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一大師出家前給妻子的信:放下你磕蒲,非我薄情
2017-07-04 民國文藝
很多年前,我讀到李叔同在杭州出家的一段只盹。
西湖邊楊柳依依辣往、水波滟滟,沒有比西湖更合適送別的場景了殖卑。1918年的春天站削,一個日本女人和她的朋友,尋遍了杭州的廟宇孵稽,最終在一座叫“虎跑”的寺廟里找到了自己出家的丈夫许起。
38歲的他原來是西湖對岸浙江省立第一師范學(xué)校的教員,不久前辭去教職離開學(xué)校菩鲜,在這里落發(fā)為僧园细。十年前他在日本留學(xué)時與妻子結(jié)識,此后經(jīng)歷了多次的聚散離合接校,但這一次已經(jīng)是最后的送別珊肃,丈夫決定離開這繁華世界,皈依佛門馅笙。
幾個人一同在岳廟前臨湖素食店,吃了一頓相對無言的素飯厉亏。丈夫把手表交給妻子作為離別紀(jì)念董习,安慰她說,“你有技術(shù)爱只,回日本去不會失業(yè)”皿淋。岸邊的人望著漸漸遠去的小船失聲痛哭,船上的人連頭也沒有再回過一次。
這個可憐的日本女人窝趣,可能至死也不會明白她的丈夫緣何薄情寡義至此……是啊疯暑,世間還有什么比此情此景更殘忍,更讓人心碎的呢哑舒?我讀到此放聲大哭妇拯,淚如雨下。
那時候我還很年輕洗鸵,我對絕世才子李叔同恨得咬牙切齒越锈,視他為世間最薄情寡義、最自私自利的男人膘滨。他的萬般才情甘凭,在我的心目中傾刻間化為云煙。從此火邓,世間再無那個會作詩丹弱、會填詞、會書法铲咨、會作畫躲胳、會篆刻、又會音樂鸣驱、會演戲……的李叔同泛鸟,只有一代名僧弘一法師!
若干年后踊东,我讀到了李叔同在出家前寫給日本妻子的一封信:
誠子:
關(guān)于我決定出家之事北滥,在身邊一切事務(wù)上我已向相關(guān)之人交代清楚。上回與你談過闸翅,想必你已了解我出家一事再芋,是早晚的問題罷了。經(jīng)過了一段時間的思索坚冀,你是否能理解我的決定了呢济赎?若你已同意我這么做,請來信告訴我记某,你的決定于我十分重要司训。
對你來講硬是要接受失去一個與你關(guān)系至深之人的痛苦與絕望,這樣的心情我了解液南。但你是不平凡的壳猜,請吞下這苦酒,然后撐著去過日子吧滑凉,我想你的體內(nèi)住著的不是一個庸俗统扳、怯懦的靈魂喘帚。愿佛力加被,能助你度過這段難挨的日子咒钟。
做這樣的決定吹由,非我寡情薄義,為了那更永遠朱嘴、更艱難的佛道歷程倾鲫,我必須放下一切。我放下了你腕够,也放下了在世間累積的聲名與財富级乍。這些都是過眼云煙,不值得留戀的帚湘。
我們要建立的是未來光華的佛國玫荣,在西天無極樂土,我們再相逢吧大诸。
為了不增加你的痛苦捅厂,我將不再回上海去了。我們那個家里的一切资柔,全數(shù)由你支配焙贷,并作為紀(jì)念。人生短暫數(shù)十載贿堰,大限總是要來辙芍,如今不過是將它提前罷了,我們是早晚要分別的羹与,愿你能看破故硅。
在佛前,我祈禱佛光加持你纵搁。望你珍重吃衅,念佛的洪名。
叔同戊午七月一日
1918年腾誉,農(nóng)歷的正月十五徘层,李叔同正式皈依佛門。剃度幾個星期后利职,他的日本妻子趣效,與他有過刻骨愛戀的日籍夫人傷心欲絕地攜了幼子千里迢迢從上海趕到杭州,抱著最后的一線希望猪贪,勸說丈夫切莫棄她出家英支。這一年,是兩人相識后的第11年哮伟。然而叔同決心已定干花,連寺門都沒有讓妻子和孩子進,妻子無奈離去楞黄,只是對著關(guān)閉的大門悲傷地責(zé)問道:“慈悲對世人池凄,為何獨獨傷我?”他的妻子知道已挽不回丈夫的心鬼廓,便要與他見最后一面肿仑。清晨,薄霧西湖,兩舟相向。李叔同的日本妻子:“叔同——”李叔同:“請叫我弘一”碎税。妻子:“弘一法師尤慰,請告訴我什么是愛?”李叔同:“愛雷蹂,就是慈悲伟端。”
我很慶幸我是在信佛學(xué)佛以后讀到這封信的匪煌。換作以前责蝠,我是斷斷不能理解,也不能寬恕的萎庭。而今讀來霜医,雖然有淚盈眶,但心里是溫暖的驳规。時隔多年肴敛,我才終于了悟弘一法師的“有情”。他哪里是“無情”吗购,分明是“道是無情卻有情”耙侥小?
很多年來巩搏,在我的心目中昨登,李叔同就是杭州那個決絕、冷酷贯底、看破紅塵丰辣、心如死灰的僧人形象。很多年里禽捆,我也一直視皈依佛門為一種不負責(zé)任的自我逃避笙什。
然而,事實卻并非如此胚想。他在出家前曾預(yù)留了三個月的薪水琐凭,將其分為三份,其中一份連同自剪下的一綹胡須托老朋友楊白民先生浊服,轉(zhuǎn)交給自己的日籍妻子统屈,并拜托朋友將妻子送回日本胚吁。從這一細節(jié)可以看出弘一大師內(nèi)心的柔情和歉疚以及處事的細心和周到。
據(jù)說愁憔,李叔同出家的消息在當(dāng)時引起了轟動和諸般猜測腕扶。世人大多無法理解,最不能理解的是那些被他的詩文打動的讀者吨掌,尤其是那些多愁善感的女讀者半抱,一時間失去寄托,可謂痛不欲生膜宋。有一位女讀者窿侈,死心塌地愛上了李叔同,在他剃度之后秋茫,天天來寺里找他史简,求他還俗。弘一法師怎么處理此事学辱?他派人送給那女子一首詩乘瓤,其中有這么兩句:“還君一缽無情淚,恨不相逢未剃時策泣⊙每”
多么地溫柔慈悲啊萨咕!他不但不責(zé)備那女子擾人清修统抬,反而用一種很遺憾的語氣對那女子說:不是我不肯接受你,怪只怪我們相遇太晚了危队,今生沒緣分吶聪建,只有對你無情了。我們可以肯定那女子讀了詩之后一定若有所悟茫陆,百感交集金麸,即便不甘心,也只有認(rèn)命了簿盅。事實上她也就哭著走了挥下,不再打擾弘一法師了。
至于李叔同為什么要出家桨醋,年輕的時候棚瘟,我會百思不得其解,且一直追問下去喜最。而今偎蘸,我已經(jīng)連問都覺得是多余了。讀讀他寫給妻子的那封信,就再明白不過了迷雪。
他的學(xué)生豐子愷曾經(jīng)這樣解釋:他怎么由藝術(shù)升華到宗教呢限书?當(dāng)時人都詫異,以為李先生受了什么刺激章咧,忽然“遁入空門”了蔗包。我卻能理解他的心,我認(rèn)為他的出家是當(dāng)然的慧邮。我以為人的生活,可以分作三層:一是物質(zhì)生活舟陆,二是精神生活误澳,三是靈魂生活。
物質(zhì)生活就是衣食秦躯。精神生活就是學(xué)術(shù)文藝忆谓。靈魂生活就是宗教□獬校“人生”就是這樣的一個三層樓倡缠。懶得(或無力)走樓梯的,就住在第一層茎活,即把物質(zhì)生活弄得很好昙沦,錦衣玉食,尊榮富貴载荔,孝子慈孫盾饮,這樣就滿足了。這也是一種人生觀懒熙。抱這樣的人生觀的人丘损,在世間占大多數(shù)。
其次工扎,高興(或有力)走樓梯的徘钥,就爬上二層樓去玩玩,或者久居在里頭肢娘。這就是專心學(xué)術(shù)文藝的人呈础。他們把全力貢獻于學(xué)問的研究,把全心寄托于文藝的創(chuàng)作和欣賞蔬浙。這樣的人猪落,在世間也很多,即所謂“知識分子”畴博,“學(xué)者”笨忌,“藝術(shù)家,”俱病。還有一種人官疲,“人生欲”很強袱结,腳力很大,對二層樓還不滿足途凫,就再走樓梯垢夹,爬上三層樓去。這就是宗教徒了维费。
他們做人很認(rèn)真果元,滿足了“物質(zhì)欲”還不夠,滿足了“精神欲”還不夠犀盟,必須探求人生的究竟而晒。他們以為財產(chǎn)子孫都是身外之物,學(xué)術(shù)文藝都是暫時的美景阅畴,連自己的身體都是虛幻的存在倡怎。他們不肯做本能的奴隸,必須追究靈魂的來源贱枣,宇宙的根本监署,這才能滿足他們的“人生欲”。這就是宗教徒纽哥。世間就不過這三種人钠乏。
我雖用三層樓為比喻,但并非必須從第一層到第二層昵仅,然后得到第三層缓熟。有很多人,從第一層直上第三層摔笤,并不需要在第二層勾留够滑。還有許多人連第一層也不住,一口氣跑上三層樓吕世。不過我們的弘一法師彰触,是一層一層的走上去的。弘一法師的“人生欲”非常之強命辖!他的做人况毅,一定要做得徹底。他早年對母盡孝尔艇,對妻子盡愛尔许,安住在第一層樓中。中年專心研究藝術(shù)终娃,發(fā)揮多方面的天才味廊,便是遷居在二層樓了。強大的“人生欲”不能使他滿足于二層樓,于是爬上三層樓去余佛,做和尚柠新,修凈土,研戒律辉巡,這是當(dāng)然的事恨憎,毫不足怪的。
做人好比喝酒郊楣;酒量小的憔恳,喝一杯花雕酒已經(jīng)醉了,酒量大的净蚤,喝花雕嫌淡喇嘱,必須喝高粱酒才能過癮。文藝好比是花雕塞栅,宗教好比是高梁。弘一法師酒量很大腔丧,喝花雕不能過癮放椰,必須喝高粱。我酒量很小愉粤,只能喝花雕砾医,難得喝一口高梁而已。但喝花雕的人衣厘,頗能理解喝高梁者的心如蚜。故我對于弘一法師的由藝術(shù)升華到宗教,一向認(rèn)為當(dāng)然影暴,毫不足怪的错邦。藝術(shù)的最高點與宗教相接近。二層樓的扶梯的最后頂點就是三層樓型宙,所以弘一法師由藝術(shù)升華到宗教撬呢,是必然的事。
豐子愷的“人生三層樓”說妆兑,一掃世俗們對李叔同出家因由所推測的破產(chǎn)說魂拦、遁世說、幻滅說搁嗓、失戀說芯勘、政界失意說等等他心測度,切合實際腺逛,振聾發(fā)聵荷愕。我想,豐子愷應(yīng)該是最了解他的老師的吧。
以我凡夫之眼路翻,我終其一生都無法體悟弘一法師的道心和境界狈癞。
林語堂說:“他曾經(jīng)屬于我們的時代,卻終于拋棄了這個時代茂契,跳到紅塵之外去了蝶桶。”
張愛玲說:“不要認(rèn)為我是個高傲的人掉冶,我從來不是的——至少真竖,在弘一法師寺院圍墻的外面,我是如此的謙卑厌小』止玻”
趙樸初評他是“無盡奇珍供世眼,一輪圓月耀天心”璧亚。
其實他才不要當(dāng)什么奇珍和明月讨韭,他不過是為了自己的心罷了。他出家既不是為了當(dāng)律宗第十一世祖癣蟋,更不是為了能和虛云透硝、太虛、印光并稱“民國四大高僧”疯搅。棄家毀業(yè)不為此濒生,大徹大悟不消說。那些虛名幔欧,他是不要的罪治。真實的他,63個流年礁蔗,在俗39年觉义,在佛24年,恪遵戒律浴井,清苦自守谁撼,傳經(jīng)授禪,普度眾生滋饲,卻自號“二一老人”:一事無成人漸老厉碟,一錢不值何消說。
弘一法師圓寂時有兩件小事令人深思屠缭。一是他圓寂前夕寫下的“悲欣交集”的帖子箍鼓,無論是這句話本身,還是他所寫的墨寶呵曹,都使人看到一位高僧在生死玄關(guān)面前的不俗心境款咖,既悲且欣何暮,耐人尋味。二是他囑咐弟子在火化遺體之后铐殃,記得在骨灰壇的架子下面放一缽清水海洼,以免將路過的蟲蟻燙死「焕埃活著的時候憐惜螻蟻命并不奇怪坏逢,這是對修道之人的一般要求,但是快死了還惦記勿傷世上的生靈赘被,這份心思的細膩非真正的大慈大悲者不能有是整,真真令世人聞之生敬!
電影《一輪明月》中有這么一個場景:清晨民假,薄霧西湖浮入,兩舟相向。雪子:“叔同——”李叔同:“請叫我弘一羊异∈滦悖”雪子:“弘一法師,請告訴我什么是愛野舶?”李叔同:“愛秽晚,就是慈悲⊥灿蓿”
以前,我只知道那一句唐詩“還君明珠雙淚垂菩浙,恨不相逢未嫁時巢掺。”豈知這句“還君一缽無情淚劲蜻,恨不相逢未剃時”陆淀,比起那一句的無奈,又多了幾分慈悲呢先嬉!
因為懂得轧苫,所以慈悲。
愛疫蔓,就是慈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