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那間白色豆腐塊大小的密閉的候檢室,進來了一個面色黃臘袄琳,骨瘦如柴的短發(fā)女人询件,雖然高卻一直無力地駝著背勾著腰。
“有沒有做過手術(shù)?身上有沒有開過刀?鐵制品不能帶進去!外面的褲子脫了換上拖鞋再進去!”唆樊,檢查的醫(yī)生例行著語速飛快的提問和交代之后迅速離開了這個密閉地只容得下兩個人的候檢室雳殊。
“大概又是一個骨折患者吧”,正在焦躁地候檢的我瞥了一眼這個瘦的只剩下皮包骨的女人窗轩,心里也暗自揣測著夯秃,卻不想正好迎上了她的眼神,嚇得我眼神趕緊倉皇避開假裝望向別處痢艺,那是一雙看不到半點生機的眼睛啊仓洼。
“能不能幫我把褲子往下拉一下?我的腳太痛了,動不了”堤舒,她把褲子褪到了膝蓋處色建,露出了一條玫紅色的起著球的舊舊的秋褲,留下一節(jié)黑色褲腿僵硬的懸在半空中望著我舌缤。
我躲著她那森森的目光箕戳,低著頭走到她身旁,幫她拉下了那兩只緊緊的褲腿国撵,又匆匆地站到了原來的那個能和她保持距離的位置陵吸,那陰森的目光和那蠟黃瘦削的身體,讓我有種說不出的害怕介牙。
“謝謝啊壮虫,我這膝蓋這兩天疼得特別厲害,小腿也腫了环础,所以醫(yī)生叫我來這里檢查”囚似,她雙手在那條玫紅色的秋褲上摩挲著膝蓋剩拢,可能這樣的摩擦會減少些疼痛。
“小腿腫了?”饶唤,我疑惑地又看了眼她雙手下面的那兩只細如樹枝的小腿徐伐,再次確定后繼續(xù)問道:“腫了?真的完全看不出來啊?”
“是啊募狂,現(xiàn)在看不出來了呵晨,前幾天醫(yī)生給我吃了止痛藥,所以消腫了”熬尺,她也滿意地看了看她的腿,眼睛里開始有了點生機谓罗,又繼續(xù)淡淡地說道:“我得了乳腺癌粱哼,這腿就是乳腺癌引起的¢菰郏”
我震驚地一時不知道說什么揭措,壓抑著自己對疾病的惶恐定定地望著她,那的確是一副已經(jīng)被病魔折磨地不成人型的身軀刻蚯。
“前幾天還到做了化療绊含,化療一次就要痛苦好幾天,每次化療完吃不下飯炊汹,也睡不著覺躬充,所以你看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瘦成這個樣子了讨便,人要是一直這樣吃不下飯充甚,可就活不了多久了啊”,她邊說邊無奈地搖頭霸褒,眼神又重回黯淡伴找,我注視著她那短短地沒精打采地貼著耳后根的頭發(fā),那大概就是為了配合做化療而剪的废菱。
“你……治療多久了?”那枯黃的臉色和瘦削的身形讓我相信了她的那句“活不久了”技矮,我想起了好多年前去看望的外婆,不由地心悸起來殊轴,那時的外婆也是如此慘黃的臉色衰倦。
“已經(jīng)兩年了,17年的時候我檢查出了這個病”旁理,她眼神空洞的看著前方乳白色的緊閉著的檢查室的大門耿币,嘆息道:“我當時怎么也沒有想到我會害上這種病啊!可是現(xiàn)在誰也想不到我那時候可是個一百二十斤的多好的人啊,一下就瘦成這個模樣韧拒,才八十幾斤啊……”
兩年……我很難想象這兩年來她是怎么熬過來的淹接,她的家庭又是怎樣承受這重重的陰霾的?每次看到不幸的事我總會不自覺地投射到自己身上十性,如果我是她,我該如何承受?
我越想越害怕塑悼,受傷的這一個月的臥床對我來說已經(jīng)是百般折磨了劲适。因為從小就被我媽禁止日常的唉聲嘆氣,所以本來平常很少哀嘆的我厢蒜,因為這一個月以來身體上的疼痛和精神上的無能為力感而整日整日地望著家里的天花板嘆息霞势,我知道這樣的無意義的哀嘆只會讓家里人更擔心,可是廢材般的養(yǎng)傷生活已經(jīng)讓我心中的郁悶到了不吐就要憋瘋掉的極限了斑鸦,心中的躁郁讓我的脾氣也變得越來越暴躁無常愕贡,莫名的嘶喊和痛哭也變得頻繁起來。我媽每次看我這些躁狂的癥狀都要用一種無比憐惜的眼神看著我巷屿,可是這種眼神讓我更加痛苦固以,他們越是無微不至地照顧我越是痛苦,我不想他們因為照顧我而改變了他們本來該有的生活嘱巾,我希望我沒有成為他們的負擔憨琳,可是很顯然,現(xiàn)在的我正在拖著他們讓他們每天都在擔憂旬昭。
我的一個月尚且如此艱難篙螟,她的兩年該是過著怎樣噩夢般的生活?是不是到了懸崖邊上,人的忍受能力都能到達超乎自己想象的地步?
我看著她眼底漸漸彌漫開來的憂傷问拘,突然想到了乳腺癌很多都是因為氣郁導致的遍略,怕再問下去又要引起她的思慮,趕緊安慰道:“一定可以治好的骤坐,只要你保持樂觀墅冷,積極配合治療,不要多想或油,只要心情舒暢寞忿,只要治好了就都會好的!”,這句話是對她說的卻也是對我自己說的顶岸。
“怎么能不去想?我今年才三十幾歲腔彰,還有三個小孩,最大的十二歲辖佣,最小的才八歲霹抛,家里所有的錢都用來治我的病了,小孩穿的衣服都是他們堂哥堂姐的卷谈,我不能像別的媽媽一樣照顧他們陪他們杯拐,現(xiàn)在盡讓他們過苦日子,過年的時候回家調(diào)養(yǎng),看到他們就更難受了端逼,天天晚上想的睡不著覺朗兵,真不知道萬一哪天我死了,他們可怎么辦……”顶滩,我看到了了她毫無生機的眼睛里突然出現(xiàn)了非常明亮的光余掖,再認真一看,是淚珠兒在里面打轉(zhuǎn)礁鲁。
“別這么想盐欺,你現(xiàn)在唯一要做的就是要心情舒暢,心情一好了才能好好吃飯好好睡覺仅醇,病才能快點好!有伴的時候和他們打打牌聊聊天冗美,沒伴的時候看看電視上下網(wǎng),有太陽了就出去轉(zhuǎn)轉(zhuǎn)析二,散散心粉洼,一定很快就會好的!”,我并不是在例行地安慰一個被病魔折磨地半死的人甲抖,與其說我在給她希望,不如說我在給自己另一個信念——一定要積極樂觀啊!
“是啊心铃,前幾天天氣好的時候我還到公園去轉(zhuǎn)了一下呢准谚,平常我不喜歡出去,怕因為這個病別人會不喜歡去扣,我就一個人在家用手機玩玩斗地主”柱衔,她說著臉上竟然露出了笑容,大概是她也像我一樣在那個時刻找到了要樂觀的決心吧愉棱。
可是啊唆铐,“怎么能不去想呢?”,怎么能無敵樂觀呢?我們每次暗下決心的樂觀態(tài)度總會被無能為力的現(xiàn)實重新關(guān)進抑郁的小黑屋……
“從照的片子來看奔滑,至少還有兩個月才能恢復艾岂,你現(xiàn)在的片子和你一個月前拍的沒什么區(qū)別,而且你看朋其,這里骨頭的高度明顯比下面的要窄多王浴,說明腰椎已經(jīng)短了幾毫米了,自然你的身高肯定也變矮了這么多梅猿,本來是要絕對臥床氓辣,可是你肯定吃飯上廁所會下床,還來檢查這樣的顛簸袱蚓,自然是剛好一點就又重新骨折了……”钞啸,我強忍著眼淚站在骨科門診室的那一方陳舊的桌子旁,想努力聽清楚醫(yī)生說的接下來要注意的事項,可是卻根本聽不進去体斩,腦袋已經(jīng)亂成一團亂麻梭稚,我走了出去,坐在門診室外面的椅子上任憑眼里的淚水簌簌滾落著硕勿。
可明明我已經(jīng)下定決心要樂觀積極的啊哨毁,明明我還在鼓勵別人要積極的啊,今天早上我起來的時候分明是等著“已康復”的好結(jié)果的啊源武,兩個月對我而言是什么?是重復著廢柴般的生活扼褪,是繼續(xù)在無能為力的日子里煎熬,是爸爸媽媽不能停止的擔憂和照顧……
我無法面對這樣的結(jié)果粱栖,它讓我的樂觀又重新關(guān)進了小黑屋话浇,我的痛苦并不是來源于身體沒有康復,而是一想到這兩個月的無望而找不到戰(zhàn)勝它的勇氣闹究。
以前每次看到黛玉葬花都很想跳過幔崖,理解不了葬花詞里的憂傷,看到黛玉每天抹鼻子掉眼淚也非常不解渣淤,心里埋怨地想:“她難道不知道這樣對身體不好嗎赏寇?凡事往好處想身體好了才更重要啊,她這么聰明的人怎么會連這個都不知道呢?”
我想她大概不是不想樂觀价认,而是現(xiàn)實的冰冷程度已經(jīng)超出了她所能達到的樂觀程度嗅定。
而那個女人的檢查結(jié)果又是怎樣呢?她在那個白色候檢室里找到的樂觀能不能讓她多保持久一點呢?
這全取決于她的那張檢查報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