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背著手恢总,背著城市,背對鋼藍孤嶙的馬骨山睬愤,身體被肚帶河抽去了魂片仿,追在遠道而來的風后面搖搖晃晃,一整個搖搖晃晃的人間戴涝,車票,水鞋,鞭炮聲……
“鞭炮聲啥刻?鞭炮聲奸鸯!”
邱生猛地揚起頭四處張望,后頸靠在船杠上時間太長而酥麻酸痛可帽,鞭炮聲在茫茫然大團白霧的背后叫囂得厲害娄涩,隱約看到吊詭孤立的海島,行至岸邊映跟,江水拍打船板越來越急蓄拣,邱生一把抓起搭在雙腿上的稿紙塞進牛仔包,鉛筆揣到褲兜里努隙,扭扭歪歪地跑到船頭問出聲來:“就到這了嗎球恤?”
船夫沒應。其實邱生也是在問自己荸镊,“逃出來了”他心想咽斧。
“娃娃你是哪里人?”邱生攢著錢看向問話的婦人躬存。
“呼隆隆”汽船噴出刺鼻濃烈的黑煙擋住視線张惹,船夫仰頭打了一個很響的哨音,轉(zhuǎn)身就將小型集裝箱往下扔岭洲,站在甲板上的腳夫麻利地接下又扔到一旁停放的卡車上宛逗。
下貨的碼頭旁有一整排架著藍色鐵皮棚傾斜的攤位,主人家擺得零零散散盾剩,每個人只占一小塊四四方方的地雷激,大絞絲口袋從中剖開,上面鋪著干魚皮彪腔、酒糟木頭侥锦、腐玉米棒,玻璃缸德挣、皮錢包恭垦、水果糖,亂七八糟什么都賣格嗅。
邱生還沒接過剛買的蕎面饃饃番挺,烙餅的婦人又問:“問你話呢?”
邱生差點脫口而出“白城”屯掖,連忙抓過蕎面饃饃玄柏,狠狠地一口咬住,沒有回話贴铜,伸手將皺巴巴的零錢遞過去粪摘。
婦人輕笑搖搖頭瀑晒,接過錢:“碼頭這里太吵,上到北邊去就好了徘意√υ茫”
邱生恍惚地點點頭往前走,船夫的吆喝聲被遠處山體擠得很高椎咧,迎面走來兩個魁梧強壯的工人扛著麻袋在對歌——浪水板子前頭路玖详,大白日,咸沫子勤讽。
邱生覺著地都在震蟋座。
不一會兒,邱生又繞回到賣饃饃的婦人那里脚牍,頭壓得很低向臀,一字一字地說:“請問,附近旅館在哪莫矗?”
婦人覺著難以理解飒硅,邱生又問了一遍,婦人回應:“你說的是住處吧作谚?沿著岸邊往上走三娩,繞到山頂就能看見。那里有一家招待所妹懒∪讣啵”
邱生繞到山頂后,天已經(jīng)完全黑了眨唬,周圍黑壓壓一大片会前,他從包里掏出手電筒來,還沒打開匾竿,近處一幢歪斜的建筑就亮起了燈瓦宜。
“洗澡還是住店?”大胡子的聲音硬硬的岭妖。一進門临庇,周身都發(fā)熱,呼吸被水汽包裹起來昵慌,胸口悶悶的假夺。
“都,都要斋攀∫丫恚”邱生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就打結巴了,害羞得眼神四處張望淳蔼。
大胡子扔給邱生兩塊系著紅綠絲繩的打板侧蘸,邱生摸著被水汽騰得濕漉漉的扶手向狹窄的暗道里走去裁眯。
樓道出去就是很大一間環(huán)形浴池利花,池壁上印著壁畫展懈,墻角上下貼了對稱云紋的瓷磚暇藏,里面有幾個老人帶著孩子在唧唧哇哇說著邱生聽不懂的方言泻帮,圍浴池一圈是架有塑料簾子的獨立浴室,浴池正對面的小房間左右墻壁上用紅漆刷了大字“脫”皮迟,邱生禁不住笑出來,“想必是更衣室”。
邱生剛脫完衣服泡仗,精光的后背就被一只粗糙的大手覆蓋住,邱生嚇得叫出聲來猜憎,手主人卻似毫不在意娩怎,自顧自地說:“小兄弟不是本地人,怎么沒見過胰柑?”
邱生結結巴巴說道:“我來這里玩的截亦。”
“來玩柬讨?這破島有什么好玩的崩瓤,我怎么不知道?”
邱生覺得不舒服踩官,向前跨了一步說:“我出去洗澡了却桶。”不料男子追上前一步蔗牡,跟在邱生背后:“好啊颖系,一起”缭剑”
男人很自然地就開始了沒完沒了地搭話嘁扼,他說他叫劉目,是鎮(zhèn)子上唯一一家衛(wèi)生所的醫(yī)生黔攒,六年前從縣份上調(diào)過來這里趁啸,家住在燈塔下幾里的藍色房子,養(yǎng)了一只烏龜亏钩。
邱生一點都不想聽下去莲绰,劉目講話總是有一種自以為是的優(yōu)越感,這容易讓邱生想起自己那個脾氣暴躁的大哥姑丑,邱生非常討厭他蛤签,大哥曾經(jīng)以對邱生好為由,當著全班把常帶邱生去舞廳滑冰的幾個學生臭罵了一頓栅哀,簡直就是污言穢語震肮,這使邱生當時一整個學年都無法在班里同學面前抬起頭來称龙。邱生最后走的時候,把他在陽臺上種的仙人掌全部用菜刀剁了個稀爛戳晌。
“小兄弟鲫尊?喂!喂沦偎!”等邱生回過神來疫向,劉目已經(jīng)將冰涼的豆奶瓶貼到他臉頰上了。
邱生直打冷噤:“這是哪里來的豪嚎?”接過奶瓶搔驼。
“別管那么多,泡澡喝兩口侈询,美滋滋呢舌涨!”劉目已經(jīng)對著奶瓶吃得起勁了,末了打了很大一個嗝扔字。
“你還沒說你叫什么囊嘉?”劉目扭頭看著正在笨拙地拉扯瓶蓋的邱生問。
“我叫邱生革为。邱少云的邱扭粱,生死的生≌痖荩”邱生還在低頭撬瓶蓋焊刹,被劉目一把搶過去用牙齒咬開了。
劉目說:“你今晚睡哪恳蹲?”
邱生接過豆奶開心地喝了一口虐块,咂咂嘴說:“就這里〖卫伲”
劉目大笑:“你知不知道贺奠,這破島哪里都能睡就是不能睡蓬萊灣〈沓溃”
“蓬萊灣儡率?”
“就是這里∫郧澹”
邱生心里暗自好笑儿普,更衣室只寫個“脫”,澡堂子還取個有聲有響的名兒掷倔。邱生又問:“為什么睡不得眉孩?”
“這里開天窗,平時曬場剩的魚皮都晾在這樓頂,你說為什么浪汪?”
邱生猛然想起那一排歪斜的集市上賣著的腥臭魚干巴柿,眉頭緊皺:“那,你知道這附近還有哪里可以住嗎死遭?”
“我家啊广恢,就在燈塔下面,地大還暖和呀潭《っ裕”劉目一臉認真。
邱生立馬說:“我還是就在這睡钠署,錢都給了篷牌。”
“這有什么的踏幻,”劉目飛快地從塘子里跳出來,跑到外面劈里啪啦鬧了一會兒戳杀,攢著錢就跑回來了该面,“走吧,別泡了信卡,把牌子丟柜臺隔缀,我?guī)闳羲傍菇!?/p>
燈塔就建在碼頭背后高聳的石崖上猾瘸,過了七點照明燈便開始巡視陰暗遼廣的海面。繞過幾圈后都掃過一座占地四方丢习,架在嶙峋山石中間牵触,周身涂滿海藍色油漆的磚木房,劉目老遠就興高采烈地跳著跑過去:“喂咐低!就是這里揽思,我家〖粒”
邱生四處看了看钉汗,除了石崖上吊詭的石叢,一處人家也沒有鲤屡,邱生有點猶豫损痰,但海風吹得實在太大,剛泡完澡的身體毛孔全部敞開來酒来,這般濕寒狂躁的咸風讓邱生覺得就算是虎口也先進去避一避卢未。
房子里面著實溫暖,走到主廳地上還鋪了厚厚的毛墊堰汉,劉目從后門抱了一捆劈好的柴火丟到壁爐里尝丐,很快显拜,火焰吞裹住柴芯劈里啪啦吐火舌,整個屋子的空氣慢慢攀升爹袁。
劉目從外房梁上鉤下一只干魚架远荠,繞到側(cè)室里用木槌捶打,劉目邊打魚骨邊說:“你是逃來這座島上的吧失息?”
邱生坐不穩(wěn)譬淳,立刻站起身來:“你胡說什么?”
劉目彎腰翻箱倒柜地找東西盹兢,邱生轉(zhuǎn)身向門口走邻梆,被劉目拉住,他另一只手里多了一碟陳皮和香草粉:“喂绎秒,別激動嘛浦妄,看來是真的了?為什么见芹?”
邱生瞪大了眼睛扭過頭去:“要你管剂娄!”
劉目趕緊說:“算了算了,我不管玄呛,你連續(xù)幾天都沒好好吃東西了吧阅懦,再這樣下去會死的哦∨锹粒”他拽住邱生衛(wèi)衣帽的手收了回去耳胎,邱生站在原地一動不動,捏緊拳頭轉(zhuǎn)身回到長木凳上乖乖坐下惕它。
劉目把軟魚骨用鐵鍋煎了兩轉(zhuǎn)怕午,加水放到燉鍋里,香草粉和陳皮一同混進去淹魄,蓋上蓋子端到壁爐架上诗轻,拍拍衣服坐在邱生對面撕干饃。
房間里能聽見柴火燃燒和饃饃撕塊的聲音揭北,稍微有點安靜了扳炬,邱生沒頭沒尾地問道:“你們這里還可以放鞭炮的嗎?我來的時候在船上聽到很大的響聲搔体『拚粒”
劉目挑眉:“哦,今天小玻璃嫁人疚俱,是放了劝术。”他打開燉鍋的蓋子,將手邊一瓶燒白干倒進去养晋,燉湯發(fā)出歡愉的聲音衬吆。
“我之前在的地方不準放鞭炮煙花∩”
“那一定是很大的地方咯逊抡?”
邱生想到白城空曠的大道,平實的草原零酪,一望無際的濕地上白鶴白鸛起起落落冒嫡,還有空落落的廠房車間里抱緊雙腿無比寂寞的他。邱生點頭:“大四苇,太大了孝凌。”
劉目舀了一碗湯給邱生月腋,邱生接過去就饑渴地向肚里灌蟀架,一時被干辣嗆得嗓子腫脹發(fā)疼,直叫喚:“好辣榆骚!”
劉目哈哈大笑:“海島小米椒和翹尾花籽是海魚的情人片拍,這感情越深,味道就越嗆寨躁,慢點喝⊙揽保”又舀了一碗泡上塊饃遞過去职恳,邱生邊呼呼喘著熱氣,邊狼吞虎咽方面。
劉目沖了一杯熱果汁遞給邱生用來結束晚餐放钦,邱生好奇:“你們島什么都有嘛!”
“為什么不呢恭金?”
“這里叫什么名字操禀?”
劉目收拾碗筷:“你不是說你來玩的嗎?為什么會連名字都不知道横腿⊥切迹”
邱生又安靜了。
“沒有名字耿焊,這座海島沒有名字揪惦,大家看貨號都傳著叫魚街,也有叫魚村罗侯、魚鎮(zhèn)的器腋。”
“為什么沒有名字?”
“世界上島那么多纫塌,不是每一個都有響當當?shù)拿值恼锵兀@里就不是,太偏遠了措左,還鮮為人知依痊。”
邱生忽然心里泛起一陣委屈媳荒,白城的人永遠都記不準他的名字抗悍,一如既往的忽視把他推到邊緣絕境,他走到今天這步就是他們害的钳枕,那些沒有參與暴力卻束手旁觀的人們也都有責任缴渊,都是惡,愚蠢平庸又無能的惡鱼炒,一切都是一環(huán)接一環(huán)的發(fā)生的衔沼,當然有可能,第一步就是他們從來沒有記住邱生的名字昔瞧。
“小南魚指蚁!我要叫它小南魚!”邱生激動地大叫自晰。
劉目沒理會他凝化,抱了毛毯上樓梯:“上二樓睡覺〕贶瘢”
邱生一整晚翻來覆去睡不著搓劫,他想自己肯定有一天會被抓回去坐牢,這個叫劉目的醫(yī)生會不會趁著他睡熟向警察局舉報他混巧?小南魚有警察局嗎枪向?他想自己能在這里待多久呢?劉目對自己那么好會不會明早一起來就問他要錢咧党?他逃跑時從父親皮衣里抓的二舅的遷葬費已經(jīng)所剩無幾了秘蛔。大哥呢?看到陽臺剁得稀爛的仙人掌會是怎樣的表情傍衡?他現(xiàn)在睜眼閉眼都還能看到自己滿手的血深员。還有阿原,可憐的阿原蛙埂,一想到他辨液,邱生心都要碎了,他在福利院里還會不會被欺負箱残?他最愛吃的凍梨有沒有人給他買滔迈?三四個大人把邱生摁到地上止吁,他眼睜睜看著阿原在驚恐慌亂的眼神中被人一把塞進車里,邱生眼淚都不敢流燎悍,怕碰到白城的地就結了冰敬惦,雖然他的心早就已經(jīng)凍住了。
周圍空氣里充斥著潮濕木頭被柴火蒸騰的熱氣谈山,邱生迷迷糊糊地躺在狹窄的床上俄删,燈塔的照明燈時不時從緊閉的玻璃窗射進屋子,照到床腳八角柜上的相框奏路,忽明忽暗畴椰,邱生一睜開眼睛就看見相框上的人在緩慢地向自己走近,耳邊呼嘯的海風仿佛撕裂空氣鸽粉,海浪一刻不停地砸向石崖斜脂,那盞廢棄路牌顫巍巍地吊在電桿上,被大風刮得哐哐亂響触机。
“不要帚戳,不要過來±苁祝”邱生使勁將眼睛閉上片任,忽然感到天旋地轉(zhuǎn),好像被綁在一艘暴風雨中的海船上蔬胯,密集的雨點拍打他的臉对供,雙腳怎么也觸不到地面,他越掙扎越麻木冰冷氛濒,一時一望無際的海面上貫穿女人驚恐絕望的尖叫聲产场,他低頭就看見腳下插滿了鋒利的尖刀,眼前閃過二叔那張腫胖的面包臉泼橘,內(nèi)臟一般紅涝动,滿下巴的鐵青胡茬迈勋,好似根根都倒立起來炬灭,眼睛瞪大怒目邱生,在冒火靡菇,“嘭”一聲劇烈槍響重归,子彈從二叔后腦勺鉆進去,濺得邱生滿臉熱淋淋的血厦凤,二叔倒在黃泥地里,身后是一個踏著漆金高跟,穿黑色長裙的女人抖僵,濃黑的血從頭皮流到她粉白的臉上窄驹,她站在原地笑盈盈地看著邱生违柏。
“砰砰砰”,不知道從哪里傳來的敲擊聲香椎,“砰砰砰”漱竖,大地猛烈地震動,聲音和海風囂張的撕扯聲混在一起畜伐,聽不真切馍惹。
“哐啷”玻璃整塊被砸碎,從木框上傾塌下來玛界,邱生拼命睜開眼睛万矾,一陣疾劣的海風迎面撲來,邱生感覺魂都要被吹去了慎框,他望著眼前一地碎玻璃后背發(fā)涼良狈,只覺得手腳無力,身子軟綿綿的鲤脏。
“哐”門被撞開们颜,劉目松散著上衣看向邱生,急忙問道:“有沒有受傷猎醇?”邱生搖頭窥突,劉目立馬沖到房間角落用力將一塊厚木板扛到窗前抵住,大罵:“他媽的硫嘶!他媽的阻问!這些不讓人活的死漁崽,老子上星期才換的玻璃沦疾,”一邊把頭探出去大叫:“下來了称近!下來了!”
邱生還是覺著身子使不上勁兒哮塞,用手硬撐著問:“出什么事了刨秆?”
劉目氣喘吁吁套上白大褂,拎著急用藥箱說:“今天嫁人的小玻璃把頭撞到土墻上忆畅,崩一頭的血衡未,怕是急了。我現(xiàn)在趕去她家家凯,你再睡會缓醋,要是這屋風大就去隔壁我那間“砘澹”剛說完就跑沒影了送粱。
劉目全沒了平日吊兒郎當?shù)臉幼樱瑖烂C著急的語氣和決絕的背影一時間讓邱生想起他還是個醫(yī)生掂之,噩夢初醒后竟覺得沒由來的安心抗俄,那人像是一個遠赴戰(zhàn)場的英雄脆丁。
邱生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場景,放眼望去白得晃眼的曬場上全是上身裸著的男人动雹,魁梧精壯的后背偎快,被太陽曬成均勻的銅黑色,走起路來肌肉和筋骨的架構都分辨得一清二楚洽胶∩辜校“春明。春明姊氓。鹽口鋪子第二家丐怯。”邱生嘴里默念著翔横。
劉目直到早飯時才回來读跷,還給邱生帶了一碗魚粉,讓邱生下午去春明家送藥禾唁,在下島鹽場效览,之后就回房間睡覺了。邱生挺不情愿荡短,他現(xiàn)在的身份還是少出去拋頭露面丐枉,可是一想到是新婚的新嫁娘出了事心里難免有些不舒服,便硬著頭皮一路找去掘托。
“春明瘦锹。我來送藥∩量”邱生站在緊閉的卷簾門前喊弯院。
沒有人回應,邱生又喊了一遍泪掀,邊拍打鐵門邊把耳朵貼在門上仔細聽:“春明听绳!春明!”
門后傳來一聲微弱的聲音:“小門沒鎖异赫,直接進來吧椅挣。”
邱生摸索著進了屋祝辣,屋子里光線很暗贴妻,卷簾門的門縫里透出一絲殘光切油。邱生在門口站了一會蝙斜,等眼睛適應了房間的黑暗后,才看清楚向前澎胡。
水泥房子孕荠,墻壁堅硬生挺娩鹉,周圍沒有窗戶,只有一條被櫥柜擠得剛好夠一個人通過的小道稚伍,伸到那不見盡頭的陰暗里去弯予。空氣里洋溢著一股潮濕的霉味混著魚干的腥臭个曙⌒饽郏“房間有點暗,你別絆倒了垦搬『舸纾”那個陰森憂郁的聲音輕輕地從里面?zhèn)鱽怼G裆^續(xù)走猴贰,小心翼翼繞過腳下幾個醬菜缸对雪,隱約看見一張掛有方帳搖晃的床,床上垂著豆黃的紗簾米绕,里間又悶又熱瑟捣,迎面撲來一陣惡心的膻臭,像是下水道里死掉的老鼠渾身散發(fā)的穢氣一般栅干。
“是春明嗎迈套?”邱生站在原地問道。
“我就是碱鳞,你是誰交汤?劉醫(yī)生呢?”布簾里的聲音劫笙,細細的芙扎,在顫抖。一陣窸窣摸索填大,啪一下戒洼,床頭亮起一盞鵝黃色的電燈,床柜上方的大紅喜字看上去格外鮮艷允华。
紗簾里圈浇,春明佝僂著嬌小的身子斜靠在床板上,身上裹了一件姜黃色棉線衣靴寂,她的頭被纏了厚厚一圈繃帶磷蜀,整個人陷在大紅色的婚床里,下半身卷著一床花布套棉被百炬。邱生只是看了她一眼褐隆,就覺得病入膏肓已是彌留之際了。
“劉醫(yī)生有事剖踊,我叫邱生庶弃,昨天剛上島衫贬。”
“哦歇攻,你把藥放桌上吧固惯。”
邱生把藥放到床柜上缴守,春明似乎想靠自己的手撐起身子葬毫,但扭動了一會沒有成功,邱生見狀連忙說:“你要下床嗎屡穗?我?guī)湍愎┏!!?/p>
春明忽然撕心裂肺地大喊:“不要鸡捐!你不要過來栈暇!”
邱生嚇了一跳,愣在原地不敢動箍镜。春明緩了緩又說:“竹簍下面那個柜子里有熱水壺源祈,你給我倒杯水,水缸就在竹簍里色迂∠闳保”
邱生把水端到簾子旁,帳里伸出一只瘦得似雞爪的手將紗簾用力卷起來歇僧,接過水杯图张,輕輕地說了句“謝謝”。
春明有一張圓圓的娃娃臉诈悍,但兩頰的肉好像被挖掉般凹陷下去祸轮,顴骨高高地聳起來,一雙烏黑的眼睛下面像貼了兩塊膏藥在眼窩上侥钳,長發(fā)被睡成糙餅似的一圈圈疙瘩适袜,臉色蠟黃,她的兩只手聚攏抱著水杯使勁地向嘴里灌舷夺,整個人就像是一個干癟的嬰兒苦酱,末了,春明抬頭怔怔地看著邱生给猾,小心問道:“能不能麻煩你再給我倒一杯疫萤?”
春明心滿意足地喝完水后,邱生忽然問道:“頭怎么撞的敢伸?”
春明上下打量邱生扯饶,嘆口氣,滿不在乎地說:“中毒啦,毒到骨頭里去了帝际,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人就自己往墻上撞了饶辙,可不能怪我蹲诀。”
邱生本來想反駁弃揽,但只說了句:“玻璃脯爪,碎了】笪ⅲ”
春明忽然笑起來痕慢,全身都在抖,能聽到她骨頭磨在床板上的咔咔聲:“那些個爛貨是怕人死家里涌矢,警察找上門來才那么著急掖举,呸!死就死了娜庇,難不成他們下次還能和閻王爺搶人去塔次?”頓了幾秒,她的眼神暗下去名秀,“劉醫(yī)生励负,是個好人∝暗茫”
“小南魚有警察继榆!真的嗎?”邱生眼睛睜得很大汁掠,大拇指習慣性往掌心里摳略吨。
“小南魚是什么?”
“哦考阱,是晋南,是我給這島取的名字「崂”邱生反而有點害羞负间,不敢大聲說話。
春明沒有笑姜凄,點點頭政溃,接話:“小南魚沒有警察,警察在乘船過去的陸塘口态秧。小南魚的人都是自己管自己董虱。”
邱生第一次聽見“小南魚”從別人嘴里說出來還是很認真的口吻,覺得莫名的感動愤诱,對春明的印象也轉(zhuǎn)變很多云头,反而開始同情起她來。
“他們叫你小玻璃淫半,為什么溃槐?”
“不知道,你去問么科吭,我想睡了昏滴,回吧《匀耍”豆黃的紗簾又放下去了谣殊,春明繼續(xù)縮在床板上,邱生把電燈關掉就往外走去牺弄,打開小門姻几,眼睛一下被外面白得發(fā)亮的鹽刺得睜不開,頭暈暈的势告。
回燈塔的路上鲜棠,邱生一直在想,為什么新婚家里只有春明臥病在床培慌,其他人去哪了豁陆?還有那個詭異鮮艷的大紅喜字,只貼了一個窄窄地萎縮在墻上吵护。春明她說的爛貨是什么人盒音?他們欺負她嗎?為什么呢馅而?為什么要撞墻呢祥诽?
春明那張破碎的臉浮現(xiàn)在邱生的腦中,海水潮起潮落瓮恭,太陽被飄來的云層遮擋雄坪,大地一片潔白干凈,白城和小南魚只有一點相像屯蹦,他們都吹著一股夾雜著鐵銹味道的風维哈。
白城的東邊是無垠的濕地,蘆葦蕩漾登澜,白鷺低鳧阔挠,天空呈清澈的藍色,白城的西邊是擁擠雜亂的工廠住宅區(qū)脑蠕,濃煙密布购撼,機器晝夜不停的發(fā)出轟隆聲跪削,邱生在西邊住,卻對住在東邊的溫笛一見鐘情迂求,他們見一面要跨越半個城碾盐,途徑十六家書店二十三家游戲廳四十八家飯館七十二家洗發(fā)店和數(shù)不清的小旅館。
溫笛的父親在植物園工作揩局,邱生喜歡那個罩著玻璃罩的鋼架建筑毫玖,植物園里有一種叫月見草的植株,花開時是典雅的粉白色谐腰,只在夜間開放孕豹,到了清晨就會枯萎涩盾,就像邱生對溫笛的愛十气,只敢在沒有光線的黑夜里放肆流淌,到了白天春霍,邱生遇到溫笛時只能恭恭敬敬地走到她面前砸西,鄭重其事地喊她一聲“溫老師”。
溫笛是白城三中所有老師中最無聊的一位化學老師址儒,不愛說話芹枷,上課按部就班,習慣穿鋼藍色套服莲趣。
邱生第一次見她是在白城西邊的寺廟鸳慈,那里只拜地藏,溫笛拎著一壺香油喧伞,從角門走到大殿走芋,那是白城的六月上旬,一年中最溫暖的季節(jié)潘鲫,她穿著一件單薄的丁香紫棉襯翁逞,下半身是煙灰色的半裙,每上一級臺階就露出一小截白得發(fā)青的小腿溉仑,踏著黑色坡跟挖函,一步一步從殿外銅爐插香到殿內(nèi),邱生跟大哥到寺廟求符浊竟,他站在紅門前怨喘,溫笛從大殿里出來,白城凍住的陽光照在溫笛的身上就開始流動起來振定,松香裊裊日光有跡可循哲思,邱生以為仙人現(xiàn)世,菩薩化為真身渡他來了吩案。正是月見草生長的時節(jié)棚赔,那些輕柔飄渺的粉色花瓣在夜里搶著時間開合,邱生的思戀也在深夜里暗自瘋長。
第二次見面,溫笛站在教室講臺上慨菱,邱生渾身是泥吆你,滿臉破爛地出現(xiàn)在教室門口哭喊:“老師!老師芋浮!宿,宿舍壳快,跳樓纸巷!跳樓!死人……死人眶痰!”
等邱生抹掉眼前血漬看清楚新來老師的模樣時瘤旨,恐懼害怕的面容變得扭曲而猙獰,他第一次和默默守護了一年半的心上人開口說話卻是有人自殺竖伯。后來家中事變存哲,邱生半個月沒去學校,再見面時七婴,教務處擠滿了人祟偷,兩個警察站在邱生面前,溫笛從門口擠進來打厘,瘦小的身軀堅定地向邱生靠近修肠,邱生聲音發(fā)抖地叫她“溫老師”,溫笛說户盯,“別怕”嵌施。那天邱生一直不敢抬頭,他滿臉都是淚先舷,一直以來的孤獨和委屈被溫笛一語道破艰管,邱生覺得自己完蛋了,可是還沒等他從泥沼里掙扎出來蒋川,這個倒霉蛋就再一次跌進了更可怕的無盡深淵牲芋,他這輩子都不敢再見溫笛了。
邱生一直覺得自己的人生就像是一個崩壞的羅盤捺球,不管怎樣竭盡全力從一個節(jié)點跳脫出去缸浦,結果還是會回到同樣的相位,就這樣無窮無盡氮兵,無間地獄裂逐。
喊聲越來越近,無序而混亂泣栈,一聲過后又一聲卜高,很快被吞沒進海浪里弥姻。
邱生不知不覺走到了崖邊,崖頭長滿了過膝的草桿掺涛,邱生踩上去“唰唰唰”起起落落庭敦,像極了他躁動不安的心。溫笛的臉和月見草混淆在一起薪缆,粉白的花苞下半身是丁香紫棉襯秧廉,鼻息間沒有了咸熱的海風,邱生聞到一股松香的味道拣帽,老和尚敲著木魚疼电,寺廟鐵風鈴“叮叮”地響减拭,邱生繼續(xù)向前走蔽豺,溫笛柔軟的聲音在耳邊徘徊“別怕,別怕峡谊∶K洌”猛地一抬頭刊苍,眼前就是一尊巨大的塑滿金身的佛祖既们,耀眼的金光刺得邱生看不清溫笛在哪,還是溫笛就是眼前的佛祖正什,邱生一瞬間感覺小腹飽滿啥纸,頭暈耳鳴,全身像是干裂開來婴氮,赤裸躺在大地上斯棒,被沙土里的藤曼使勁纏住吸干血液,身體所有氣力都在向外透支主经。
“喂荣暮!不要命了?”
很大一聲沉悶地怒吼罩驻,邱生手臂被用力向后拽穗酥,腳下打滑,整個人失去重心向后倒惠遏,聽見一陣奇怪地電磁波動砾跃,機器滾落的聲音。
邱生意識清醒后节吮,感覺口干舌燥抽高,咽喉好像要噴火一般燥熱,他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走到了石崖的邊緣處透绩,再向前一步就葬身大海翘骂,鐵銹味的海風猛烈吹拂壁熄,剛才拽住自己的人正趴在地上搗鼓一臺散架收音機。
枯草扇動碳竟,那人突然抬起頭來瞪著邱生请毛,下巴有一層淺淺的胡茬,戴一副厚厚的茶色眼鏡瞭亮,臉廓窄窄的方仿,眼眸深邃,皮膚被曬成小麥色统翩,敞開的淺綠襯衫領口露出不均勻的白皮膚仙蚜,看上去三四十歲的樣子。
“你中熱毒了厂汗,一會去找劉目拿藥委粉。”那人又繼續(xù)低頭搗鼓手里的收音機娶桦。
邱生剛開口說話就感覺呼吸困難:“你救了我贾节?謝謝≈云瑁”
男人瞥了眼邱生栗涂,滿不在乎地說:“要死也別跳海,污染水環(huán)境祈争〗锍蹋”
邱生頭暈暈的,回答:“沒有菩混。我沒想過死忿墅。我要活著,好好活著沮峡【纹辏”說完就又失去意識昏過去了。
等邱生再睜開眼時邢疙,已經(jīng)在劉目的診所里了棍弄。
劉目穿著白大褂,懷里抱著一個小孩秘症,正用手輕輕拍打他的背照卦,哄孩子入睡。
邱生撐著從病床上坐起乡摹,看見柜子上有一壺水役耕,直接拿起來就朝嘴里灌,腦里莫名地想到了春明干癟的樣子聪廉。
“你的小孩瞬痘?”邱生喝完水后故慈,指著劉目懷里問到。
劉目大驚:“怎么可能框全?病人家屬察绷。”
“哦津辩,”邱生環(huán)顧四周拆撼,問“誰把我送回來的?”
“楊教授喘沿。不過你也是好福氣闸度,半路中暑被人撿到,還是幾萬年見不著一面的楊路山蚜印≥航”
“他是什么人?”邱生稍微有點緊張窄赋。
“地質(zhì)學家哟冬?生物學家?嗐忆绰,我也不清楚浩峡,三年前跑來這座島上的,來找條魚较木。好笑吧红符?”
“什么魚青柄?他從哪里來的伐债?北方嗎?”
劉目奇怪地盯著邱生看:“你管那么多干嘛致开?我倒還沒問你峰锁,溫老師是誰?你剛才睡迷糊了双戳,嘴里一直念叨虹蒋。”
邱生沒再回話飒货。診所正好來人魄衅,劉目抱著熟睡的孩子出去了。那小孩模樣祥善塘辅,小臉粉撲撲的晃虫,邱生又開始瘋狂地想念阿原,阿原離開自己不知道是好事還是壞事扣墩,但離開那個家一定是好事哲银。
小南魚的白天很長扛吞,沒有高樓大廈的遮擋,每次都能看到完全日落的最后一縷霞光荆责,最南邊有一條細長的海灣滥比,像魚的尾鱗,上面開滿了萱草做院,橘紅色熱烈而明媚盲泛,日光鋪上去,烈火燃燒一樣键耕,有時候天氣不好查乒,海水和天一樣霧蒙蒙,下雨就更糟糕郁竟,島上長滿的八角果像冰雹一樣砸到房頂上玛迄,整個世界都泡在雨水和海里,大多數(shù)天晴時棚亩,夜晚都有擁擠的星空蓖议,邱生總?cè)ナ拢淮我矝]等到那個找魚的楊路山讥蟆。日子過得很慢也很無序勒虾,小南魚總有種野性的飽滿,邱生自從上次把劉目家的玻璃扛去玻璃鋪修瘸彤,就留在了那里打零工修然,他臆想的次數(shù)越來越少,甚至一度覺得自己已經(jīng)正常了质况,也許一輩子待在小南魚也沒什么不好愕宋,也許不回白城也沒什么不好。
(二)
白城的六月是一年中唯一溫暖的季節(jié)结榄,每年這個時候中贝,父親的植物館都擠滿了人,溫笛會趁學校放暑假臼朗,帶弟弟回江邊一趟邻寿,看看姥姥,帶點紫心芋回來视哑,再過兩個月就封路了绣否。只是今年沒有,她坐了三小時的車到西邊寺廟給弟弟燒香做冢挡毅,尸體找不到蒜撮,魂總得回家。
一年前慷嗜,她夜夜難寐淀弹,第一次來這個寺廟丹壕,是聽說這里拜地藏很靈,她來求地藏托夢給母親薇溃,讓她在天上保佑弟弟平平安安菌赖,現(xiàn)在回想,這么久以來懸掛著的心算是終于落地沐序,卻再沒力氣跳動了琉用,等到這樣的結果,不如從一開始絕望就好了策幼。
每一天都很無聊邑时,沒有安靜的時候。上班特姐、備課晶丘、考試、期末總結唐含,有序而痛苦浅浮。吵鬧的教室,吵鬧的學生捷枯,領導在大會上說了什么聽不清楚滚秩,還有糟糕的化學元素。
弟弟淮捆,弟弟郁油。常歪著頭問溫笛:“好了嗎?”溫笛答應他攀痊,每天備完課就去買凍梨桐腌。溫笛打開碳素筆,歪歪斜斜在教案本上寫下一串化學元素蚕苇,“碳哩掺,氫,氧涩笤,氮……”弟弟的尸體里還會有“鈣,鐵盒件,”還有什么呢蹬碧?到底在哪里被殺的?他那么怕疼炒刁《鞴粒“該死,”溫笛忽然趴在辦公室桌上翔始,失聲大慟罗心。
一年前里伯,溫笛和往常一樣下班,走出校門時科主任還送了一籃春菜給她渤闷,她騎著自行車經(jīng)過兩個紅綠燈疾瓮,老遠就看見了幼稚園門口背著小書包向她朝手的弟弟,她把車停到一家包子鋪門前飒箭,下車到凍梨攤買了半斤凍梨狼电,轉(zhuǎn)身就看不見那雙高揚著的小手了,溫笛以為弟弟把東西落教室轉(zhuǎn)回去拿弦蹂,便拎著凍梨站在門口等肩碟,那天白城的太陽格外刺眼,街上的行人戴著帽子裹了很厚的毛氈凸椿,冷氣不停朝溫笛褲腳里鉆削祈,溫笛等了很久也不見弟弟出來,她轉(zhuǎn)身去找脑漫,一找就是整整一年岩瘦,每晚怎么都睡不著,看見凍梨攤子就渾身發(fā)冷窿撬,遇到一個穿黃色外套的小孩就像發(fā)瘋一樣启昧,尋人啟事復印了千張又千張,弟弟還是沒有一點消息劈伴。
直到昨天警察局來電話密末,在近期抓捕歸案的人販子據(jù)點發(fā)現(xiàn)了弟弟的衣物,有一張小小的被揉得皺巴巴的幼稚園登記證跛璧,背后寫了溫笛的聯(lián)系方式和家庭住址严里,那是溫笛在弟弟上幼稚園前一晚給他寫上的,信息下面有一小串字“請帶他回家”追城。同時找到的刹碾,還有一件臟得不像話的黃外套和一只腳底帶閃的運動鞋。
今年正月初三座柱,世紀中心一家運動店里迷帜,弟弟踩著那雙鞋,邊跳邊笑:“姐姐色洞!亮……”
讓溫笛在遺物申領表上簽字的警察拍了拍溫笛的肩膀戏锹,聲音渾濁地說,人販子頭目已經(jīng)招供了火诸,綁架的孩子里弟弟年紀最小锦针,因為害怕他發(fā)出動靜給他注射了鎮(zhèn)定劑,沒控制好量,孩子很快就沒呼吸了奈搜,尸體連同另外死去的兩個孩子被一同丟到了嫩江悉盆,警隊還在打撈,請節(jié)哀順變馋吗。
溫笛一把扯住警察的袖口焕盟,小聲地說:“他不吵的,他最安靜了耗美,怎么會吵京髓?他很乖很乖……節(jié)什么哀?把他帶回來啊商架,你們把他帶回來把咴埂!”
警察握住溫笛冰涼的手蛇摸,認真地說:“后天下午备图,法院終審领炫,實在難受章咧,可以不用來屋厘∠”
溫笛看著那張被揉得破爛的登記證,想到弟弟被綁架的日日夜夜都用小手捏著那張“帶他回家”的卡紙诗箍,盼望著有一天自己的姐姐會來接他翻擒。溫笛心臟劇烈地發(fā)疼矛双,她的弟弟敬辣,她如死水般的生活里唯一的亮光雪标,嘟著小臉搖搖晃晃地讓溫笛帶她去買凍梨,母親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留給她的寶貝溉跃。
溫笛恨那個消失了十七年在母親去世時突然出現(xiàn)的在植物館工作的父親村刨。溫笛恨出校門時送她那籃春菜的科主任,如果不是他耽誤了時間弟弟也不會等不急跑出學校來撰茎。溫笛恨那家在包子鋪旁邊擺攤賣凍梨的老板嵌牺。不過,溫笛最恨的人是自己龄糊。只是她不敢恨逆粹,一恨就活不了了,白城太冷绎签,嫩江水會不會凍壞她的寶貝枯饿?
人販子。
資料顯示是白城本地人诡必,殺害弟弟的兇手,溫笛不恨他,溫笛只想殺了他爸舒,把亞硝酸鈉注射到他的靜脈里蟋字,給他喝乙二醇泡的咖啡。不扭勉,太慢了鹊奖。應該用刀將他的肉一片一片像剖生魚片一樣割下來丟到硫酸里,把他按住弟弟的那雙手用鐵錘砸得稀爛涂炎,還有他的心臟忠聚,肺,肝挖出來泡到紅色油漆里再縫回去唱捣,他瞪過弟弟的眼睛两蟀,是用氫碘酸直接潑呢?還是挖出來泡到硝基鹽酸里震缭?他那骯臟的血液赂毯,溫笛想看他的血一滴滴流光流盡。溫笛想殺了他拣宰,千刀萬剮党涕,怎么能那么輕易就讓他死了呢?那顆小小的子彈怎么能讓溫笛死心巡社?
終審那天膛堤,溫笛去了,她換了一雙漆金高跟鞋晌该,穿著一襲黑裙坐在受害者席肥荔。
人販子頭目被帶上法庭時,受害者席里有人哭出了聲气笙,溫笛沒有聽清法官說了什么次企,她的整個指甲都陷到肉里了。
宣判結束潜圃,犯人被帶出庭缸棵,溫笛忽然像瘋了一般沖向過道,警衛(wèi)一把將她扣住谭期,溫笛嘶喊著堵第,雙手在空中撲棱,她狠狠向扣住她的警衛(wèi)踩了一腳隧出,警衛(wèi)大叫著松手踏志,溫笛向犯人跑去,又有兩名警衛(wèi)沖過來胀瞪,溫笛側(cè)到身旁圓柱后针余,警衛(wèi)急轉(zhuǎn)彎沒剎住向前方撲過去饲鄙,過道兩側(cè)的防護帶被扯下來,兇手和警衛(wèi)倒成一片圆雁,防護帶亂七八糟地裹在他們手和腳上忍级,溫笛跳到行動困難的兇手身上,雙手鉗住他的脖子伪朽,不留余力地下壓轴咱,指尖泛白,幾乎是要活生生將犯人的血管直接掐斷烈涮,警衛(wèi)連忙護住兇手朴肺,扯開溫笛,力氣太大坚洽,溫笛失去重心向后倒戈稿,頭砸到審判席桌子的尖角,很快酪术,濃黑的血順著她粉白的臉流了下來器瘪,現(xiàn)場一片混亂,溫笛卻盯著殺手詭異地笑了起來绘雁,笑得眼淚直流橡疼。
(三)
天氣預報說未來幾天都有降雨,我拉開窗簾庐舟,冰冷的陽光很刺眼欣除。
前幾天好不容易新買了一個水杯,還沒捂熱乎就被王零搶了去挪略,這小子上星期才調(diào)到所里历帚,成天見了誰都喊“長官好!”一米九的大高個杠娱,長得也俊朗正派挽牢,就是說話辦事跟二愣子似的。所里唯一兩個女協(xié)警前面兩天還跟前跟后摊求,現(xiàn)在看見王零就叫他“王二”禽拔。
我前后提醒他多次,在所里一定要注意規(guī)矩室叉,不要被人看了笑話睹栖,誰知這小子以為我肯管他,做什么都跟著我茧痕,我本來就不喜歡與人接觸野来,現(xiàn)在躲都躲不了,稍微安靜下來踪旷,耳邊竟是王零“陳隊曼氛,陳隊豁辉。”的聲音搪锣,弄得頭疼病更加嚴重秋忙。
今早調(diào)班彩掐,一整個下午都空了出來构舟,平時忙得暈頭轉(zhuǎn)向,突然空閑下來堵幽,一時不知道該做什么狗超。
著手把家里全部收拾了一遍,衣服一件一件洗干凈曬到陽臺上朴下,沙發(fā)后面都是該死的老鼠屎努咐,還有些零零碎碎它們吃剩的食物碎屑,星期一得去買幾片“粘必靈”殴胧,下水道堵住渗稍,我把攔網(wǎng)摳出來發(fā)現(xiàn)全塞滿了小半截的煙蒂,最離譜的是灶臺上積了很厚一層灰团滥,我多久沒有在家里吃過飯了竿屹?一周?一個月灸姊?還是半年拱燃?記不清了。
窗硝螺絲釘很早就壞了力惯,風一大碗誉,窗框被砸得“梆梆”響,妻子當時和我說父晶,讓我換一下螺絲哮缺,不然冷風會一直從縫里灌進來,我爽快地答應了甲喝,卻一直沒換尝苇,這破窗“梆梆”響到了我們離婚的那天,響到現(xiàn)在俺猿。
屋子干凈透亮茎匠,心情卻莫名地煩躁起來,到底是怎么走到那一步的押袍?
萬惡的星期三诵冒,例行會議開得亂七八糟,追了十年的“捕狼計劃”谊惭,換了兩屆執(zhí)行隊長汽馋,好不容易將“頭狼”抓捕歸案侮东,沒想到最難處理的反而是收尾工作。十年豹芯,對于我警業(yè)生涯來說不算很長悄雅,但對于那些被綁架的孩子和支離破碎的家庭來說,就是一段不能承受的生命跨度铁蹈,在被綁的孩子和心碎的親人中間平白地橫亙一道怎么也打不破的墻宽闲,離散的光陰像是擠滿灰靄的枯井,無論加入多少干凈的泉水握牧,最先浮起來的總是斑斑點點容诬,難以打撈的塵垢,越攪越混沿腰。
十年览徒,一個小一點的地方鄉(xiāng)鎮(zhèn)連門牌號都會完全更新一遍,更別說網(wǎng)絡域名以及背后暗線的交易雙方颂龙。孩子找到了习蓬,他們的父母在哪里?父母有回應的措嵌,孩子卻早被賣到那深山林坳里去了躲叼。怎么對接都有問題,怎么處理都不滿意铅匹,所長整天焦頭爛額關在辦公室里不出來押赊,當初興致勃勃成立的“捕狼小分隊”現(xiàn)在全部愁眉苦臉地蹲在網(wǎng)監(jiān)室寫資料。
就是那段時間包斑,下班后我抱著一大摞舊案回家流礁,剛看到零四年的案子,就聽見書房里的抽屜被拉得嘎嘎直響罗丰,我順口說了句“小點聲神帅!字都看不進去了∶鹊郑”話落找御,妻子就站到了書桌面前,我以為她要和我理論绍填,“啪啪”兩本紅閃閃的結婚證丟到牛皮紙檔案上霎桅,我還沒反應過來,接著又“啪啪”丟了兩本戶口簿讨永,我一下就明白了滔驶。
第一反應是很好奇,她從哪里找到的我的戶口本卿闹,上次紀檢組織開大會要求每人攜帶身份資料揭糕,我翻天倒柜怎么都找不到戶口本萝快,只好帶了一張很久以前的復印件去,還被崔處狠狠批了一頓著角,這會兒倒是嶄新地出現(xiàn)了揪漩。
我還沒開口說話,妻子卻說:“檔案先放一邊吏口,出來把飯吃了奄容,吃完飯我們?nèi)ッ裾郑砩喜坏⒄`你加班锨侯∧酆#”
她很少這么安靜溫和地說事,我忽然緊張了起來囚痴,像傻子一樣明知故問:“去民政局干什么?”因為我實在不知道該說什么审葬,指腹不停地摩擦檔案袋深滚。突然間,妻子情緒激動地把結婚證一把抓起來涣觉,怒瞪著我痴荐,我以為她會將那兩個紅本本砸過來,但她就只是瞪著我官册,好一會兒生兆,什么都沒說,又把手放下去了膝宁。
她簡直像是變了一個人鸦难,我好像很久沒有認真地看過妻子了,她的皮膚干燥了很多员淫,去年紋的眉也開始褪色合蔽,太陽穴旁很粗的青筋不怎么明顯了,前額發(fā)際線向上走了一截介返,鼻梁上厚厚的眼鏡框變黃還長了一層青漬拴事,嘴角也泛起干燥的黃結,但她秀頎的臉龐和吊翹的眼角依然那么明媚動人圣蝎,就連眼角下邊那顆微小的痣都讓我迷戀不已刃宵,我還是那么地愛她,真的徘公。
“出來吃飯吧牲证,一會兒菜該涼了〔窖停”妻子走出了房間从隆,客廳壞了螺絲的窗框“梆梆”亂響诚撵,我的心一時不知道該怎么跳動,好像和所里那糟糕的案子一樣键闺,怎么做寿烟,都是錯。
“砰砰砰”猛烈地敲門聲辛燥,恍地醒來筛武,發(fā)現(xiàn)自己剛才直接在灶臺旁邊靠著抽煙機睡著了。
“陳隊挎塌!陳隊徘六!是我啊,小王榴都!”外面喊得哇哇亂叫待锈,我不耐煩地拉開門。
王零端著還在冒熱煙的鐵鍋就往里沖嘴高,“呵竿音!陳隊,家里挺干凈八┩浴春瞬!快快快,剛燒熱的牛尾湯被我端來下涼片套啤,想著你就還沒吃飯宽气,快過來啊,杵在那里干什么潜沦?”王零走前走后萄涯,碗筷拾齊還打了個蘸水,我看他慌忙張羅地樣子止潮,心里涌上一股暖流窃判,大概白城真的太冷了,有那么個人惦記著還挺偎貼喇闸。
王零剛來所里接手的第一個案子是民事糾紛袄琳。
半夜凌晨兩點接到電話,有人報警說他老婆把自己鎖在屋里準備自殺燃乍,小區(qū)電鐵雙鎖根本打不開唆樊。王零和我趕到現(xiàn)場,居民樓三樓最里面的房間果然聽見女子細小絕望的哭聲刻蟹。我趴到門邊心平氣和地和女子談話逗旁,孫女士說她因為得了絕癥怕拖累家人才選擇一死了之,我不停開導安慰,邊讓老師傅動作輕巧地開鎖片效,她一聽見門外有動靜就情緒激動红伦,就這樣大概僵持了四十分鐘,我發(fā)現(xiàn)王零不見了淀衣,忍著怒火準備結束后大罵他一頓昙读,房間里孫女士的聲音卻越來越微弱,老師傅小心翼翼地用電鉗撬著門鎖膨桥。
“哐啷”房間里突然響起玻璃破裂的聲音蛮浑,我嚇了一跳,連忙詢問孫女士是否安全只嚣,邊讓老師傅加快速度沮稚,房間里卻傳來王零的聲音,他堅定而著急地叫喊:“陳隊册舞!是我王零蕴掏!快叫救護車!快环础!她割腕了囚似!”開鎖師傅直接用電焊把門鎖熔開,王零把外套脫了扎在女人的左手腕线得,他渾身是血地一把抱起已經(jīng)陷入昏迷的孫女士就向外沖,醫(yī)院說如果再晚一點恐怕有生命危險徐伐,我已經(jīng)很久沒有那么害怕過了贯钩,是我太大意,竟沒有想到她可能在交談時就已經(jīng)割腕办素,我整條雙腿都在發(fā)抖角雷,王零大概是翻墻時被樹枝刮花了臉,身上臟兮兮地像只花臉貓性穿,一臉無措地問我:“陳隊勺三,我是不是要挨批了?”我苦笑:“對需曾,擅離職守吗坚,還要寫檢討,但你沒做錯呆万∩淘矗”
現(xiàn)在想來,當時王零機敏的反應和堅定的選擇正是我慢慢丟掉的一些做人的溫良谋减。
在紅星街派出所執(zhí)警的這些年牡彻,我被磨得漸漸失去了最初立志成為人民警察的初心和熱情,經(jīng)歷的案件越多出爹,越知道自己無能為力庄吼,人民警察又如何浴井,我能做到的事實在是太少了,總是在遲到策泣,總是讓他們失望芒粹。
當初大學考到北方,之后工作留在本地废菱,一待就是幾十年技矮,期間很少有空回家,大概印象里還記得家門前有一條環(huán)城的河殊轴,后來回去時卻已經(jīng)被填了衰倦。那個被山圍起來的西南小城越來越陌生,北方成了我的第二故鄉(xiāng)旁理,與其說是工作抽不開被迫留在白城樊零,倒不如說是已經(jīng)習慣白城的寒冷,回家后除了探望父母反而融不進以前的圈子孽文,這些年大家都不再年輕驻襟,各自有各自的生活,和妻子離婚后更是很少回去芋哭,母親埋怨我不負責任不肯好好過日子沉衣,可我和妻子從大學相識到如今天各一方,我可以毫不猶豫地說這么多年我從來沒有做過對不起她的事减牺,我一直都想給她一個安穩(wěn)的家豌习,實習轉(zhuǎn)正后每有任務都主動請纓,熬夜加班加點處理案情拔疚,可沒想到最后卻還是逃不了分開肥隆,我知道自己沒有給她足夠的陪伴,她總是很理解地說知道我忙稚失,把我上交給白城人民栋艳,但夜夜孤枕,我又何嘗不能理解她句各?成年人的感情不是一定要到完全清空時才選擇彼此分開吸占,只是不想再耽誤自己,我還是很愛她诫钓,這一點和我們離婚并不沖突旬昭。
“陳隊,前久白城一中高中生帶刀行兇的案子處理得怎么樣了菌湃?”王零忽然冷不防地問我问拘。
“跑了。”
“誰跑了骤坐?”
“持刀的學生绪杏,犯罪嫌疑人∨ι埽”
王零忽然義憤填膺地說:“嗐蕾久!這些高中生就是不知輕重,鬼膽子大拌夏,等真的出事了又害怕承擔責任僧著,就是瞎搞!”
“欸障簿,高中生最難處理盹愚,家長就是冤頭債主,學校更不想擔責站故,學生年紀輕輕什么都不懂皆怕,還為了兄弟義氣相互隱瞞∥髀ǎ”
“要我說愈腾,這些高中生就應該搞一個實踐教育,去市中監(jiān)獄走一趟岂津,好好學法虱黄。”
“搞八背伞礁鲁!怎么沒搞?你知道讓他們?nèi)ズ头溉舜蛘彰婊貋砗笏麄兏墒裁戳藛崃薅梗繉W著犯罪啊冗美!年輕魔种,沖動,什么都做得出來粉洼!校園欺凌的更可怕节预,那些平日里看著溫善無害的家伙簡直就是披著人皮的魔鬼,縱火的属韧,群毆的安拟,捅人的,什么沒有宵喂?我有時候都不知道現(xiàn)在的學生每天去學校到底為了什么糠赦?他們怎么敢啊?”
王零嘆口氣拙泽,搖搖頭苦笑:“沒辦法淌山,時代變了,現(xiàn)在學生身上擔子輕顾瞻∑靡桑”
我的腦子不自覺就想到了那個逃跑的學生,實際上荷荤,我已經(jīng)見過他兩次了退渗。
第一次,是因為他的朋友自殺還帶了一個學生一齊跳樓蕴纳,最后兩具尸體疊在一起会油,非常難定責,沒有人證明那個寫了遺書自殺的學生是故意殺人還是打鬧時的意外袱蚓,只有他一個人在案發(fā)現(xiàn)場钞啸,但整個人像是驚嚇過度,話都說不清楚喇潘,臉色慘白体斩,受害者學生的家長瘋狂逼他說出真相,他卻只是呆站著颖低,最后那位家長實在氣不過絮吵,揚起手就拿包砸,我沖過去拉時沒趕上忱屑,他竟然沒有躲開蹬敲,頭皮硬生生被砸破流血也沒吭聲,我看著他不自覺也難受起來莺戒,“為什么不躲開呢伴嗡?讓自己那么難過〈硬”
后來案子不了了之瘪校。再見到他,卻是接到報警名段,學校學生持刀傷人阱扬。當時王零出外勤,和我一起去的是崔所長伸辟,我們倆趕到現(xiàn)場時麻惶,那個男生渾身是血,手里卻還緊握著一把帶血的水果刀信夫,現(xiàn)場三名學生窃蹋,兩名受創(chuàng)傷被送去包扎卡啰,只有他全身上下完好無損,我問他到底發(fā)生了什么脐彩?他卻還是什么都不說碎乃,和上次見面一樣,我著急惠奸,讓他把案發(fā)經(jīng)過說出來梅誓,不管好壞我會盡力幫他,他卻還是嘴唇發(fā)抖佛南,臉色慘白梗掰。最后他的班主任過來和我們說,他平時性格就沉默寡言嗅回,讓他先冷靜一下及穗,晚點再審,她打電話先聯(lián)系家長绵载。
這位班主任更是老熟人埂陆,從一年前就在白城各大派出所找自己失蹤的弟弟,前前后后來紅星街不下三十次娃豹,她弟弟失蹤的幼稚園就在我們所對面一個路口拐角的“春蕾”焚虱。
前久剛結束的追了十年的“捕狼計劃”,人販頭目招供出最后一批“貨物”透露出她弟弟的行蹤懂版,最后在窩點發(fā)現(xiàn)遺物才證實了她找了一年的可憐的弟弟已經(jīng)不幸遇害鹃栽。法庭終審時我以為她不會來,沒想到她居然沖到庭審處想殺了已經(jīng)關押受刑的兇手躯畴,結果反被推搡后受傷民鼓。那時我越發(fā)痛恨自己人民警察的身份,其實什么都沒有幫到她蓬抄,失去至親的痛苦不親身經(jīng)歷又哪能感同身受丰嘉?
還有尸體,最離譜的是去嫩江打撈尸體時嚷缭,正值上游水庫放水供嚎,上級發(fā)通告禁止我們在一周內(nèi)靠近水源地,一周扒妥础!三天都沒撈到的尸體逼争,一周早就沖沒了优床,人已經(jīng)死了,卻連尸體都不能完整還給家屬誓焦,我們白城警察到底做了什么讓她們滿意的事胆敞?我當時很憤怒着帽,開大會時和崔所長爭吵起來,被罰寫檢討移层,最后還是什么都沒做仍翰,只能告訴她,弟弟的尸體我們盡力打撈無果观话,請節(jié)哀順便予借。
當時還以為她會大鬧一場,倒不如說我希望她大鬧一場频蛔,我的心里也好受些灵迫,但她只是苦笑了幾聲,搖搖頭晦溪,對我說瀑粥,“你們辛苦了”,我多么痛苦叭病狞换!該死的人販子!那些畜牲舟肉!我想親手將他們千刀萬剮修噪!然而一想到這樣的痛苦人間每天都在上演,而自己微小的力量又不能實質(zhì)性做什么就會覺得窒息度气,心身疲憊割按。她當時在派出所里拽著我粘有警徽的衣袖小聲又絕望地問我,為什么沒有把弟弟帶回來磷籍?又有誰能知道适荣,我內(nèi)心有多么煎熬?
她再次出現(xiàn)了院领,擋在她的學生前面弛矛,堅定又認真地對她的學生說“不要害怕”,我忽然很是感動比然,崔所長也同意把他先帶回警局丈氓,就在我們等家屬聯(lián)系情況時,一不留神强法,轉(zhuǎn)身就找不到他了万俗,只剩下那把帶有血跡的水果刀。
現(xiàn)場學生家長一片混亂饮怯,我和崔所長著急忙慌到處張望闰歪,最后空手而歸,只能從長計議蓖墅,先從他丟下的那把水果刀上指紋入手库倘,讓網(wǎng)監(jiān)室調(diào)監(jiān)控追蹤他临扮,遺憾的是,本來這件事能從輕處理教翩,他一逃跑卻坐實了大半罪名杆勇,另外兩家家屬死死咬定他就是兇手,一定要給他們一個交代饱亿,我這久一直在為這件事情煩躁蚜退。
“嘀嘀嘀”傳呼機急促地響起。
王零立馬放下碗筷路捧,我摁下通行鍵关霸。對面?zhèn)髟挕?264,1264杰扫,發(fā)現(xiàn)目標嫌疑人队寇,再重復一遍,發(fā)現(xiàn)目標嫌疑人章姓,請立即采取行動佳遣。”
我和王零相視一眼飛快收拾好自己就向門外沖去凡伊。
(四)
溫笛剛調(diào)到白城一中任職的第一天就有學生跳樓自殺零渐。
那個滿臉泥灰的學生沖到教室門口,喘不上氣直喚道:“老師系忙,老師诵盼,跳樓……死人,”溫笛報了警银还,身亡的兩名同學是自己班上的小久和張權风宁,教導主任和校長都來了,提前叮囑溫笛蛹疯,警察盤問時一定要謹慎回答戒财,要堅定學校立場。
溫笛剛到教務處捺弦,就看見警察正抓著另外兩個家長饮寞,那個打報告的學生滿頭是血,她嚇了一跳趕緊帶學生去醫(yī)務室列吼,那個倒霉學生卻一句話也沒說幽崩,醫(yī)生處理完傷口后,溫笛問他當時發(fā)生了什么寞钥?他卻連頭都不敢抬歉铝,溫笛告訴他不要怕,只要他把經(jīng)過說出來就沒事了凑耻,他還是一言不發(fā)太示。
醫(yī)生把他的頭扶正清洗面部,溫笛仔細觀察發(fā)現(xiàn)香浩,自己似乎見過這個學生类缤,還不止一次,父親的植物館里邻吭,她家樓下的超市餐弱,還有街角那家飯館,公交站囱晴,她經(jīng)常去的一家破舊的二手書店膏蚓,警局旁的小旅館,好像都曾隱隱約約看見過這個學生的身影畸写,高高瘦瘦的驮瞧,帶著耳機,穿著白城一中藍白色校服枯芬,頭發(fā)長得蓋住眼睛论笔,手上繞著一條拴著鑰匙的項鏈。
溫笛輕聲問:“你家是不是住在白城東廠千所?”那個學生猛地抬頭瞪著溫笛狂魔,溫笛嚇了一跳趕緊說:“你別怕,我就是問問淫痰,我家也在那邊最楷,好像總能遇到你〈恚”學生立馬把頭低了下去籽孙,溫笛無奈。最后警察盤問時朗鸠,學生還是什么都沒說蚯撩,他掏了一張小久的遺書遞給警察,小久的母親靠著門框痛哭烛占,溫笛的心也跟著發(fā)疼胎挎,失去至親的苦大概在在場的人里面,溫笛最能理解她忆家。
學生叫邱生犹菇,家住白城西邊,那為什么總在東廠看見他呢芽卿?
溫笛困惑了許久揭芍,還沒有答案的時候,邱生又出事了卸例。三天都沒有去上課称杨,打電話到家里也沒人接肌毅,溫笛出去參加培訓,回來聽說后直接照著地址找到西廠去了姑原,一戶一戶打聽下去見到了邱生的哥哥悬而。
他哥跟溫笛說邱生感冒嚴重在家休息,讓同學帶假條去學校估計忘了锭汛,溫笛進到雜亂的車間最里面笨奠,看見一張垂著床幔的木床,邱生氣喘吁吁地躺在床上唤殴,不停地在咳嗽般婆,溫笛拉開床簾看見邱生滿頭大汗,連忙找來溫毛巾給他擦拭朵逝,邱生高燒渾身發(fā)抖蔚袍,溫笛剛想轉(zhuǎn)身離開就被邱生一把抓住袖口,邱生痛苦地叫喚著“媽媽廉侧,媽媽页响,”他大哥走過來一把拍開邱生的手,跟溫笛道歉說邱生燒糊涂了段誊,溫笛輕聲問道:“你們父母呢闰蚕?”他大哥嚴肅地回:“我們只有個奶奶,在松原连舍∶欢福”溫笛忽然心臟抽痛,又不好多問索赏,那天早早地離開了盼玄,囑咐他哥讓邱生病好了就去學校上課。
溫笛還記得那天走出滿是灰塵的西廠時潜腻,腳下虛飄的感覺埃儿,冰冷的城市,遙遠的風融涣,像是無意闖入陌生的世界童番,一個被流放的靈魂,怎么走威鹿,都找不到回家的方向剃斧。
邱生性格孤僻,班上幾乎沒有朋友忽你,不在學校打飯幼东,晚自習總是翹課,溫笛教訓過他很多次都不聽。意外的是根蟹,邱生喜歡寫詩脓杉,有一次期末考試結束,學校學生都走光了简逮,溫笛回教室里拿落下的教案丽已,發(fā)現(xiàn)邱生在后黑板上認認真真地謄寫句子,溫笛默默地等邱生一字一字寫完买决,偷偷跑去看,才發(fā)現(xiàn)邱生寫的是詩歌吼畏,沒有規(guī)章可循督赤,沒有字句對照,就只是單純地抒發(fā)情緒泻蚊,讀起來有一種夢境斷章的迷霧感——
“沒有燈 沒有月亮 紫丁香 夜夜遲到 沒有心臟 沒有回音 狹窄的窺探 卻活了十年 ”
溫笛每天晚上回家后都有一種窒息的感覺躲舌,家里再小的物品都容易勾起對弟弟的思念,她選擇去生態(tài)公園度過夜晚性雄,那里白天明媚鮮活没卸,白鷺低鳧,晚上像是另外一個世界秒旋,遙遙無際约计,只有濕冷的霧氣和掛著雨珠的云松,冰涼的皮膚和松子飄落的聲音能讓溫笛冷靜迁筛,黑暗的光線讓她覺得安心煤蚌。
溫笛學會了抽煙,其實也不用學细卧,一吸一吐尉桩,嘴里迷惑的濃霧讓心里很踏實,暫且忘記當下的疲倦贪庙。
水草擺動蜘犁,濕地被一盞微弱的路燈照亮,水池散發(fā)破碎又迷離的光止邮。
一次这橙,溫笛剛抽到第四根煙時突然聽見身后木道上嘎吱一響,轉(zhuǎn)身卻沒有人影农尖,溫笛追過去四周環(huán)視析恋,聽見遠處的樹林里發(fā)出一連串逃跑的風聲,夜色昏暗盛卡,什么都看不清助隧,之后這樣的情況持續(xù)了好幾次谚攒,溫笛基本能肯定那個人是邱生,在交叉的樹干間她看見了藍白色的校服徒爹,清脆的鑰匙碰撞聲在空落的樹林里回蕩腾啥,只是溫笛還是想不通為什么邱生總是出現(xiàn)在她生活的周圍。
是夜哩牍。溫笛手機鈴瘋狂地響起棚潦,學校打來電話說她們班的同學在宿舍用刀刺傷了另外兩名學生,讓溫笛趕緊來學校膝昆。
溫笛一路心臟砰砰不停丸边,白城的夜晚寂靜得沒有呼吸,帶刀的學生是邱生荚孵。
很快妹窖,警察也趕到了學校,來的是上次與溫笛打過交道的陳警官收叶。邱生和上次一樣骄呼,整個人臉色慘白,驚嚇過度判没,校服和手心里都是鮮紅的血蜓萄,兩名學生被迅速送到醫(yī)院,邱生手里緊緊地捏著那把還帶有血漬的水果刀澄峰,教務處門口圍滿了學生嫉沽,溫笛擠進去,看見慌亂的邱生和熟悉的陳警官摊阀,邱生眼神迷離耻蛇,嘴角發(fā)抖地喊道:“溫老師“耍”溫笛立馬擋在他前面安慰道:“別怕臣咖。”溫笛和陳警官商量先把邱生的哥哥叫來漱牵,之后等醫(yī)院結果出來了再做打算夺蛇,陳警官同意了,卻沒想到一眨眼的功夫邱生就不見了酣胀,地上丟了一把水果刀刁赦。
一切都像定時炸彈一樣提前埋好了,等時機一到闻镶,就會炸毀表面的虛無甚脉。溫笛本來一潭死水的生活,直到邱生野蠻地闖進去才有了些許生機铆农。
周六上午牺氨,距上次邱生逃跑已經(jīng)過去了一個禮拜,警察局還沒有邱生的消息,溫笛前前后后去了西廠四次一次都沒見著他的大哥猴凹,為了緩解一下這久疲憊的神經(jīng)夷狰,溫笛打算去那家破舊的二手書店看會書,說不定一會兒就有邱生的消息了郊霎。
她一直在看一本叫做《人生遲暮》的小說沼头,講述一個晚年喪偶的老人如何度過失去摯愛后的時光,很無聊书劝,但溫笛非常喜歡进倍,那些瑣碎的日常,思念妻子的心聲购对,怎么緩解遺留的痛苦背捌,與死神擦肩而過的恐懼,溫笛喜歡這些緩慢而柔軟的文字洞斯。
就在溫笛照常翻開這本小說時,里面掉出了一封薄薄的信封坑赡,上面寫著“溫笛收”烙如,溫笛驚訝地撿起信封,環(huán)顧四周書墻卻沒有發(fā)現(xiàn)第二個人毅否,溫笛偷偷把信封帶回了家亚铁,小心翼翼拆開封口才發(fā)現(xiàn)那是一封很長的告白。
寫信的人偷偷喜歡了自己整整一年螟加,他寫信只是為了告訴溫笛這份心意而不是讓溫笛回應徘溢,他說感覺溫笛總是很憂郁,很痛苦捆探,他不知道原因然爆,因為自己很孤獨也沒有能力走進溫笛的世界,希望溫笛以后遇到一個溫暖的人黍图。通篇不像是一封情書更像告別曾雕,末尾寫道,他要離開白城去一個很遠的地方助被,可能這輩子都不會回來剖张,讓溫笛別再去生態(tài)公園過夜,他說人生來就是要受苦的揩环,所以苦難本就是常態(tài)搔弄,不管溫笛發(fā)生過什么,希望向前看丰滑,他讓溫笛有空的時候去街角那家面館把他放在那里的東西帶回家顾犹。
溫笛飛快地跑到街角,面館老板遞給她一個機油盒,說已經(jīng)在店里放一周了蹦渣,溫笛打開盒子哄芜,里面有一小盆長勢很好的月見草,還有厚厚一沓數(shù)不清的手寫詩歌柬唯,溫笛很快就猜到這封匿名信是誰寫的认臊,原來那個時候,邱生就已經(jīng)準備離開白城了锄奢,可是為什么要用刀刺傷同學呢失晴?
溫笛把那盆月見草放到了窗臺上,這種植株父親的植物館里有很多拘央,只在夜間開放涂屁,有著粉白的花瓣,還有一股沁人的香灰伟。溫笛荒蕪了很久的心忽然間萬物生長拆又,眼淚情不自禁地流了出來,一發(fā)不可收拾栏账,原來真的是邱生帖族,那些偶然遇見不是巧合,還有無數(shù)個在濕地公園度過的黑夜挡爵,那些飄落的松子和破碎的水面竖般,都不只有她一個人看見。
溫笛來來回回閱讀信的開頭:“我見你一面要跨越半個城茶鹃,途徑十六家書店二十三家游戲廳四十八家飯館七十二家洗發(fā)店和數(shù)不清的小旅館涣雕。”
(五)
“這天底下的水都是從一條江里流出來的闭翩≌豕”邱生瞥了眼正在說話的老婦人,彎腰將地上的玻璃框架扛到柜臺上疗韵。
“貨都在這了丈屹,阿婆你點一下對不對×姘簦”
“你說對了就是對了旺垒,我眼睛不好,自己去柜腳拿票肤无∠冉”
“哦⊥鸾ィ”邱生認真看了看婦人的眼睛竞漾,果然白茫茫一片眯搭。
來小南魚的第三個星期,除了濕熱的空氣和漲落的海水业岁,其余一切都沒有變化鳞仙。邱生有時會覺得無聊,但無聊對于他而言也算是幸運笔时,比恐懼好棍好。初中那會,邱生總一個人打空電話允耿,家里有臺座機借笙,邱生不撥號只用話筒講話,假裝打給朋友较锡,其實他一個朋友都沒有业稼,卻什么都聊,喜歡的海報蚂蕴,常去吃的豆面低散,收集的英雄卡片,辦公室偷來的漫畫書骡楼,有時講著講著就睡著了谦纱,再怎么難熬的夜晚也會打發(fā)過去。
“喂君编,你叫小秋收是嗎?”老婦人突然問道川慌,鹽鋪外面的風一股股裹著鹽沙滾吃嘿。
“是邱生,林婆婆梦重《以铮”
“小秋收,你知不知道劉醫(yī)生以前有個兄弟琴拧?”
邱生無奈:“不知道降瞳,什么兄弟?”
“小劉然啊蚓胸,最討人歡喜挣饥,成天樂呵,如果還活著沛膳,年紀應與你一般大了扔枫。”
“弟弟嗎锹安?”
“哎短荐,可憐的小家伙倚舀,病得那般重,劉醫(yī)生也沒辦法忍宋,只能眼睜睜看著他疼到斷了氣翻白眼痕貌,從那以后,劉醫(yī)生就有心病了糠排,看見年紀相仿的小娃就往家里帶舵稠,給那些孩子吃好吃的,住舒服床乳讥,睡安穩(wěn)覺柱查。”
邱生心里猛然一震:“可云石,為什么呢唉工?”邱生想到白城那個搖頭晃腦的小弟,青頭青臉哇哇地說要吃凍梨汹忠,阿原淋硝,那是他的阿原。
“劉醫(yī)生找小劉然找了十四年宽菜,小時候兩兄弟和家人走散了谣膳,親人遺世后劉醫(yī)生只剩兄弟骨肉,好不容易找到弟弟铅乡,卻發(fā)現(xiàn)弟弟早就病到骨髓里了继谚,劉醫(yī)生傾家蕩產(chǎn)地醫(yī)病,最后實在沒辦法阵幸,才帶著弟弟來島上療養(yǎng)花履,便有了小島第一家衛(wèi)生所,可小劉然命數(shù)已到挚赊,活不了多久了诡壁,劉醫(yī)生把他的尸體葬在了島上孤海灣,那里常年開火花荠割,小劉然那么一個歡騰的孩子妹卿,魂留在那里應該也會開心,就是苦了劉醫(yī)生蔑鹦,心碎掉了夺克。”
邱生想起那條狹長像魚尾鱗的海灣嚎朽,上面開滿了萱草懊直,火紅色一大片,像生命在燃燒火鼻。
老婦人見邱生沒說話室囊,又繼續(xù)說:“劉醫(yī)生總覺得要是自己早些年找到流浪的兄弟雕崩,小劉然也不至于病得那么重,之后劉醫(yī)生總撿些小流浪兒回來融撞,常年漂泊的野孩子盼铁,誰知道什么脾性,遇到善良的孩子還萬幸尝偎,有一回劉醫(yī)生撿回來個小破爛饶火,不愛說話,性格古怪致扯,總愛一個人待著肤寝,這小破爛在劉醫(yī)生家吃好睡好待了兩周,最后把劉醫(yī)生開診所的錢全部撈著跑抖僵,正巧被劉醫(yī)生撞見鲤看,劉醫(yī)生也是個癡人,說如果他要錢就把錢全部給他耍群,他要什么劉醫(yī)生就盡力給他什么义桂,只要他別走,留在這里蹈垢,小破爛肯定不干慷吊,推來推去,抓起一把剪刀就朝劉醫(yī)生捅曹抬,等春明他男人帶著船夫趕到燈塔溉瓶,劉醫(yī)生一個人躺在血泊里,小破爛早跑沒影了谤民,哎堰酿,差點把命都丟了,之后卻還是撿人回家赖临,沒辦法,他心碎掉了灾锯,補不上兢榨,害怕一個人小劉然的魂回來找他。成天樂呵無所謂顺饮,都是學小劉然的樣子吵聪,以前剛到島上那會,劉醫(yī)生可是話都說不了幾句的悶人兼雄∫魇牛”
邱生從柜腳拿了票,轉(zhuǎn)身離開鹽鋪赦肋,林婆的話還在他腦海里徘徊“沒辦法块攒,他心碎掉了励稳。”邱生總覺得身體不暢快囱井,劉目大咧咧的性格驹尼,對生命的尊重,對自己的照顧庞呕,全都是因為已故的弟弟新翎,邱生總覺得自己和死人牽扯上了關系,渾身難受住练,又想不出劉目對自己好的第二個原因地啰,只能硬著頭皮走回玻璃廠,悶聲不吭地搬貨讲逛,搬到手指紫脹發(fā)酸亏吝,小腿麻木發(fā)痛才停下。
邱生還以為終于找到一個肯真心照顧自己的依靠妆绞,準備忘卻之前在白城的痛苦顺呕,重新開始新生活,卻不知道括饶,原來人的苦難從來都沒有停泊的碼頭株茶,不論他逃到天涯海角,還是會遇見人的心碎图焰,人的孤獨启盛,人的陣痛。
好像這個世界技羔,沒有哪一個地方的人是純粹快樂的僵闯,大家都有自己的痛苦,人仿佛生下來就是受罪的藤滥,人生基調(diào)是悲涼的鳖粟,可邱生不茍求幸福,他只是想要一種單純的愛拙绊,不用太華麗向图,不用太囂張,惟愿苦難的日子里安穩(wěn)多一些标沪,如果能卸下自己的鐐銬榄攀,風雨雷電都不會傷到他,世界多美好金句。
“你有個弟弟叫劉然檩赢,如果還活著,年紀和我一般大违寞,是嗎贞瞒?”邱生吃著飯猝不及防地問到偶房。
劉目起初有點詫異,不過很快眼神溫柔下來:“林婆說的憔狞?她就是愛講故事蝴悉。”
“是嗎瘾敢?”邱生繼續(xù)問拍冠。
“是。五年前血液病病逝簇抵∏於牛”
邱生眼眶泛紅,忽然委屈起來碟摆,雙手絕望地抱著頭晃财,重復說著:“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典蜕!該死的断盛,你撿我回家也是因為他,為什么都要這樣對我愉舔?替代品嗎钢猛?”
劉目著急,連忙安慰:“不是的邱生轩缤,不是的命迈。我一直在這里等你,等很久了火的『撸”
邱生覺得劉目現(xiàn)在毫無疑問在撒謊,但他還是喜歡聽:“為什么等我馏鹤?”
“我太孤獨了征椒,”劉目認真地說,“這島上的人從來都沒有出去過湃累,大家在這里生勃救,在這里死,他們不知道島的那邊有山脱茉,有城市剪芥,有各種稀奇玩意垄开,就算知道他們也不愿意離開琴许,這座島就像是脫離現(xiàn)代文明的另一種文化,這里是他們創(chuàng)造的世界溉躲,他們自給自足榜田,自己創(chuàng)造歷史還怡然自得益兄,可我不一樣,我是因為帶弟弟療養(yǎng)才來到這里箭券,衛(wèi)生所只是生計需要净捅,他們具有現(xiàn)代社會的一部分文明,卻有很強的排他性辩块,弟弟走后蛔六,我本想直接離開這個傷心之地,但一想到他們連手指鉤破都只用鹽水止血我就心寒废亭,我畢竟是個醫(yī)生国章,哪怕醫(yī)術不精也能挽救一些無知的生命,想著能幫一點是一點豆村,卻不想一待就是六年液兽。”
“每次乘船去進貨都覺得彷徨掌动,高樓大廈讓我呼吸困難四啰,小海島的原始野生又讓我難以融入,我哪邊都進不去粗恢,卻又哪邊都離不開柑晒,太痛苦了。三年前适滓,等來了一個從外邊來的楊路山敦迄,哪想他就是個瘋子,這輩子為找條魚連家都不要了凭迹。邱生罚屋,你是從外面逃來這座島上的,我不知道原因嗅绸,你不說我也不強迫你脾猛,只是,我多么需要你這樣的人啊鱼鸠,哪怕只是說說話猛拴,也不至于寂寞。你明白嗎蚀狰?有很長一段時間愉昆,身體找不到歸屬,像是被流放……”
桌上還在咕嘟咕嘟煮著魚湯麻蹋,熱煙蒸騰跛溉,臉頰暖暖的,邱生已經(jīng)能適應海天椒的辛辣味,他看著眼前這個中年男子一字一句地說著芳室,突然意識到专肪,劉目可能和自己一樣孤獨,這個想法是很可怕的堪侯,邱生已經(jīng)孤獨了整整十九年嚎尤,意外遇到了一個和自己一樣的人,甚至可能比自己還稍慘一點伍宦,橫亙在野生文明與現(xiàn)代社會之間芽死,進退兩難,劉目第一次和邱生說心里話次洼,邱生忽然開始同情起他來收奔,人是很奇怪的生物,明明自己也正遭受著苦難滓玖,卻因為發(fā)現(xiàn)還有比自己更慘的同類而轉(zhuǎn)向同情別人寬恕自己坪哄。
邱生嘆了口氣,眼神柔和很多势篡,說:“劉然翩肌,你的弟弟是個什么樣的人痰驱?”
劉目苦笑:“愛說胡話堕澄,天馬行空域携,成天樂呵朱盐,但很溫暖『藓担”
邱生覺得自己和這些詞一個都沾不上邊痕慢,又寬心很多冈在,繼續(xù)問:“那瓷产,他長什么樣站玄?”
劉目忽然從木凳上站起來,身體前傾濒旦,雙手捧著邱生的臉在他右臉頰上狠狠地親了一口:“他倒是很像你株旷,乖乖《耍”
邱生愣住晾剖,使勁推開劉目,卻發(fā)現(xiàn)自己的臉濕濕的梯嗽,抬頭看時齿尽,劉目揚手揩了揩眼角,點著煙從側(cè)門繞出去了灯节,他的背有些駝循头,從后面看上去笨拙又呆滯缠俺。
“流放”。邱生心里倏地泛起一陣苦水贷岸,天人兩隔,死生契闊磷雇,人生大限偿警,終有命數(shù),不知怎地唯笙,他忽然想到了自己那個遠在白城的脾氣暴躁無常的大哥螟蒸,銹粉黃塵混在喧嚷的機器聲里,平原一望無際崩掘,落日余暉打在生銹的粉塵機上一片血紅七嫌,吵鬧相伴著孤獨,比肩對坐共進晚餐苞慢,寥寥寂寞诵原,漫漫歲月,雖艱辛萬分卻有家可回挽放。
楊路山找的那只魚叫“零零”绍赛,大洋西岸海洋動物科研所找她找了三十年,是白化虎鯨辑畦,全身呈雪白色吗蚌,出現(xiàn)概率只有萬分之一。邱生沒找到楊路山纯出,但撿到了他的記錄本蚯妇。上面密密麻麻寫了很多關于零零的種群、家園和外貌暂筝,楊路山用“窒息”來形容十五年前第一次看見零零時的感受箩言,“窒息的美”,零零的背鰭有1.8米高焕襟,在海面換氣時就像是小型冰山分扎,零零有一種超脫生物界的圣潔。
三年前胧洒,勘測院發(fā)報在小南魚附近海域監(jiān)測到了零零的聲音畏吓,她發(fā)出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呼叫,和之前所有已知鯨類的磁頻都不相同卫漫,楊路山在本子上寫菲饼,鯨目都具有相當發(fā)達的聲吶系統(tǒng),活動時主要依靠回聲定位列赎。但零零的聲吶系統(tǒng)卻壞掉了宏悦,她不能及時避開前方水域的障礙并且與她之前所屬的虎鯨群體走散,在深黑無光的海底,零零的處境十分兇險饼煞。
楊路山找了她三年源葫,卻連影子都沒見著,可他在本子上寫“三年不夠再三年砖瞧,十年不夠二十年息堂,總會找到的”。
本子被原路放回了石崖邊的野叢里块促,迎面猛撲來喧囂的海風荣堰,石浪翻滾,邱生想起那天厚厚的茶色眼鏡和淺綠色翻領襯衫竭翠,忽然對楊路山有了不一樣的看法振坚,他莫名地想見那條叫“零零”的鯨,她也和自己的家人走散了嗎斋扰?她也分辨不了前方的危機四伏了嗎渡八?寂靜幽深的海底她也十分的孤獨嗎?和自己一樣传货。
可她多幸運呀狼,她不知道在深黑海底上面的世界,有一個楊路山拋棄一切损离,孤注一擲地尋找她哥艇,多么堅定,多么認真僻澎,愿意找她一輩子貌踏,拯救她,帶她離開窟勃。
邱生不知道為什么自己還會羨慕一只魚祖乳?
他看向?qū)掗熂帕鹊暮C妫肫饎⒛空f秉氧,“我多么需要一個你這樣的人啊”眷昆,那些孤獨和遺憾,渴望和寂寞汁咏,同樣失去聲吶系統(tǒng)墜入海底的他又何嘗不是呢亚斋?同級生們熱鬧燦爛,青春無限攘滩,邱生每每想追上他們帅刊,到光亮的那邊,卻忽然被腳下的鐐銬拖住漂问,提醒他不要得意忘形赖瞒。
“我多么需要一個那樣的人啊女揭,找到我,靠近我栏饮,走向我吧兔,帶我離開∨坻遥”邱生又在做白日夢了境蔼。
鹽口鋪子第二家。邱生跟隨劉目來給春明送藥冬竟。
臟暗得像噩夢一般的房子,邱生第二次去還是覺得難以抑制惡心的沖動民逼,劉目輕車熟路地從柜子里拿出水杯倒了一杯熱水給春明泵殴,幫紗簾挽起來,伸手扒開春明身上披著的毛氈用聽診器仔細聽了一下拼苍,皺著眉頭問:“為什么不吃藥笑诅?”
春明整個人都蜷縮在亂糟糟的毛毯里,她比上次見面看上去更加糟糕疮鲫,整個人已經(jīng)瘦得脫型吆你,骨頭發(fā)出咔咔的響聲,床頭柜上堆滿了沾了消毒水泛黃的紗布俊犯,鵝黃的光線下妇多,她仿佛已是一具干尸。
春明搖搖頭燕侠,喉嚨里發(fā)出仿佛從地獄里傳出來的吼聲:“苦者祖,藥苦,劉醫(yī)生绢彤∑呶剩”
劉目收了聽診器,狼狽地笑:“好茫舶,我下次給你開不苦的械巡,但你要吃,好嗎饶氏?”
邱生又倒了一杯熱水遞給春明讥耗,春明接過杯子很用力地喝光,有點慍怒地說:“別費勁了疹启「鹫耍”
劉目看上去很痛苦,他雙手緊緊捏緊拳頭放在膝蓋上皮仁,整個人坐得筆直籍琳,邱生看向干癟地春明說:“你不吃藥會更難受菲宴,既然是病人,就應該聽醫(yī)生的話趋急『嚷停”
劉目估計沒想到邱生會這樣說,一臉錯愕呜达。
春明猛地轉(zhuǎn)頭瞪著邱生谣蠢,著急生氣,導致說話的時候一直在喘:“你懂什么查近?我就算吃了藥也活不了眉踱,我半個身子都埋土里了,聽醫(yī)生的話霜威?醫(yī)生救了我我還是會死谈喳,有什么區(qū)別?你根本不知道我有多痛苦戈泼?憑什么讓我掙扎婿禽,不好笑嗎?我就快死了大猛!快死了扭倾!倒不如提前結束!”
“你挽绩!”倏地膛壹,邱生猛地前傾抓住紗簾,瘋狂地吼道:“死鞍啊恢筝!去死啊巨坊!現(xiàn)在就去撬槽!你知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說什么?張嘴閉嘴就是死趾撵!現(xiàn)在不是還能說話侄柔?還能發(fā)火!能多活一天就算撿到一天你知道嗎占调?著急死掉你倒是解脫暂题,活著的人呢?熬可骸薪者?活著的人就活該受這種折磨嗎?到底憑什么剿涮?憑什么……”邱生越說聲音越小言津,最后幾個字像是委屈地哭訴攻人。
劉目眼神復雜地看向邱生,春明賭氣把頭別過去悬槽,紗簾松了下來怀吻。
只有邱生想到了白城那間破爛的車間,那張搖晃的床初婆,垂下來的白色床簾里蓬坡,母親雙手摳住床板,一條腿使勁地踩著枕頭磅叛,另一條腿扭曲地折疊到腰旁屑咳,眼睛瞪著天花板,睜得很大弊琴,白色口沫混著黑紅的血從嘴角不停溢出兆龙,五歲的小邱生趴在床邊水泥地上玩鋼板,大哥沖進屋子里發(fā)出可怕驚悚地嘶吼访雪,顫抖的雙臂緊緊抱住弟弟無聲地哭泣详瑞,在耳邊反復念到:“媽媽沒了掂林,媽媽沒了臣缀,我們沒有媽媽了,邱生……”
黑暗的房間里泻帮,好一陣大家都沒有說話精置。春明翻身在床上扭動著,用手從床墊下面掏出了一個紅布裹起來的盒子锣杂,小心翼翼地打開紅布脂倦,手肘在盒子上來回擦了兩道,遞給劉目:“劉醫(yī)生元莫,幫我把這個帶回家吧赖阻。”
劉目接過來:“你想好了嗎踱蠢?還是要帶回去火欧?”
春明點點頭,放松地輕笑了聲:“十年前不告而別茎截,每天都想著怎么逃回去苇侵,最后被賣到這里反而不敢回去了,羞慚萬分沒臉再讓他們知道我還茍且活著企锌,現(xiàn)在就快完蛋了榆浓,卻還是想著和他們好好再見,盒子里是我這些年攢下來的逃命錢撕攒,腿斷了也用不上陡鹃,還有些信和針線烘浦,針線是姨媽小時候給我縫袖口用的,現(xiàn)在還回去但愿她別惦記著我杉适,其他的谎倔,隨便找個地名說我在那里生活吧,總之猿推,別是北方片习。”
劉目把盒子認真地放進醫(yī)療包里蹬叭,邱生聽見北方愣在原地不動藕咏,春明用手撐著身子笑道:“邱生,你喜歡小南魚嗎秽五?”
在這間密閉的屋子里能清楚聽見鹽鋪外的風孽查,邱生神情恍惚沒應,春明接著說:“你喜歡小南魚坦喘,我不喜歡盲再,我不僅不喜歡,我還想離開這里瓣铣,你喜歡好好活著答朋,我不喜歡,我不是不喜歡活著棠笑,我是不敢再活了梦碗,邱生,我還不喜歡你的姓蓖救,你知道嗎洪规?十年前把我從家里拐跑的男人就姓邱,不過他叫邱雄英循捺,他們把我賣到西南大山里斩例,我逃出來三次,三次都被抓回去从橘,打殘后不好賣了念赶,只能把我丟到這遠離城市的小島上自生自滅,我被一個船夫救了洋满,那人待我很好晶乔,原本以為日子終于好過起來,但我命賤牺勾,一年夏天出海正罢,他再也沒有回來,他家里來人讓我賠命驻民,說我是克星翻具,要把我從石崖上丟下去履怯,當時劉醫(yī)生趁亂救了我,如果知道活下來后要跟一個老男人結婚裆泳,還不如當時在海崖上就死了叹洲。”
劉目猛地站起身工禾,身后的魚骨架被撞倒四散在污穢的地面上运提,他看向臉色慘白的邱生,眉頭緊皺闻葵,低聲道:“夠了民泵!春明,別說了槽畔!”
春明略過劉目的話栈妆,繼續(xù)用俏弱地聲音說:“邱生,你說能多活一天就算是撿到一天厢钧,可是這世間早就沒有我的位置了鳞尔,死了最起碼還能見到船夫,或許在下面我求求閻王爺早直,他心軟了讓我的腳動起來也不好說寥假,不然我死了也沒人推我這個瘸子過望川橋啊莽鸿?”
“轟”地一聲昧旨,墻上竹簍被打落砸到咸菜壇上拾给,邱生的臉扭曲得可怕祥得,混雜著震驚和痛苦,他仿佛被一道迅馳的閃電從頭劈到腳蒋得,渾身冰涼麻木级及,連呼吸都在發(fā)抖,他強忍著害怕额衙,心里越來越靠近已知的答案饮焦,卻還是抱有一絲僥幸地問:“春明,你老家在哪窍侧?”
“北大安县踢,白城∥凹”
“哐啷”拎著的水壺砸到地上硼啤,邱生拔腿就向外跑,劉目嚇了一跳斧账,連忙追了出去谴返。
小南魚難得的陰天煞肾,空氣卻還是燥熱,烏黑的云層堆到海面上嗓袱,眼見暴風雨就要來了籍救,邱生沒命地朝著石崖跑去,劉目追在他身后大聲地叫喚渠抹,海風四面八方地吹蝙昙,邱生心臟劇烈跳動,他的臆想癥已經(jīng)康復了梧却,現(xiàn)在他不需要再幻想自己未來某一天會以什么樣的方式被抓住耸黑,因為他一定馬上就能體驗到了,那為什么還要跑篮幢?
春明破碎而短暫的一生都與他有關大刊,準確地說是與他的家族有關,這個女子用輕松的語氣說出那滿目瘡痍的句子三椿,而那些世間最骯臟最惡劣的行徑都是他的家人們一手造成的缺菌。
二舅是頭靶子,自己的父親因為新接的單子出了外省而躲過一劫搜锰,母親早年間精神失常吃藥自殺伴郁,小姨和外婆常年駐扎在“交易”倉庫,從未見過面的小姨夫一直負責暗線蛋叼,邱生什么都清楚焊傅,這個家里除了自己和工地上班的大哥外,沒有一個人是干凈的狈涮,他們家在城中心有一幢很大的房子狐胎,但他從來不去那里住,他和車間的大哥住在一起歌馍,因為大房子里總有蒙著眼睛的小孩進進出出握巢。
阿原是他們中的一個,是二舅在一個晴天的下午帶回來的松却,那天邱生正好去大房子里翻身份證暴浦,碰巧撞見二舅的人在給孩子注射藥劑,阿原小小一只縮在角落里沒吭聲晓锻,但一打針他就忽然尖聲叫了起來歌焦,那個黑頭黑腦的壯漢一著急就捏著阿原的手臂多打了幾針,邱生嚇得躲在房間里不敢出去砚哆,等外面安靜后独撇,邱生打開門,角落里那瘦小的身體已經(jīng)沒有動靜了。
邱生那久每天都做噩夢券勺,夢里是那個可愛的孩子绪钥,一會兒跳來跳去,一會兒跑著找邱生要抱关炼,最后卻都莫名地倒在地上一動不動程腹。
邱生偷偷跟著二舅,跳到江里儒拂,冒著被水流沖走的危險把昏迷的孩子從江邊撿回了大哥家寸潦,大哥進門就把邱生打了一頓,邱生使勁護著全身冰冷的阿原社痛,之后的日子见转,兄弟倆每天過得心驚膽戰(zhàn),但每每看見虎頭虎腦蒜哀,話都說不利索的小阿原就覺得心里溫暖斩箫,小阿原愛吃凍梨,認識很多花草撵儿,問他你叫什么名字乘客,他嘴里就蹦出一個字“原,原淀歇∫缀耍”邱生給他擦身體,阿原哇哇大叫不給碰浪默,邱生從父親那里要錢說交書費牡直,其實是給阿原買厚厚的棉衣,阿原臟兮兮的外套和鞋子都被丟在了城中心的房子里纳决,邱生和大哥都想好了碰逸,等今年的工期一滿,邱生拿到高中畢業(yè)證岳链,監(jiān)護人手續(xù)辦下來花竞,哥倆就帶著阿原搬去奶奶家劲件,大哥籌點錢在街角開家面館掸哑,哥仨日子捂熱乎了過。
可還沒等邱生考完試零远,阿原就被街道辦的人發(fā)現(xiàn)了苗分,很快戶口所來人要把阿原帶走,大哥出工沒在車間牵辣,邱生發(fā)了瘋一樣拿起鐵鍋就要砸人摔癣,對方說如果邱生不依法理就要走強硬手段,他現(xiàn)在涉及綁架兒童罪,可以直接報警把他抓起來择浊,邱生害怕一報警他家全完了戴卜,對方趁著邱生發(fā)愣一把將鐵鍋奪過去按倒了邱生,阿原被一個大人抱起來轉(zhuǎn)身離開了車間琢岩,可憐的阿原再次被帶走時還是連喊都不敢投剥,只是驚恐地看著地上掙扎的邱生。
“能送去福利院對他算是最好的出路担孔〗牵”大哥剛說完就被邱生扯著衣領打了一拳。
大哥反手揪住邱生罵道:“你他娘的現(xiàn)在是在怪誰糕篇?我當初讓你不要管那幫畜牲的事啄育,咱就好好過日子不行嗎?你倒好拌消,撿了個人回來挑豌,你以為自己是救世主嗎唆垃?你要真那么好心蕊玷,為什么不幫他找他的家人,送他回家断医,疤┘Α债蓝?你不過就是想利用阿原來贖罪,你以為自己救了一個人就可以解脫嗎盛龄?可別把自己想得那么好饰迹,媽的,我們都是罪人余舶!都他媽得下地獄啊鸭!”
邱生滿臉漲紅,他想反駁但仿佛泄了氣匿值,大哥的話像尖刀一樣插在自己心里赠制,邱生就是從這里意識到自己罪惡的鐐銬可能永遠都擺脫不了。
阿原被送走以后挟憔,他和大哥的關系又恢復到以前的冰點钟些,除非有非說不可的事基本都不說話。
邱生害怕警察又渴望警察绊谭,他想讓警察把他的家人都抓起來政恍,可又怕死,他想起當時班上同樣被欺負的小久罵他:“你個懦夫达传!”邱生覺得很對篙耗,自己就是一個膽小鬼迫筑,連死都怕。
小久寫了遺書準備從學校最高的實驗樓跳下去宗弯,邱生跑著去救人脯燃,卻撞見小混混張權正在頂樓朝小久的書包里倒汽油,邱生嚇得躲在樓道里不敢出去蒙保,雙腿怎么都站不起來曲伊,張權不知道小久要跳樓,打火機剛打著追他,小久已經(jīng)站在了欄桿外面坟募,張權著急把打火機一丟就沖過去拉,書包里的汽油轟地被點燃邑狸,邱生脫了外套跑過去撲火懈糯,烈火燃燃怎么也撲不滅,熊熊火光中邱生親眼看著兩人從天臺上墜落单雾,他的臉被火烤得生疼赚哗,眼睛都不敢眨,邱生打碎玻璃取出滅火器硅堆,濃厚的煙霾過后屿储,地上一片狼藉,小久散落的課本被燒得灰黑渐逃,邱生分不清自己臉上是汗水還是淚水够掠,他只覺得心臟發(fā)震,原來死是最不費力的一件事茄菊,那么輕松疯潭,那么容易,可為什么一定要死才能解決問題面殖,邱生覺得自己懦弱竖哩,膽小,恐怕是世界上最沒用的人了脊僚。
八歲那年邱生問父親相叁,為什么他和大哥只能住在城郊不能回家?
父親說辽幌,等今年忙完賺到錢增淹,他們就搬家,重新找個地方過日子舶衬,就這樣忙了一年又一年埠通,忙到母親去世,忙到大哥負氣離家出走逛犹,忙到自己背著假身份讀到了高中,忙到二舅被抓槍決,忙到現(xiàn)在虽画。
邱生每夜每夜睡不著舞蔽,他甚至想過一個孩子能賣多少錢?為什么一定要這樣呢码撰?自己會不會也是被買來的渗柿?自己有一天也會槍斃嗎?疼不疼脖岛?邱生不怕疼朵栖,就是怕人一死就什么都沒了,畢竟死人不會說話柴梆。
他太渺小陨溅,又懦弱,什么都做不了绍在,卻和罪犯留著同樣的血门扇,帶著沉重鐐銬的人生,早就應該做個了斷偿渡,可自己好不容易鼓起勇氣后卻選擇了逃跑臼寄。
“邱生!邱生溜宽!停下來吉拳!喂!別跑了适揉!”劉目的聲音撞進了邱生耳朵里合武,為什么還要做無謂的掙扎呢?已經(jīng)跑不掉了涡扼,邱生猛地停下來腳沒站穩(wěn)摔在地上稼跳,劇烈地喘氣。他的身后就是石崖吃沪,天上烏云密集汤善,海面吹著詭異的狂風。
“你到底在干什么票彪?”劉目近乎跪到邱生面前憤怒地吼到红淡,野草叢起伏摩擦。
“劉目降铸,我殺了人在旱,”剎時一道閃電打亮了天邊,轟隆隆巨雷滾滾推掸,石崖都在顫動桶蝎。
“你說什么驻仅?”劉目抓著邱生肩膀的雙手松開來。
“我用刀捅了他的肚子登渣,還劃傷了他的朋友噪服,警察很快就會找到我,我逃不掉了胜茧≌秤牛”邱生驚訝自己居然能夠鎮(zhèn)定地把話說完。
又一聲巨雷從烏云里炸開呻顽,劉目呆滯地看著邱生雹顺,他開口:“為什么?”
“他們打我廊遍,打小久嬉愧,把小久逼死了,我要他們償命昧碉∮⑷荆”
“邱生,為什么帶刀被饿?”
邱生嘴唇發(fā)抖四康,泄氣大喊:“我不是說了嗎?我要他們償命狭握!我要他們死闪金!”
“我他媽問你為什么?你好好回答我论颅!”劉目的怒吼甚至蓋過了大浪砸向石捱的聲音哎垦。
邱生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這個人,野草桿的倒刺刮花了他的臉恃疯,邱生捏緊拳頭:“劉目漏设!我要警察為我而來,抓了我的家人今妄,槍斃我們?nèi)抑?冢 ?/p>
劉目徹底向后坐了下去。
“唰”一瞬間大雨傾盆盾鳞,兩人周圍被雨簾隔了起來犬性,海面一片茫茫,天色黑暗腾仅,小島上空仿佛架了巨大的瀑布乒裆,漫天都是水,狂風卷起雨星子砸到兩人臉上推励,石崖下面的樹木被壓到沙面上鹤耍,來回搖擺肉迫,卷石飛天,能隱約聽見船夫吆喝聲惰蜜,巨浪翻騰昂拂,碎石滾落受神,世界仿佛末日將至抛猖,鬼魅橫行。
邱生慢慢從地上爬起來鼻听,整個人狼狽又疲倦财著,雨水從頭頂泄下,他眼睛都難以睜開撑碴,腦海里一遍遍回放著那些破碎的臉撑教,母親、大哥醉拓、阿原伟姐、小久、張權亿卤、溫笛愤兵、春明。
邱生深吸了一口氣排吴,把埋在心里十多年的秘密撕心裂肺地大聲吼了出來:“我的家在白城秆乳,住在那里的家人全都是人販子,他們綁架兒童拿去賣錢钻哩,不聽話就打針屹堰,死了的孩子就丟到嫩江,我不敢反抗街氢,不敢報警扯键,我怕失聯(lián)的父親被抓,我也免不了坐牢珊肃,我怕死荣刑,就任由他們做了那么多惡,我也是罪人近范,出生在這個家里嘶摊,我們都要下地獄∑谰兀”
暴雨還在繼續(xù)侵蝕著小島叶堆,劉目頂著疾風站起來,一把抓住邱生斥杜,邱生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jīng)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虱颗,他還以為那是雨聲沥匈,劉目拉著邱生就往回走,邱生怎么也掙不脫忘渔,劉目力氣很大高帖,他們在暴雨里朝燈塔走去,那里是這一片漆黑的雨里唯一亮著光的地方畦粮。
“劉目——你要帶我回去報警嗎散址?”邱生嘶啞地吶喊。
劉目沒有說話宣赔,只是自顧自地向前走预麸。
“你也要拋棄我嗎?劉目儒将!劉目吏祸!”
“……先回家,雨下大了钩蚊」鼻蹋”
邱生用力一把甩開劉目的手,哭喊:“你就是個騙子砰逻!你弟弟已經(jīng)死了鸣驱!你瘋了,瘋了诱渤!回家丐巫?哪里還有家?我的家在白城勺美!在白城递胧!”
“你別鬧了!”劉目轉(zhuǎn)身瞪著邱生赡茸,暴風雨越下越大缎脾,邱生看不清他臉上什么表情,劉目提高音調(diào)占卧,“還記得當時我和你說過的話嗎遗菠?邱生,人總歸是要死的华蜒,時間早晚都會死辙纬,你是我也是,我不想再一個人了叭喜『丶穑”
“劉目,你要帶我回去嗎?”邱生沒再哭了譬涡,他只是怔怔地看著眼前人闪幽。
“當然,我?guī)慊厝ノ性龋冶Wo你盯腌,沒有警察會找到這里,我們兩個人可以在這個島待一輩子陨瘩,待到死腕够,那個時候你下了地獄,再贖罪拾酝,好嗎燕少?”
“帶我回燈塔卡者,”邱生眼里無神蒿囤,“然后囚禁起來,對嗎崇决?”
劉目一下慌了神材诽,語氣堅定,連連搖頭恒傻,“邱生脸侥?!我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你盈厘!”
邱生使出渾身解數(shù)的氣力睁枕,怒吼:“放屁!你瘋了劉目沸手!你對我好只是為了彌補你弟弟的早逝外遇,你覺得他的死都是你的責任,你心碎了契吉,撿人回家去補跳仿,你以為這樣就能求得他的原諒,你就是對一萬個人好捐晶,也他媽永遠都補不上菲语!劉然已經(jīng)死了!這個世界上沒有劉然了惑灵!贖罪山上?呵呵,你可真自私英支!”
劉目瞪圓了眼睛佩憾,不知所措,邱生卻在說話的時候潭辈,不停地想起阿原鸯屿,想起白城的罪孽澈吨,想起他才是最自私的人。
美其名曰的贖罪不過是遲到的良知寄摆,補不上的黑洞一疼起來谅辣,手都不知道放在哪里去捂,人想求得寬恕婶恼,總是竭盡所能暴露著愚蠢的反復桑阶,日日年年,明知不可回勾邦,難渡也度蚣录。
“你走吧,”劉目忽然開口眷篇,語調(diào)低沉萎河,混著雨水,聽不太清蕉饼,“不回去了虐杯。”
邱生有些恍惚昧港,“那你怎么辦擎椰?”
劉目沒有抬頭,“我只是名醫(yī)生创肥,什么都不知道达舒。”
邱生苦笑了幾聲叹侄,拳頭握緊巩搏,咬緊牙關,轉(zhuǎn)身向后跑去圈膏,劉目確實沒有再拉住他塔猾,一句告別也沒有,邱生想稽坤,他可能這一走就再回不來了丈甸。
雨水連著海風,邱生仿佛能看見遼闊的島面盡頭尿褪,云里透下光睦擂,他瘋狂地朝那里跑去,好像一直跑杖玲,真的能離開小南魚顿仇。
霎那間,遠處亮起紅藍相間的閃光燈,雨簾里傳來喇叭呼喊聲臼闻,一道道閃電打亮遠處的昏暗鸿吆,路的盡頭站著兩個高大的身影,“警察述呐,不許動惩淳!”
又跑起來了,耳邊風聲呼嘯乓搬,他猛然聽見遠處傳來劉目的吼聲:“邱生思犁!跑!離開這里进肯!跑凹ざ住!”
邱生沒命地向后跑去江掩,警察瘋狂向前追趕学辱,雷聲滾滾,和鳴笛聲混雜在一起频敛,很快项郊,邱生就被摁到在泥地里,雙手被拷了起來斟赚,像條落水狗一樣被警察拖拽到碼頭,那里停著一艘快艇差油。
劉目大叫著從坡頂跑下來拗军,邱生隔老遠就看見碼頭旁有個女人扛著癱軟的春明在鐵棚下躲雨,春明驚訝地看著邱生被警察押上快艇蓄喇,海風推著海浪朝無垠的海面滾去发侵,烏云漸開,雨點由大化小妆偏,暴風雨就這樣結束了刃鳄,陽光以極快的速度從云層后鉆出來覆蓋了整個海面,周身空氣有股發(fā)霉的咸味钱骂。
邱生突然像想起什么似的叔锐,使出渾身地力氣對著鐵棚吼道:“春明——春明——我對不起你!對不起见秽!”
警察使勁拽著他上了快艇愉烙,春明在女人的肩上呆呆地看著邱生,她太瘦小解取,被女人扛在肩上遠遠看去步责,像摟著一團衣布,邱生還想掙脫下船。
他嘴里用力說著:“春明——你跟我走蔓肯!離開這里遂鹊,警察來了!警察罢岚稿辙!春明——你過來!你過來气忠!”
警察狠狠把邱生摁在船板上邻储,快艇發(fā)動起來,海水翻出一團團白沫旧噪,遠處的春明漸漸看不清表情了吨娜,邱生拼命地掙扎,一個踉蹌淘钟,警察的手腕猛烈撞到快艇的欄桿上宦赠,“噗通”,邱生一翻身整個人從船上墜入海里米母,海水一瞬間灌進他的身體勾扭,他聽見了劉目撕心裂肺地吼聲,緊接著就是海底空洞的寂靜铁瞒,他忽然想到楊路山找了很久的“零零”妙色,她每天都聽著這樣的聲音嗎?
光線破碎折射入海慧耍,邱生本想游過去把春明帶走身辨,離開這里,卻忘了自己雙手還拷著手銬芍碧。他飛速地下沉煌珊,呼吸困難,胸腔撕裂般疼痛泌豆,生命從體內(nèi)向外透支定庵,邱生只能看著自己離海面越來越遠,墜入無邊黑暗踪危,他心想:
可憐的劉目蔬浙,又要失去一次弟弟了。
(六)
“呲”藥霧劑噴到左手腕陨倡,劇烈的刺疼過后紅腫的部位一陣冰涼敛滋。
去海島抓捕罪犯已經(jīng)是半個月以前的事情了,白城一中那個持刀傷人的學生從中國地圖的上方逃到了下方兴革,我還是想不通他是怎么跑的绎晃?甚至逃到了一個邊陲小島上蜜唾。最后帶他返回時這小子居然還跳了海,還好王零水性好庶艾,迅速把他撈了上來袁余,只是從那天回來他就一直生病。
不過驚訝的是咱揍,就在我不抱希望能從他那里問出點什么有價值的線索時颖榜,他居然全盤招供了,更讓我吃驚的是煤裙,他還抖出了十年“捕狼計劃”里被我們忽略的暗線掩完。我和崔所長聯(lián)手埋伏在窩點附近,一舉端了人販的老巢硼砰,其間還抓到一位七十下旬的老人和一個懷有身孕的婦女且蓬,都是綁架團伙,還有失蹤兩年的頭目邱鐘青题翰,同樣是那位倒霉學生的親生父親恶阴,那名聲稱“邱生”的學生,身份證明都是偽造的豹障,他真名叫“邱家民”冯事,“家樂民安”的“家民”。
最后經(jīng)過兩輪法審血公,邱鐘青和他的作案團伙判死刑昵仅,年下旬執(zhí)行槍決,邱家民因未參與綁架活動故不涉及坞笙,但故意持刀傷人處以六個月以下拘役岩饼。
終審出來那天,邱家民走在最后薛夜,剛出高院門口時,白城刺眼的陽光打到鮮艷飄動的紅旗上版述,邱家民抬著頭好半天梯澜,我看到他的臉上滾下兩行淚珠,心里不免一酸渴析,出生在這樣的家庭里晚伙,我好似明白了他那些身不由己的選擇,從現(xiàn)在開始俭茧,他和他大哥再也沒有親人了咆疗。
這場風波過后,邱家民似乎開朗許多母债,每當我有空去探望他時午磁,他都要同我說上好半天的話尝抖。他說他逃到的那個小島叫“小南魚”,那里全是裸著上半身的男人迅皇,有個洗澡堂子叫“蓬萊島”昧辽,魚都腌成干架用很辣的海尖椒加白干煮湯喝萧求,有一個狹窄的海灣上開滿了火一般的萱草鬼贱,還有個一輩子困在島上救人的劉醫(yī)生昨忆,有一名海洋生物學的教授拋家棄子找一條魚找了三年发魄,還有被賣到島上的婦女穆端,邱家民滔滔不絕地說著小南魚是人間天堂餐胀,是世界上絕無僅有的蓬萊仙境麻惶,他出去后一定要去找劉目距误,那里有家玻璃廠的老板還欠著他工錢喇嘱。
邱家民在反省錄上寫:
“南方有座孤島茉贡,沒有名字,我叫它小南魚婉称,那里永遠明媚块仆,從不黑暗,永遠可以讓人停駐依靠王暗,從不令人絕望悔据。”
我聽邱家民漫無邊際地說著俗壹,心里想科汗,整整兩個月,他逃到了西南的荒島上绷雏,等我們找到他時头滔,他正奄奄一息趴在無人小島的石崖邊,那里除了漫天的野草叢和飛石涎显,就只世ぜ欤火一般的萱草,距離陸地很近期吓,估計他是自己游過去的早歇。
世界上根本就沒有小南魚,我不知道他為什么會創(chuàng)造出這樣一個人間天堂讨勤。好在逃無可逃的現(xiàn)實里箭跳,生活還要繼續(xù)下去。
“陳隊潭千!808邱家民谱姓,有人申請?zhí)揭暋刨晴!蓖趿阌植磺瞄T沖進我辦公室里屉来,我把手腕飛速伸到桌子下面卻又不小心撞到桌箱路翻,疼得齜牙咧嘴,王零趕緊走過來一把抓起我的手腕仔細研究奶躯,大驚:“爸阕!上次的淤青還沒消哇嘹黔,陳隊账嚎?”
“你他娘能不能不要一天咋咋呼呼的?”
“對不起儡蔓,對不起郭蕉。”王零小心翼翼把我的手放回了桌上喂江。
“什么人召锈?”
“一個女的,二十多歲的樣子获询,長得很清秀涨岁,”
“說重點!”
“哦哦哦吉嚣,溫笛梢薪,她說她叫溫笛〕⒍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