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上人都說菩鲜,我是個與眾不同的小偷。
我知道放眼全世界看到這句話的時候第一個關(guān)注的不是“小偷”而是“與眾不同”的人也沒幾個,但我也并不在意嵌器,無論是這兩者的哪一個。
13歲那年我初一谐丢,因為一件很小的事跟人發(fā)生沖突爽航,最后結(jié)果是我不小心砍斷了對方三根手指。當時我嚇得失了神乾忱,跟我一起的兄弟趕緊拉著我逃離現(xiàn)場讥珍,初一的小孩子一開始也沒多想,但跑回家后卻越想越后怕窄瘟,最后隨便往書包里塞了幾件衣服和零零散散不到二百塊錢就往火車站去了衷佃。我長到十三歲也沒出過什么門,所以買了最近一班去偉大首都北京的火車票蹄葱,在那種緊張的境遇之下我卻很神奇地帶著好奇和憧憬的心情坐上了北上的火車氏义。
我再也沒有回過那座小城。我其實也曾去想那天以后我的父母是怎么找我找到瘋掉新蟆,我的兄弟們跟仇家又發(fā)生了些什么觅赊,我的學(xué)校里對我的消失又有些什么反應(yīng)。我也曾想過要回去琼稻,但畢竟時間越久偏偏就想得越多吮螺,當然也就越難以踏上歸途。也許我從沒有停止過念想帕翻,只是恐懼更加綿延不絕鸠补。
在北京我找到過的活并不多,畢竟只有十三歲嘀掸,而更重要的原因就是來北京不到三個月的時候我就跟了才叔紫岩。
一般這種故事里總會有一個神秘又牛逼的大哥類人物,可才叔怎么看都不像是那種諱莫如深的牛逼角色睬塌。我們的據(jù)點是一個坐落在偏僻的城鄉(xiāng)結(jié)合部的小院子泉蝌,而才叔最大的興趣愛好竟是做菜,偏偏他做菜根本做得不好吃揩晴,可我們也只有抱著不吃就要餓死的心態(tài)堅強地裝出一副很好吃的樣子勋陪。才叔名字里根本沒有才,他身份證上的名字里有的是財硫兰,可才叔對這一點非常在意诅愚,每次跟人介紹自己都會特意說才叔里的才是才能的才,這點小家子氣實在是沒有一點大哥的風(fēng)范劫映,我經(jīng)常因此為他默默嘆息违孝。
認識才叔是因為一次與小偷的爭端刹前,后來瞎聊幾句最后卻去見了他口中提到的才叔。所以大家也就知道才叔是個什么角色了雌桑,而他也順理成章地成為奠定我小偷生涯最重要的人喇喉。
才叔其實話并不多,所以算起來我算是跟他說過話挺多的孩子筹燕。不過這也難怪轧飞,跟著才叔的無論大孩子小孩子倒也沒多少讀過書的,算起來我初一輟學(xué)正經(jīng)六年制小學(xué)畢業(yè)的文化水平鐵定能排進前三名了撒踪。當然我跟才叔說了我誤砍手指從家里逃出來的故事,才叔眼里流露出驚訝大渤,似是一副奇貨可居的神情制妄。后來才叔跟我說他聽我說那段經(jīng)歷就好像是我去應(yīng)聘傳菜員簡歷上卻寫著曾經(jīng)在城里有名的大盤雞炒過三次蛋炒飯,雖然簡單卻也足夠裝逼了泵三。
才叔16歲以前不讓我們出去干違法的事耕捞,這充分展現(xiàn)了他的人文關(guān)懷。才叔曾跟我說我以后想干嘛隨便我烫幕,并不想去限制俺抽,這甚至比這個世界的限制都要少,可我究竟也不知道自己該干嘛较曼。其實我心里開始還是有點抵觸小偷這個職業(yè)的磷斧,畢竟我已經(jīng)完成了九年義務(wù)教育中的六年半,這已經(jīng)是72.2%的進度了捷犹,已經(jīng)具備了基本的社會主義榮辱觀弛饭,八榮八恥雖不能謹記心中但好歹知道有那么回事。
可才叔跟我說萍歉,這世上的紅燈綠燈多了去了侣颂,但是路是不分顏色的。況且只要你想走沒路也能過枪孩。小偷小摸造人恥笑憔晒,竊國改制那就成了王侯將相,沒有哪個是不能牛逼的蔑舞,怪只能怪自個兒都太傻逼了拒担。何況人活著殊途同歸,所以走的路再彎也沒什么斗幼,自己心里過得去就成澎蛛。
其實很多年后回想起來也覺得這話冠冕堂皇,帶著勵志氣息卻又透著慫恿氣質(zhì)蜕窿。但執(zhí)念已成便無法改谋逻,我成為一個所謂與眾不同的小偷呆馁,便從此開始了。
而我跟才叔的道別毁兆,其實是在17歲那年浙滤,我們跟人起了沖突,飯桌上事情談不攏气堕,對方一個小弟不知從哪里摸出一把菜刀對著才叔就要砍將過來纺腊,我并不懂事過去想要抓住他胳膊,沒成想沒有抓穩(wěn)對方一刀削去我胳膊上一塊肉血呲呲開始流出來我就疼得昏了過去茎芭。一覺醒來我已經(jīng)躺在床上揖膜,才叔坐在我身邊,我沒問事情后來如何梅桩,才叔混了那么久自然有他的道理壹粟。只是才叔說,七子今天你幫我挨一刀宿百,我保你三次趁仙。
隨后我就在一個月內(nèi)把這三次用完了,一次是學(xué)騎摩托把別人摩托車撞殘了被人要挾不賠錢砸斷我的腿垦页,一次是公交車上摸錢包摸到一個便衣條子被抓到派出所雀费,還有一次記不得了。所以才叔當時允諾的這三次也真算是立等可取不留后患了痊焊。
第三次事情搞定以后才叔領(lǐng)著我往回走盏袄,一路基本沒說話∷喂猓快走到小院的時候他突然說貌矿,七子你也快十八了吧。
我說罪佳,我剛十七歲倆月啊逛漫。
才叔停頓了一會,權(quán)當沒聽到我說什么赘艳。接著說酌毡,我早先跟你說過,你要做什么我不干涉蕾管,如今跟我也已經(jīng)四五年了枷踏,你也可以自己出去闖了。以后只要不在牢房重逢掰曾,就只當各自安好旭蠕。明天你就收拾收拾走吧,當年你來的時候帶的書包其實一直都在角落沒扔,也算是怎樣來的便怎樣去吧掏熬。
之后便真的相忘于江湖佑稠,再未正經(jīng)相見。
再說回我自己旗芬。
其實才叔當時說那段話對于我的職業(yè)選擇并沒有什么影響舌胶,賊窩里長大的孩子其實第一份工作怎么也得是摸錢包手機,當然對我的職業(yè)規(guī)劃也沒有什么作用疮丛,畢竟我當時也不過十幾歲幔嫂,而且過著勤儉節(jié)約的生活,能活下去就是最大的成就誊薄,哪還有什么規(guī)劃履恩。
因此最重要的是我對小偷這份職業(yè)的理解有了很大的變化。既然我決定要做一個小偷呢蔫,那就要真正把它當成一個職業(yè)來看待似袁,要有職業(yè)準則操守榮譽感,雖然絕對不會被大多數(shù)人認可咐刨,但也要做到自我的肯定。
從此便獨自上路扬霜,即使當時并未覺察定鸟。
我住的地方是一個地下室,有自己的隔間著瓶。這里很偏联予,周圍的人一直都在換,因為沒有人滿意這里材原。即使是住在這里的一個個也都滿面愁容沸久,充滿了對這個世界的仇恨,沒有人會在意身邊的人余蟹。
所以這里真的再適合我不過了卷胯,既然不能暴露在太陽之下,那就讓我守在一片不用隨波逐流的黑暗里吧威酒。
之所以我能長期地住在這里不像別的小偷那樣居無定所窑睁,除了這里偏遠而人們又互相漠不關(guān)心以外,更重要的原因就是我絕不會在這附近出手葵孤,這樣算是我的準則之一担钮。雖然我也知道有些東西永遠不能正大光明地存在,可這些準則也算是我跟這個社會緩和矛盾的契約尤仍。
這樣我就可以在這個小區(qū)域里像所有人一樣正常地生活下去箫津,過不用太擔驚受怕的生活。
當小偷那么些年最自豪的當然是沒有被抓過,這并不是因為我手藝多么高超苏遥,而是因為我跑步特別厲害饼拍。從才叔那出師以后我自知再也不能指望有人罩著自己,于是就堅持練習(xí)跑步暖眼,到后來一口氣跑好幾站公交站不減速根本沒問題惕耕。很多人都認為偷盜水平高超才稱得上是盜圣,吹牛逼都是說自己數(shù)十片警眼下取錢包數(shù)枚如探囊取物诫肠,結(jié)果一群人喝完酒吹完牛逼以后發(fā)現(xiàn)身上錢不夠結(jié)賬司澎,面面相覷發(fā)現(xiàn)從老板身后安然撤退的能力都沒有,只好相視一笑一起撒丫子跑栋豫。
所以就像真正打過架的人知道其實最牛逼的不是拳硬的而是抗打的一樣挤安,在被發(fā)現(xiàn)以后全身而退才是小偷行當?shù)谋貍淠芰Α8螞r都看見片警了還出手那不是傻逼么丧鸯,除非那片警是你姐夫蛤铜。
我沒有姐姐也沒有妹妹,沒有可以放我一馬的片警丛肢,所以我只有越跑越快围肥。
當小偷其實可以遇到一些奇遇,比如有一次我在一個小學(xué)附近行動蜂怎,雖然摸到了但是差一點給人發(fā)現(xiàn)穆刻。我正蹲在一個隱秘角落靠著墻頭喘著氣,突然一個幼稚的聲音把我嚇了一跳杠步,原來是旁邊這小學(xué)的小學(xué)生氢伟,身上穿著整齊的校服,紅領(lǐng)巾隨風(fēng)飄揚幽歼,讓我回憶起自己當年純真善良的好時光朵锣。那小學(xué)生說,叔叔你是小偷吧甸私?
我說诚些,別瞎說,哥哥我長得那么陽光帥氣正派怎么能是小偷呢颠蕴。
那小學(xué)生面無表情地從校服兜里掏出一部手機遞過來說泣刹,那哥哥你把這部手機拿走吧,最近又出了新的手機犀被,可是爸爸說這部手機剛買不久椅您,再買手機太浪費了,我怕亂丟掉被人發(fā)現(xiàn)寡键,還是被哥哥拿走比較保險掀泳,我們這也算是合作雪隧。
我沒說話,起身拍了拍剛剛靠著墻的背员舵,轉(zhuǎn)身走開留下一臉不解和錯愕的小學(xué)生脑沿。
后來想起也曾覺得自己傻逼,自己手上用的也是偷來的小手機马僻,可卻始終覺得那是一種侮辱庄拇。小偷獲得的也該是通過自己的雙手掙來的,而不是從哪給施舍來的韭邓。而每當我經(jīng)過地鐵口的拉二胡的盲老頭措近,總也會幫他把碗里的錢倒到他衣服口袋里,各人有各人門路女淑,不能壞了規(guī)矩瞭郑。當然也曾遇到剛拿起碗就被呵斥住的時候,裝瞎倒也是門手藝鸭你,世上還有那么多算命的呢屈张。
后來有次跟小九喝酒提到了這件事,他打聽完學(xué)校大概地址第二天就跑去蹲點袱巨,偶遇小朋友未遂之后對我的行為萬般唾棄阁谆,估計之后也沒少把這件事當做笑話跟同行提,我也算是名揚四海愉老。后來有次跟一個初次見面的同仁吃飯笛厦,他還在飯桌上講了這個“笑話”,只是我低頭吃飯俺夕,也沒戳穿他口中的大奇葩就在他面前的事實。
我常想贱鄙,既做不成驕傲而自由的狼劝贸,也不能做點頭哈腰低三下四的狗。卻發(fā)現(xiàn)最后自己形如狼狗逗宁,自由不得映九,卑賤不能。
提到小九瞎颗,就想起一些故事件甥。小九也是跟過才叔的,從才叔叫我七子可以看出來哼拔,小九比我晚跟才叔引有。小九跟我歲數(shù)差不多大,在一起也沒少玩倦逐。開始入行干活當然見面就少很多譬正,但對我們這些孩子來說也算是發(fā)小了,偶爾也還會在一起喝兩杯。
小九曾經(jīng)喜歡過一個女孩曾我,真喜歡粉怕。那陣小九賺來錢就會想著買什么給她好,甚至?xí)诖蠼稚吓既豢吹絼e人背的包或者戴的手鏈就冒險出手抒巢,只因為想要送給她贫贝。小九一點學(xué)也沒上過,不懂什么虛頭巴腦的浪漫蛉谜,就只想著努力多偷點錢多給她買點東西什么的稚晚。據(jù)小九說,那個女孩其實對他挺好悦陋,他給她東西的時候一般其實都不會要蜈彼,老是責(zé)怪小九亂花錢,覺得小九賺錢很辛苦俺驶,只是小九就是忍不住不給她買幸逆。
小九一直是騙她說自己在工地上做工之類的,這樣雖然聽起來不體面但還不至于罪大惡極暮现。只是后來有一次也許小九實在是覺得不該瞞這個女孩任何東西还绘,又或許是愛情給了他太多無謂的勇氣,于是某次約會的時候鄭重其事地跟她說了自己是小偷這件事栖袋。
后來小九跟我說拍顷,他感覺到那個女孩很難過,她一直在說對不起塘幅,可卻不敢抬起頭昔案。小九把她送回住處,在樓下站了很久电媳,但最終還是緩緩轉(zhuǎn)身踏揣。小九說他想過全身而退,告別這個行當匾乓,可卻不知如何沖刷捞稿,更無所謂那種離開會帶來的固有的恐懼。
人活著就是在以自己為中心畫圓圈拼缝,一個圓圈畫得不夠圓娱局,就只能再往里重新畫一個,圈越畫越圓咧七,卻也越畫越小衰齐,你終于覺得這個圓已經(jīng)接近完美,卻再也想不起還可以跳出去继阻。
這么多年娇斩,我也曾經(jīng)動過心仁卷,甚至曾因為看到她時的一個愣神而險些被抓。但我跟小九的差別就在于決不會說犬第,我會告訴自己我是一個正經(jīng)對待自己職業(yè)的人锦积,跟別人并沒有什么不同,但當我不停這樣告訴自己的時候其實就是在放棄對這個世界所有一切可能的理解的期待歉嗓。這件事我當時并不知道丰介,但當我終于體會到的時候我有一種悲喜交加的爽快,因為我知道這絕對是一筆99%不賠的買賣鉴分。況且就算我不這樣也不能多賺到什么哮幢。
只是我記憶中那一次慌亂里瞥見的對著我若有似無的一笑,始終在糾纏著我不肯放開志珍,卻也恰好能作為一個不再讓我動心的借口橙垢。
既然能想到的都回憶得差不多了,就讓我們直接回到現(xiàn)實吧伦糯。
今年我25歲柜某,越來越累,越來越不想練習(xí)跑步敛纲,越來越不想在商場中費盡心機審時度勢喂击。也許我是進入了疲勞期,也許是我已經(jīng)透支了很多腦力和體力淤翔,也許是我終于還是敗給了長期以來蔓延在我的世界里的孤獨翰绊。
直到那天我似乎遠遠看到才叔在和一個穿著藍色警服的警察吃著飯,雖然其實并不真切旁壮,我卻忽然覺得很無力监嗜。
我忽然想在身旁不遠處的那個片警眼皮底下試一把身手。
我知道當我產(chǎn)生這個念頭的時候抡谐,心里就已經(jīng)做出抉擇了秤茅。當我知道我被發(fā)現(xiàn)的時候,我卻還是很排斥把腿邁出去童叠,畢竟其實我并不想要再逃。被扭住的時候我好像看到才叔扭頭往這邊看课幕,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厦坛,甚至看不清他的臉。但我卻固執(zhí)地認定他就是才叔乍惊,但我卻固執(zhí)地認定這是該結(jié)束的時候了杜秸。
我不知道我會被拘役多久,也不知道以后我能干什么润绎。我不知道是不是這樣我就可以安慰自己說這就是一種自我救贖撬碟,也不知道是不是以后就可以心安理得地過不怕太陽的生活诞挨。
我用掉最后一次往外跳的機會了,只是當你厭倦現(xiàn)在呢蛤,就不再害怕壞未來惶傻。
也許這世界上有太多種自由,只是我們總也看不清到底想要哪一種其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