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平白無故的,作為一個謊話連篇的人捐凭,他說拨扶,他說謊其實不為什么,他那么做只是覺得正確茁肠,但我不相信一個謊話連篇人的話患民,在他身上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不了真相了,他打斷了我垦梆,微笑著說匹颤,“我就是真相⊥行桑”
1
這么說印蓖,有些可笑,他是我認識的第一個自殺的人京腥,雖然我早就猜測他遲早會干出什么不著邊的事赦肃,但沒想那么突然,我在他的公寓里發(fā)現(xiàn)了他的尸體。
那是炎熱的下午公浪,我在朋友嘴里聽聞了這個“身無分文”的畫家他宛,興致黯然,從窮光蛋身上挖掘出偏激和憤慨是很容易的因悲,況且他還是個畫家堕汞,這種偏激和憤慨就升華成了狂野和不羈,簡直是妙極了晃琳,完全符合我想拍攝的短片的主題讯检,很快琐鲁,我成功約到了他。
我在花神咖啡廳的門口等他人灼,一個男子邁著大步走向我围段,他裹著羊皮黑上衣,皮條客似得四下觀望投放。
他剛睡醒的模樣奈泪,長臉,平頭灸芳,一小塊禿了涝桅,可能是剃壞了。他長相普通烙样,像一個碌碌無為的公司職員冯遂。那是令人失望的長相,我差點就轉(zhuǎn)身逃跑來避免這庸俗谒获,但禮貌戰(zhàn)勝了理智蛤肌,干得漂亮!
我們坐在咖啡館正對門的吧臺上批狱,周圍洋溢著一種怪異而不安的氛圍裸准,我極力掩飾對他失去興趣的事實,而他并沒有察覺赔硫,顯得十分積極炒俱,一坐下就開始滔滔不絕地講述自己。他的語言激昂又謹慎卦停,每一刻都在變換角度向胡,每一刻都有所改變恼蓬,停頓的時間很短惊完,也沒在意我是否聽清,我看著他張口閉口处硬,活像一只鬧哄哄的蜜蜂小槐。
他說他的童年很不幸,一旦想起來就令他難以呼吸荷辕,他父親出差的時候煤氣中毒死了凿跳,單位賠了一大筆錢,但絕對沒有他父親掙得多疮方,他的母親很快就和放高利貸的好上了控嗜,后來又有了孩子,她不愛他骡显,一點也不疆栏,于是他的童年就跟死了一樣曾掂,不然他有可能會是一個開朗的人,至少不至于像現(xiàn)在一樣壁顶。
他說他嘗遍了生活的心酸珠洗,已經(jīng)能與冷眼和誹謗和平相處了。他是專門學畫畫的若专,但這年頭不是專門學的也掌握著很好的畫畫技巧许蓖,他沒有交上好運,被許多人比下去调衰,他的同學不是轉(zhuǎn)業(yè)就是混出了名堂膊爪,經(jīng)歷了一連串漫長的失眠的夜晚,他釋懷了嚎莉,名聲和金錢都是華而不實的東西蚁飒,他不會為了它們放棄繪畫。
他說他也愛過幾個貌美如花卻心如蛇蝎的女人萝喘,她們根本不看重他淮逻,他愛她們只是因為她們是他的靈感來源,一種無力感在他的周圍蔓延開來阁簸,而在外人看來爬早,他仿佛在說,“嘿启妹,她們欺騙了我筛严,她們對我不忠……我不在乎,我愛的不是女人饶米,我愛的只有畫畫桨啃。”
我表示了對他的同情檬输,除此之外別無其他照瘾,一個滿是激情的畫家是不可能不談他的畫作的,但他卻絲毫沒有透露丧慈,他滔滔不絕的描述令人厭煩——沒有比一個像證明自己特別的平庸的人更令人討厭析命,我這么想,側(cè)身點了一支煙逃默,想把話題轉(zhuǎn)移到繪畫本身上鹃愤,于是聊起了一些當代畫家,但他毫無興趣完域,只是不耐煩的揮了揮手软吐。
突然,他用手把對面街一個正在挑水果的女人框了出來吟税,說凹耙,“這是副畫鸟蟹,我畫過一模一樣的一張∈雇茫”然后他沖我得意的一笑建钥,我不明白他的意思,但這可笑至極虐沥,他想告訴我他能畫出未來嗎熊经?一個預(yù)言家?而在我看來欲险,他是一個徹頭徹尾的謊言家镐依,一個失敗者,用謊言蒙蔽了自己天试,于是我說槐壳,我不想掩飾,你對我而言只是一個平庸的人罷了喜每。
他說务唐,得了吧,你懂什么带兜。
2
他的臥室就像一個舊貨攤枫笛,家具風格各異,一看就是從二手市場用低價購入的——散落著衣服的床刚照,破洞的紅皮沙發(fā)刑巧,木質(zhì)的衣柜,窗臺上放著幾盆仙人掌无畔,從窗戶可以看到被晚霞染紅的天空啊楚,教堂的鐘樓還有遠處的山,與雜亂無章浑彰,狹小又破舊的單身公寓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恭理,讓人產(chǎn)生一種公寓主人是懂的欣賞美卻不懂生活的人,
杯子空了闸昨,碎了蚯斯,奶酪壞了,臭了饵较,垃圾桶倒在地上,沒有人扶起來遭赂,他并沒有掩飾臟亂的意思循诉,甚至沒有聳肩。于是我提醒了他撇他,我十分介意在垃圾堆里交談茄猫。
他說狈蚤,他很享受這種一個人的自由,不用整理東西划纽,但這些城市里的一切總要收拾脆侮,不然就一團糟,原始的社會就不會勇劣,你明白我的意思嗎靖避?落葉和土會掩蓋腐爛和臭味,風甚至能磨平石頭——我打算去搓個澡比默。我知道他為什么沒有朋友幻捏,說得毫無意義,絮絮叨叨命咐,根本聽不見別人說的篡九。
你會發(fā)現(xiàn)這里毫無社交禮儀,我等了他將近個小時醋奠,我們終于開始聊他的作品榛臼,他說他想在畫中建立一種信仰,把他的虛構(gòu)的一切描述的更接近事實窜司,那些現(xiàn)實中可能存在卻沒人發(fā)現(xiàn)的東西讽坏,雖然他沒有找到最好的表達手法,但離成功不遠例证,他不知道為什么要這樣卻很堅定路呜。他的說法是矛盾的,想法是荒謬的织咧。我要求看看他的作品胀葱,他同意了。
一共三幅畫笙蒙,主題各不相同抵屿,風格也不統(tǒng)一,色調(diào)很不協(xié)調(diào)捅位。
第一幅是冷色調(diào)轧葛,畫左側(cè)是一個裸女,靠在窗前艇搀,外面是教堂的鐘樓尿扯。他說那是他第二段感情告吹之后畫的,這就是離開的的那個女孩焰雕,窗戶就是那個窗戶衷笋。他把畫放在窗戶邊上,像在做對比矩屁。這讓我產(chǎn)生了一種錯覺辟宗,仿佛那個裸女就站在窗邊爵赵,風吹拂著她的頭發(fā),只是窗外是溫暖的晚霞泊脐,畫框內(nèi)是陰郁的暗紫色空幻。
第二幅是中性色調(diào)的,畫面中心一只又老又丑的貓?zhí)稍诰瓢傻陌膳_上容客,它露出灰色的肚皮仰臥著秕铛,一個妙齡的女郎在和它游戲。我喜歡這張畫耘柱,老貓和少女畫得惟妙惟肖如捅,同時形成一種強烈的對比,有一種諷刺和隱喻的感覺调煎。他說這是他在一次宿醉后畫的镜遣,還沒有完全清醒過來就畫好了。
第三幅是暖色調(diào)的士袄,是典型的印象派畫作悲关,視線會自然而然地通過柵欄落在公園兩個正在交談的老頭的身上,他們畫得并不好娄柳,遠處的房子又太過寫實寓辱,不知道在表達什么。他對這幅畫的解釋很蹩腳赤拒,支支吾吾秫筏,他說這是他的夢境。他并沒有很大的熱情再去表達自己挎挖,而是一直問我是怎么看的这敬。
我說我只是個外行人,我認為這三幅畫主題各不相同蕉朵,風格也不統(tǒng)一崔涂,色調(diào)很不協(xié)調(diào),我最喜歡的是貓和少女的那張始衅,那張最有藝術(shù)氣息和諷刺意味冷蚂,顯得粗野而優(yōu)雅。
他笑了起來汛闸,沒有對我的話發(fā)表看法蝙茶,而是說,“讓我們來一杯伏特加吧蛉拙∈ⅲ”然后從柜子里摸出了一杯只剩半瓶的伏特加,沒有問我的意見就倒了一杯給我孕锄,我沒有拒絕吮廉,感覺不是很烈,但擔心是劣質(zhì)酒畸肆。
幾杯酒下肚宦芦,他又開始說起了自己,他早就清楚自己并非才華橫溢轴脐,也沒有其他畫家那種澎湃的激情和欲望调卑,甚至知道沒人會喜歡他的畫,他還繼續(xù)畫是因為他想畫出和別人不同的畫大咱。他的這個想法很有意思恬涧,可我不相信他的話,他的身上總帶著點自命不凡的氣息碴巾,他的畫作總讓人覺得他在瘋狂的尋找激情溯捆。
他說,我不討厭鋒芒畢露的人厦瓢,也不想變成他們,他們讓我看不見自己。但他說話的語氣出賣了他财异,我把我的想法說了出來观腊,他說,誤解在所難免浙垫。
這次的見面讓我對他產(chǎn)生興趣刨仑,不是因為畫家的氣質(zhì),很難說清為什么夹姥。
3
我后來成了他公寓的成嘉洌客,也認識了他的幾位朋友佃声,都是底層人士艺智,有一兩個知識分子,他們喝的不是茶圾亏,也不是咖啡十拣,而是伏特加,只要是有聚會志鹃,狹小的房間里就鬧哄哄的夭问,他們也了解了我,一個編導專業(yè)的學生曹铃,一心只想著自己的事業(yè)和發(fā)展缰趋,我終于提到了我要拍攝的短片,有人說或許可以借我之手讓畫家出名,如此討人厭又幼稚的想法秘血,他們都哈哈大笑味抖。
我第一次開始拍攝,我希望我的作品可以輕松有趣灰粮,于是我約他在花神咖啡廳見面仔涩,在角落安裝好了攝影器材,影藏在窗簾的后面粘舟,打算偷拍我和他的對話熔脂。
他走進咖啡館,沉重的步伐和陰郁的臉透露出不耐煩柑肴,我說起了幾個涉及宗教的藝術(shù)家和他們未完成的作品霞揉,但他顯然沒有在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晰骑。
他告訴我适秩,因為一個做老師的朋友,他得到了一個可以持續(xù)賣畫的機會些侍,但他要畫符合現(xiàn)在流行風格的畫作隶症,毫無疑問他對那種流行畫法一無所知,他一臉不知所措岗宣,他需要很努力去了解那種風格蚂会,而這又違背了他的作畫理念,這是畫家常常遇到的問題耗式,這種恐慌很快成了憤怒和不滿胁住。
我說這只不過是小問題,應(yīng)該抱輕松的態(tài)度看待刊咳。他繼續(xù)說他的彪见,他認為這種情況可以視為一種綁架,都是繪畫的束縛娱挨,他給我說起了他的老師余指。
他說他的老師在15歲的時候就決定了他的人生,他在我的腦子中種下了一個種子跷坝,這后來成了潛意識酵镜,潛意識是會殺人的,它殺死了你生命中的可能性柴钻。他的繪畫老師說“你永遠不能成為一個出色的作家淮韭。”于是他偏要成為一個畫家贴届,而每當他想放棄就會因為這句話而堅持靠粪,而每當他到了困難時期又會為了這句話而喪失信心蜡吧,所以,沒有這句話占键,還不一定怎么樣呢昔善。他說得那么悲傷,讓人感覺到他深深的痛苦捞慌。
事實上他很看重和他朋友的那段友誼耀鸦,也很需要這筆錢柬批,瞎子都能看出來他需要服從啸澡。但他只是處于一種游離的狀態(tài),對我所說的話不是不耐煩的敷衍就是根本充耳不聞氮帐,我們陷入沉默嗅虏,我建議他回去休息。
后來上沐,我去檢查了那卷錄像帶皮服,影像充斥著窗外喧囂的噪音,你可以看見兩個坐在咖啡館不遠的男人正在交談著什么参咙,不快和煩悶從影像中蔓延開來龄广,讓主題顯得晦澀不清。我在考慮是否還要繼續(xù)這個主題蕴侧。
4
之后择同,我還保持著與他的聯(lián)系,但我們見面次數(shù)很少净宵,他總是無話不說敲才。
后來困擾他的事解決了,他和他的朋友關(guān)系破裂了择葡,他很快置于腦后紧武,至少他是這么說的。困擾他的只剩下了窮困潦倒的處境和逐漸變差的身體敏储,在這種情況下人是很難振作的阻星,他不再畫畫了,激情好像潮水消退已添,他卻說那是一種遺忘自我的癡迷妥箕。來他公寓的朋友見不到人影了,我與他繼續(xù)來往的原因是酝碳,我不能在這種情況下拒絕他的約見矾踱。
他說有人要殺害他,他跟蹤他疏哗,就連在車水馬龍的威爾頓大街也明目張膽的跟在他后面呛讲,他幾乎要奔潰了。然而作為一個三流又沒有名氣的畫家,頹廢而神經(jīng)質(zhì)贝搁,難以找到被跟蹤的理由吗氏。這只是臆想。他給我看他最近畫的一幅畫雷逆,是那個跟蹤他的人弦讽,只是一個黑影,隱藏在他畫板的后面膀哲,而畫里的他正在作畫往产。
房間里滿是空酒瓶,他說某宪,事實上仿村,喝酒就是為了喝過頭的,那醉人的誘惑會殺死任何一個期待輝煌生活的人兴喂,你說是不是蔼囊,再來一杯嗎?膽怯的一部分我已經(jīng)消失了衣迷,人們在廢墟上行走時才尋找鮮花畏鼓,當他們有花園的時候根本不動。
他說他已經(jīng)了解真相了壶谒,他被這個世界遺棄在了這里就是為了發(fā)現(xiàn)真相云矫,許多人一輩子也不會知道
我仿佛看見,在他身邊鮮花盛開佃迄。我已經(jīng)對他的精神世界漠不關(guān)心了泼差,我發(fā)現(xiàn)他的消極情緒傳播到了我的身上,還有那該死的神經(jīng)質(zhì)呵俏。而他的死是在第三天堆缘。
我沒有想到我被他的朋友叫到了那里,血和顏料的氣味混雜在一起令人作嘔普碎,他穿著白上衣和工裝褲吼肥,成了一灘肉,我感覺到惋惜麻车,一個怪異的靈魂就這樣消失了缀皱,是一種損失,同時我感到興奮动猬,對我來說啤斗,他并沒有比從前死去多一點,一點沒有赁咙,公寓里還在放大提琴的獨奏钮莲,仿佛咸膩的海風吹來免钻,被囚禁在昏暗的房間里,而外面還是美不勝收的夜景崔拥,教堂的鐘聲悅耳動聽极舔。
我又去拍攝了他的畫作,把那個跟蹤他的黑影的畫拍了链瓦,那是一張絕妙而粗野的畫拆魏,在他死后尤為恐怖,我認為它是一件藝術(shù)品慈俯,我打算把它掛在我的床頭渤刃,這個決定我已經(jīng)下了。
最后肥卡,我的短片主題成了無聲的咖啡館談話溪掀,莫名其妙的畫作新生和一場葬禮,充滿生命力的演出最后淪為荒謬的死亡典禮步鉴,本來想見識的激情和怪誕成了探討無趣的人生意義。
晚上璃哟,我夢見一道黑墻氛琢,它是吞噬了很多人的謎語,畫家不斷在這道墻上作畫随闪,卻發(fā)現(xiàn)無法從畫好的部分得出任何結(jié)論阳似,沒畫好的部分則越來越不受他們控制,我也在畫铐伴,我越畫越感到不解撮奏,越畫越感到恐懼,而黑墻仿佛能知曉我所有的一切当宴,好似看見無法逃脫的宿命畜吊。
我又見到了他,那個死去的畫家户矢,他留在了我的潛意識里玲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