瞎子叔一根接一根往粉碎機(jī)里送葛根灶伊,不時和我父親聊著天荚恶。轟鳴的機(jī)器,飛速旋轉(zhuǎn)的刀片,碎末飛濺出來筒愚。刀片飛快切割败晴,拿在手上的葛根覆致,越來越短利耍。
我正擔(dān)心瞎子叔會切到手,他嫻熟松手送掉最后一小截算途,又從蛇皮袋里摸出下一根塞耕。松了一口氣,我打量起他家嘴瓤。
眼前的小平房扫外,墻面刷得白白,樓頂安裝了小水箱廓脆,有間房間外墻上掛著空調(diào)外機(jī)筛谚。我端起相機(jī),藍(lán)天正好停忿。把鏡頭拉近驾讲,看見他媳婦金香躺在客廳的躺椅上。陽光從敞開的大門席赂,斜射進(jìn)客廳吮铭,金香瞇著眼傻呵呵地沖著我笑。
我不好意思颅停,訕訕地收起相機(jī)谓晌,轉(zhuǎn)而進(jìn)了旁邊的小屋。里面一臺小型的稻谷脫殼機(jī)器癞揉,一臺小型碾米機(jī)器纸肉,電線溺欧,開關(guān),插座毁靶,電閘。再加上剛才搬到院子逊移,正在轟隆隆旋轉(zhuǎn)的碾碎機(jī)预吆,這個小屋太讓人驚嘆了。而這些機(jī)器胳泉,正是瞎子叔自力更生的工具拐叉。
很難想象,一片漆黑中他如何玩轉(zhuǎn)這些機(jī)器扇商。記憶里凤瘦,瞎子叔滿頭自來卷,瘦小的個子案铺,我打小就不敢看他的眼睛蔬芥。記憶里,瞎子叔養(yǎng)過豆芽賣控汉,從鎮(zhèn)上販菜到村里賣笔诵,推著大板車。記憶里姑子,他從來沒有乞討過乎婿。
我問父親,瞎子叔什么時候開始瞎的街佑,為何眼睛就瞎了谢翎。父親說,大概七八歲開始瞎沐旨,一二十歲的時候森逮,可能能還能看見一點光。至于怎么瞎了磁携,父親那時年紀(jì)也小吊宋,搞不清楚。
瞎子叔的爺爺颜武,是父親的小爺爺璃搜,是父親爺爺?shù)牡艿堋O棺邮鍍扇龤q的時候他母親就去世了鳞上,是他奶奶把他帶大这吻。眼睛瞎了之后,更沒有人管他篙议。我猜大概小時候生病高燒什么的唾糯,把眼睛燒壞了怠硼。
他奶奶去世后,跟他父親相依為命移怯。他父親是我爺爺輩香璃,父子倆住在黑咕隆咚的老屋里。老屋里地面都是凹凸不平的泥土地舟误,我害怕去他們家(有時候家里喜事擺酒席葡秒,需要去喊他們來我家吃飯)。
父親說嵌溢,瞎子叔可憐吶眯牧。上山砍窯草(一種野柴草,小煤窯的礦洞用來防沙石墜落的材料之一)赖草,陡高的山腰学少,一腳踩空就滾下去。
父親說秧骑,瞎子叔厲害哇版确,可以開三輪車去鄱陽。鄱陽是他媳婦金香的娘家乎折。金香是他從村里拐子那買來的阀坏。拐子和金香有一點點親戚關(guān)系,所以能把她從鄱陽拐來賣了笆檀。后來被告發(fā)忌堂,拐子被判了幾年的刑。
金香沒有被遣送回去酗洒,因為她家人不想要她士修。她是個瘋子。父親說樱衷,剛來那兩年棋嘲,金香老哭,后來被瞎子叔治好了一點矩桂,不哭了沸移,還認(rèn)得我父親。
瞎子叔當(dāng)然沒有錢送她去醫(yī)院治療侄榴,不過是日夜的教導(dǎo)雹锣,幫她梳洗,養(yǎng)活她癞蚕,彼此陪伴蕊爵。
金香人傻,但是眼睛是好的桦山。于是攒射,金香成了瞎子叔的眼睛醋旦。小時候在街上碰到過,瞎子叔手搭在金香肩上会放,一前一后饲齐。我遠(yuǎn)遠(yuǎn)地,就躲得遠(yuǎn)遠(yuǎn)咧最,害怕金香傻呵呵的笑臉捂人,害怕瞎子叔的眼睛。
瞎子叔會訓(xùn)斥金香窗市,我聽不懂金香嘟囔著啥先慷,也聽不清瞎子叔呵斥的什么饮笛。
瞎子叔買了輛三輪車咨察,金香坐駕駛座,瞎子叔坐在旁邊伸出來的一截座位福青。上初中時還看過他們一起開車摄狱。兩人都握住方向盤,金香的雙眼是車子的舵无午。很驚訝于他們這樣地合作開車媒役。我問父親,他們撞到過人或者車嗎宪迟?父親回答從未有過酣衷。母親說她都乘坐過他們開的三輪車。我問母親不會害怕?lián)拿创卧螅磕赣H說穿仪,他們對家里這段路很熟絡(luò),不會有事意荤。
我猜起先啊片,瞎子叔“訓(xùn)練”金香帶他走路,兩人磨合玖像,默契合作紫谷。我見到過他們走街串巷。慢慢地捐寥,瞎子叔帶著金香開車笤昨,由金香告知往哪邊避讓。這些都是我瞎猜握恳,對于他們能安然地生活到現(xiàn)在除了驚嘆咬腋,同情之外,還是覺得不可思議睡互。
母親說根竿,以前瞎子叔偷東西拿去賣陵像。我聽到的第一反應(yīng)不是這人多可恨,而是寇壳,天吶醒颖,瞎子他怎么偷東西啊壳炎!母親倒是智慧泞歉,說,瞎子白天也是晚上匿辩,晚上也是晚上腰耙,無所謂!我不知道他都偷過什么铲球,也許是公家什么無人看管的財產(chǎn)吧挺庞?
村里人都喊他瞎子,于他于別人稼病,都只認(rèn)為只是一個代號选侨。就像我們這些晚輩,也是喊著瞎子叔然走,并沒有覺得是歧視援制。
村里偶爾有些調(diào)皮搗蛋的年輕小伙愚弄他。父親說芍瑞,有次瞎子叔偷砍杉樹拿去賣晨仑,砍好堆放在一個地方,等到他喊來車子裝樹時拆檬,樹早被悄悄扛走了洪己。
村里有可憐他幫他的人,愚弄他的人秩仆,更多的是冷漠的人码泛。家家有本難念的經(jīng)。更多的人忙碌著自己的生存澄耍,無暇感知他人的存在噪珊,更別說可憐別人。
父親是個很善良的人齐莲。瞎子叔存放機(jī)器設(shè)備的小屋痢站,就是父親幫他蓋的。父親悠悠地說著选酗,倒是嚇了我一大跳阵难。“可是你又不是磚匠芒填,怎么會蓋房子呜叫?”父親笑呵呵的空繁,又悠悠說,那些機(jī)器也是他安裝朱庆。
每次家里操辦喜事盛泡,父親都會去喊瞎子叔來家里吃飯。金香帶著瞎子叔來娱颊,坐上酒席傲诵,我都是滿眼的嫌棄。我跟父親說過箱硕,把好菜好飯給他們送去好了拴竹,或者專門給他們盛好飯菜。每次都被父親呵斥剧罩,自家人怎么能這樣對待栓拜。于是,我每次都逃得遠(yuǎn)遠(yuǎn)的斑响。
好心好意好事菱属,想起來容易钳榨,做起來不容易舰罚。一直以來,讓我好好地接近他們薛耻,我都做不到营罢。我可憐著他們的可憐,可是連去跟他們聊天都不敢饼齿。我想寫下他們的故事都不敢去親耳聽聽他們自己怎么說饲漾。
我遠(yuǎn)遠(yuǎn)地觀望,這個可憐人應(yīng)該是個樂觀的人缕溉。我沒有聽過他向任何人哭訴考传,我或多或少地看到他倔強(qiáng)地活著。
瞎子叔的父親去世很多年了证鸥,他現(xiàn)在大概五十歲僚楞,他現(xiàn)在有一個陪著他的瘋婆娘。他不光給婆娘洗衣做飯梳頭洗澡枉层,他還是她下半輩子的依靠(父親說她娘家更可憐泉褐,在這邊生活還好些)。瘋婆娘已經(jīng)做了他很多年的眼睛鸟蜡,也一直陪著他膜赃。兩個可憐人相互陪伴,倒也是上天的憐憫揉忘。
最近兩三年跳座,瞎子叔成了低保戶端铛,和他媳婦加起來,每月有六百塊的勞保疲眷,大概不用賺錢也可以活下去沦补。但是,瞎子叔并沒有閑著咪橙,依然努力地活著:給村里人稻谷脫殼夕膀,給別人碾碎葛根、紅薯(制作葛根粉和紅薯粉需要這道工序)美侦,給別人碾大米(做年糕需要大米碾成粉末)产舞,還撿垃圾……依然努力地活著,后來沒有再去偷竊菠剩。
瞎子叔叔易猫,我不敢去跟你聊天,可是我佩服你生活的勇氣具壮。叔准颓,你內(nèi)心有過無數(shù)次的絕望吧?
叔棺妓,假如還你光明攘已,你一定生活得更快樂更富裕更幸福。你能教會一個傻子開車怜跑,你能瞎摸著自學(xué)會那些設(shè)備的使用样勃,你能去做些小生意,你還把瘋婆娘收拾得干干凈凈…
叔性芬,你有沒有做夢都想峡眶,假如能夠還你光明該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