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兩天回家虫碉,聊起外婆那邊的事,媽媽說前兩天大姥爺走了胸梆。
大姥爺敦捧?我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不知媽媽說的是哪個大姥爺碰镜。
“還有誰兢卵,就是花鈴她爹呀!”媽媽提醒道绪颖,順便讓我抽空去看看外婆秽荤。我“嗯”了一聲,低頭扒了兩口飯菠发。
花鈴是我的小姨王滤,年齡和我一樣大。
小時候滓鸠,為了躲避計劃生育,媽媽將家中最小的我放在外婆家養(yǎng)了幾年第喳∶铀祝花鈴就住在外婆家附近。雖然大姥爺和外婆只是遠(yuǎn)房表親曲饱,但由于住的近悠抹,關(guān)系自然也親密許多。
剛到外婆家我誰都不認(rèn)識扩淀,花鈴是第一個主動找我說話的人楔敌。雖然兩家離得不遠(yuǎn),但花鈴走起來卻特別費(fèi)勁驻谆。她拿著一個小板凳卵凑,一步一挪地走過來。第一次見面胜臊,她拎起外婆家養(yǎng)的小黑勺卢,笑嘻嘻地對我說“不咬人的”,仿佛她才是小黑的主人象对。
由于腿腳不便黑忱,花鈴的活動范圍十分有限。一天大部分時間就是拿著小板凳坐在門外發(fā)呆。天氣好的時候甫煞,村里總有幾個老頭老太太喜歡聚在門前菇曲,聊聊天、曬曬太陽抚吠,有時還會有人拿著錄音機(jī)聽徐州梆子常潮,咿咿呀呀的聲音一響,花鈴就跟著呵呵笑起來埃跷。我問她聽到什么這么高興蕊玷,她晃著腦袋想了半天,說不知道弥雹。
我覺得花鈴不僅腿有問題垃帅,腦子也不太靈光。
我悄悄問外婆:“花鈴是怎么回事剪勿?”
外婆說:“花鈴是討來的贸诚。”
“討”就是收養(yǎng)的意思厕吉,我還是不明白這和我的問題有什么關(guān)系酱固,在我的追問下,外婆一口氣講完了花鈴的故事头朱。
故事要從花鈴的哥哥也就是我的小舅舅說起运悲。大姥爺?shù)睦掀牛罄牙褢研【司藭r项钮,肚子特別大班眯,見的人都說懷的不是雙胞胎就是龍鳳胎。不管怎樣烁巫,包括大姥姥在內(nèi)的所有人都堅信大姥姥肚子了裝了兩個娃娃署隘,可是最后卻只生出了小舅舅一個孩子。由于條件艱苦亚隙,大姥姥生產(chǎn)時大姥爺還在建筑工地打零工磁餐,并沒有親人在她旁邊。小舅舅出生時五斤都不到阿弃,這讓所有人都大感意外诊霹。人們不明白為什么大姥姥懷孕時肚子這么大,生的孩子卻可以如此瘦小恤浪。所以大姥姥始終都認(rèn)為自己生了兩個孩子畅哑,之所以只有一個小舅舅,她懷疑是接生的醫(yī)生做了手腳水由。
這個想法在大姥姥心里揮之不去荠呐,她之后去醫(yī)院找了幾次,但結(jié)果可想而知∧嗾牛空口無憑呵恢,沒有人傻到會承認(rèn)。大姥姥得了產(chǎn)后抑郁媚创。為了她那個一出世便被抱走的孩子渗钉,整天愁眉苦臉,以淚洗面钞钙。大姥姥是大姥爺借錢從四川買來的媳婦鳄橘,借的錢還沒還上,媳婦可不能再出事芒炼。為了大姥姥好起來瘫怜,大姥爺托人從外地抱來了一個女嬰,一子一女湊一個“好”字本刽,大姥姥果然便好了鲸湃。
這個女嬰就是花鈴。
花鈴長得清秀乖巧子寓,一雙眼睛撲閃撲閃的暗挑,誰見了都忍不住逗一逗⌒庇眩花鈴一咧嘴炸裆,大伙就都跟著笑起來。但快樂總是短暫的鲜屏,花鈴兩歲時還不會走路晒衩,兩條腿細(xì)的像腌過的辣蘿卜。到醫(yī)院一檢查墙歪,醫(yī)生說是得了小兒麻痹癥,學(xué)名叫“脊髓灰質(zhì)炎”贝奇,得這種病的人腿部肌肉會慢慢萎縮虹菲,嚴(yán)重的會導(dǎo)致癱瘓。大姥爺家吃飯都成問題掉瞳,根本沒錢給花鈴治病毕源。他們第一想到的是把花鈴送回去,但是兩年了陕习,當(dāng)初受大姥爺之托的人已經(jīng)不在村子里了霎褐。看著在床上爬來爬去的花鈴该镣,大姥爺和大姥姥心軟了冻璃,他們放棄了尋找,說這就是命。
“那他們到底給花鈴治了沒省艳?”我忍不住插嘴問道娘纷。
“這種病,治也治不好跋炕,而且還會影響腦子”赖晶,外婆指了指我的小腦瓜,繼續(xù)說道:“你大姥爺和大姥姥賣了一季的稻谷辐烂,在花鈴?fù)壬涎b了兩塊鋼板遏插,現(xiàn)在也算是能下地走動了【佬蓿”
那時我不知道胳嘲,小兒麻痹并不會影響智力,花鈴出現(xiàn)了智力障礙分瘾,說明她大腦發(fā)育也有問題。當(dāng)初她親生父母把她送人白魂,也許和這些有關(guān)肴掷。
花鈴的事在親戚之間是個公開的秘密,至于她自己知不知道,我不清楚。但自從知曉她的故事之后,花鈴就在我心中變得特殊起來移宅。
我覺得花鈴和我不一樣盏浇,和我周圍的其他人也不一樣绢掰。那時我已經(jīng)漸漸交到了幾個朋友顾复。他們知道我和花鈴的關(guān)系,有時會故意在我面前提起她,他們說“瘸子花鈴又呆又傻”渴邦,說我和她在一起時間長了也會變傻。
他們的嘲諷起到了作用焙格。我不想變傻站欺,更不知道該怎樣面對花鈴纤垂。一方面我覺得她很可憐磷账,不忍心她天天跑來找我;另一方面我和其他小朋友一樣逃糟,以看不起花鈴的殘和傻來證明自己是個正常人。這兩種矛盾的情緒在我心里揮之不去蟆技。對待花鈴,我選擇了疏遠(yuǎn)织阳。
我的這些想法眶蕉,花鈴當(dāng)然不知道。她還是堅持每天來找我唧躲。我告訴她造挽,我感冒了,一接觸別人就會加重弄痹,讓她等我好了再來找我饭入。花鈴相信了界酒,很長時間她沒有出現(xiàn)在我面前圣拄。
有一天放學(xué),我從花鈴家門前路過毁欣。她正好又在門外聽大人聊天庇谆、曬太陽,看到我經(jīng)過凭疮,她忙叫住了我:“千千,你感冒好了沒执解?”
我早已忘了這一茬寞肖,隨口說了一聲:“早好了∷ル纾”花鈴高興的拿起小板凳朝我挪了挪新蟆,拽著我的衣角,激動地說:“那我又能找你說話了坝胰铩琼稻!”
那一刻,我覺得花鈴真的很傻饶囚。我哪有什么感冒帕翻,不過是一個不想見她的托詞罷了鸠补。真話假話,她都聽不出來嘀掸。
也許是花鈴的無知讓自己顯得很有心機(jī)紫岩,我變得不耐煩起來。轉(zhuǎn)身想走睬塌,卻被她拉著來到了她家里泉蝌。
家中空無一人,大姥爺忙著打工養(yǎng)家衫仑,大姥姥整天在地里忙活梨与,而我那個小舅舅,則不知道又上哪野去了文狱≈嘈空蕩蕩的的四面墻,一面比一面破敗瞄崇。我看著這些光禿禿的墻壁呻粹,覺得花鈴很孤獨(dú)。
“給你苏研!”花鈴不知從哪里拿出兩個蘋果等浊,伸手遞給我一個。
“什么好東西摹蘑!”我非常不屑筹燕,一把將蘋果打翻在地。
“臟了臟了衅鹿!”花鈴大叫著撒踪,挪著小板凳將蘋果撿了起來。
“臟了臟了大渤!”花鈴一邊用嘴啃掉臟蘋果的皮制妄,一邊嘟囔著,然后伸手又把另一個蘋果遞了過來:“那個臟了泵三,這個給你耕捞!”
我愣了一下,沒有去接蘋果烫幕,轉(zhuǎn)身跑了出去俺抽。
說是跑,其實更像是在逃避较曼。我覺得自己莫名其妙凌埂,在又瘸又傻的花鈴面前有什么可跑的。我安慰自己,我只是在炫耀瞳抓,炫耀自己的健康,炫耀我是個正常人伏恐。
我和花鈴的關(guān)系就這么僵著孩哑。花鈴每天樂呵呵的來找我翠桦,我找了各種理由推脫不見她横蜒。不是要寫作業(yè),就是要幫外婆干活销凑。不管說什么她都相信丛晌,然后拿著小板凳一挪一拐地往回走。我躲在房間里斗幼,從窗戶往外伸頭望去澎蛛,花鈴那小小地身軀,看起來像是縮了水一般蜕窿,只有背影在夕陽下被拉得老長老長......
其實谋逻,對我來說,不見花鈴更像是自己在和自己較勁桐经。我討厭花鈴每天都樂呵呵的毁兆,讓人一看就知道她是個傻子。其實外婆說過阴挣,花鈴只是智力發(fā)育比一般人晚气堕,并不是真正意義上的傻子。我覺得很多事花鈴都是在裝傻畔咧。我討厭她裝的這么像茎芭。
直到發(fā)生了一件事,我才知道自己有多么可笑盒卸。
那時候骗爆,小學(xué)生之間流行養(yǎng)蠶,同學(xué)給了我一包蠶卵蔽介,我用棉花包著放在枕頭下摘投,隔天就忘了。后來想起來虹蓄,拿出來一看棉花里多了一條條黑絲犀呼,一動不動,原來是孵出來的蠶寶寶都被我活活餓死了薇组。
因為這件事我被外婆說了一頓外臂。但是小孩子玩性大,忘性更大律胀。很快學(xué)校里又興起了別的玩意兒宋光,養(yǎng)蠶這件事也順勢被我丟到了腦后貌矿。
有一天晚上,大姥爺來找外婆罪佳,問花鈴在不在這逛漫。外婆說不在。大姥爺著急地說花鈴不見了赘艳。由于花鈴平時活動范圍特別小酌毡,能去的地方很快就翻了個遍±俟埽可是花鈴連影子都沒有枷踏。折騰了大半夜,花鈴自己回來了掰曾。滿身都是泥旭蠕,手里還攥著一把桑葉。她見到我婴梧,將桑葉一片片碼齊下梢,遞給我說:“沒有桑蠶只有桑葉”,樣子像受了氣的小媳婦塞蹭。
原來外婆和大姥姥閑聊時說到了我養(yǎng)蠶的事孽江,花鈴在旁邊聽著就記住了。她知道村西頭的有個桑園番电,桑園里有幾棵桑樹岗屏,她覺得那里一定有蠶寶寶,就想去那里為我捉幾只回來漱办。
花鈴不知道这刷,現(xiàn)在都是人工養(yǎng)蠶,而那時也早已過了養(yǎng)蠶的季節(jié)娩井,飛蛾都不一定有兩只暇屋,哪里又能找到蠶卵呢?
花鈴一無所獲洞辣,摘了一把發(fā)黃的桑葉回來咐刨。
我看著她一身的狼狽樣,覺得哪里不對扬霜,問“你的板凳呢定鸟?”
花鈴還是呵呵的笑著,說:“他們說喜歡著瓶,給他們了联予。”
從她斷斷續(xù)續(xù)的言語中,我知道了事情的大概沸久〖揪欤花鈴在回來的路上遇到了村里放學(xué)回來的孩子。我的那些“朋友”們卷胯,本來想要花鈴手里的桑葉瘟裸,但是花鈴死活都不肯給,他們無奈诵竭,只能轉(zhuǎn)移目標(biāo),連哄帶騙搶走了花鈴手上的板凳兼搏÷盐浚花鈴長這么大,走路全靠這個小板凳佛呻。失去了它裳朋,花鈴只能爬著回來。
“桑葉比板凳還重要吓著?”我氣急敗壞的質(zhì)問鲤嫡,而忘了這一切都是因為我。
“桑葉是你的绑莺,板凳是我的暖眼!”花鈴不服氣地大聲爭辯著,一串一串眼淚理直氣壯地流下來纺裁。
“誰要你的桑葉诫肠!”我氣急,一把打掉花鈴手里的桑葉欺缘。
這是我第二次打掉花鈴手里的東西栋豫。但我心里知道,這一次我再也沒有什么理由把她從我心里趕走了谚殊。
花鈴是我的小姨丧鸯,但我從沒有叫過她一聲“小姨”,也從來沒有承認(rèn)過她和我的關(guān)系嫩絮。最初她是我打發(fā)無聊時光的對象丛肢,后來她是阻礙我和同齡人相處的障礙,現(xiàn)在絮记,我心里居然有一點點想承認(rèn)她是我的小姨了摔踱。
我抱著為自己減輕“負(fù)罪感”的心理,沿著去桑園的路仔細(xì)尋找著怨愤,果然在一條灌水渠的旁邊找到了被丟棄的板凳派敷。我拿回家,仔仔細(xì)細(xì)洗了一遍。板凳上暗紅的油漆早已脫落成一塊一塊獨(dú)立的區(qū)域篮愉,于是我找來噴漆腐芍,給它重新噴了一遍,換成了自己喜歡的天藍(lán)色试躏。
給花鈴的時候她高興地不得了猪勇,完全沒認(rèn)出來這就是原來的小板凳,以為是我新做的颠蕴。我告訴她這就是原來那一個泣刹,她還是笑的手足舞蹈。我看著她的樣子犀被,有一點羨慕椅您。
那時的我雖然還很小,但是心里已經(jīng)生出許多煩惱寡键。和同學(xué)的關(guān)系掀泳、和父母的關(guān)系,還有每天寫不完的作業(yè)西轩。每次說給外婆聽员舵,她總是讓我學(xué)學(xué)花鈴∨号希“學(xué)什么马僻?跟她一樣做個傻子!”我既不解也不服氣劫流∥撞#花鈴連學(xué)都沒上過,哪里有值得我學(xué)的地方祠汇。
可是在后來的許多年里仍秤,每次想起花鈴,我總覺得其實傻的那個人是我自己可很∈Γ花鈴無欲無求,樂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我抠。而我越長大实撒,想要的東西就越多怪瓶,顧慮也越多。我總說自己活得累,總說很多事情身不由己僵井。其實哪有那么多身不由己维费,不過是自己不甘心放手而已蝶缀±┙瑁花鈴早已洞察一切裳凸,才能把日子過得像玻璃珠一般發(fā)光透明。
小學(xué)四年級后劝贸,我被父母接回到自己家中姨谷。只有每年放假的時候會在外婆家過一段時間。每次回去映九,還沒走到村口梦湘,花鈴便會迎上來。那時她已經(jīng)離開了小板凳件甥,用上了雙拐捌议。花鈴的辮子總是留的特別長引有,每次快齊腰的時候禁灼,大姥姥就給剪下了拿去賣。黑黝黝的頭發(fā)轿曙,總能賣上好價錢。
有時我會教花鈴認(rèn)認(rèn)字僻孝,照著《三字經(jīng)》的順序导帝,一個個教〈┟花鈴學(xué)的慢您单,我又特別懶,想起來就教她一個字荞雏。兩個暑假下來虐秦,還沒學(xué)到“父子親 夫婦順”。我有意拿花鈴開玩笑凤优,問花鈴:“長大你想娶媳婦嗎悦陋?”
花鈴摸摸剛剪的短發(fā),笑呵呵地說:“不娶媳婦筑辨,我就是媳婦俺驶!”
我樂不可支,又問:“那你想給誰當(dāng)媳婦棍辕?”
花鈴羞紅了臉不說話暮现。
有了拐杖,花鈴的行動方便了許多楚昭。期間栖袋,她又做過幾次手術(shù),腿上的鋼板已經(jīng)換了好幾塊抚太。雖然為了省錢塘幅,手術(shù)都是在小醫(yī)院做的昔案,但花鈴?fù)炔考∪獾奈s速度好像真的慢了下來,醫(yī)生說已經(jīng)基本排除了癱瘓的可能晌块。
花鈴經(jīng)常拄著雙拐滿村子轉(zhuǎn)悠爱沟,有不懂事的小孩跟在她后面,她也不生氣匆背,從兜里掏出幾塊快化的奶糖要給他們呼伸,結(jié)果誰都不敢接,一個個都被嚇跑了钝尸。有時花鈴會來到村里的小學(xué)括享,推開教室門直愣愣地就往黑板上看,學(xué)生們一個個轉(zhuǎn)過來珍促,對著她大笑铃辖,老師以破壞課堂紀(jì)律為由請她出去,她站在一動不動猪叙。這樣來了幾次娇斩,她成了學(xué)校的“名人”。
不管有什么煩心事穴翩,一想起花鈴身上的這些事情犬第,我都能笑出來。
看起來一切都還不壞芒帕,只是沒有變的更好歉嗓。上高中后,我去外地住校背蟆,課業(yè)越來越重鉴分,寒暑假都花在了各種補(bǔ)習(xí)班上。去外婆家的次數(shù)越來越少带膀,但每次回家志珍,媽媽總會說起外婆那邊的事,花鈴的事情也聽說了不少垛叨。
大姥姥家出事了碴裙。
惹禍的是我那個不爭氣的小舅舅。
小舅舅十幾歲時就離開了家点额,跟著一些不三不四的人混社會舔株。七八年里和家里聯(lián)系的次數(shù)屈指可數(shù)。現(xiàn)在我已想不起他的模樣还棱。出事的那一年载慈,他不知怎么跑去了甘肅。和別人打架珍手,生怕被看出來是外鄉(xiāng)人办铡,刀子揮的比誰都狠辞做。直到死了人,才驚慌失措地想起了家里人寡具。
大姥爺一家的情況秤茅,在農(nóng)村都算是貧下中農(nóng),每日拼命干活只為了吃飽飯童叠。哪里遇到過這種事框喳。大姥爺也慌了,找了家族中見過世面的幾個老人在一起商量厦坛。大家的意見很統(tǒng)一五垮,盡量讓這件事私了,否則牢飯就夠小舅舅吃一輩子的了杜秸。結(jié)果對方開口就要五十萬放仗,大家一下又沒了主意。 按理說撬碟,小舅舅殺了人诞挨,五十萬都算是便宜他了,可是大姥爺家里實在是窮呢蛤,周圍的親戚也大多不富裕亭姥。大姥爺東借西湊、砸鍋賣鐵顾稀,結(jié)果五萬都湊不齊。對方以為受了騙坝撑,惱羞成怒静秆,報了警,小舅舅被判故意殺人十一年巡李,收押在甘肅的一所不知道具體地點的監(jiān)獄里抚笔。
小舅舅少小離家,家里早已習(xí)慣了他的缺席侨拦。大姥爺依舊每天去工地打零工殊橙,大姥姥依舊每天下地干活,花鈴也像往常一樣守著這個空蕩蕩的房子狱从∨蚵看起來什么都沒有變,但實際上這個家已經(jīng)塌了季研。
殺人犯的父母敞葛,殺人犯的妹妹……左鄰右舍顧忌街坊情面,不會當(dāng)面這么說与涡,但眼神多少和以前不一樣惹谐,這是想掩飾也掩飾不了的持偏。我替花鈴慶幸,慶幸她智商不高氨肌,慶幸她可以任性的活在自己的世界里鸿秆,完全屏蔽外界的目光。
但她的父母卻不行怎囚。大姥爺年紀(jì)越來越大卿叽,加上又遭受這層打擊,佝僂的身軀又矮了幾分桩了,漸漸地連工地里的零活都接不了了附帽。大姥姥則郁郁寡歡,對小舅舅有多恨就有多思念井誉,一想到要有十年見不到兒子蕉扮,大姥姥就難受的快要窒息。
有段時間颗圣,花鈴經(jīng)常嚷嚷著要出去打工喳钟。那時她已十七歲,而我已經(jīng)升入高二在岂。鄰村有人不知怎么聽到這個事情奔则,主動說要幫忙。他說自己有個親戚在上海蔽午,開了一家足療店易茬,里面招的都是殘疾人。因為政府有補(bǔ)貼及老,待遇都還不錯抽莱。如果花鈴愿意,他可以給親戚說個情骄恶。大姥爺猶猶豫豫食铐,他擔(dān)心花鈴從沒出過遠(yuǎn)門,到了上海會不適應(yīng)僧鲁。但花鈴態(tài)度異常堅決虐呻,她執(zhí)意要去。大姥爺拗不過她寞秃,便陪她一起跟著老鄉(xiāng)去了上海斟叼。
到了上海,大姥爺和花鈴被安置在一間出租房內(nèi)春寿。每天早上6點多鐘犁柜,便有車準(zhǔn)時來接花鈴。老鄉(xiāng)騙他們說這是足療店的班車堂淡。其實哪有什么足療店馋缅,花鈴是被他們帶到了地鐵車站設(shè)攤乞討扒腕。花鈴什么都不需要做萤悴,只要往那一站瘾腰,就會有腳步匆匆的行人為她駐足,在面前的瓷碗里放上五塊覆履、十塊……龍陽路蹋盆、金橋路、人民廣場......許多地方都留下了花鈴的身影硝全。
直到一名救助站的工作人員留意到花鈴栖雾,大姥爺才知道他們的上海之行原來是一場騙局。當(dāng)初的老鄉(xiāng)已經(jīng)不見蹤影伟众,連同花鈴乞討得來的那些錢析藕。
后來有一次去外婆家,見到花鈴凳厢,我問她:“你怎么突然想出去打工了账胧?”
花鈴支支吾吾地說:“攢錢!”
我問她:“你要錢做什么先紫?”
花鈴回答:“去看哥哥治泥。”
我一時無言遮精,花鈴真是太傻了居夹、太傻了……
后來,我高中畢業(yè)本冲,去鎮(zhèn)江上了大學(xué)准脂。幾年之后,又輾轉(zhuǎn)去了南京眼俊、蘇州、廈門等地工作粟关。我在這個世界漂泊著疮胖、掙扎著、奮斗著闷板,努力為自己找一處安身立命之所澎灸,每年回家的日子寥寥可數(shù),花鈴和所有兒時的記憶一起變得模糊而單薄遮晚。
關(guān)于她的后來性昭,在一些只言片語中,我知道了一個大概县遣。
花鈴結(jié)婚了糜颠,對方是個經(jīng)濟(jì)條件不錯的傻子汹族,一個真正的傻子。媽媽說其兴,以大姥爺家的條件顶瞒,花鈴能找到這樣的條件已經(jīng)算是不錯了。
很久之后有一天元旬,媽媽給我打電話榴徐,問我最近什么時候能回來。我說工作很忙匀归,手頭有個項目要趕坑资,回去只能年底了。媽媽說最好還是抽空回來一趟穆端,花鈴快不行了袱贮,上次去看她,她還提到了我徙赢。
我不信字柠,問媽媽:“上次見她還好好地,怎么說不行就不行了狡赐?”
媽媽說:“上次窑业?你想想你都多久沒回家了?”
我心頭一沉枕屉,原來我說的“上次”常柄,已經(jīng)是四五年前的事了。
媽媽說花鈴嫁的那個男人雖然腦子有問題搀擂,但并不是傻子西潘,而是精神病。對方故意隱瞞了病史哨颂,說只是智力障礙喷市。男人每次犯病,就拳腳相加地折磨花鈴威恼,常常是舊傷未愈又添新傷品姓。花鈴身體本來就比常人差很多箫措,哪里還經(jīng)得起這種折磨腹备,兩三年下來,已經(jīng)沒有了人樣斤蔓。大姥爺大姥姥已近年邁植酥,小舅舅還被關(guān)在遙遠(yuǎn)的獄中,親戚們都自顧不暇。沒有人知曉花玲的事友驮,后來知道了漂羊,已經(jīng)晚了。
我連夜買了機(jī)票喊儡,匆匆趕回老家拨与。來到花鈴床邊,已經(jīng)是第二天的傍晚了艾猜÷蛐花鈴看著我時,我不太確定她是否還能認(rèn)出我匆赃。她顫巍巍地拉起我的手淤毛,樂呵呵地說:“你來了,那我又能找你說話了啊算柳〉偷”
我看著她那張消瘦泛黃的臉,泣不成聲瞬项。
【后記】
花鈴走了蔗蹋,幾年后大姥爺也走了。小舅舅在獄中來過一封信囱淋,說接受了黨的改造猪杭,出來后會重新做人,孝敬父母妥衣。大姥姥不識字皂吮,鄰居念給她聽時,樹皮般的臉上老淚縱橫税手。后來小舅舅真的出來了蜂筹,但沒過幾年,又因打架致人重傷再次入獄芦倒,這次艺挪,再沒有信寄過來。
有時候連續(xù)加班幾周兵扬,筋疲力盡地回到家中麻裳,本想倒頭大睡,卻會在一瞬間想起花鈴周霉,想起在蘇北農(nóng)村中那個破敗的家掂器。曾經(jīng)亚皂,花鈴在那個家中度過了孤獨(dú)的童年和青少年俱箱。如今,大姥姥又將在那個家中孤獨(dú)地等待灭必。等待能迷途知返的兒子狞谱,等待漸漸老去的每一天乃摹。
現(xiàn)在,偶爾想起以前的事跟衅,我都無比后悔孵睬。后悔沒有從花鈴手中接過那個蘋果,后悔沒有好好教花鈴寫她的名字伶跷,后悔沒有當(dāng)面喊過她一聲“小姨”掰读。她是我在年少無知的時候,上天賜予的一塊璞玉叭莫。雖未經(jīng)雕琢卻無瑕至極蹈集。
只可惜,當(dāng)時的我雇初,還沒有學(xué)會珍惜拢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