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并不喜歡我的笑容,因為我的牙齒不齊鸭丛。
其實并不是不齊吧后频,只是比牙科診所貼在玻璃墻上的海報凌亂了些。母親總愛撫摸著我,說我的眉眼多么多么像她卑惜,只是這口牙——和那負心的男人一樣膏执。
“其實我關(guān)心的倒不是別的,只是在為你著想……你吃呀露久,端著個飯碗做什么更米,吃呀,你要吃東西……不吃東西毫痕,胸都不發(fā)育征峦,以后沒個男的喜歡你……你看你姐姐,讀書有什么用……現(xiàn)在打份工消请,寒酸死了栏笆。你茜子姐姐,嫁了富豪臊泰,雖然那男的我一點都不喜歡蛉加,一臉橫肉……但他最起碼會給你茜子姐姐錢,她名下現(xiàn)在有兩套房……”
我無意識地點頭缸逃。
“我跟你說针饥,女孩子最重要的,就是找個好老公……有錢的……你不知道你大阿姨最近多開心需频,陳姐姐終于嫁出去了……我們那兒的首富丁眼。他肯給你姐姐買名牌包,愛馬仕的昭殉,還要把一套房轉(zhuǎn)到她名下……你知道吧苞七,他們還要在當(dāng)?shù)氐奈逍羌壘频贽k酒席。像你親姐饲化,現(xiàn)在那個男朋友莽鸭,讀書是厲害,好像是什么省狀元吃靠,但是他家里供他來香港讀書硫眨,把錢都花光了,以后都不知道能不能出錢辦婚禮……都得我花錢巢块〗父螅”
說完一大輪,母親問:“聽懂了嗎族奢?”
我點頭姥闭。
? “我?guī)讉€女兒里,就你遺傳了我的外貌……我不指望你幾個姐姐能怎么樣了越走,但是你以后一定得給我在半山買套別墅的呀棚品!我的女兒靠欢,不能一個都沒出息……靠你了,聽懂了嗎铜跑?”
“聽懂了门怪。”
“聽懂了就做呀锅纺!我都說了掷空,你要讀書,我隨便你囤锉,但是最重要的是管好自己的身材……女人怎么努力都沒用坦弟,比不過人家的,靠自己那么辛苦干什么呀……好老公……別像我一樣毀在婚姻手里官地。知道嗎酿傍?”
“嗯∏螅”
“不過你現(xiàn)在已經(jīng)好很多了……我花了幾萬給你箍牙拧粪,你現(xiàn)在笑起來才好看一點……你之前笑起來,兩邊臉都是突出去的沧侥,難看……牙不齊可霎,一張嘴,就像你爸的那一口牙……牙齊了之后多笑笑宴杀。你要感謝我癣朗,不是人人都有錢去箍牙,幾萬塊巴铡旷余!你看香港那些住公屋的,每天買個麥當(dāng)勞……”
“嗯扁达≌裕”
好像我渾身上下沒一處好的。
“要拔四顆也沒關(guān)系嗎跪解?”
“沒關(guān)系炉旷。”
我坐在牙科診所冷冰冰的塑料床上叉讥,看著話語在母親和牙醫(yī)的口中來來回回窘行,兩張嘴越來越近,終于图仓,房間里唯一柔軟的東西貼在了一起罐盔。我的嘴唇并不柔軟,它是青紫色的救崔,滿是硬邦邦的死皮惶看。
“孩子還在這兒呢捏顺。”
“沒關(guān)系纬黎,她不懂草丧。”母親看了我一眼莹桅,和父親帶回家的女人看我的眼神一樣。
“她不懂烛亦≌┢茫”
我不懂嗎。我的確不懂煤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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牙醫(yī)很和善铐达,但鉗子并不。麻醉針的針頭扎進牙肉里檬果,還是有些疼瓮孙。
我知道我的牙齒雖然不整齊,但很方便吃東西选脊,它們每一顆都很大很牢固杭抠,排成最方便咀嚼的角度,我喜歡它們恳啥,很喜歡偏灿。
牙醫(yī)用小鉗子忙活半天,白塑膠手套上都是血钝的,但依然拔不下來那顆堅挺的犬牙翁垂。他最后從旁邊拿了把小錘子,一錘下去把我的牙齒敲碎一半硝桩,再用大鉗子鉗住左右扯沿猜,才讓那顆犬牙就范。
牙醫(yī)把那顆裂開的犬牙裝在小袋子里還給了我碗脊。
嘴里苦苦的啼肩,但牙醫(yī)不讓舔,只是讓我咬住棉花望薄。麻藥打多了疟游,嘴巴關(guān)不上,一直在淌口水痕支。
“找你媽媽拿紙巾擦一下吧颁虐。”
我搖頭卧须,把血沫和唾液吸回去另绩。
“她沒來儒陨,她在忙∷褡眩”
牙醫(yī)冷笑了一聲蹦漠,我看不懂他的情緒。
“那你——多保重车海〉言埃”
好疼,但是沒關(guān)系侍芝,箍牙或許能讓母親多喜歡我一些研铆,她要是多喜歡我一些,就不會讓我穿上胸墊和緊身衣州叠,在酒桌上坐在開工業(yè)園的“干爹”身邊棵红。
路過樂器店,我看見了我曾經(jīng)的朋友——鋼琴咧栗。我或許可以彈琴——我學(xué)過的逆甜,我會的。當(dāng)我在彈奏巴赫練習(xí)曲時致板,母親從那平均的節(jié)奏里聽不出愛情和誘惑力交煞,所以她說:“你學(xué)些別人愛聽的曲子吧,說不準(zhǔn)就被哪個富二代看上了可岂〈砀遥”
我走進樂器店,在琴鍵前坐下缕粹,將手放上琴鍵稚茅,回想著之前的記憶。鋼琴演奏在我看來是浪漫且神奇的——僅限于觀看他人演奏時——一雙手平斩,靈巧的手指亚享,憑借著復(fù)雜的交錯讓方正的木盒子流出旋律和音樂,叫人驚異绘面。
我也曾演奏過欺税,年少的、被包裝的天才揭璃,我享受那種被追捧的感覺晚凿,自我感覺良好,覺得自己就是藝術(shù)的化身瘦馍。在閃光燈下的我歼秽,一曲彈罷,起身鞠躬前的幾秒情组,有時間短暫地走神燥筷,讓自己得以喘息箩祥。聚光燈打到琴鍵上,昂貴的三角鋼琴肆氓,名牌的金標(biāo)袍祖,象牙白琴鍵微微發(fā)光,黑鍵的質(zhì)感則沉下去了谢揪。我看不見我的腳蕉陋,不知道它是否還踩在踏板上,只知道延長音踏板真是個好東西拨扶。
臺下寺滚,我的觀眾。
我抬頭——聚光燈是白色的屈雄。一眨眼,眼前浮現(xiàn)綠色的斑點官套,在視線里飄搖。
那天發(fā)生什么了呢——去吃了飯,在酒店的包廂肆汹。人們喝了酒痰滋,喝醉了便跳上桌子,親吻別人的妻子站刑。
母親在推我另伍,將我往旁邊推,我的母親——她說绞旅,“要懂得做人”摆尝。
男人刮了一下我的臉。我討厭被人觸碰因悲。
“你要多和叔叔聯(lián)系聯(lián)系堕汞。”
我能感覺到那人的眼睛在自己身上打量晃琳。這本身就是一種不舒服的感覺讯检,況且母親今天還逼我在貼身連衣裙底下穿了件帶胸墊的內(nèi)衣,像兩個腫瘤堆積在胸口卫旱,透不過氣人灼,如蝦一樣彎起背也無法隱藏。
“或者和叔叔的兒子多聊聊顾翼,有機會去叔叔家里彈鋼琴投放。”
我不確定這一段記憶是否真的存在暴构。模糊的跪呈,離奇的段磨,母親對我說:“表演一下,有什么的耗绿?”
男人在摸我的肩膀苹支。
他說,他最近買了一條狗误阻,他樂意的時候就會踢一腳债蜜,那狗還會搖著尾巴跑過來舔他的腳背和褲腳。
他說究反,那只狗會彈鋼琴寻定。
中央C對著我,名牌的金屬字標(biāo)對著我精耐。踩下踏板狼速,延長音——
琴蓋猛然砸下。
我來不及抽出手指卦停。臺下的觀眾紛紛沖上來向胡,往琴蓋上跳躍。我用力一扯惊完,骨頭碎裂的聲音僵芹,八只手指竟被我硬生生地扯了下來——比我想象中容易。
我逃走小槐,他們則享受起加餐拇派。我不知道可以去哪里,或許我該逃離酒店凿跳,頭也不回地逃走件豌,但我心中沒有希望——我來的地方更糟。
手指疼起來了控嗜,血液噴涌而出苟径,我著急了,看著不規(guī)則的肉和白森森的骨頭著急了躬审。我看著光禿禿的手掌棘街,不斷流血的斷面,鼓起勇氣呵走酒醉的食客承边,從鋼琴蓋底下拿回我的斷指遭殉。我用手掌握著,把手指放回它原本連著骨頭的地方博助,保持幾分鐘险污,松手,手指墜地。
我只剩下大拇指了蛔糯。我能做的手勢只剩下握拳和舉起大拇指了拯腮。
想到這一點,我不禁大笑起來蚁飒,原來這就是大家想要的純粹的幽默动壤!的確很好笑,我自己也愉快地笑了淮逻,我血流不止琼懊,但是還能高舉大拇指——啊哈!
我不再執(zhí)著于接上斷指——隨它吧爬早,被吃掉就被吃掉吧哼丈,硬骨頭當(dāng)真好吃么!我大搖大擺地往回走筛严,我的笑聲回蕩在宴會廳醉旦,再一次穿過衣柜門,我已經(jīng)不疼了桨啃。血還在流髓抑,和地上的垃圾交融在一起,算是洗地毯了优幸。我對自己豎起一個大拇指——然后是兩個,我為我自己豎了兩個大拇指褪猛!
多棒的一天网杆。
看了看僅存的大拇指,我滿意地躺在床地上伊滋,又哭又笑碳却、又哭又笑。
我的手指啊笑旺,沒了昼浦!我用以創(chuàng)造價值的東西啊,沒了筒主!沒關(guān)系关噪,我不需要手指,母親從小教育我乌妙,我只需要漂亮的臉皮使兔、豐滿的胸部和翹得不正常的臀部。飛蛾不需要翅膀藤韵,正如我不需要手指虐沥。不只是手指,四肢和頭都可以去掉,但是頭要注意欲险,只能削掉一半镐依,去掉腦子,留下面頰天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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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也沒有手指槐壳,姐姐也沒有手指。
母親說:“只要你的生活安穩(wěn)了秋秤,你的手指就會慢慢長回來的宏粤。”
“如果找不到好老公呢灼卢?”
“那你有手指也沒有用绍哎。”
“為什么男人都有手指呢鞋真?”
“擁有手指是需要代價的崇堰,他們要工作、要斗爭涩咖。失去手指獲得安逸的生活海诲,做一個闊太太,不是一筆很劃算的交易嗎檩互?”
母親的神情是那么認真特幔,好像她是一只負傷的母獸,在教授孩子生存技能闸昨。
“女人能干什么呢蚯斯。”
母親悲哀地道:“這個世界對女人根本就不公平饵较。你以為我是怎么丟工作的拍嵌?就是為了生你,公司不愿意養(yǎng)孕婦循诉『崃荆”
可是我的斷指,對男性也是一種不公平啊茄猫。我沒受到來自男性的壓迫狈蚤,倒是女人更愿意壓迫女人。
為什么呢划纽,為什么呢炫惩。
斷掉的手指,什么時候才能長出來呢阿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