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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參與伯樂主題寫作之沖撞
這種形式主義的葬禮終于要結束了孝治。我本以為所謂葬禮只不過是默然無聲地一推一燒,卻沒想到為什么會搞這么多花玩意审磁。來訪的人們笑著樂著谈飒,播放著悲哀氣氛的樂曲在其中中和著,請來的殯葬一條龍服務搭了個架子态蒂,“九妹九妹杭措,漂亮的九妹”是他們所謂的表演,時不時有人被氣氛帶動起來钾恢,還有人爭搶起話筒手素,飛往月球的音節(jié)叨擾著我鸳址。我媽很疑惑。這又不是什么喜事泉懦,你唱個這歌是弄啥嘞稿黍?有人就站出來解釋了,歲數(shù)大于七十歲的老人死了是喜葬崩哩,所以說氣氛一定得弄活了巡球。我媽搖搖頭,表示無奈邓嘹。所謂喜葬就是老人去世了身邊還沒有一個有血緣關系的人嗎辕漂?只剩下我和我媽這倆沒有血緣關系的人來收拾這個爛攤子,我在其中卻只感到無比的悲哀吴超,對于死去的人以及他們的家人,這未免不是一種褻瀆鸯乃。
爸爸說這叫做“走人戶”鲸阻,就是走親訪友。但貌似沒有具體劃分的界限缨睡,無論是紅白喜事鸟悴,還是建新房、店鋪開張等隆重日子奖年,都會舉辦這么一個類似派對的東西细诸。只需要一二百份子錢,甭管你是只身前來還是拖家?guī)Э诼兀彺迦匙诱鸸螅敬逯寄艹缘脻M足水评。因為他們追求一個排場猩系,就要人多,就能側(cè)面反映你這個家族關系多中燥。
去世的人是我奶奶寇甸。老人自己都沒想到自己一病不起后表面祥和的家庭關系支離破碎,三個家庭湊起來買不了緩解癌癥擴散的藥疗涉。老大忙著上班拿霉,或許是他那棟單元房有恐怖分子?奶奶確診癌癥后咱扣,除了過年時回家吃了個年夜飯绽淘,接著倉皇地跑到南方處置他那棟隱藏著機關槍的單元樓∑眩可悲的是奶奶發(fā)現(xiàn)自己是癌癥后收恢,第一個想到的就是通知自己的老大兒武学。
爛攤子攤上了我爸和我幺姑。我爸四十多歲的人了伦意,兩次化療他都掉了眼淚火窒。看到賬單時他頭上的銀絲又多了幾根驮肉。講真的熏矿,我認為自作多情的事不必太多。要知道奶奶的遺囑上寫的名字并不是我父親离钝,而是處置隱藏著恐怖分子單元樓的老大兒票编,我應該叫他伯伯。
這么著卵渴,幺姑畢竟是嫁出去的女兒慧域,她主動提出要出辦理后事的錢。奶奶還以為自己的女兒沒白養(yǎng)浪读,殊不知幺姑只留下了一具排場的棺材昔榴。接著杳無音訊,所謂排場碘橘,就是我那大怨種父親榨干了錢包辦的葬禮互订,這不,到最后痘拆,老人家咽氣了還沒見得上最后一面仰禽。還是我媽打電話通知遠在千里之外的我父親,他這個時候可能還在工地上被包工頭呵斥纺蛆,工作時間不讓打電話吐葵,這點空子夠你和兩袋水泥了。
不辦宴席就是不盡孝心犹撒,所謂宴席又是一群傻子們在臺上哭天喊地折联,嘩眾取寵的魔術表演,還有近乎跑調(diào)的鄉(xiāng)間民歌识颊。似乎就是要告訴所有人诚镰,這里死人啦!是喜葬祥款,都來瞧瞧欸清笨。
至于我那死去的奶奶,被孤零零地放在靈堂里面刃跛。沒人想去看她抠艾,或者是它。習俗里又說了桨昙,死去的人不能再見光检号,于是父親只能留下無盡的悔恨腌歉,他本想等到干完這個月回家陪自己母親。沒想到奶奶堅持不住了齐苛,沒錢趕飛機翘盖,等到到家后,人都青一塊紫一塊了凹蜂。這之后辦宴席馍驯,一連折騰了三天,直到異味彌漫整個房子后才下葬玛痊。
我站在墓碑旁汰瘫,想說點什么話,身邊的氣氛低沉擂煞,似哭非笑的人不住地哀嚎著混弥,其實明眼人都知道,倘若至親離世对省,是不可能發(fā)瘋似的喊叫的剑逃。
我本想說一聲一路走好,但愿那邊的世界可以讓她過得輕松一些官辽。而后突然發(fā)現(xiàn)個最嚴重的問題,我的奶奶粟瞬,她的名字是什么呢同仆?我呆滯了,在身邊哭鬧聲裙品、哀樂聲俗批、鑼鼓聲中,仔細地思考著我奶奶叫什么名字市怎,我問爸爸岁忘,奶奶叫什么名字。爸爸也不太清楚区匠,他撓撓后腦勺干像,似乎還沉浸在悲痛的泡沫中,或許我們?nèi)叶际且蝗簞游锍叟抢旱睦鲜舐樘酃檬勤吚墨C豹,我們是食腐的禿鷹戚篙,如此這般五鲫,才會把至親的名字給遺忘了。
2.
太遠的過往他實在記不太清岔擂,關于我奶奶位喂,有記憶可以追溯的也不過就是爸爸生出后的三十年里浪耘。爺爺?shù)倪z像掛在客廳的正門上,現(xiàn)在我爸爸的年紀都已經(jīng)比他要大了塑崖。
那時家庭還算得上富裕七冲,爺爺有力氣,奶奶夠潑辣弃舒。雖是女兒身的奶奶癞埠,干起架來卻從不輸男人,反而由于招數(shù)狠毒聋呢,村上可是出了名的潑婦苗踪。她那一招煞是出奇,把兩只手盤托起來削锰,用肘部向?qū)κ职l(fā)起沖撞通铲。這招保護好脆弱的胸部,朝對方的下顎處猛撞器贩,可不是吹牛的颅夺,據(jù)說當時就能把人打得腦袋發(fā)怔,脫臼什么的也是常有之事蛹稍。這招讓奶奶在饑荒年代搶到了不少地瓜和野菜吧黄,家里爺爺也是當時參加過抗美援朝的志愿兵,身體素質(zhì)杠杠的唆姐,在當時那個法制還未提上章程的年代拗慨,這樣的陣容在村里面簡直是呼風喚雨。
但直到如今奉芦,爸爸依然很委屈赵抢,爺爺?shù)囊馔馊ナ勒f到底跟他關系不大。那時候的四歲声功,已經(jīng)是可以跟著父母下地干活的年齡了烦却,大人們在前面插秧,小孩在泥地里打滾先巴。梯田頂蓄滿水其爵,等到秧苗插好,從上到下分別鑿個洞伸蚯,一層一層地向下流醋闭,水量剛好足夠。
那年打壩的伙計可能沒糊好朝卒,水嘩啦啦地向下流证逻,四歲的爸爸在泥里滾著滾著就呼吸不了了,爺爺慌張地把爸爸托起,放在岸上囚企。爺爺陷在深深的淤泥里丈咐,當時水才到爺爺?shù)拇笸炔糠帧?br>
“快去叫村頭老李!”爺爺向爸爸高喊道龙宏。
爸爸嚇壞了棵逊,四歲的小屁孩剛剛從鬼門關走了一遭,能保持不哭就已經(jīng)很堅強了银酗。被嚇傻的爸爸呆滯在原地辆影。
水一點點向上漫,爺爺被氣急了黍特。他抓起一坨污泥就往爸爸臉上砸蛙讥,爸爸只好跑走。
等到爸爸繞過山回路轉(zhuǎn)的梯田灭衷,水早已漫過了爺爺?shù)念^頂次慢。爸爸或許現(xiàn)在還能感覺到爺爺絕望的死法,往后的日子里翔曲,家道一天天沒落迫像。同村的戶主們都蓋上了小平房,爸爸拮據(jù)的家庭還在住著茅草房瞳遍。
屋漏偏逢連夜雨闻妓,經(jīng)過了幾年的連年旱災,種下的水稻顆粒無收掠械,方圓幾里的雜草都被挖遍了纷闺。奶奶好不容易挖出來一塊巴掌大地瓜,還沒來得及高興分給兩個孩子份蝴,就被一旁的村民看見了。
“欸氓轰,小妹婚夫,最近過得怎么樣?我知道你不好過署鸡,我之前可是一直在接濟你啊案糙。”
奶奶發(fā)笑靴庆,所謂接濟时捌,好像就是借用她家的農(nóng)具,事后送家里的三瓜倆棗炉抒。還把唯一的鐮刀弄壞了奢讨。
“我先看到的。你自己挖去焰薄∧弥睿”奶奶立馬拒絕了他扒袖。
“欸,小妹亩码。我知道你家里沒男人,還這么不客氣干嘛?趁現(xiàn)在沒幾個人知道涧郊,咱倆分來吃了钾虐。你缺男人,改天我好好寵幸下你咯吏廉∨⒁牛”
奶奶氣得臉發(fā)顫,把兩手挽起迟蜜,正要朝這個崽種撞過去的時候刹孔。村長似乎看到了這一幕,前來勸解一下娜睛,這種時候吵架髓霞,多半是爭那些可以吃的東西。
“又發(fā)生啥事嘞畦戒?大家都是一個村的方库,和氣生財,我可是聽到鎮(zhèn)上說了啊障斋,再過兩天纵潦,鎮(zhèn)上就發(fā)救濟糧了。大家別著急啊垃环⊙悖”
一旁的人怨聲載道:“小兒子幾天沒吃飯了,都餓暈了遂庄,你說啥這寥院,讓不讓人活了啊√文浚”
奶奶還在爭那塊地瓜秸谢,這自然被村長看見了。
“喲霹肝,地瓜估蹄。小妹你可以呀,這地瓜可是從哪里偷來的沫换?”
“你放屁臭蚁,明明是我先挖到的。”奶奶很想用肘朝這個狗屁村長撞過去刊棕,可她不能炭晒,她實在是無依無靠。
“我先看到的甥角!這潑婦非來跟我搶网严,我看她娘們家家的沒理她,她還跟我杠上了嗤无≌鹗”
村長擺擺手,“我說句公道話啊当犯,現(xiàn)在這世道活不了垢村,大家都不容易。小妹你寡著呢嚎卫,大家就別吵架嘞嘉栓,留點力氣等上級指示啊⊥刂睿”
“來侵佃,我把這地瓜分分啊〉熘В”
村長用手一掰馋辈,一大半地瓜到了他的手里”睹眨“哎呦迈螟,你看我,我餓得手都抖了尔崔〈鸷粒”
從剩下的半塊地瓜上掰下拇指大小的地瓜給奶奶,然后自己走掉季春,看看哪里有沒有別的吃食洗搂。
等到村長走遠,奶奶跑到那個男人前面鹤盒,用肘往他的下顎猛撞,將他手中的地瓜搶過來侦副。
奶奶把搶來的地瓜塞進爸爸和伯伯的嘴里侦锯,自己用后背抱住兩個孩子,不讓男人把已經(jīng)塞進口中的地瓜搶出來秦驯。
那之后的三天里尺碰,鎮(zhèn)上的救濟糧還是沒有批下來。爸爸和伯伯已經(jīng)餓得沒有力氣跟著奶奶去地里翻野菜了,奶奶也早已餓得前胸貼后背亲桥。沒辦法洛心,奶奶只好把當初爺爺送給她金銀首飾去離家六里的鎮(zhèn)上賣掉。在那個米比金銀貴的時代题篷,兩個耳環(huán)和一個金項鏈頂多換來兩斤米词身。
炊煙在饑荒年代是萬萬不可被他人發(fā)現(xiàn)的,不然免不了一番糾纏番枚。奶奶每次都是等到夜半三更才動火法严,每次都只是輕輕地捏很小一把,煮到最后一碗米湯里可能只有半勺米葫笼,但盡管如此深啤,爸爸和伯伯依然吃得不亦樂乎,憑借那兩斤米路星,奶奶又起早貪黑地去挖野菜溯街,鎮(zhèn)上的救濟糧雖然來得晚,但終究是每家都分得都有米洋丐。村長說路上堵呈昔,讓大伙等著急了。實際上救濟糧剛來垫挨,他屋里就大動灶火韩肝。熬的粥滿滿的都是米,直到第二天村民把他家圍得水泄不通他才開始發(fā)救濟糧九榔。這拖的一天里哀峻,又有幾個人因為餓得不行而玩起神仙索的游戲,奶奶說那些掛在樹上的人都在玩神仙索哲泊,往樹上打個結剩蟀,圍成一個套索,據(jù)說能夠緩解饑餓切威,奶奶三番兩次地想要帶爸爸和伯伯一起玩這個游戲育特,但最終作罷。
好在臨近秋天下了兩場小雨先朦,種下的紅薯收成不錯缰冤,挨過了這次饑荒。那之后就是改革開放喳魏,物價噌噌往上竄棉浸,奶奶本想把當?shù)舻慕疸y首飾贖回來,兩年間金價漲了近百倍刺彩,從此奶奶便斷了念想迷郑。
奶奶是什么時候死掉的呢枝恋?也許是幾年前,也許是幾十年前嗡害。
奶奶一直把爺爺?shù)乃廊サ囊馔鈿w咎于爸爸的責任焚碌,把唯一的就學機會給了好逸惡勞的伯伯,爸爸于是十六歲就下海打工了霸妹。
兩個孩子都羽翼豐滿了十电,而奶奶那時候才不到五十歲的年紀,爺爺走得早抑堡,她又以潑辣出名摆出,她一生氣就會往別人身上沖撞的氣勢,讓許多人望而生畏首妖。村里的男人不怎么敢搭識她偎漫,村里的女人打心里看不起她,或許她也已經(jīng)到了寡婦的晚年危機有缆。
所幸奶奶在她暮年又得一女象踊,當然爺爺早已去世快十年了。那天她正在田間干活棚壁,遠處傳來哭喊聲杯矩,那是一個三四歲的女童,掉在一個大坑里不住地抽泣袖外,坑不是很深史隆,一米五左右,但一個四歲的小女孩是肯定沒法從里面爬出來的曼验。奶奶把女孩抱出來泌射,女孩緊緊地依偎在奶奶身上,那一刻奶奶感到了久違的溫暖鬓照,她頓時不想問這個女孩是從哪里來的熔酷,她只想把她帶回家。
奶奶把女孩帶回家豺裆,久違地好好做了頓飯拒秘。往常她一個人在家時,通常都是只吃一點腌制的咸菜臭猜,一個瓦罐里躺酒,倒上整整兩袋食鹽,紅辣椒剁碎往里面加蔑歌。發(fā)酵個兩到三個月羹应,本來嫩嫩的豆腐吸足了鹽水,變成了塊狀的調(diào)味品丐膝,又辣又咸量愧。拌飯吃很不錯。
看著女孩狼吞虎咽的樣子帅矗,奶奶不禁想問偎肃,“孩子,留在媽媽家好不好浑此?”
女孩望著奶奶累颂,不知道為什么眼里泛出淚水。她雙眼淚汪汪地看著奶奶凛俱,然后把嘴里的米飯咽下紊馏,接著說:“你能帶我找媽媽嗎?”
奶奶還是帶著女孩去找村長了蒲犬,村長翻開厚厚的花名冊朱监,從里面扒拉了半天,還是沒打聽到哪家哪戶丟小孩的事原叮。
后來奶奶又去了鎮(zhèn)上赫编,發(fā)現(xiàn)還是找不到女孩的家人。女孩也吞吞吐吐地說不出個所以然奋隶,這件事也就擱置起來了擂送,奶奶想肯定有人會來找女孩的,于是她就用百無聊賴的后半生精心照料著女孩唯欣,期待著有一天會有人來認領女孩嘹吨。
結果這一等,就又是十六年境氢,一直到幺姑嫁到別人家去蟀拷,此時連領養(yǎng)手續(xù)都沒辦,如果幺姑一口否認不是奶奶把自己養(yǎng)大产还,奶奶還真有苦說不出匹厘,此時的奶奶早已經(jīng)七十多歲了。她談了一個老伴脐区,也跟她一樣愈诚,早年配偶就去世了。兩人暮年相遇牛隅,算不上一見鐘情炕柔,頂多就算是看得順眼,就商量好了媒佣。剩下的日子倆人就這么湊合著過匕累,也算是有個伴。
然而父親和媽媽把我生下默伍,說要把我培養(yǎng)成才欢嘿,要在沿海城市上學衰琐。結果學校有硬性要求,入學必須要看父母的戶口炼蹦,外地戶口在本地上學羡宙,是要多掏學費的。本著學習靠個人的原則掐隐,媽媽和我坐上列車狗热,去拜訪我的奶奶。
我對她的印象算不得好虑省,算不得壞匿刮。在鄉(xiāng)村一個隨處可見的老人,奶奶對我和我媽并不怎么待見探颈,吃飯時也總是數(shù)落我和我媽熟丸,腌肉都不吃,饑荒年代不得被餓死伪节?我不知道奶奶為什么會有那么多的話虑啤,似乎任何事在她看來都不順眼,媽媽臨走前就對我說架馋,我只需要好好學習狞山,不要跟奶奶說那些雜七雜八的事,和她沒法溝通叉寂。
我很聽媽媽的話萍启,幾乎沒和奶奶說過一句話。畢竟奶奶只會說方言屏鳍,或許是年輕時跟別人罵街時落下來病根勘纯,說一句話都是支支吾吾的,不經(jīng)常聽她說話的話根本聽不清她想表達什么钓瞭。有時她叫我吃飯我都不清楚她想表達什么驳遵,反而她還生起悶氣來,嘟囔著把碗往我面前一放山涡,罵罵咧咧地走掉堤结。
她一般都是騎著電動車來接我, 騎行方式也十分特別鸭丛。從來都是占中間那一塊大道竞穷,小車靠邊行的交通規(guī)則她從來不聽。有些外地來的路怒癥很生氣鳞溉,你一小車這么猖狂瘾带?于是超過我們的小電驢,打開車窗開始罵道熟菲。
“誰教你這么開車的看政?要不要命了你朴恳?”
由于這種事經(jīng)常發(fā)生,每當這時允蚣,我都會捂緊我的耳朵菜皂。車主總認為我們是軟柿子可以任人辱罵,畢竟一個老婆婆帶著小孩子厉萝,能有什么攻擊力?然而我估計這是他們一生中最錯誤的決定榨崩,那就是小看我的奶奶谴垫,表面的慈祥并不代表著戰(zhàn)斗力低,要是敢和我奶奶對罵母蛛,那你可就是撞到了鐵板翩剪。急了想動手,我奶奶從沒帶怕的彩郊,有個車主看打不過我奶奶想欺負我前弯。我奶奶直接抓住他,把鞋子脫下來用鞋底板對著他的臉左右開弓秫逝,我看著都疼恕出。
幸運的車主們都是慫包蛋,被我奶奶罵幾句臟話就加大油門溜走了违帆,接下來的路上我可就遭老罪浙巫。因為車主跑遠了,我只好替他聽我奶奶的絮叨刷后。什么“初生牛犢不怕虎”啊的畴,“沒見過社會險惡”啊,然而說得最多的還是“要是我年輕尝胆,早就把你從車上拽下來抽了”丧裁。總有些不信邪的外地家伙想挑戰(zhàn)我奶奶在這條路上的權威含衔,但他們都罵不過我潑辣的奶奶煎娇,按我奶奶的話來說就是:“這群小基吧蛋孩跟我罵架?我都怕他們喘不上氣把自己送走贪染⊙疯耄”語速永遠是奶奶勝利的第一妙招,什么當代說唱都low爆了好嗎抑进?
當然也有些頭鐵的人强经,被我奶奶挑釁后就想動手。然而每當有人這么做了寺渗,奶奶就會讓他們后悔出生匿情,記憶中的奶奶打架似乎沒有輸過兰迫。兩手挽在胸前,側(cè)著身子炬称,用肘部朝著對方的下顎猛撞汁果,用的力道足以讓人下巴脫臼,即使年老力氣衰弱玲躯,用來對付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崽子們還是蠻有用的据德。
只不過奶奶向?qū)Ψ經(jīng)_撞的時候,她的手有時總會抖得不停跷车,似乎根本無法懸空棘利,或許是長期勞作,導致她的肩出了問題朽缴。
當然和奶奶生活的久了善玫,我基本能聽懂她罵人的話。因為她無時無刻都在罵密强,似乎從來沒有說過一個不含“日”字的句子茅郎,天氣熱了就“日你個仙人板板,天咋這球熱”或渤。當然也不只罵別人系冗,自己也罵,有時腰疼老毛病了薪鹦,也會“日”自己的腰毕谴,一句話就是日天日地日空氣。
有次吃飯的時候我下來得晚了距芬,她又一個人在那里嘀咕涝开。
“日你個仙人板板,給你做好飯了你摸鱉哩框仔?”
我不清楚她什么意思舀武,自顧自地開始吃飯,除了看她往別人身上撞時我會多看她一會离斩,別的時候我基本我不會理她银舱。
“什么樣的樹結什么樣的果,龍生龍鳳生鳳跛梗,老鼠兒子會打洞寻馏。”
可能是奶奶罵人不帶腦子核偿,她估計是想罵媽媽诚欠,可我畢竟是爸爸的孩子呀,她這么一說,好像自己的祖輩都被問候了一遍轰绵。
奶奶看這樣挑釁我我也不理她粉寞,感覺沒意思,從腌菜罐里弄出一塊不像豆腐不像肉的塊狀物體左腔,也不吃菜唧垦,也不蓋蓋,往白米飯里弄上一大塊液样,又去找她的老伴去了振亮。那發(fā)黑的腌菜罐里發(fā)出一股無可救藥的味道,像是尿液里放了鹽和辣椒鞭莽,在密閉的空間里坊秸,貌似是細菌的大型培養(yǎng)皿。
冬天媽媽回家了一次撮抓,跟奶奶大吵一架。原因是我蓋的被子摇锋,奶奶貫徹男孩子火氣旺的觀點丹拯,即使是濕冷的冬天,給我鋪的床依然是薄絨被荸恕,那段時間我來回發(fā)燒乖酬,老師都說我體質(zhì)弱。
媽媽回來了融求,看到我裹著被子蜷縮在床上的樣子咬像,頓時氣不打一處來,拎起掃把就去找奶奶理論生宛。我本想去攔著媽媽县昂,媽媽肯定打不過這個潑婦的,但是我發(fā)著高燒陷舅,倉皇著下樓時只能聽到媽媽的驚呼倒彰,看到媽媽被撞到墻上后,我立馬縮進了媽媽懷里莱睁。媽媽很要強的待讳,癱在墻邊也沒有呻吟,被奶奶那樣一撞仰剿,許多男人都受不了在地上疼得打滾创淡,但看到我在她懷里了,她還是忍不住放聲大哭起來南吮,也不管奶奶在這里看著了琳彩,也不要面子了。
“哭哭哭,拿掃把掄我的時候咋沒見你哭汁针?要是我年輕的時候饑荒十幾天沒飯吃都不敢哭术辐,本就沒力氣,再哭哭不得癱那施无?”
其實我很能理解奶奶辉词,二十多就寡著了,好不容易有個能夠說上話的人猾骡,又被我給糟蹋了瑞躺。
爸爸又和奶奶大吵一架,但最后還是爸爸輸了兴想。畢竟是自己的媽媽幢哨,是不能對她說日什么什么的,爸爸大手一揮嫂便,讓媽媽陪著我念書捞镰,那個老婆婆隨便她,愛咋弄咋弄毙替。
媽媽幾次都想把那個散發(fā)著異味的腌菜罐扔掉岸售,媽媽愛潔成癖,但我對媽媽說那個不能扔厂画,奶奶一天不吃那個活不了凸丸。媽媽起初還不相信,但看到奶奶打開腌菜罐吃得津津有味后袱院,便沒有再說什么屎慢。
沒過兩年,奶奶在一次吃飯時疼得身體扭曲忽洛,是像她那樣要強的人都會掉眼淚的疼腻惠,她曾經(jīng)引以為傲地說:生你爸爸的時候我都沒開腔,生完三天后就下地干活了欲虚。
媽媽雖然討厭她妖枚,但還是打了個120,被擔架抬走后苍在,我好久都沒怎么見到她绝页。
據(jù)說是胃癌,總是撐著不去看病寂恬,直到拖到胃潰爛一個大口子续誉。
那時候爸爸剛交完我的學費,沒錢化療初肉,沒錢買藥酷鸦。實在疼得不行了買點止痛藥還是媽媽墊的錢,醫(yī)生說買點藥吃吃吧,胃癌還能活個兩三年臼隔,要是轉(zhuǎn)移了就真沒辦法了嘹裂。
于是奶奶找伯伯,伯伯一聽自己媽生病了連忙說要回家看看摔握,扭頭一聽見癌癥寄狼,便說自己準備結婚晚點再回。實際上伯伯都快四十老幾了氨淌,有誰稀罕他個三無(沒錢沒車沒存款)中年泊愧?
伯伯學習不好,成天去鬼混盛正,怕苦怕累的删咱,上了沒幾年學,就去應聘保安了豪筝。起初保安是個挺吃香的工作痰滋,能賺不少錢,對身體素質(zhì)也有很高的要求续崖。后來社會安定了不少敲街,保安這個職業(yè)也漸漸沒落,變成一個看管小區(qū)大門的安保人員袜刷。而伯伯還是認為自己拿的是鐵飯碗聪富,死活不肯換工作莺丑,盡管爸爸已經(jīng)勸了伯伯很多次著蟹,讓伯伯來工地干活,雖然很累梢莽,但總之錢來得多萧豆。伯伯卻依然我行我素,十年前伯伯的工資在一千五左右昏名,如今還是一千五涮雷。他所看管的單元樓都翻新了兩次,伯伯如今還在那里工作轻局。
沒過兩個月洪鸭,奶奶就躺在床上出不了氣了,眼睛也睜不開仑扑。呼吸的時候空氣經(jīng)過粗糙的呼吸道览爵,發(fā)出非常漫長的聲音,而后好久一段時間靜止镇饮,媽媽總害怕她突然咽氣蜓竹,總是過去叫她兩聲,她勉強應著。
過年死人不算個事啊俱济,三個孩子商量著嘶是。伯伯埋頭不說話,一直在品茶蛛碌,幺姑正跟她孩子聊天聂喇,看起來蠻可愛的。
湊點錢給媽化療幾次吧左医,爸爸這樣提議道授帕。
那也續(xù)不了幾天命啊,十幾萬浮梢,咱分分多好跛十。伯伯又要起身,他兩小時已經(jīng)去了五次廁所了秕硝。
伯伯拗不過爸爸芥映,只好口頭答應,大年第二天踏上了去南方的列車远豺。爸爸給他打電話奈偏,他說他那邊單元樓有犯罪分子藏毒品,什么槍啊炮啊都有躯护,他得趕緊去看看惊来,興許能升職。
奶奶死前三天棺滞,她從床上下來裁蚁,一步走了兩分鐘。最后還是沒走出自己家院子继准,癱在地上枉证,用肘撐著地,不讓自己看起來狼狽移必,奶奶要強了半輩子室谚,怕被我媽媽看見后笑話她。
她死后幾年崔泵,我再次回憶她時秒赤,依舊沒想起她的名字,但那個場面我還記得憎瘸,奶奶用肘撐著地面入篮,像是要扼住地球的咽喉,扼住命運的咽喉含思,對準狠狠地沖撞過去崎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