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建軍
水煎包其實是融入我的身體記憶里的舅踪。
小時候硬爆,我最希望跟母親去我表姐家。最具誘惑的妥畏,就是表姐家經(jīng)營著一家水煎包小店鋪,在那里我可以放心吃飽,不必擔心看到別人異樣的目光赏半。
“慢慢吃,今兒包子管夠淆两!”每次表姐都這樣對我說断箫。
后來想象,我當時的樣子肯定很可笑:一雙貪婪的眼睛肯定是緊緊盯在那一個個包子身上秋冰;兩只手沾滿了油漬仲义,甚至還有韭菜餡;肚子呢剑勾,肯定鼓鼓的埃撵。
“這孩子,肚子飽了眼饑困虽另,吃飽了就行了暂刘,可別撐著∥娲蹋”每次谣拣,母親總會數(shù)落我?guī)拙洹D菚r族展,我對這樣的話是沒有感覺的森缠,等到長大了,我才明白過來仪缸,母親的話里有心酸贵涵。
“賦到滄桑句便工”,人生過半,那些刻在骨子里人或事都是自己的独悴,只有自己才能嚼出味來例书。當然落到書面上的文字,也只有自己才能讀懂刻炒。
因為窮的原因决采,那時,我不知道身邊是否還有比水煎包更好吃的東西坟奥。剛出鍋的水煎包树瞭,外面被一層金黃的油裹著,那時節(jié)爱谁,油是金貴的晒喷;最要命的是,包子里還有肉访敌,那年月凉敲,誰見過肉呢?
小時候寺旺,水煎包5分錢一個爷抓,但我總是不能盡興吃夠。我十歲那年秋阻塑,縣城舉辦物資交流大會蓝撇,母親竟然給了我一塊錢讓我去趕會,我狠狠心買了五毛錢的包子陈莽,卻也不過感覺打打牙祭渤昌,讓肚子不再使勁叫喚。每次說起這件事走搁,我的兩個哥哥便很不平:“知足吧你独柑!那年咱娘給了俺倆兩毛錢去趕會,我們還剩下一毛錢回來私植,我們一人只吃了一個包子群嗤!”
有件事挺奇怪的。小時候吃水煎包兵琳,并不在乎什么早出鍋晚出鍋的狂秘,也并不在乎什么皮薄皮厚。后來長大了躯肌,有能力敞開肚子吃包子了者春,卻感覺包子不再那么好吃了。至少是清女,我開始挑剔了钱烟。人們說,這是因為嘴富了的緣故。當然拴袭,也有人說读第,幾天不吃水煎包,就會饞得慌拥刻,于是悄悄走進某個小店怜瞒,要上五六七八個,迅速吃下般哼,走人吴汪。經(jīng)常的,也有游子衣錦還鄉(xiāng)蒸眠,嚷嚷著要吃水煎包漾橙,觥籌交錯間,夾起一個楞卡,說著笑著吃下霜运。
這個時候的水煎包,也許只是人們懷舊心情的一種點綴吧蒋腮。至于有人覺得在異國他鄉(xiāng)看到水煎包就勾起愛國愛家鄉(xiāng)的濃濃鄉(xiāng)愁觉渴,我覺得就有點矯情了。手藝人靠自己的一技之長吃飯徽惋,大多為的是生活,如果說一定是弘揚國粹座韵,發(fā)揮正能量险绘,就顯得言過其實,不實誠了誉碴。果如是宦棺,那麥當勞豈不是帶著愛國使命席卷全球的?
水煎包只是一種飯食黔帕,他真正的功能是讓人們填飽肚子代咸,所以在街頭巷尾的包子鋪里,出入其間最多的就是平頭百姓成黄。老百姓拿它當口糧呐芥,當飯吃。那些打工的奋岁,到吃飯的時候思瘟,就找一家熟識的包子鋪。抓一把最廉價的茶葉往壺里一放闻伶,拿手指頭在茶碗里一抹滨攻,要上二兩白的或兩瓶啤的,嗞啦一口酒,吭哧一口包子光绕,甚是痛快女嘲!有時不等咽下,俏皮話便急急的從嘴里冒出來诞帐,“包子就酒欣尼,越吃越有啊景埃!”前后不過十幾分鐘媒至,一個個身影便晃蕩出來,為了過日子谷徙,還得賣命去拒啰。所以,我總以為完慧,水煎包是屬于我們下里巴人的谋旦,戴不了高帽子。
某年某月屈尼,在某黃河口鄉(xiāng)土詩人筆下册着,水煎包身價倍漲。在他筆下脾歧,水煎包竟然是論“只”的甲捏,這讓我很不解。外地人評論利津話鞭执,不外乎一個“拙”字司顿,這樣我無法理解。在我看來兄纺,我們利津人在數(shù)包子時大溜,是極盡變化之能事的。十個數(shù)字背后估脆,會帶著不同的發(fā)音钦奋,絕對的抑揚頓挫,富含韻律疙赠。
“吃幾個付材?先吃十呃!”
“我吃不多圃阳,六喔就行伞租!他得吃八耶!”
……
包子鋪老板每天打交道的限佩,不就是這樣一個葵诈,倆呀裸弦,仨啊,四呃作喘,五哇理疙,六喔,七耶泞坦,八耶窖贤,九喔這些個數(shù)字嗎?我們的話語體系里贰锁,簡練到甚至沒有了量詞赃梧,憑什么論之以“只”呢?為此豌熄,我暗里冷笑過好幾次授嘀。就像阿Q嘲笑城里人把長凳叫條凳一樣,認為那一定是錯的锣险。
細想來蹄皱,我還不止一次犯阿Q似的錯誤。在外地求學期間芯肤,忽然看到街頭一家飯館招牌上赫然寫著“水煎包”三個大字巷折。這頓時刺激了我幼時的味蕾,興沖沖進入一看崖咨,卻立馬泄氣锻拘。那是怎樣的水煎包啊,只不過是把蒸熟的包子往鍋里用油再煎一下击蹲,煎至微黃即可署拟。這也配叫“水煎包”?我于是耐著性子給店老板講了一下什么是正宗水煎包际邻,可惜我本身屬于紙上談兵,講得糊涂芍阎,他聽得也肯定不明白世曾。
在利津生活了四十余年,我吃過很多鋪子做的水煎包谴咸÷痔可惜的是,沒有一家店能成為久負盛名的包子鋪岭佳。個中原因很多血巍,關(guān)鍵一點是賣包子本小利薄,發(fā)不了大財?shù)纳核妫偌由辖?jīng)營辛苦述寡,需要起早貪黑柿隙,也就沒有多少人愿意終身投入其中。經(jīng)營水煎包的人鲫凶,稍有點起色禀崖,便不愿再受苦。雖說如此螟炫,世間平常人居多波附,街頭巷尾的包子鋪,還是我們當?shù)氐囊坏里L景昼钻。能經(jīng)常吃到包子掸屡,已經(jīng)算是人民生活的一大福祉了。無論在哪里然评,鍋蓋掀開的一剎那仅财,水煎包的色彩和香味都很可觀。
四十多年的時間一晃而過沾瓦,我見證了水煎包子從每個5分錢漲價到8分满着,再到1毛2分錢,再到2毛贯莺,再忽悠一下到5毛到6毛8毛1塊2塊风喇。我經(jīng)常說,如果不明白什么叫通貨膨脹缕探,你看看包子價格就知道了魂莫。
近來,有朋友曾戲言爹耗,說有囤積點糧食的打算耙考,以備不時之需。對此潭兽,我很不理解倦始。難道我們的生活不是一天比一天好嗎?小時候家窮山卦,嘗過匱乏的滋味鞋邑,可是現(xiàn)在不窮了啊账蓉?但最近枚碗,我開始接受了生活會持續(xù)變差的可能性。如果我們的孩子在延續(xù)傳統(tǒng)的思維铸本,那么他們靠勤勞所創(chuàng)造的財富肮雨,很有可能被割韭菜割走了,被大水沖跑了箱玷,被臺風刮掉了怨规,被p2p爆掉了……總之陌宿,有很多只無形之手,一直牽掛著你的勤勞椅亚。
就在昨天限番,老父親給我打電話,說老家面臨搬遷呀舔,宅基地評估下來了弥虐,我們家三處宅基地共賠償五十多萬元。如果在過去媚赖,這五十多萬肯定是個天文數(shù)字霜瘪,可眼下呢?這個數(shù)字又有多少意義惧磺。盡管是一個小縣城颖对,可房價已蹭蹭漲得讓人心慌了。
失去了土地的人們磨隘,就成了離開水的魚缤底,還能自在游弋嗎?看看你的身邊吧番捂,有多少雙眼睛在盯著你的土地案鲞蟆!可憐的你设预,是不是已經(jīng)被迫離開土地了呢徙歼?
老父親曾經(jīng)感嘆說,老百姓的東西不值錢鳖枕。你現(xiàn)在看到的這個數(shù)字魄梯,十年以后,又會是什么宾符?因為關(guān)心一家人的命運酿秸,寫著寫著,不由得憂思深遠魏烫。悲從中來辣苏,不可斷絕。
如果有一天则奥,一“只”水煎包漲到10塊錢考润,你還會美滋滋地為之頌歌嗎狭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