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歲那年的暑假绒北,三舅媽去世了览爵。
那是我第一次,直面親人的死亡镇饮,或者說是自我懂事以來,感知至親的離世箕母。盡管已經(jīng)過去了20多年储藐,但記憶猶新。
7月份正值酷暑嘶是,卻是北方莊稼人最清閑的時節(jié)钙勃,忙碌了大半年的男女老幼,終于可以放下鋤頭聂喇、鐮刀辖源,坐在家里看看電視。那年的暑假在播《新白娘子傳奇》希太,每天中午連播三級克饶。當(dāng)時我家里只有一臺老舊的8寸黑白電視機(jī),為了收看效果誊辉,我們都擠在大舅家里看大彩電矾湃。三舅家與大舅家一墻之隔,三舅媽顧不上吃飯堕澄,端著碗邀跃,一邊吃飯一邊坐在大舅家的門檻上霉咨,目不轉(zhuǎn)睛的盯著電視里趙雅芝扮演的白娘子。
劇情大概是端午節(jié)拍屑,許仙受人蠱惑途戒,導(dǎo)致白娘子誤服了尋黃酒,酒效發(fā)作僵驰,好好的白娘子一瞬間變成了一條大蟒蛇喷斋。我們都盯著電視,看得正起勁矢渊,突然继准,嗷的一聲怪叫,嚇得我一下子從炕沿上跳了起來:隨著這聲怪叫矮男,只見坐在門檻上的三舅媽移必,直挺挺的上半身向后躺了下去,嘴唇發(fā)紫毡鉴,兩手顫抖崔泵,沒吃完的飯菜撒了一地。大家一看不對勁猪瞬,趕緊七手八腳的把三舅媽抬到炕上憎瘸,又是按壓人中,又是捋順胸口陈瘦,又是大聲呼叫幌甘,好在大舅媽是赤腳醫(yī)生,趕緊給打了一針痊项。
折騰了好一會兒锅风,三舅媽緩了過來。
晚上鞍泉,我又去三舅家看她皱埠,她躺在炕上流眼淚,跟我說:風(fēng)咖驮,我這次怕是不行了边器。
我也跟著哭,我說三舅媽托修,不會的忘巧,明天讓我三舅帶你去看病。
村里人都知道三舅媽病了诀黍,都知道過幾天三舅會找個親戚袋坑,帶她去市里看病。
可還沒等去市里,三舅媽又犯病了枣宫,這一次我沒在身邊婆誓,聽說她眼睛直直的盯著某處看,嘴里說著胡話也颤,又是喊娘洋幻,又是趕人家走。光聽這個翅娶,我就嚇得半死文留,好幾天不敢去三舅家。
后來認(rèn)識路的親戚竭沫,終于和三舅一起帶著三舅媽去市里看病了燥翅,據(jù)說拍了片子,沒查出來有什么問題蜕提,就又回來了森书。可三舅媽犯病的頻率卻越來越高谎势,幾天后的又一次發(fā)病凛膏,任你怎么叫都沒了回應(yīng),家里人著急脏榆,就用門板做了一付擔(dān)架猖毫,把已經(jīng)沒有意識的三舅媽抬到了鎮(zhèn)醫(yī)院,那是我最后一次見到三舅媽须喂,她躺在門板上吁断,緊閉雙眼,顯得顴骨更高坞生,整個臉頰都陷了進(jìn)去胯府。
一天晚上,我媽去三舅家?guī)兔φ湛茨暧椎膬蓚€表弟恨胚,我爸一起去了鎮(zhèn)上醫(yī)院,只有我一個人在家炎咖,我家在路邊住赃泡,是去鎮(zhèn)上的必經(jīng)之路。
我知道如果她回來乘盼,我肯定會第一個知道升熊。
北方的夏天,早晚溫差也很大绸栅,太陽落山后级野,日暮下的小山村,沉在陰影里粹胯,我心里直發(fā)毛蓖柔,汗毛都豎了起來辰企,頭皮緊繃繃的。在屋里况鸣,我總能看見三舅媽那張熟悉的臉就在窗外牢贸,往屋里張望;來到院子里镐捧,又聽到了房后面胡同里她熟悉的腳步聲潜索,甚至偶爾還能聽見她大著嗓門喊我的名字:風(fēng),風(fēng)……
我一度以為她又生龍活虎的回來了懂酱,就像以前很多次竹习,她從娘家回來一樣,風(fēng)風(fēng)火火的帶著大包小包列牺,人還沒進(jìn)院子就喊我媽:姐整陌,姐,在家不昔园?我從我姐家?guī)Я撕贸缘慕o你蔓榄。
可是,村子里分明響起了鞭炮和哭聲默刚。三舅媽死了甥郑,就在剛才過去的那個下午,32歲荤西。
披麻戴孝埋葬了三舅媽澜搅,連同她那套夏天剛剛置辦,不舍得穿的新衣裳邪锌。三舅媽的葬禮勉躺,讓遠(yuǎn)近親戚都聚在一起,回憶已故的人:
老姥姥(我媽的嬸子)說:“貴珍(三舅媽的名字)觅丰,今年就不對勁饵溅,上我這來哭了好幾次,前幾天還來幫我拆洗了被褥妇萄,還說現(xiàn)在能幫多少幫多少蜕企,以后就照顧不上了”;
我媽說:“今年她尤其勤快冠句,前段時間還幫我縫制了枕套轻掩。小風(fēng)放假前,她每天跑來問懦底,問她啥時候回來唇牧,非要等她回來,淘米做年糕,說小風(fēng)愛吃丐重∏徽伲”
大舅媽說:“以前她都舍不得給自己買衣服,今年挖藥材賣了錢弥臼,非要給自己買一套新衣服宴咧,粉嫩的襯褂,誰去她家她都要拿出來穿上給人看径缅。穿完又脫下去掺栅,還說等到有事時候再穿∧芍恚”
就連我爸氧卧,都在三舅媽的葬禮結(jié)束后,用我從來就沒聽過的溫和的語氣對我媽說:以后我們不打架了氏堤,一個家沒了女人沙绝,這個家就完了。我媽也一反常態(tài)的回應(yīng)著:誰說不是呢鼠锈。
記憶里唯一一次我最親的爸媽之間的友好交流闪檬,就是在三舅媽葬禮結(jié)束的那個下午」喊剩可是他們之后的相處粗悯,卻恰好印證了格奧爾格.特拉克爾的一段話:在瀕臨死亡的存在的那些瞬間里,感覺到:所有人都值得去愛同欠。當(dāng)清醒的時候样傍,又感受到了世界的殘酷。
談?wù)搫倓傠x去的親人铺遂,所有人都很難過衫哥。但切身體會最深的卻是我三舅, “老怕傷子襟锐,少怕傷妻”撤逢,很不幸,剛剛過了而立之年的三舅粮坞,遭遇了人生中的重大變故笛质,送走三舅媽,悲痛欲絕已經(jīng)精神恍惚的三舅捞蚂,砸了家里的保家仙,痛斥它只知道吃供跷究,卻不知道保家姓迅。
三舅媽爹娘去世早,姐姐一手養(yǎng)大,19歲經(jīng)人介紹嫁給了我三舅丁存,三舅高中畢業(yè)肩杈,也算村里的文化人,喜歡唱歌解寝,可他更喜歡打牌九扩然,經(jīng)常不在家,十里八鄉(xiāng)的打牌九聋伦。種木耳賺了錢夫偶,就拿去耍了,家里有多少錢三舅媽從來不知道觉增,可她要一個人帶著孩子住在老屋里兵拢,那個老屋送走過姥爺和姥姥,還有一位姥姥去世前來吊唁逾礁,卻猝死的親戚说铃。老屋窗戶狹小,地很深嘹履,每次我都不敢去他們沒住人的那間房腻扇,大白天也感覺黑咕隆咚,陰冷打冷戰(zhàn)砾嫉。
三舅媽耳朵不好幼苛,總覺得別人聽不到,說起話來一直是大嗓門焰枢,獨自帶兩個調(diào)皮兒子蚓峦,每天愁眉苦臉,難得有笑容济锄。平時好吃的穿的都緊著家里的三男人暑椰,自己舍不得吃穿,即便這樣荐绝,那時候三舅媽依然要時不時的提著籃子一汽、端著碗,大哥低滩、大姐家討要針頭線腦召夹、食鹽醬油……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一樁農(nóng)村婚姻,如果說三舅和三舅媽之間有愛情的話恕沫,應(yīng)該是某個下雨天监憎,我掀開三舅家的門簾,看見三舅正枕在三舅媽的大腿上酣睡婶溯,三舅媽則小心翼翼的為他拔掉鬢角的白發(fā)鲸阔。
20多年以后的這個清明節(jié)偷霉,我第一次以文字的形式來懷念和祭奠我早逝的三舅媽,也一并感知著褐筛,當(dāng)年比今天的我還年輕的三舅媽类少,面對死亡來臨時的恐懼,感知中年喪妻后三舅的無助和孤獨渔扎,感知他帶著兩個年幼的兒子硫狞,在世上辛苦掙扎的不易和艱難。
人到中年晃痴,夫妻之間残吩,更多的是默契,談情說愛已經(jīng)成了一種奢侈愧旦,這個年齡最好的愛情世剖,應(yīng)該是彼此好好活著,在你活著的時候笤虫,我不敢死旁瘫,你死了之后,我還要好好活著琼蚯。盡你未盡的責(zé)任酬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