思大于結婚本身的愿望诱担。
念恩的母親從未來過上海看望自己的兒子共螺,在電話中催促婚事毫無進展该肴,念恩總是支吾敷衍,越使她變得急切藐不,她想立馬來看看這個可能成為兒媳婦的姑娘匀哄。于是,她找了一個周五的時間雏蛮,從家鄉(xiāng)抵達上海涎嚼。棱鏡和念恩一起去迎接她。念恩的母親在車站一見到棱鏡挑秉,便伸出雙手緊緊拉住棱鏡的手法梯。這是一雙飽經(jīng)風霜的寫滿歲月的手。棱鏡向阿姨禮貌而熱情地打招呼犀概。念恩的母親立哑,有一雙幾乎和念恩一模一樣的眼睛,那雙眼睛很有神姻灶,仿佛時時保持對世界的警覺铛绰。他的母親和在視頻里一樣,非常熱情产喉,健談捂掰,看起來慈祥和藹敢会。
他們送念恩的母親到訂好的酒店休息。念恩的母親拉住棱鏡这嚣。她欲讓棱鏡留下來過夜鸥昏,陪她多聊會天。棱鏡略不自在姐帚,她不習慣與不熟悉的人同處一室吏垮,何況對方是帶著考卷而來的重要考官。若真留下來罐旗,恐怕會一夜無眠惫皱。棱鏡安慰念恩母親,有事給她打電話尤莺,24小時都開機。在念恩的幫忙勸說下生棍,棱鏡得以返回自己的住處休息颤霎。
近幾日天氣甚好,念恩和棱鏡到酒店欲接念恩母親外出游玩上海涂滴。他的母親已經(jīng)早早起床收拾完畢友酱,等待他們的到來。她招呼棱鏡坐下柔纵,不打算外出缔杉,仿佛肚子里積攢許久想說的話,想與棱鏡促膝長談一番搁料。從昨晚見面開始或详,念恩的母親在心里估量這個女孩,認為棱鏡沒有期許的親近感郭计。若說不周到倒不至于霸琴,但缺乏她年輕時的淳樸,對長輩昭伸,她這個可能成為未來婆婆的人梧乘,缺乏一種畢恭畢敬的體貼與關懷。
他們未能按原先計劃出游庐杨,在酒店里待至晌午选调。念恩的母親對兒子的婚姻大事牽腸掛肚。起初她察看了棱鏡的手相灵份,問及她的生辰八字仁堪。她的手,掌紋有些特別各吨,而她的生辰是農(nóng)歷十月十一枝笨。念恩的母親知道后袁铐,反復拿起她的手端看,長長嘆了一口氣横浑。念恩與棱鏡面面相覷剔桨,不明所以。念恩的母親用家鄉(xiāng)話對念恩描述一番徙融,他們的方言不難懂洒缀,棱鏡大概聽清他們的談話內(nèi)容。原來欺冀,他們家有一位親戚的手紋和棱鏡的手紋一模一樣树绩。趕巧的是,生日也是同天隐轩,令人長吁短嘆的是饺饭,這位親戚曾嫁過兩次,兩任丈夫都意外身亡职车,目前正在守寡瘫俊。念恩的母親焦急而緊張,親自撥通那位親戚的電話進行確認悴灵,向親戚講述棱鏡的情況扛芽。親戚在電話里尷尬而無奈的表示,不便對此評論過多积瞒。
空氣戲劇般地屏住呼吸川尖,時間靜止了。三人在房間里陷入尷尬的沉默茫孔。念恩母親抱歉地看向棱鏡叮喳,說她回去會再找人確認。棱鏡正思忖著银酬,如何緩解內(nèi)心關于這愚昧事件的委屈嘲更,心平氣和地與他的母親溝通。她深知二人的思想維度差異遠大于她和自己的母親揩瞪「畴可她是念恩的母親啊,選擇了念恩李破,不也要選擇他的家人嗎宠哄?
棱鏡向念恩的母親解釋,全國上下與她同一天生日的人很多嗤攻,手相脈絡相似的人也很多毛嫉。這只是一個巧合。這本應是念恩需要向母親解釋的事情妇菱,棱鏡滿口別扭地吐出一字一句承粤,仿佛一場荒誕的戲劇演出暴区。念恩一直在母親身邊,安靜地不動聲色辛臊。
沉默的他突然發(fā)了話仙粱,面露難色,這難色不是因為棱鏡現(xiàn)在的困窘彻舰,而是他為自己將來命運的恐懼與擔憂伐割。他對母親說:“要不回家再找專業(yè)看手相和生辰的人士確認一下?”
棱鏡大跌眼鏡刃唤,吃驚地望著他隔心。她好像一下子被推上審判臺,赤裸裸地等候裁決尚胞,被一個不清楚會是誰的“遠方高人”硬霍。如此無稽之談,他可是一個學過生物學的名校生啊笼裳。又或許這么令人恐懼的故事须尚,已經(jīng)使他當下來不及理性思考,只暴露下意識的反應侍咱。當下的念恩,與平常相處的念恩密幔,判若兩人楔脯。
棱鏡充滿委屈,接下來發(fā)生的事情胯甩,更出乎她的意料昧廷。
念恩母親問及她的家鄉(xiāng)關于結婚的禮儀習俗,知道沒有繁瑣的儀式后偎箫,她打開滔滔不絕的話匣子木柬,大談特談屬于北方的規(guī)矩,大小細節(jié)一處不落淹办。念恩的母親語速極快眉枕,思維清晰,她啞口無言怜森。這聽起來不留商量的余地速挑,仿佛是為了提前宣告她在家里的長輩地位,話語間不乏粗魯?shù)陌缘栏惫琛Ed許她想以此試探棱鏡姥宝,將心里的不看好通過這樣的方式委婉表達。念恩在一旁插不上一句話恐疲,保持無盡的沉默腊满,仿佛將來要與她結婚的套么,是念恩的母親,而非他自己碳蛋。他像一只等候宰割的羔羊般溫順胚泌,放棄掉掙扎的意愿。這樣的念恩疮蹦,是他母親面前的念恩诸迟,也是棱鏡未見過的念恩。
在棱鏡看來愕乎,這是單方面的霸權阵苇,是先發(fā)制人的突兀。她不知道回頭如何與父母提起感论∩鹣睿婚姻本是一樁美好的事,現(xiàn)在的局面像在和稀泥比肄。
棱鏡還是問了念恩的想法快耿。她表示,結婚最終是他們兩個人的事情芳绩。念恩母親的說話聲戛然而止掀亥,回過頭轉(zhuǎn)向念恩。念恩無奈地雙手托腮妥色,一副想要逃走的回避神情搪花,無奈地回應道:“你們兩個討論,我能說什么嘹害〈楦停”
念恩對眼前的局面無能為力,兩個人對他來說笔呀,都重要幢踏。但母親是長輩,長者為尊许师,棱鏡應該知道這個道理的房蝉。他不知所措,站誰的立場說話都難微渠,所幸不說惨驶,當一只駝鳥,將頭埋進土里敛助,戰(zhàn)火連天也看不見了粗卜。
念恩的母親欲通過一場強勢的要求,確立她作為未來婆婆的地位和話語權纳击。氛圍冷下來续扔,她開始轉(zhuǎn)移話題攻臀,講到如何將念恩和他的弟弟辛苦拉扯大,提到對念恩的句句教誨纱昧。棱鏡驚訝地發(fā)現(xiàn)刨啸,這些“至理名言”,此前念恩已經(jīng)一模一樣地识脆,向她講過一遍设联。可見灼捂,念恩是非常敬重母親的离例,母親的每句教導,都根深蒂固地留在了他的腦袋里悉稠。
如果未來他們結婚宫蛆,婚姻生活,應不只是兩個人的生活了的猛,念恩的母親會占據(jù)要席之地耀盗,或者說,念恩認可母親對他們未來生活的干涉卦尊,這是順理成章的事情叛拷,是盡孝的一部分。
上午的談話不甚愉快岂却。經(jīng)過棱鏡和念恩再三勸說胡诗,念恩的母親答應去外面走走。他們帶著念恩母親淌友,去上海的幾處著名景點游覽。天氣甚好骇陈,微風習習震庭,經(jīng)過一下午在人群中的撒歡與熱鬧,念恩的母親臉上緊皺的眉頭被漸漸撫平你雌,一切沖突與糾結器联,暫可拋諸腦后。
念恩的母親在周末結束時回了家婿崭。她向念恩表達了態(tài)度:難拨拓。回家后氓栈,她與念恩通電話渣磷,不住地搖頭,這個姑娘不合她意授瘦。她的形象超出了未來婆婆的生活經(jīng)驗醋界,雖善良忠厚竟宋,但也有主見,沒有媳婦該有的賢良與溫馴模樣形纺,不似她年輕的時候丘侠。念恩母親對念恩說:“若她是富家千金,可任由你們自己作主逐样;可她不是蜗字,你還年輕,需要能夠輔佐你左右的對象脂新,不妨重新再選擇挪捕。”在念恩母親看來戏羽,兒子堪比天上不可摘的星辰担神。
念恩對于母親的意見不敢提一個不字,可他是真心喜歡棱鏡的始花。他陷入了左右為難的境地妄讯。念恩與棱鏡只字未提,只希望讓時間去慢慢解決酷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