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八歲高齡的我憔恳,又一次拒絕了男友的求婚,第二十三次净蚤。男友一直在想辦法钥组,幫我擺脫對家的恐懼感,可每次都是以失敗告終的今瀑。這種恐懼感源自于我媽程梦。
我媽恨我。自打七九年三月初三我出生那天起橘荠,我媽就恨我屿附。
在農村,三月三是鬼節(jié)哥童。據傳這一天挺份,鬼魂會從陰間回到陽世。天色將黑之時贮懈,家家戶戶都要到村口的路邊匀泊,給自家祖上的鬼魂燒紙錢优训,嘴中還得念念有詞。然后各聘,滿村子叫回貪玩的兒女揣非,早早閉門歇息,免得叫鬼魂纏上身躲因。而在鬼節(jié)出生的娃娃早敬,則被認為是鬼轉世,是人人避之不及的禍胎大脉。
那天晌午搞监,我爹到村長家借了輛鳳凰牌自行車,火急火燎趕到了隔壁村的馬醫(yī)生家箱靴。馬醫(yī)生一聽是接生,怕沾晦氣荷愕,連連擺手衡怀。人命關天,我爹好說歹說安疗,就差跪在他面前了抛杨。馬醫(yī)生才勉強答應了。臨走時荐类,馬醫(yī)生堂客那張臉怖现,拉得比馬臉還長。我爹訕紅了臉玉罐,裝作沒看見屈嗤。
我媽去了半條命才生下我。馬醫(yī)生皺了皺眉頭吊输,迅速剪了臍帶饶号,忙不迭把我這團皺皺巴巴,不住啼哭蠕動的紅肉季蚂,遞給了我爹茫船。仿佛多抱一秒,就得多倒霉九輩子似的扭屁。
馬醫(yī)生不敢多待算谈,快步走到了產房門口。站定料滥,皺眉然眼,回頭。囑咐我爹葵腹,明天再把出診費送到他家罪治。然后丽声,匆匆逃走。
我奶奶看我媽鬼節(jié)產子觉义,早就不痛快了雁社。別說幫忙,連問都沒問一聲晒骇。馬醫(yī)生剛走霉撵,奶奶踅摸到產房外,抬頭瞄了我一眼洪囤,是個丫頭片子徒坡,更不痛快了,扭頭走了瘤缩。
我爹是個孝子喇完,我?guī)Ыo奶奶的不痛快,直接導致了他對我的淡漠剥啤。他絲毫沒有初為人父的歡喜锦溪,胡亂給我清洗了一番,就塞給了我媽府怯。我媽看也不看我一眼刻诊,只嚶嚶地哭,還不敢哭出聲牺丙。
我的脖子则涯,生來就比別的娃娃長。那天晚上村子里就傳開了:李家剛落地的娃冲簿,肯定是吊死鬼托生粟判,那脖子長得可真長!奶奶和爹像做了什么見不得人的事兒似的峦剔,都不敢出門浮入。奶奶要打豬草,或者去菜園子羊异,都挑天快黑的時候出門事秀。倘若路上還是遇到了村里的人,她隨口應付幾句野舶,就趕快逃走易迹,生怕別人問她“那個娃”的事兒。奶奶認為平道,我是“那個娃”睹欲,而不是“我家的娃”。
奶奶原先準備的,給我媽坐月子吃的雞蛋再沒看到過窘疮。爹對我媽的溫存體貼也再也不見了袋哼。家人的怨懟,村里的流言闸衫,把我媽擊垮了涛贯。這一切,全都是我?guī)淼奈党觥N覌屧购奚狭宋业芮獭K龑ξ以絹碓讲荒蜔┝耍瑧械梦鼓虘械脫Q尿布骄酗。每一次稀余,若不是我啼哭得她實在是受不了了,她絕不會多看我一眼趋翻。在她的眼中睛琳,我也成了“那個娃”。爹不疼踏烙,媽不愛师骗,后來我一直在想,我能長大簡直是個奇跡宙帝。
爹懶得給我取名字丧凤。及至奶奶聽到村里人背地里叫我“李鬼娃”的時候募闲,她認為這嚴重地損害了李家的聲譽步脓,坐不住了,叫我爹趕緊給“那個娃”取個像樣兒的名字浩螺。托了村里人的福靴患,我才有了個“像樣”的名字:李妞妞。
我像一棵沒人打的野豬草要出,長著長著就長到了五歲鸳君。村里的娃娃,沒人和我玩兒患蹂。他們一看到我或颊,不是遠遠地跑開,就是一邊“李鬼娃传于,李鬼娃”地叫著囱挑,一邊撿小石子兒扔我。我哇哇大哭沼溜,轉身就跑平挑。娃娃們一直追到我家院子門口,還在朝里扔石子兒。扔得院子里的七八只小花雞四處亂飛通熄,這才一哄而散唆涝。
奶奶在院子里罵開了,罵的不是扔石子兒的娃娃唇辨,而是我爹廊酣。奶奶罵我爹為啥不管好堂客,叫堂客縱容得“那個娃”到處瞎跑助泽。我奶罵我爹啰扛,我爹罵我媽,我媽就罵我嗡贺,抬起手就要打我屁股隐解。我哇哇地哭,滿屋子跑诫睬。
那年冬天煞茫,媽又生了個男娃。奶奶摄凡、爹和媽都樂開了花续徽,臉上的笑藏都藏不住,只往外冒亲澡。他們的眼睛里都有一種終于一雪前恥的東西钦扭,那個東西刺得我生疼。爹一早就和奶奶商量著床绪,給男娃取了個吉利的名字客情,李瑞祥。一到大晴天我媽就喜歡抱著男娃癞己,坐在院門口曬太陽膀斋。看見有人路過痹雅,隔得老遠就眉開眼笑地打起招呼來仰担。無非是想向人家炫耀,我們李家也能生正常的娃绩社!媽常常逗著男娃笑摔蓝,逗著他叫媽媽。后來愉耙,每當憶起這個場景贮尉,我都會在心里懟一句:一個剛滿月的奶娃娃,能叫出來才活見鬼了劲阎!我想那個時候绘盟,我是隱隱恨她的。自打我記事起,我叫她就是叫媽龄毡。她是我的“媽”吠卷,卻是這男娃的“媽媽”。一字之隔沦零,云泥之別祭隔。
奶奶和爹對我漠然,我不怨他們路操,我獨獨怨我媽疾渴。我是她身上掉下的一塊肉,她理應偏向我屯仗、愛護我搞坝,可是她沒有。把我這種怨恨推向極致的魁袜,是我七歲那年發(fā)生的一件事桩撮。
那一天,奶奶和爹出門兒了峰弹。媽把瑞祥哄睡著了后店量,放進了搖窩,就到村頭的堰塘洗衣服去了鞠呈。我一個人在院子里和泥巴玩兒融师。過了一會兒,就聽見瑞祥咿咿呀呀地哭蚁吝。我討厭這個男娃旱爆,不理他,接著玩兒我的灭将。他卻越哭越響疼鸟,嚴重影響了我的興致后控。我沒辦法庙曙,只得進了屋,掀開了被子浩淘,想把他抱起來捌朴。沒想到沒抱穩(wěn),他一下掉了下來张抄,額頭磕在了地上砂蔽,瞬間就腫了起來。我嚇得呆住了署惯。
我正傻在那兒的時候左驾,媽回來了。她甫一看見,扔下一洋盆衣服就跑了過來诡右。一把把我拽開安岂,抱起瑞祥心肝兒肉地哄了起來。瑞祥反倒哭得更響了帆吻,屋頂都快被掀了域那。我嘴一扁,眼淚在眼眶里打轉猜煮,卻使勁憋著次员,不敢哭。媽瞪了我一眼王带,不理我了淑蔚。我感覺得到她原本是想打罵我一頓的,只不過當時她有更重要的事兒要做愕撰,安撫受驚的瑞祥束倍。但這頓打罵,終究是沒有逃過盟戏。
晚上绪妹,奶奶和爹回來了。他們把瑞祥磕腫了額頭柿究,歸咎于作為鬼娃的我邮旷,給家里招來了晦氣。兩人的臉色都很難看蝇摸。媽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站在一旁婶肩,怕被我牽連,在奶奶和爹發(fā)作之前貌夕,搶先罵起我了律歼,打得我到處跑。
我媽更恨我了啡专,巴不得早點擺脫我险毁。和奶奶,爹商量著要把我送出去们童。兩個多月之后畔况,她打聽到楊三嫂娘家那邊,有戶姓洪的人家不生養(yǎng)慧库。她叫楊三嫂帶她去找那戶人家跷跪,把情況一說,洪家兩口子竟不嫌棄我是個鬼娃齐板,答應收養(yǎng)我吵瞻。她好不高興葛菇,千恩萬謝。高興的不止她橡羞,還有我熟呛。我終于可以離開我恨的人了。我一點不恨奶奶和爹尉姨,我只恨她庵朝。因為她是我媽,本該向著我又厉,然而她沒有九府,一次也沒有。帶著對她的恨覆致,我去了洪家侄旬。
養(yǎng)父母對我很不錯,當親生娃養(yǎng)煌妈,還供我上學直到大學畢業(yè)儡羔。畢業(yè)后,我去了上海璧诵,每個月定期給養(yǎng)父母匯錢和打電話汰蜘。對于我的終身大事,他們著急得不得了之宿。每次通話都必問族操。可是我媽對我的恨比被,讓我覺得色难,我是鬼娃,不配有自己的家等缀,不配獲得幸福枷莉。這想法像一根刺,深深根植在我心里尺迂,化不掉取不出笤妙。
我把這段經歷告訴給了男友,他不僅沒有嫌棄我枪狂,還體貼地想各種辦法危喉,幫我拔掉心里的那根刺宋渔。在第二十三次求婚失敗后州疾,他又想到了一個新辦法來幫助我。
這一次皇拣,他以我為原型寫了一篇小說严蓖。
在小說里薄嫡,因為是鬼娃而被母親嫌棄的我非常孤僻,常常一個人蜷縮在角落里颗胡,不理人也不說話毫深。奶奶和爹也很嫌棄我,母親毒姨,爹和奶奶對我非打即罵哑蔫,唯一關心我的人只有外公,為了撫慰我心里的創(chuàng)傷弧呐,他送了我一臺老式的收音機闸迷。可是沒過多久外公就去世了俘枫。同村的肖寡婦沒有子女腥沽,她不嫌棄我是個鬼娃勋又。母親狠心把我送給她扶養(yǎng)去扣。
伴在我身邊的,只剩下那臺收音機了逊躁。我每天晚上都聽著收音機入眠茅信,它成了我的精神支柱盾舌。有天傍晚我正躺在床上聽收音機,信號突然中斷了蘸鲸,一陣嘩嘩聲過后矿筝,收音機里傳出了外公的聲音。我嚇了一跳棚贾。外公跟我說窖维,他死之后放心不下我,化成一道符咒施到了收音機上妙痹。我只要對著這臺被詛咒的收音機說出一個我討厭的人的名字铸史,收音機就能把那個人的魂魄收進來,囚禁起來怯伊。我就能像控制提線木偶一樣琳轿,控制那個人了。
我欣喜若狂耿芹,捧起收音機崭篡,說出了母親的名字。果然吧秕,母親的一縷魂魄被吸了進去琉闪!我高興得跳下了床,跑回原來的家叫母親砸彬,她目光發(fā)直顯然已失去了自我意識颠毙。我說肚子餓了斯入,叫她去做飯。她二話沒說蛀蜜,就去了灶房刻两。自此之后,我天天吩咐母親做這做那滴某,她無不順從磅摹。
看完了小說,我的確很解氣霎奢∑浚看到男友為勸慰我,都開始胡說八道編瞎話了椰憋,我也的確很感動厅克。可是解氣和感動過后橙依,涌上心頭的卻是刺痛和悲涼证舟。我把我的真實感覺告訴給了男友。
男友思索了一陣窗骑,著手改起了那篇小說女责。他把奇思妙想的部分全刪了,并增加了文中母親的獨白创译。小說中寫到抵知,因為我是鬼娃,受盡了村里人的欺負歧視软族。家里但凡發(fā)生了不好的事情刷喜,奶奶和爹都會責怪到我頭上,認為是我這個鬼娃招來了禍端立砸,對我又是打又是罵掖疮。母親看在眼里,心都揪起來了颗祝。她常常背著家人浊闪,偷偷抹眼淚。
后來螺戳,每當我“闖了貨”搁宾,不等奶奶和爹動手,母親就自己動手來打我了倔幼。因為她覺得我是她生的盖腿,奶奶和爹打,她心里疼凤藏。而她自己打反倒沒那么疼了奸忽!最重要的堕伪,母親親自打揖庄,能打得輕一點栗菜。
奶奶和爹嫌我是掃把星,成天對我瞅一眼閉一眼蹄梢。母親怕我在這樣的家里過得憋屈疙筹,一輩子都不快活,索性一狠心禁炒,把我送了出去而咆,給我找了一個養(yǎng)母,沒有子女的肖寡婦幕袱。母親擔心我念著家里暴备,不肯走,愣是板起臉來们豌,裝成無情的樣子涯捻,說了好多戳我心窩子的絕情話。我信以為真望迎,渾身冰冷障癌,絕望地去了肖寡婦家。母親心如刀割辩尊,躲了起來傷心欲絕涛浙。
看完,我心里的某個部位突然被擊中了摄欲,突然之間淚如雨下轿亮。雖然我媽早已離世,我再也不會知道真實的情況了胸墙,但透過男友的文字哀托,我忽然堅定地認為,我媽一定也像那位母親一樣劳秋,打我罵我仓手,把我送走都是因為她愛我!
親愛的玻淑,謝謝你嗽冒!為我多年的委屈找到了一個擊中我的答案和宣泄的缺口。親愛的补履,我想來向你求婚添坊,等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