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 今天,貝貝回來撅著小嘴很不高興地說:“我們班張逸豪問媽媽是什么工作赏僧,我說護士大猛,他說護士最臟了,整天摸病人和死人的身體淀零。媽媽,你摸過死人嗎膛壹?”
? ? ? ? 曉艷頓了頓跟貝貝說:“你跟你同學說驾中,一個人生下來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護士(助產士)唉堪,死亡前在醫(yī)院最后一眼看到的也是護士,護士是高尚的白衣天使肩民!”
? ? ? ? 這是教育小孩子唠亚,其實曉艷心里倒并沒有把自己看得那么崇高,但她認為護士起碼應該是被人尊重的職業(yè)持痰。
? ? ? ? 她想起了她第一次捧元寶的那天:
? ? ? ?那是曉艷來肝膽外科的第二年灶搜。在腫瘤外科兩年,曉艷還從來沒捧過元寶(護士把上班碰到病人死亡稱為捧元寶)工窍。一般都是首次發(fā)現(xiàn)腫瘤來做手術的割卖,長期化療放療病人到晚期出現(xiàn)惡液質往往選擇自動出院,因為如果在醫(yī)院里死亡患雏,尸體將直接從太平間拉到殯儀館鹏溯,絕對不允許家屬拉回家。
? ? ? ? 那是一位七十多歲的老太太淹仑,膽囊癌丙挽,全身多處轉移。最要命的是下頜部的轉移性腫瘤導致病人一股惡臭匀借,那種味道簡直無法形容颜阐!老太太生有三個兒子,老伴早幾年已過世吓肋,老太太本來是四個月輪流住三個兒子家瞬浓,但是這個樣子兒子媳婦都不愿意她待在自己家里,于是只能在醫(yī)院里躺著蓬坡。不過幾個兒子媳婦還算孝順猿棉,每天輪流陪護。鄰床病人更受不了屑咳,紛紛吵著要求轉病房萨赁,后來病房只剩她一個,又不能算包房兆龙。病人已經瘦得皮包骨頭杖爽,飯菜根本無法咀嚼,只能喝點無渣的湯汁紫皇。家屬在病人入院第一天就簽署了病情危重時放棄一切搶救措施的協(xié)議書(理智想想到了腫瘤最晚期快臨終時還進行什么氣管插管啦上呼吸機啦起搏器啦除顫啦等有創(chuàng)搶救確實已沒有任何意義)慰安,身后事物早準備妥當。但人的求生欲望真是無比的頑強聪铺,病人配合著醫(yī)生護士的各種對癥支持治療化焕,硬生生撐了已經五個多月了。
? ? ? ? 曉艷她們尤其是上夜班前都默默祈求病人千萬撐住不要在自己班上死亡铃剔。這天曉艷夜班(夜班已經改為一個人)撒桨,交接班時老太太就已處于昏迷狀態(tài)查刻,曉艷每小時帶上口罩去她病房查看,測量血壓脈搏呼吸凤类,生命體征倒還平穩(wěn)的穗泵。這天老人的小兒子陪護著,不過他搬了把椅子一直坐在病房外的走廊上一聲不響低頭玩手機谜疤。曉艷進去查看病人他也不理睬也不跟進去佃延。
? ? ? ? 凌晨兩點起,病人的呼吸越來越急促夷磕,脈搏也越來越弱履肃,小兒子打電話通知,三個兒子企锌、媳婦先后趕來榆浓,在病房門口整整齊齊排列開來,等候老太太咽下最后一口氣撕攒。四點多病人開始出現(xiàn)點頭樣呼吸陡鹃,血壓脈搏終于完全測不到,各種反射消失抖坪,瞳孔散大固定萍鲸,值班醫(yī)生宣布病人死亡。奇怪的是病人一死亡擦俐,病房里那股惡臭立馬消逝了脊阴!人活著真的就是一口氣!
? ? ? ? 曉艷腦海里搜索學過的尸體護理要點蚯瞧,要建三張尸體識別卡嘿期,準備中單、白色尸單埋合、彎盤备徐、鑷子、棉球……安慰家屬這一步倒是可以省略甚颂。曉艷膽子巨小蜜猾,可又是個好奇寶寶,記得小時候有一次村里有位老太太去世了直挺挺地躺在床上振诬,曉艷因為想看死人是啥樣蹭睡,就爬到她窗口往里偷看,結果看到她大張的嘴嚇得當場暈倒赶么。
? ? ? ?今天無論如何得鎮(zhèn)定肩豁!曉艷戴上一次性口罩和乳膠手套深深吸一口氣又緩緩吐出,端著準備好的材料走進病房。好在病人的大媳婦拿著毛巾站在床邊蓖救,跟曉艷說身子已擦干凈了洪规。曉艷朝她感激地鞠了一躬印屁,奇怪的是曉艷這次一點不怕也不慌循捺,她平靜地用鑷子夾起棉球認真地填塞死者的口、鼻雄人、耳从橘、陰道、肛門础钠,嘴里輕輕地念叨著老太太你一路走好恰力,愿天堂里再沒有病痛!
? ? ? ?大媳婦拿出準備好的壽衣壽鞋旗吁,三個媳婦一起給死者穿戴整齊踩萎。曉艷看著床上紅得異常鮮艷的直挺挺的尸體,真的怕了很钓,心怦怦跳起來香府,腳也似乎站不住,她護住靠窗的墻壁码倦,臉色慘白企孩。過了好久終于想起還要裹尸單,別尸體識別卡袁稽,通知工人送太平間勿璃。
? ? ?待送走尸體,還要整理消毒床單位推汽。窗戶外已投射進來一抹曙光补疑,揭去了夜幕的黑紗。曉艷一手拎上滿載空試管的鐵架子歹撒,一手端著治療盤走到一號病房開始抽血……
? ? ? ?那天曉艷拖班到九點半才下班莲组。站在公交站等車,不知道是那天的陽光特別刺眼還是因為夜班太疲憊栈妆,曉艷感覺眼睛干澀的要命怎么也睜不開胁编。已經過了早高峰,站臺上只有她一個人孤零零茫然地等著公交車鳞尔℃页龋回到家洗澡后躺在床上,曉艷明明困得要命寥假,可是輾轉反側就是睡不著市框。晚上建偉在電腦上修改他那篇關于前列腺癌在中國的流行和發(fā)病趨勢的論文,曉艷湊上去趴在他背上問:“建偉糕韧,昨晚夜班我捧了個元寶》阏瘢現(xiàn)在腫瘤病人越來越多喻圃,我真覺得人這一生真的很短暫哪!”她又想起了曾經最親密的林櫻粪滤,“我在想等我們哪一天死后斧拍,我們的骨灰安放在哪里呢?”建偉奇怪地說:“你這小腦袋裝的什么呀杖小?整天想些奇奇怪怪的問題肆汹。我們還這么年輕,談論死亡是不是也太為時過早了予权?你還是先操心下我們什么時候生寶寶吧昂勉,或者你有空也可以查查文獻寫兩篇論文?”曉艷不高興地嘟起嘴:“你知道我最討厭寫文章搞課題了扫腺,要么你幫我寫一篇岗照?對啊,你這篇給我掛個第二作者吧笆环?”建偉輕輕敲下她腦袋說:“這怎么行攒至?你要寫護理方面的,我的是關于疾病診斷和治療的咧织,不一樣嗓袱。”
? ? ?曉艷最怕建偉這鐵面無私的認真樣习绢,朝他做個鬼臉溜出書房渠抹,窩在沙發(fā)上卻又認真地思考著這個身后問題。林櫻的娃娃臉又浮現(xiàn)在眼前……
? ? ? ? 那是前年的夏天闪萄,那年的夏天天氣特別炎熱梧却,據說是六十年來最熱的一年。當然醫(yī)院里中央空調冷氣開得十足败去,那天下午放航,曉艷正在病房里給病人量體溫。
? ? ? ?忽然接到傳達室打來的電話圆裕,說有她一封掛號信广鳍。曉艷準備忙好這一陣再下去拿,奇怪這年頭還有誰會給她寫信吓妆?
? ? ? ?過了半小時赊时,忽然又接到保衛(wèi)科打到護士站的電話,曉艷整個人驚呆了行拢,她一屁股癱在電話前的椅子上祖秒,連電話也忘了擱,任聽筒直直地垂落,在空中左右搖擺竭缝;左手拎著的裝體溫計的塑料盒掉落到地上房维,水銀體溫計碎了一地……
? ? ? ?為了不讓醫(yī)院知道,林櫻選擇了外地一個陌生的城市抬纸,陌生的酒店咙俩。被賓館工作人員發(fā)現(xiàn)時已經是她自殺后第三天,警方根據她包里的身份證查到醫(yī)院松却,通知了醫(yī)院保衛(wèi)科和工會暴浦,保衛(wèi)科打電話給同宿舍的貝曉艷溅话,并通知了林櫻的父母晓锻。曉艷在那天收到的掛號信正是林櫻寫給她的遺書!
? ? ? ?林櫻母親接到電話當場暈倒飞几,她父親強忍著悲痛從老家直接奔去那座城市砚哆。
? ? ? ? 梅芳接到曉艷的電話時正準備給剛急診入院的一位肝硬化并發(fā)食管胃底靜脈曲張致消化道大出血的病人插三腔二囊管,她扔下管子和治療盤屑墨,沖出病房躁锁,回頭朝站在護士站的護士長嚷了聲“頭幫我插管”;燕萍正在護理病歷的體溫單上記錄剛測量好的生命體征卵史,她也驚呆了战转!不過她還是把沒記錄完的請同事幫忙記錄,向護士長請了假以躯,然后換好衣服和曉艷她們在一樓傳達室會和槐秧。
? ? ? ? 到了傳達室,燕萍奇怪地看著她倆:“你們怎么工作服都不換掉忧设?跟科里請假了沒刁标?”
? ? ? ? 曉艷的第六感告訴她這封信一定是櫻兒寄來的,所以不顧一切地急著跑來傳達室址晕。一看信封膀懈,果然是林櫻寫給曉艷的,她的筆跡曉艷再熟悉不過了谨垃。曉艷顫抖著雙手撕開信封启搂,差點把信紙也撕破,信很長刘陶,她只寥寥看了開頭和結尾幾行胳赌,掩面哭泣。她站在傳達室門口易核,毒辣的太陽曬得她透不過氣匈织,感覺快要窒息了,滿頭滿臉的不知道是汗水還是淚水,沿著脖子往下流缀匕,浸濕了胸前一大片纳决。她痛苦地蹲下來雙手抱著膝蓋……
? ? ? ? 梅芳從曉艷手里搶過信來看,一邊看一邊不停擦眼淚乡小。還是燕萍沉著冷靜阔加,跟她們說:“信可以在路上慢慢看,你們先去科室換衣服满钟,跟護士長請假胜榔,自己班內未做完的工作和同事交個班,我們一起去看林櫻湃番∝仓”
? ? ? ?梅芳打電話向她爸爸借了司機開了公司的一輛七座商務車,三個人在醫(yī)院保衛(wèi)科長的陪同下從醫(yī)院出發(fā)趕了過去吠撮。
? ? ? ? 梅芳知道原因后一個勁地哭著罵她傻瓜尊惰,干嘛非要去死呢?這根本就是神仙也挽救不了的事泥兰,你為什么這么耿耿于懷弄屡?再不濟你可以辭職呀!沒工作可以來我爸公司呀鞋诗,大不了做做后勤或秘書你是綽綽有余的膀捷。真是大笨蛋!
? ? ? 燕萍也替林櫻惋惜流淚削彬,她還說:“看來我們的臨床經驗太少了!以后要認真學習努力提高業(yè)務水平全庸,盡量避免以后再發(fā)生這樣的事情〕跃”
? ? ? ? 曉艷一句話不說糕篇,默默地任淚水在臉頰上流淌。
? ? ? ? 到了賓館酌心,只見林爸爸緊緊抱著櫻兒的遺體嚎啕大哭拌消,身上穿著的白底黑條紋的體恤衫早已濕透,如同剛剛從水里撈上來的一樣安券。曉艷看著櫻兒安祥地躺在哪里墩崩,兩頰似乎還帶著淡淡的紅暈(也許是因為曉艷知道她一氧化碳中毒所致),她喊著“櫻兒侯勉,櫻兒鹦筹,你快醒來!你起來呀址貌!你肯定是跟我們鬧著玩的是不是铐拐?櫻兒你回答我呀徘键,嗚嗚……”
? ? ? ?保衛(wèi)科長在當?shù)嘏沙鏊幚砗蒙矸荽_認等事情后先回醫(yī)院,她們三人陪著林櫻爸爸把林櫻的遺體帶回了老家……
? ? ? ?以后的每年清明遍蟋,曉艷都帶上一大束黃玫瑰去看櫻兒吹害,她靜靜地躺在她家后面的山上,和她的祖輩們在一起虚青。
? ? ? ?曉艷收回悲傷的思緒它呀,想到自己和建偉也和林櫻一樣從老家出來在省城工作,在這里相識棒厘、相戀纵穿、買房、結婚奢人,肯定會一輩子住在省城谓媒,因為曉艷是真心地愛這座城市〈锎可是將來有一天要她躺在這座城市陌生的公墓篙耗,曉艷不愿意。
? ? ?骨子里曉艷還是認為自己是鄉(xiāng)下人宪赶,雖然她的戶口早就遷到省城,但那里是她的根脯燃,有她的父母和祖祖輩輩搂妻。曉艷十六歲離開父母讀書、工作辕棚,現(xiàn)在更難得回趟家欲主,感覺欠父母的太多太多,好想老了之后陪著他們逝嚎! 小時候爸爸媽媽都很寵曉艷扁瓢,爸爸每次出門都愛帶上她,連打牌也喜歡她站在身后补君,以至于曉艷小學就懂得搓麻將打梭哈引几。初中住校,爸爸周六中午必定推著他那輛二八自行車出現(xiàn)在校門口挽铁,周日傍晚再送曉艷去學校伟桅,只因曉艷那時體質差,騎自行車經常要暈倒叽掘。爸爸隔天就會帶上媽媽做的曉艷愛吃的菜送到宿舍楣铁,甚至懇求她的體育老師饒了她的八百米。
? ? ? ?可是建偉不是曉艷那里的更扁,他肯定不愿意跟著曉艷盖腕,就像曉艷也不愿葬在他老家赫冬。
? ? ? ?這樣看來也只能葬在省城了。但省城這么堵溃列,每年清明面殖、冬至,掃墓大軍把公墓的路嚴嚴堵死哭廉,曉艷實在不忍將來的兒子或女兒也加入在這隊伍里脊僚!
? ? ? ?建偉聽曉艷半天沒發(fā)出一點聲響,走過來看到她滿臉淚痕遵绰,以為自己說錯了什么話辽幌,趕緊把她摟到懷里不停地道歉說對不起對不起!曉艷哭笑著說只是還在想我們以后葬哪里的問題椿访,建偉坐到她身邊寵溺地揉揉她的頭說:“小傻瓜乌企,你真是多慮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