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chuàng)首發(fā)赔嚎,文責自負
(一)傻子
我終于回到了家鄉(xiāng),村莊還是記憶中的樣子鞋拟,村口的大柳樹依然還在,我們小時候經(jīng)常在樹下玩耍惹资,樹干粗壯得像是一座碉堡贺纲,我們四五個小朋友手拉手也無法將它合抱住,樹下虬曲的樹根浮出地表褪测,一直延伸至十余米開外猴誊,四下一個人都沒有教届,空曠的街口只有這棵大樹矗立在此郁轻,像是一個無人陪伴的老人居暖。我回到兒時的家贩耐,大門鎖著轩触,還是那扇厚重的大木門罚攀,房子也是未改造時候的樣子鲜棠,我喊了喊門亭敢,無人應(yīng)聲笆包。我想找個人打聽一下我父母在哪里环揽,周圍卻一個人都看不見。我四處亂逛庵佣,走過了幾條胡同歉胶,胡同兩側(cè)的墻似乎變矮了,在我記憶里這些墻頭都很高巴粪,現(xiàn)在看上去好像縮水了一樣變小了通今。我聽到孩子打鬧的聲音,便循聲而去肛根,在村子南邊的空地上辫塌,一群孩子在玩耍,他們?nèi)宄扇旱鼐墼谝黄鹜嬗螒蚺烧埽铱吹接腥齻€男生在玩方寶臼氨,他們玩得很投入,每個人的上衣扣子都解開來敞著懷芭届,他們掄起胳膊用力把方寶摔在地上储矩,吹起一股塵土感耙,他們的臉上也覆著一層土,汗珠從頭發(fā)里流出來持隧,在臉上劃出一條泥印即硼,其中一個是我的好朋友阿哲,我開心地跑過去屡拨,說:“阿哲只酥,你在這里啊呀狼!”阿哲推了我一下裂允,說:“起開,傻子哥艇,別搗亂叫胖!”我又湊上去說:“你干嘛罵我?是我八隆!”這時旁邊那個和他一起玩的男生飛起來一腳把我踹倒在地怎棱。我的火氣一下就上來了哩俭,想要爬起來揍他,可是我卻像是在泥地里一樣怎么都站不起來拳恋。
“哈哈哈凡资,你看這傻子,在跳舞呢谬运!”那個飛踹我的男生說隙赁。
他們幾個一邊笑,一邊夸張地沖我扭著屁股梆暖。我好不容易站起來伞访,對著他們用土話大罵,他們聽到后轰驳,然后互相看了看厚掷,然后開始哈哈大笑,那個踹我的人我也認識级解,他叫王朝冒黑,他說:“嘿!這傻子還罵人呢勤哗!”說完他又接著笑抡爹。
“你們都來看好了!”王朝對打麥場上孩子們喊道芒划,然后他轉(zhuǎn)過身對我說:“來冬竟,傻子欧穴,再罵一個∮沼剑”
“我不是傻子苔可,我是恁爹行了吧!”我沖他大聲喊著袋狞。
這時打麥場上所有的孩子都笑了起來焚辅,我也聽出了嘴里發(fā)出的聲音根本不是我想說的話。我罵娘的話都變成了一連串類似“干娘干娘干娘……”的發(fā)音苟鸯,除此之外同蜻,我說其他的話就都變成了類似“啊不啊不啊不…… ”一樣的聲音。我發(fā)覺我的身體也不聽使喚早处,我越急切想要做什么我的肢體就越僵硬湾蔓,我可以慢慢地走,但如果想跑砌梆,卻只會原地跳腳默责,我像是一個沒有調(diào)試好的機器人。
我試圖找到身體的規(guī)律咸包,嘗試著駕馭它桃序,我慢慢地向前走,像是蹣跚學步的嬰兒烂瘫,隨時有可能摔倒媒熊。我看到了我兒子迪迪也在打麥場上,我朝他走過去去坟比,當我靠近他的時候芦鳍,他就跑開了,他穿著洗得掉色的淡藍色條絨外套葛账,腳上穿著黑黃格子樣式的布鞋柠衅,是我小時候穿過的樣式籍琳,我追不上他,就站在原地看著他裙顽。過了一會兒,他和別人起了沖突宣谈,對方人很多,將他圍住了漩怎。我朝那邊走過去勋颖,雖然我心里很急,卻只能慢慢走饭玲,同時我也在適應(yīng)著這個身體茄厘。我走過去次哈,看到迪迪叉開腿站著吆录,兩個拳頭攥得緊緊的恢筝,大大的眼睛死死盯著他們一伙人撬槽。我站到他身前,對面那小子見狀就要打我,我順勢把他推倒勋拟,他坐了個屁蹲敢靡,就哭起來苦银。他的姐姐見狀幔虏,便抓起我的胳膊一口咬下去想括,她拼盡全力咬我,但我沒有任何反應(yīng)渣窜,我感覺不到疼痛乔宿,不僅如此详瑞,她還是我的暗戀對象蛤虐,我曾經(jīng)常巢低ィ幻想能和她親近氯窍,現(xiàn)在狼讨,她的雙手緊緊抓住我的小臂政供,她的牙齒深深嵌入我的皮膚里布隔,這何嘗不是一種親密接觸衅檀?我甚至覺得她是在親吻我哀军,我盡情地享受著這一刻杉适。我看著她的眼睛露出野獸般的兇光猿推,頭部由于竭盡全力而抖個不停,再看著她那臟得幾乎辨別不出顏色的裙子哭靖,黑黑的腳和破舊的紅色涼鞋试幽,我突然對她感到厭惡铺坞,便一巴掌拍在她的額頭上济榨。她松開了口擒滑,說了一句:“傻子丐一!我去叫我爸爸打死你库车!”他們幾個同伙也跟著沖我喊“傻子柠衍!”說完他們就跑開了珍坊。我轉(zhuǎn)過身準備和迪迪說句話,他卻立刻跑了腺怯,好像我護著他反而使他更丟臉呛占。我手上的牙齒印腫了起來晾虑,變成一圈鼓包帜篇,我在想我是不是有什么受虐傾向笙隙,在被別人咬住的時候竟然還能感到享受竟痰,但我被王朝踹倒的時候可是很憤怒的坏快,我為什么如此反常莽鸿?難道我真像他們說的一樣是個傻子富拗?
天將黑了啃沪,打麥場上的孩子們都回家了创千,王朝因為輸了方寶而不肯走械哟,阿哲要回家暇咆,王超就搶走了他的方寶爸业。我看到阿哲一邊往家走走一邊抹眼淚扯旷,我默默地跟在他后面钧忽,他走了一會兒耸黑,回過頭來對我說:“滾蛋崎坊!”
天已經(jīng)黑了奈揍,我來到家門前用力拍打著門環(huán)男翰。我父母出來了昆箕,他們問我在干嘛鹏倘,我說我要回家纤泵,他們把我擋在門外捏题,還讓迪迪出去叫人公荧。過了一會兒循狰,來了幾個人绪钥,其中一個胖女人朝我腦袋扇了兩巴掌钠四,對我說:“回家去!”然后幾個人開始合力把我往別處拉甸祭,我緊緊抓住門框不松手池户,我喊道:“這就是我的家校焦,讓我回家∷食桑”雖然我心里是這么喊的井氢,但從我嘴巴里發(fā)出的是“啊不啊不啊不……”花竞,我的雙手最終還是被掰開了左胞,他們把我的兩只手用繩索反綁在背后,幾個人七手八腳地把我抬回了胖女人的家躺枕。我被關(guān)在下房屋里拐云,胖女人自稱是我的媽媽叉瘩,她對我說:“老實在屋里待著危彩√阑眨”說完把一個饅頭扔到我的被子上谒府,就鎖上了門完疫。我的被子鋪在柴堆上,黑乎乎的被子蜷縮著像一個狗窩器虾,不過屋里并不了冷兆沙,或許是剛生過火的原因葛圃。我發(fā)現(xiàn)灶臺還散發(fā)著余溫,灶洞里還有木炭在燒褥符,我用雙腿夾著一把小鏟子,一點點把炭火掏出來鹤树,然后背過身躺下曲伊,把手壓在上面坟募,我想把綁住雙手的繩子燒斷,我覺得身下一陣溫暖昂利。就在我感覺快要燒斷了的時候蜂奸,門開了,胖女人沖過來把我從炭火上拉開祖屏,她喊叫著跑了出去袁勺,我的雙手解開了吃挑,我聞到一股燒豬皮的味道舶衬,我看到兩只手都被燙傷了逛犹,左手最嚴重掠手,半邊小臂都燙起黃色的水泡喷鸽,有大有小砾省,幾乎都已經(jīng)連接在一起编兄,但我不覺得疼。胖女人他老公端來一盆水把地上的木炭澆滅了悯嗓,他有些木訥件舵,就拿著臉盆站在那看著我,我看他倒像是個傻子脯厨。過了一會兒铅祸,胖女人叫來了幾個鄰居,我看到她一直在哭合武,鄰居們找來一輛三輪農(nóng)用車,把我送到了鎮(zhèn)上的衛(wèi)生所稼跳。
在衛(wèi)生所里夜焦,醫(yī)生給我上了藥,然后又輕輕纏上紗布岂贩,他一邊纏一邊囑咐:“記住不要沾水茫经,別發(fā)炎,這到底怎么弄的萎津?”胖女人說:“他把手伸到火堆里自己燙的卸伞,這孩子有點傻★鼻”我本來是想笑的荤傲,發(fā)出的聲音竟是哭聲,胖女人把我抱在了懷里颈渊。
回到家遂黍,他們讓我睡在正屋的炕上養(yǎng)傷,屋里很暗俊嗽,昏暗中能看見房間里有一個衣柜和一個鏡臺雾家。炕上放著一張桌子绍豁,我則躺在靠里面的位置芯咧,被子有別人身體的味道,我的嘴巴盡量遠離,但房間里還有別的氣味敬飒,腳臭味邪铲,油膩味,汗味无拗,都是人的味道带到,我開始想念下房屋里的煙灰味和干柴草味,糟糕的是這屋里很暖和英染,帶有溫度的氣味更讓我窒息揽惹,我用左手臂擋住口鼻,紗布里的藥水味使我得到暫時的喘息税迷。炕上還有一個小男孩锹漱,他們聲稱他是我的弟弟箭养,是個啞巴,他跪坐在桌子旁邊哥牍,正在玩一支鋼筆毕泌,他把一個尺子別在筆帽上,模仿著飛機的樣子在空中飛來飛去嗅辣。我想到我或許可以寫字撼泛,把我要說明的話寫出來,以此來證明我的腦袋是清醒的澡谭,不是傻的愿题。我說:“把筆給我用一下⊥芙保”他突然一動不動地看著我潘酗,手還停在空中,他的眼睛很小雁仲,瞇瞇著仔夺。他把“飛機”輕輕放在我的手上,我把尺子撤掉扔在一邊攒砖,說:“去拿張紙來缸兔。”他四處看了看吹艇,然后搖搖頭惰蜜,意思像是在說沒有。我看到墻上掛著一個月歷牌受神,上面的日期每過一天就撕掉一張蝎抽,我指著月歷牌說:“把月牌撕下一張給我。”他撕下一張放在桌子上樟结,我拿起紙來首先看見上面寫著一個大大的“28”养交,然后借著昏黃的燈光,我看到上面寫著五月瓢宦,一九九七年碎连,丁丑年廿二,牛驮履,還有一些黃道禁忌之類的鱼辙。我用鋼筆在紙背面寫了寫,鋼筆是壞的玫镐,沒有墨水倒戏,紙也劃破了,我把筆在桌子上用力一拍恐似,便躺了下去杜跷。他站起來對我說:“你的胳膊還疼嗎?”我看著他的臉矫夷,他的嘴似乎在笑葛闷,但眼神卻很認真,可能他就是天生長的這么一副表情双藕,他的推著光頭淑趾,腦袋尖尖的,青色的頭皮坑坑洼洼的忧陪。我說:“你不是啞巴嗎扣泊?”
“我只是不想說話∷惶”他說旷赖。
“你能聽懂我說的話是嗎?”我問道更卒。
他不說話表示默認等孵。
“你也認為我是傻子嗎?”
“你是我哥蹂空「┟龋”他說。
“既然這樣上枕,你可以替我把我想說的話說出來案牢酢!”
“這我辦不到辨萍,我不能和人們說話棋恼》档”
“為什么?你要一輩子當個啞巴嗎爪飘?好吧义起,你不想說話,那是你自愿的师崎,但我不是默终,我不要當傻子,我現(xiàn)在就像是一個正常人被關(guān)進了精神病院犁罩,被人們當成精神病卻無法自證一樣齐蔽,只有你能幫我了〈补溃”
“我?guī)筒涣四愫危娴模绻夷芎湍阏f話丐巫,我就不能和那些所謂的正常人說話谈况,也就是說正因為我是啞巴我才能和你溝通。如果我也是正常人的話我就只會認定你是傻子鞋吉⊙蛔觯”
“那怎么辦励烦?”
“順其自然谓着,做好自己的角色√陈樱”
這時我坐起身來赊锚,向前傾著身體,對他說道:“你在裝什么狗屁深沉屉栓,什么叫做好自己的角色舷蒲?難道別人都認為我是傻子,我就得安心扮演一個傻子嗎友多?”
“這個世界上總有傻子呀牲平,總得有人當啊域滥!”他又是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纵柿。
“那憑什么是我?”我大聲質(zhì)問道启绰。
“那憑什么不能是你昂儒,憑什么得是別人?”
“因為那些傻子是真的傻委可,而我只是身體不聽使喚而已渊跋,我的嘴巴無法準確表達我的想法,但我腦子是清醒的∈霸停”
“你怎么知道他們不是和你一樣的燕少?”他問道。
我看著他半天沒有說話微宝,身體還保持著戰(zhàn)斗的姿態(tài)棺亭,而后,身體像泄了氣的皮球一樣軟了下來蟋软。我看到他在笑镶摘,眼睛已經(jīng)瞇成了一條縫,他也許是在得意岳守,也許是在嘲笑我凄敢,我不能理解他的表情,也懶得去理解湿痢。我從炕上下來涝缝,走到院子里,深吸一口氣譬重,涼爽的空氣涌進身體拒逮,我的心情舒暢了一些。
我聽到外面似乎有人在說話臀规,又像是有人在來回走路滩援,我來到大門口,他們家的大門是兩扇木柵欄門塔嬉,我側(cè)過身子從門縫鉆了出去玩徊。出去以后沒有看到人,我就跑到屋后去谨究,屋后是一個斜坡恩袱,斜坡下面有一片樹林,一條干涸的溝渠從樹林里穿過胶哲,伸向遠處的坑塘畔塔,坑塘里也沒有水,岸邊上有一座土地廟鸯屿,黑暗中澈吨,一個人領(lǐng)著一支隊伍從溝渠里走過,領(lǐng)頭的人是一個長者碾盟,他駝著背打著一盞燈籠棚辽,他身后的人前三個人都穿著一身白衣球涛,白孝帽白孝衣還有白鞋诅诱,老大和老二抬著一個桶,老三端著一盤紙錢鱼填。我知道這是村里有人去世了,在出殯之前的晚上舉行的送漿水儀式联逻。我認出那三個身著重孝的是老村長的三個兒子搓扯,說明是老村長去世了,跟在他們后面的人則帶著白帽纏著白腰帶包归,再后面隊尾的本家就只穿著黑衣锨推,默默地跟著隊伍前行。我跟著隊伍到了土地廟前公壤,這時眾人紛紛跪下换可,有村里調(diào)皮的孩子早就坐在石臺上等待,等到人們跪下的時候厦幅,他們對著地上的人喊道:“免禮平身沾鳄!”說完就嬉笑著四散而逃。領(lǐng)頭的老者把老三端來的香紙點燃确憨,然后把桶里的漿水用勺子灑在廟前面的地上译荞,嘴里還念念有詞,跪著的眾人都嗚嗚地哭起來休弃。灑完漿水吞歼,他們沿原路返回,依然是老者領(lǐng)著孝子走在前面塔猾,這時人們邊走邊哭篙骡,不過,與其說是哭桥帆,倒不如說是在哼哼医增,這種哭法可能會比較節(jié)省體力慎皱,反正大人們都是這么哭的老虫。村里看熱鬧的大人們只是站在送漿水的必經(jīng)之路上等待隊伍走過去,孩子們則是緊隨著隊伍游走茫多,我也跟著隊伍祈匙,并且還在隊列的人縫里來回穿插,我喜歡在隊伍的頭部天揖,因為前面的幾個人都穿著白色孝服夺欲,他們穿著這樣的裝扮在黑夜行進著,我在人縫之間繞來繞去今膊,感覺像是游走在無名仙界之中些阅,正當我沉醉在成為神仙的幻想中的時候,我聽到一聲呵斥:“滾一邊去斑唬!”我從隊列里抽身出來市埋,有種如夢方醒的挫敗感黎泣,孩子們紛紛跑過來嘲弄我,他們在我背后偷偷地戳我一下缤谎,或者踢我一腳抒倚,然后跑到一邊沖我做著鬼臉。我站在原地半天沒有動坷澡,不能理解自己為什么做這種傻乎乎的事托呕。送漿水的隊伍走遠了,路旁看熱鬧的大人紛紛招呼自家的孩子回家频敛,街上瞬間就剩下我自己项郊,雖然沒有月亮,但農(nóng)村的夜晚也是明亮的斟赚,沒有了燈光的干擾呆抑,腳下的路哪里有坑哪里有絆腳石依然能看得清清楚楚,我看到村里大多數(shù)是土房子汁展,少數(shù)條件好人家的蓋著磚墻鹊碍,墻上漆刷著政策標語。我覺得我也應(yīng)該回家了食绿,回家需要穿過那片樹林侈咕,樹林里古老的樹木擠在一塊,交錯的樹枝在半空中畫出荊棘般的輪廓器紧,樹林里伸手不見五指耀销,但我仍然走得如履平地,憑借對家鄉(xiāng)的熟悉感和安全感铲汪,我摸黑走路也能找到正確的路熊尉。
穿過樹林,我走到坑塘邊上掌腰,發(fā)現(xiàn)這里并沒有土地廟狰住,剛才送漿水的地方是一座三間平房,我想起來了齿梁,里面住著一個終生未婚的老媼催植,由于她沒有生活來源,村里人幫忙在原來土地廟的位置為她蓋了三間屋勺择,而土地廟早在運動中被拆除了创南。但是每當有喪葬禮事,村里人還依照舊習俗來到土地廟舊址舉行報廟和送漿水儀式省核,也就是老媼的屋后稿辙。她還從鄰村領(lǐng)養(yǎng)了一個女兒,女兒的名字叫王紅气忠,現(xiàn)在她們屋里亮著燈光邻储,她家沒有通電未桥,只能點蠟燭,顯然這蠟燭是送漿水隊伍離開以后才點燃的芥备。
我回到了胖女人的家冬耿,用同樣的方式把柵欄門掰開縫隙后鉆進來,然后進到下房屋里萌壳,臥在柴堆上草草睡下亦镶,明天要出大殯,我得起來觀看呢袱瓮。
第二天我醒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下房屋的門被關(guān)上了缤骨,我立刻起來查看,發(fā)現(xiàn)外面被鎖住了尺借,我喊了幾聲绊起,沒有人回應(yīng)。我把臉貼在一指寬的門縫上燎斩,大聲呼喊虱歪,我的聲音詭異而凄厲,像是遭遇殘酷刑罰的人發(fā)出的聲音栅表,我喊了半天笋鄙,連鄰居家的狗都被我吵得狂吠不止,也沒人來給我開門怪瓶。我忽然感覺外面有人萧落,便不再作聲,我屏住呼吸等了一會兒洗贰,然后說:“出來吧找岖,我知道你在那兒×沧蹋”然后我弟弟走了出來许布,我一只眼睛緊貼著門縫對他說:“好兄弟,把門給我打開矛缨〉ⅲ”
“不是我鎖上的帖旨』眩”他說。
我“哼”了一聲解阅,說:“那你滾吧落竹!”
然而他站在那兒不動,眼睛看著地面货抄,他穿著破舊的棉衣述召,敞著懷朱转,露著里面破爛的背心,下面穿著一條短小的黑色單褲积暖,一雙黑色條絨布鞋藤为,鞋頭的布被頂破了,大母腳趾若隱若現(xiàn)夺刑。我說:“干嘛缅疟?你是專門在這看著我的嗎?還是說你聽著我在這鬼哭狼嚎一樣地叫喚遍愿,你就特別滿意存淫,我終于越來越像個傻子了,對吧沼填?”
他看了我一眼桅咆,然后又看像別處,他說:“你不想和我聊天嗎坞笙?”
我趴在門縫上笑出了聲:“哦岩饼,我還以為你是圣人呢,原來你也想找人說話薛夜,那你干嘛裝啞巴忌愚?去找人說話啊却邓!”
“我說過了硕糊,我天生是啞巴,這是我的命運腊徙〖蚴”
“那你就接受你的命運,忍受命運帶給你的苦悶撬腾,你總不能為了能有人陪你解悶螟蝙,就讓我也接受命運的安排吧?我不認命民傻,我也不接受胰默,就算是我改變不了任何事情,等我死了漓踢,我還得去問問老天爺牵署,問問上帝,為什么我不能像一個普通人一樣過一生喧半?為什么是我奴迅?是我前生作惡多端嗎?是我來世有福報嗎挺据?還是說僅僅是因為我倒霉取具?這不公平脖隶!”
“無論什么樣的命運,到最后都是殊途同歸暇检〔澹”
“你的意思是每個人都會死?”
“不块仆,在死之前心墅,只要不是英年早逝,每個人最后都能找到生命的意義榨乎,無論富貴貧賤怎燥,高矮胖瘦,每個人都可以找到生活的真諦……”
“行了行了蜜暑,又是這一套铐姚,你是唐僧嗎?我要是以后只能和你聊天肛捍,我寧愿現(xiàn)在就去死隐绵,求求你別再跟我說話了,你愛找誰找誰去拙毫,我不想看見你依许!”
他沒再說話,走開了缀蹄。
等我被放出來的時候峭跳,已經(jīng)是下午了。我沖著胖女人大喊大叫:“憑什么把我關(guān)起來缺前,我是囚犯嗎蛀醉?我是你們家的一條狗嗎?你們竟然說這是我的家衅码,可笑拯刁,這分明就是牢籠,你們想馴服我嗎逝段?想讓我和他一樣順從垛玻,你們就心滿意足了是吧?休想奶躯!你們休想再把我關(guān)住帚桩。”我知道她聽不懂我說的話巫糙,我是說給我那弟弟聽的朗儒,說完后我覺得很解氣,然后就離開了家参淹,我想我不會回去了醉锄。
我來到街上,看到每個巷子口都站著三三兩兩的人浙值,他們似乎都在討論今天的葬禮多么熱鬧恳不,到處都有白色的紙錢散落在路旁,風一吹它們就像無頭蒼蠅一樣亂跑开呐。我來到老村長家烟勋,這里已經(jīng)沒有看熱鬧的人,只有一些人在收拾桌椅筐付,一位本家的大娘在給參加葬禮的人們分發(fā)面包卵惦,面包個個烤得焦黃,裝在透明包裝袋里看起來很好吃瓦戚,我就守在那里看她發(fā)面包沮尿,所有人都有面包,甚至那些不相干的人较解,他們胳膊上都沒有黑紗畜疾,也得到了面包,我卻沒有印衔。這時啡捶,老村長家的老三站在陽臺上招呼我過去,我笑著走過去奸焙,見他已經(jīng)脫下了白色孝服換上了便裝瞎暑,我剛走到他面前就挨了他兩個耳光,他揪住我的耳朵与帆,還用一只不停地腳踹我金顿,他說:“你個傻玩意兒湊他媽什么熱鬧?哪都有你鲤桥,還搗亂不揍拆?”我掙脫不開,雖然他打我不疼茶凳,但我不愿意被這樣牽著耳朵嫂拴,所以我就大聲喊叫,院子里的人們見狀紛紛過來勸解贮喧,發(fā)面包的大娘說:“老三快松手筒狠,別跟一個傻子生氣,今天這種日子不許動手箱沦”缒眨”看到這么多人圍著我,我心里更焦急,就哇哇地哭灶伊,老三放開了手疆前,說:“昨天晚上就想收拾這群小雜種了,在廟上送漿水的時候他們喊什么‘免禮平身’聘萨,你們說是不是欠揍竹椒?”大娘給了我一個面包,說:“別哭了米辐,去別的地方玩吧胸完!”我拿著面包來到街上,面包聞起來很香翘贮,卻沒什么滋味赊窥,我走進一個沒人的小巷子偷偷地把面包扔掉了。我忽然心里覺得很不安狸页,我開始反思锨能,剛才挨打的時候我只是象征性地做了幾次反抗,按道理我應(yīng)該一直掙扎的肴捉,而不是用喊叫聲引起別人的注意腹侣,尤其是他們說我是傻子的時候,我竟順勢像個傻子一樣哭了起來齿穗,并且哭得惟妙惟肖傲隶,我是在利用這個身份來保護自己嗎?我有必要這么做嗎窃页?在我的內(nèi)心里我也接受了我的角色設(shè)定了嗎跺株?難道我終將湮滅,變成一個徹頭徹尾的傻子脖卖?這太可怕了乒省!不,我想我之所以哭是為了迎合他們畦木,是為了盡快使自己脫困袖扛,這并不是在為了自保而裝傻,我之所以要迎合他們十籍,是因為我不愿意被人群圍觀蛆封,這是我的本性,我天生就不喜歡在人群中間勾栗,我是出于本性惨篱,這就對了,一切還沒那么糟糕围俘。但是砸讳,我既然不愿意被圍觀琢融,又為什么要通過大聲喊叫吸引人們來勸解呢?這又說明簿寂,至少在我的潛意識里漾抬,一個傻子挨打的時候就是會亂喊亂叫,難道我已經(jīng)開始不知不覺地在扮演一個傻子了嗎陶耍?
我站在原地良久奋蔚,一群孩子從我身旁跑過她混,好像是有什么熱鬧可看烈钞,我也跟了上去。
很快我們來到坑塘邊上坤按,坑塘南岸是一個打麥場毯欣,在打麥場上,秋天收割的玉米秸桿捆成一捆臭脓,將這些捆好的玉米秸稈豎著排列起來酗钞,圍繞在打麥場的四周,這樣打麥場就像是一個有圍墻的城郭了来累。這里聚集了很多孩子砚作,他們不知道從哪里弄來了一顆足球,足球的表皮都已經(jīng)沒有了嘹锁,露著里面的絨皮層葫录,皮球氣也不足,但他們?nèi)匀粨尩貌灰鄻泛趿旎4螓湀龅膬深^各有一個開口米同,他們把這兩個口子當成球門,由于沒有人愿意當守門員摔竿,他們便叫我來守門面粮。他們只會瞎踢,根本沒有章法继低,有時會踢到地面熬苍,有時會踹到別人身上,每一次拼搶地面上就爆發(fā)出一陣塵霧袁翁,每個人的身上都落滿了塵土柴底,他們的頭發(fā)和眼睫毛都變成了黃白色,只有眼睛嶄新如初梦裂,這些農(nóng)村的孩子在這里盡情地釋放著野蠻的能量似枕,打麥場上空飄蕩著撕心裂肺般的歡笑聲。每當皮球落到坑塘下面年柠,我就連滾帶爬地滑下去把球去撿回來凿歼,他們把球踢到別人家里了褪迟,這附近只有一戶人家,就是那個老媼的房子答憔,他們起哄讓我去拿味赃,他們說我和那個被領(lǐng)養(yǎng)的女孩是一對,我來到她們的院子里虐拓,院墻早已倒塌心俗,所謂的院子就是遺留的老墻根圍繞著的一塊空地。老媼帶著哭腔讓我小心她們家的玻璃蓉驹,我看到她家的窗戶上根本沒有玻璃城榛,都是紙糊的,我向打麥場的方向指了指态兴,說了句傻話(我學傻子已經(jīng)越來越像來了)狠持,她說你在瞎咧咧什么呢,我就笑了瞻润。她的養(yǎng)女從屋里探出半個身子喘垂,兩只大眼睛骨碌骨碌地張望著,她的頭發(fā)像一把干草一樣蓬松著绍撞,她的臉很瘦正勒,顯得牙齒很突出,我對她說:“你怎么不出去玩傻铣?”她咧開嘴對我笑了章贞,她好像能聽懂我的話。我撿起皮球說:“去那邊玩吧矾柜,沒事的阱驾。”我拿起皮球就回去了怪蔑,過了一會兒她也出來了里覆。
打麥場上的球賽已經(jīng)接近白熱化,我發(fā)現(xiàn)迪迪也在場上缆瓣,他總想進球喧枷,在前面不知疲倦地奔跑,他身形瘦小弓坞,被那些大齡男孩子撞一下就滾出去很遠隧甚,但他又馬上爬起來去拼搶,即便這樣渡冻,他還是沒有機會進球戚扳。反倒是我把守的球門屢屢被洞穿,別人對此的態(tài)度倒還好族吻,只有迪迪每次都表現(xiàn)得很沮喪帽借,他說我像個木頭一樣珠增,一點用也沒有的傻子。一次砍艾,他們在前場進攻的時候蒂教,球在迪迪的腳下被斷掉了,由于他們都去攻門了脆荷,后場只有我一個人凝垛,球傳到對方王朝的腳下,王朝得球馬上開始快攻蜓谋,只見他怒目圓睜梦皮,深埋一口氣在胸口,像一頭野牛一樣向我狂奔而來孤澎,他越來越近届氢,在這短短的幾秒鐘的時間里欠窒,我看到迪迪揮了一下手臂覆旭,垂下了頭,我看到阿哲追了兩步就站住了岖妄,大聲喊道:“傻子型将!”旁觀的人群中王紅張開了嘴巴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還有一個隊友已經(jīng)坐在了地上荐虐。我張開雙手七兜,膝蓋微微彎曲,踉蹌著向王朝腳下?lián)淙ジQ铮醭瘨嗥鹜纫荒_爆射腕铸,皮球砸在我的臉上“砰”的一聲,我感覺鼻子里像是灌了一瓶醋铛碑,我聽到了一陣歡呼狠裹,知道球沒進。他們跑過來把我扶坐在地上汽烦,隊友都像勝利者一樣慶祝涛菠,他們有的拍拍我的肩膀,有的摸摸我的腦袋撇吞,最后俗冻,他們不知道怎么表達興奮之情,便把地上的土揚在我身上牍颈,給我來了一場沙土浴迄薄。我覺得很舒服,甚至想躺下來煮岁,即便讓他們把我埋起來也無所謂讥蔽。這時我手臂上的繃帶脫落了死姚,燒傷的部位變成了粉紅色,毛孔都沒有了勤篮,摸上去有皮革一樣的質(zhì)感都毒。
雖然最后球賽我們輸了,但我一點也不失落碰缔,我覺得我很成功账劲,我很棒,這種對自我的肯定和欣賞金抡,我已經(jīng)很久沒有過了瀑焦。
傍晚我回到了家里,弟弟正在院子里汲水梗肝,他沒發(fā)現(xiàn)我榛瓮,他一只手不停地向上提水管里的鐵絲把手,另一只手拿著一個勺子接在出水口巫击,過了好半天水終于出來了禀晓,他正準備喝,我搶過勺子來一飲而盡坝锰,盡管勺子上布滿泥垢粹懒,這水卻是如此甘甜。
“我以為你不會回來了顷级≠旃裕”他說。
“憑什么不回來弓颈?這是我的家帽芽。”
“你不是說這不是你的家嗎翔冀?”
我摟著他的肩膀拍了拍导街,說:“我說過嗎?我說過的話你那么當真干嘛橘蜜?只有這里接納我菊匿,這就是我的家,告訴你個秘密计福,這世上沒有什么是永遠不變的跌捆。”
(二)孤兒
那天象颖,我爬上玉米秸稈堆起來的柴垛佩厚,玉米秸稈曬得像薯片一樣干燥清脆,旁邊有幾個女生也在看他們踢球说订,但她們都刻意離我遠遠的抄瓦,她們說我頭上有虱子潮瓶,會傳染到她們身上。下午的太陽斜在西南方向钙姊,我面對著陽光毯辅,球場上的人在逆光之下來回奔跑,迪迪也在場上煞额,他頭發(fā)黃黃的思恐,眼睛大大的,我的目光全都放在他身上膊毁,我暗戀他已久胀莹,我希望他能看我一眼,但我同時又害怕他發(fā)現(xiàn)我在注視著他婚温,我怕他看不起我描焰,他學習成績很好,村里大人都夸他腦瓜好使栅螟,我知道他看不上我的荆秦,所以我能這樣偷偷地看著他也就滿足了。像我這樣的女孩嵌巷,誰都不屑跟我玩萄凤,不僅是因為我家里貧窮,還因為我家里只有一個老母親搪哪,沒有男人給我們撐腰,誰都可以欺負我坪圾,他們都說我是小偷晓折。有一次,我們幾個女生去慧慧家玩兽泄,她們在玩紙牌游戲漓概,我只能在旁邊看著她們玩寒矿,我看到桌子上有三顆糖亮元,用白色的糖紙包著许蓖,上面畫著小兔子的樣式痢畜,我想趟脂,這就是大白兔奶糖了吧育八,我聽說大白兔奶糖是牛奶味的施蜜,我想知道牛奶是什么味道替裆,我趁她們不注意钮热,偷偷把糖拿到了手里填抬。后來,慧慧發(fā)現(xiàn)桌子上的糖不見了隧期,就問誰拿了飒责,她們都說沒有拿赘娄,我也說沒有,她開始搜查宏蛉,對別人的搜查她只是拍拍口袋而已遣臼,對我則是十分細致,最后她掰開我的手拾并,看到大白兔奶糖已經(jīng)被我攥得變了形暑诸,她大聲喊道:“小偷!偷我家的糖辟灰,我要告訴我媽去个榕。”
我回到家芥喇,我的養(yǎng)母正拿著棍子等我西采,她沒有多少頭發(fā),經(jīng)常戴著一塊黃色頭巾继控,她很矮也很胖械馆,追不上我,但我還是邊跑邊哭武通,我竭力哀嚎霹崎,像是故意叫給街坊鄰居聽的。只有這樣冶忱,才算是給了大家一個交代尾菇。
后來,我們又去到另一個女生家里玩囚枪,在她父母房間里有一個梳妝桌派诬,桌子上有一個大鏡子,鏡子下面的方形托臺上放著一張五塊錢紙幣链沼,大家都在床上看小人書默赂,誰都沒有留意那五塊錢,她們像是事先串通好了括勺,給我設(shè)置了一個誘捕我的陷阱缆八,不過,這確實很誘人疾捍,雖然五塊錢并不是吃的奈辰,但我還是想獲取它,這種貪念已經(jīng)不能用嘴饞來為自己找借口了拾氓,想占有它的欲望一旦打開冯挎,就關(guān)不上了。我在她們的身后假裝和她們一起看小人書,一只手悄無聲息地伸向那五塊錢房官,她們稍微活動一下我就趕忙收手趾徽,然后又繼續(xù)伸手去夠,我越接近那五塊錢的時候心跳就越快翰守,當然也就越來不及收手孵奶,在最后我的手距離那五塊錢只有幾厘米的時候,此時已經(jīng)沒有退路了蜡峰,我的手像捕食者撲向獵物一樣迅速地把錢抓進手里了袁,我終于抓到它了,我終于有錢了湿颅,我成功了载绿。不過這只是我暫時的想象,光是這樣想想就覺得很幸福了油航,要是真的得手的話崭庸,那會是多么美妙啊谊囚!這時怕享,其中一個調(diào)皮的孩子點燃了一張紙,火一下子變得很大镰踏,所有人都嚇了一跳函筋,拼命把火撲滅了,有人還拿來一盆水把床澆濕了奠伪。一番混亂過后跌帐,那五塊錢不見了。她們都說是我拿的芳来,她們在我身上搜了很多遍含末,并沒有搜出來那失蹤的五塊錢,由于在當時五塊錢是巨款即舌,他家里的大人也都來逼問我,讓我把錢交出來挎袜,我拿不出來顽聂,他們就押著我來到我家里,我辯解說我沒有拿那五塊錢盯仪,他們卻說只有我愛偷東西紊搪,除了我沒別人,我養(yǎng)母給了他們五塊錢全景,他們得了錢就走了耀石。
我養(yǎng)母這次不用棍子了,她拉著我的手臂開始擰我的肉爸黄,她以為這樣我會很疼滞伟,她說:“我讓你偷揭鳞,讓你偷,還偷不偷了梆奈?”但我卻不吭聲野崇。
她看我不哭,就認為她的手使不上力氣亩钟,然后她去屋里拿來一個老虎鉗乓梨,開始用鉗子擰我的胳膊,我也不躲清酥,任憑她一邊擰一邊咬牙切齒地說:“跟你說過不許偷東西不扶镀?我看你這次記不記得住焰轻?我看你哭不哭臭觉,給我哭!”可我仍舊一聲不吭鹦马,直到最后她終于累了胧谈,嘆了一口氣,回到屋里不管我了荸频。
我不哭并不是在為自己受了冤枉而賭氣菱肖,而是我覺得我受此懲罰是罪有應(yīng)得,雖然我沒有拿那五塊錢旭从,但是我在心里已經(jīng)拿了稳强,也就是說,當我有了偷走它的念頭的時候和悦,我就已經(jīng)是小偷了退疫,不管我有沒有得手,也不管有沒有去實施偷竊鸽素,我本就不應(yīng)該產(chǎn)生這樣的念頭褒繁。
天黑了,我蹲在堂屋灶臺的風箱邊上馍忽,我的胳膊上鼓起了好幾個包棒坏,我用手指輕輕地觸碰,濕濕的遭笋,像是滲出來的血坝冕。我的養(yǎng)母睡著了,發(fā)出男人般的鼾聲瓦呼。我承認我有罪喂窟,但她竟然用老虎鉗擰我的肉,她為什么這么惡毒?為了讓我哀嚎出來磨澡,讓村里人聽到碗啄,這樣大家就會認為她不是教唆孩子偷東西的人,以此來保住她的尊嚴钱贯,僅此而已嗎挫掏?她恨我嗎?她的不幸福又不是我造成的秩命,但我的不幸是她造成的尉共,她把我領(lǐng)養(yǎng)過來卻連溫飽都問題都解決不了,我親生父母其實還在弃锐,就在隔壁張家莊袄友,但我已經(jīng)忘了父母的模樣,我唯一的記憶就是幼兒時期我父親舉著我把我輕輕拋起來霹菊,又穩(wěn)穩(wěn)地接住剧蚣,逗得我咯咯笑。他們怎么舍得把我送人旋廷,是養(yǎng)活不起一個孩子還是重男輕女鸠按,亦或者是我養(yǎng)母給了他們一筆錢,我不知道饶碘,但我聽養(yǎng)母說目尖,如果她哪天死了,我就回去繼續(xù)跟著親生父母生活扎运,所以我總是盼望著她早點死瑟曲。
我從墻上扣下來一塊土墻皮,上面還有幾根麥秸稈豪治,這是和墻泥的時候摻進去的 洞拨,有固定泥土的作用,我咬下一口墻皮并在嘴里咀嚼起來负拟,心想烦衣,電視機里的那種巧克力應(yīng)該和這個口感差不多吧,這上面的麥秸稈相當于芝士條掩浙,泥土粘在牙齒上的感覺也和他們粘在牙齒上的巧克力一樣琉挖,我越吃越開心。這時涣脚,我聽到屋外有動靜,我知道是送漿水的隊伍來了寥茫,老村長死了遣蚀,今晚人們來送漿水,這所房子下面就是原來的土地廟,所以這種活動都在我家屋后進行芭梯,我已經(jīng)聽到過很多次了险耀,等到人們開始嗚嗚地哭起來的時候,我知道差不多該結(jié)束了玖喘。養(yǎng)母從里屋出來甩牺,她手里拿著一根蠟燭,她拉起我的手看了看我的胳膊累奈, 小聲地說:“回屋睡覺吧贬派。”我沒說話澎媒,但還是去睡覺了搞乏。
第二天,我來到街上戒努,老村長家的胡同口早已站滿了人请敦。胡同口的墻上用白紙豎寫著“王門喪事”四個字,街心的地上一個破開的枕頭正在冒青煙储玫,枕頭里的谷皮燒得很慢侍筛,旁邊有一個瓦盆,里面放著一個菜刀撒穷。此時還不斷地有親友來吊唁匣椰,他們一進院門就哭出聲,她們哭得很奇怪桥滨,像是誦經(jīng)一樣窝爪,屋內(nèi)守靈的人聽見后也跟著哭起來,等到吊唁的人拿來的紙一燒完齐媒,哭聲立刻就停止了蒲每。屋內(nèi)有一張八仙桌,桌上長著一根白色的蠟燭喻括,他們稱之為長明燈邀杏,桌上正中間位置有一個香爐,香爐前方擺放著貢品唬血,有一碗糯米飯望蜡,上面插著三根筷子,筷子上面還纏著棉花拷恨,兩邊各有一盤饅頭和一盤水果脖律,桌子后面就是木板搭就的靈床,靈床上鋪著一層草墊子腕侄,死人躺在上面小泉,蓋著靛藍色的綢布芦疏。院子四周放滿了花圈和紙活,空氣中彌漫著香紙燃燒和大鍋菜的味道微姊∷彳睿看熱鬧的小孩子太多,我們被趕出來了兢交,有人提議去看挖墳薪捍,我們來到村邊上,挖墳的人已經(jīng)回到村口配喳,遠遠地還能看見他們的鐵鍬都插在墳口四周挖出來的新土上酪穿,我們來到墓地,墓穴挖得很平整界逛,依照棺材的形狀也是一頭大一頭小昆稿,頭部的壁面稍有傾斜,中間還挖了一個壁龕一樣的洞息拜,孩子們都說挖坑之前溉潭,要先殺一只雞,讓雞在地上撲棱一會兒少欺,最后在哪里不動喳瓣,就在哪里挖坑,不過我從來沒見過赞别,現(xiàn)場也沒發(fā)現(xiàn)和雞有關(guān)的痕跡畏陕。轉(zhuǎn)了一圈之后我們回來了,這時候人們都在吃飯仿滔,他們要在十二點之前吃好飯惠毁,因為十二點要起靈,不知什么時候崎页,死者已經(jīng)裝殮完畢鞠绰,八仙桌已經(jīng)撤走了,靈床架子上放著一個嶄新的棺材飒焦,上面鮮亮的紅色油漆像是剛刷上去的一樣蜈膨。不一會兒,街上開始放炮仗了牺荠,小孩子們都跑出去看翁巍,沖天的二踢腳一個接一個地炸響,每次聽到第一響的時候我就等待著第二聲的到來休雌,即便做好了充分的心理準備灶壶,在第二響爆開的時候還是震得人心發(fā)顫。院內(nèi)一陣騷動過后杈曲,主事人大喊一聲:“起靈例朱!”披麻戴孝的人們都出來了孝情,身著白衣的人們在院子里跪倒一片,然后他們開始嚎啕大哭起來洒嗤。由于棺材的寬度剛好夠從房門出來,出來的時候兩側(cè)沒有人扶魁亦,棺材的頭部就由村里的一個大個子抬著渔隶,他雙手反扣住棺材的底部,寬闊的后背剛好貼合住帶有“壽”的斜面洁奈,他臉憋得通紅间唉,等到棺材完全抬出來以后,主事人才發(fā)現(xiàn)兒女們還跪在院子里利术,他大聲喊:“走呈野,快走!”他們趕忙往外走印叁,來到街上被冒,長子又領(lǐng)著哭喪的隊伍全部跪在當街,他手執(zhí)白幡轮蜕,上面有一個白色的紙球和很多飄帶昨悼,有人把紙糊的馬車,電視機跃洛,小洋樓率触,金庫銀庫都搬了出來,在里面塞滿香紙汇竭,然后點燃了葱蝗,火焰沖天而起,轉(zhuǎn)眼間這些紙活就都灰飛煙滅了细燎。棺材抬出來了两曼,眾人扶著棺材,大個子依舊扛在前面找颓,他邁過地上準備好的木杠合愈,然后和眾人一起慢慢把棺材放在上面,長子手按在一塊瓦片上击狮,卻只是在哭佛析,一個管事的對他喊:“摔,趕緊摔彪蓬!”他把瓦片往地上一摔寸莫,瓦片破碎,然后就被催促著朝前走档冬,并且還要從冒煙的枕頭和瓦盆上面邁過去膘茎。然后抬棺材的人都找到自己的杠頭桃纯,眾人一聲號子把棺材抬了起來,追隨著哭喪的隊伍而去披坏。走在送葬隊伍最前面的是撒紙錢的人态坦,他邊走邊撒,說是讓路上的小鬼別來搗亂的棒拂,每到路口或者轉(zhuǎn)彎處伞梯,他就用一塊土坷垃壓上幾張紙錢。緊隨其后的是放炮仗的帚屉,孩子們都喜歡跟著放炮仗的谜诫,等到了墓地,撒紙錢的人的籃子里紙錢剛好全部撒完攻旦,炮仗在墓地也要全部燃放完喻旷。送葬的隊伍還遠遠的沒到,他們每到村口牢屋,大的路口且预,都要回過頭來跪拜后面靈柩。等到棺材終于抬到了墓地伟阔,要直接放進墓穴里的辣之,因為棺材中途不能落地,可這時發(fā)現(xiàn)墓穴里壁龕里還是空的皱炉,人們大聲嚷嚷著怀估,一個小伙子迅速跳下去,然后接過一個玻璃罐子合搅,罐口用白布封著多搀,他放好之后立刻跳上來,眾人迫不及待地把棺材抬到墓穴上方灾部,用繩子慢慢把棺材系下去康铭,棺材放平之后,有人在棺材頂上放一個黃紙包赌髓,接著就讓死者的子女們往坑里撒土从藤,他們邊哭著邊抓起一把土撒在棺材頂上,圍著墓穴轉(zhuǎn)了三圈之后锁蠕,挖墳的人就把他們勸開夷野,他們退到一旁跪下開始放聲大哭,挖墳的人把靈幡拿過來插在墓穴頭部的位置荣倾,開始用鐵鍬填土悯搔,很快,一座新鮮的小丘堆了起來舌仍,最后他們把花圈都蓋在墳頭上妒貌,然后用土壓住通危,這時哭喪的人們也不再哭了,一切工作完成之后灌曙,人們開始三五成群地撤離菊碟,在平整的田野上留下一座光鮮亮麗的墳頭。從生命意義上來說平匈,死者在三天前就已經(jīng)去世了框沟,而此刻,則標志著他在社會意義上的去世增炭。
由于這一天大家都出來看出殯,有時星期天拧晕,所有的孩子都聚集在了一塊兒隙姿,之后他們在打麥場上踢了一場激烈的球賽,此后厂捞,全村的孩子都在一起玩耍的場景我再也沒見過输玷。后來村里人越來越少,同時國家開始提倡火化靡馁,提倡葬禮從簡欲鹏,我再也沒見過這樣盛大的葬禮。
我們村里沒有學校臭墨,我們都需要去鄰村上學赔嚎,兩個村子相隔很近,有一條柏油馬路相連胧弛,我們每天都是步行去學校尤误,有些女生也會會騎自行車去上學。有一天我養(yǎng)母給我買了一輛舊自行車结缚,這是我從來沒有奢望過的事情损晤,那段時間幾乎家家戶戶都添置了二手自行車,這是村里人去城里干活红竭,那些偷自行車的人以很低的價格賣給他們的尤勋,據(jù)說無論新舊,都賣五塊錢茵宪。我終于可以和其他女生一樣騎著自行車去上學了最冰,那天中午,我和慧慧一起去上學眉厨,我穿上平時都舍不得穿的白色連衣裙锌奴,雖然也是別人家不要的衣服,但卻是我最體面的服裝了憾股。我們兩個人各騎一輛自行車并排前行鹿蜀,前一天下過了雨箕慧,這天陽光明媚,馬路兩旁都是開闊的田地茴恰,溫暖的春風吹過颠焦,地里一片綠意。我車子的鏈條盒發(fā)出均勻的嗒嗒聲往枣,像是動聽的音樂伴奏伐庭,一路上我都在開心地笑》指裕快到馬路轉(zhuǎn)彎的時候圾另,我看到前面有一伙走路上學的男生,我沒有注意他們是誰雕沉,等走近了才發(fā)現(xiàn)他們是村里無惡不作的那幫孩子集乔,我平時都躲著他們,今天我有點高興得忘乎所以了坡椒,我騎到他們跟前還在咧著嘴笑著扰路,我只能假裝從容地從旁邊經(jīng)過,結(jié)果還是被他們攔下了倔叼。他們二話不說把我的自行車踹倒汗唱,然后對我又踢又打,我張著嘴大聲地哭丈攒,我指望哭聲能制止他們的行為哩罪,我哭得聲嘶力竭,慧慧在一旁扶著車子看著肥印,她不敢說話识椰,他們又把我踹倒在地,我剛站起來深碱,馬上又被他們推倒腹鹉,我一屁股坐在了泥坑里,我從坑里爬起來敷硅,用手摸了一下我的裙子功咒,上面全是黃色的泥水,我哭得更起勁了绞蹦。我看到迪迪也和他們混在一起力奋,別人都對我動了手,只有他站著沒動幽七,他們慫恿著他也對我做點什么景殷,我看到迪迪走過來,他為了展示他的兇狠,朝我的臉上重重地扇了兩巴掌猿挚,我本就一直在哭咐旧,眼淚流個不停,但此時我的眼淚忽然變得滾熱绩蜻,我感覺他的耳光像是打在了我的心上铣墨,我不再張著嘴大哭,我看著他办绝,熱淚在臉上無聲地流淌伊约。他們都打完我之后,便像饗宴過后的野獸一樣心滿意足地走了孕蝉。我站在原地不知何去何從屡律,慧慧早就走了,上學快遲到了降淮,她也許會幫我告訴老師疹尾,也許不會,其實告不告訴都沒用的骤肛,學校門口天天打架,老師們路過的時候全當沒看見窍蓝。我衣服上全是泥腋颠,不能去學校了,但我回家該怎么說吓笙,出來的時候養(yǎng)母就說還沒到穿裙子的季節(jié)淑玫,是我執(zhí)意要穿,我的自行車也可能壞了面睛,她知道了又該多么生氣絮蒿?最后,我還是回家了叁鉴,養(yǎng)母沒有打我土涝,她哭了,我是第一次見 她哭幌墓,也是最后一次但壮。過了半年以后,她就死了常侣。
我終于可以回到親生父母的身邊了蜡饵。我將不用再受欺負了,不用受白眼胳施,也不會被別人說是從土窯坑里撿來的野孩子溯祸。
我以為受了那么多苦,我的生活終于迎來了光明,但是焦辅,一切和我想得不一樣博杖。回到家以后沒多久氨鹏,他們便不再讓我上學了欧募,每天在家里干活,除了開始那幾天的親切感仆抵,之后他們對我的厭惡便不再掩飾跟继。我睡在下房屋的木板上,每天像喂狗一樣扔給我?guī)讉€饅頭镣丑,干不完家務(wù)就威脅把我趕出去舔糖,讓我去自生自滅。他們還總是說我手腳不干凈莺匠,偷家里的東西金吗,我不明白,這真的是我的親生父母嗎趣竣?在我的記憶深處摇庙,爸爸曾經(jīng)把我舉得高高的,小小的我又驚又喜遥缕,被他拋起來的時候我感覺都快碰到屋頂了卫袒,如今,我已經(jīng)分不清那到底是記憶還是夢境了单匣。
院子里有一口蓄水井夕凝,今天我要往屋里打一缸水,我把水泥井蓋移開户秤,看到水底有一個明亮的圓码秉,里面倒映著燦爛的天空,這像是一個隱秘的洞口鸡号,好像穿過這個洞口就能夠到達另外一個世界转砖,那個世界一定是美好的,因為透過洞口里面看起來是那么寧靜膜蠢,況且堪藐,也沒有比我身處的這個世界更糟的地方了,我產(chǎn)生了一種想要鉆進去的沖動挑围,也許穿過這個洞口就能到達幸福的彼岸我礁竞,在這個家里我像奴隸一樣,將要永遠困在這個牢籠里了杉辙,我已經(jīng)無路可走了模捂。但我沒有付諸行動,并非是因為膽怯,而是因為這是一件嚴肅的事情狂男,我不能冒然去做综看,我需要想明白我的生活為什么是這個樣子的,等我把這些想清楚了再去做岖食,這對我來說就不是一件愚蠢的事了红碑。
我從小就被送人了,也許是因為吃不起飯泡垃,也許是他們?yōu)榱藥讐K錢把我賣了析珊,我不清楚。我只是知道蔑穴,我在養(yǎng)母家里并沒有什么好日子忠寻,但是起碼我還存有希望,希望有一天能回到爸爸媽媽身邊存和,我一直管養(yǎng)母叫“娘”奕剃,我把“媽媽”始終留在心里,留給我的親生母親捐腿。但最后我盼望來的卻是冷落纵朋,憎恨,我不明白是為什么茄袖,難道就是因為從小沒和他們生活在一起嗎倡蝙?這也不是我造成的,我是被拋棄的绞佩,難道他們拋棄我,就希望我永遠不要再回來猪钮?也不去在乎我的死活品山?那為什么被拋棄的是我,就因為我是女孩烤低?我還有弟弟妹妹肘交,同樣都是親生的,他們都很幸福扑馁,難道就因為我是老大涯呻,我就成了一個倒霉蛋?我知道世界上總有不幸腻要,這不幸必然有人去承受复罐,但為什么偏偏是我?而我雄家,為什么是我效诅?我為什么坐在這井沿上迹鹅,而不是在別人的身體里過另一種生活?我只想和其他人一樣做個普通人庐杨,如果我死了铛嘱,我要問問老天爺或者上帝,為什么我不能平凡地度過一生戚炫?難道不幸的人生更有價值和意義嗎剑刑?
我以前認為沒有和自己的父母在一起的孩子就是孤兒,所以我認為我是孤兒∷簦現(xiàn)在我和自己的父母在一起了施掏,他們卻不接納我,我終于明白我不屬于這個家杨伙,而我的養(yǎng)母已經(jīng)死了其监,那個家也回不去了,我成了真正的孤兒限匣。此時抖苦,我坐在井沿上,想起了和養(yǎng)母一起生活的時候米死,家里沒有土地锌历,就算有土地,沒有男人也種不了峦筒,每到農(nóng)忙的時候究西,我就跟著她去路上撿人家掉落的麥穗,她裹著頭巾物喷,走得很慢卤材,我拿著麥穗跑來跑去,為自己撿到更多麥穗而高興峦失;我又想起我在一個大鐵桶里洗澡扇丛,我只記得自己洗過那么一次澡,養(yǎng)母往桶里面倒水尉辑,水慢慢地漲上來帆精,漸漸地漫到了我的下巴,我深吸一口氣隧魄,猛地把頭扎進水里卓练,世界一片安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