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稀音
小菜園原本是一片廢墟。
前兩年村子里拆遷定页,小舅家住的后院兒首當其沖,外人不明真相绽诚,還以為這家子人收了開發(fā)商多少好處呢典徊。
實際上,在拆遷法還未廣為人熟知恩够、鄉(xiāng)親們又沒有任何相關(guān)經(jīng)驗的前幾年卒落,拆掉的房子都是賠本買賣,這是題外話蜂桶。
那以后儡毕,后院兒就成了一片破磚爛瓦,剩下光禿禿的一棵樹屎飘,和一面鋪著大紅福字兒瓷磚的影壁妥曲。
外婆就住在這片破磚爛瓦前面,院兒里是一排平房钦购,夏天熱檐盟,冬天冷。
老人吹不慣空調(diào)押桃,偶爾開開電扇已經(jīng)是極限葵萎;冬天的供暖成了老大難,在農(nóng)村住過的人知道唱凯,你要自己在入冬前囤好煤羡忘,用的時候拿鐵锨和好,每天想著添火磕昼、封火卷雕,弄得灰頭土臉不說,也著實是個體力活票从。以至于漫雕,很多村里人剛搬進樓房的時候滨嘱,最大的感嘆就是,“終于不用燒火了浸间!”
為圖個舒服太雨,小舅要帶她出去租房子住,老人死活不肯魁蒜。她說囊扳,沒暖氣我就燒小煤爐子,也中不了煤氣兜看。后來大伙不放心锥咸,一家子人軟磨硬泡,連哄帶勸铣减,還是讓她暫時跟著搬走了她君。
冬天出去住,夏天還回來葫哗。
不知怎么的,說好的拆遷又沒了準信兒球涛,這一住劣针,就是好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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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過六旬的外婆亿扁,一米五的小身板兒捺典,瘦瘦小小的,身體從來沒壯實過从祝,好在也沒什么大病襟己,偶爾犯美尼爾,輸幾天液就過來了牍陌。
輸液擎浴,這是在外公去世后才開始出現(xiàn)在她字典里的一個詞,從前毒涧,哪怕生了病也是自己胡亂找藥吃贮预,不知醫(yī)院為何物。
我是外婆一手拉扯大的契讲,媽媽結(jié)婚的早仿吞,婚后并不如意,日子過得拮據(jù)而艱難捡偏,甚至連買奶粉的錢都沒有唤冈。那時,媽媽還太年輕银伟,不懂得帶孩子你虹,外婆怕我跟著她受委屈绘搞,幾個月大就把我接走了,這一來售葡,爸媽才能安下心來看杭,出去做生意賺錢。
這一接走挟伙,就從幾個月一直照顧我到小學三年級楼雹。跟著媽媽的時候,奶水不足尖阔,我餓得成天哭個沒完贮缅,跟了外婆以后,仿佛是心疼老人家似的介却,從小就乖巧懂事谴供,一點不用人操心。
那時候外公還硬朗的很齿坷,老兩口在村子另一頭開著個小賣鋪桂肌,賣些日常雜貨,用的是家里最老的幾間房子永淌,空間逼仄狹小崎场,稍微高大點的人進去就得低著頭,土砌的墻遂蛀,紙糊的天花板谭跨,一個黃暈暈的老燈泡,照亮了這片小天地李滴。
這個老舊的小雜貨鋪螃宙,沒真正賺過什么錢,卻養(yǎng)活了我所坯。老兩口并不富裕谆扎,卻一天也沒虧待過我這個外孫女,小時候喝的奶粉包竹,后來喝的樂百氏娃哈哈燕酷,吃的糖豆冰棍,都來自于它周瞎。和同齡人比起來苗缩,我過的算是比較優(yōu)渥。
后來声诸,外公腦袋不太好使了酱讶,總是收假錢,小賣鋪就關(guān)張了彼乌。
盡管還有幾個小孫子泻肯,但我知道渊迁,幾個孩子里,外婆最疼的就是我灶挟。我也是跟她最久那一個琉朽。在我都已經(jīng)有記憶了的年紀,她還總是背著抱著我稚铣,那一米五瘦瘦的小身子骨箱叁,現(xiàn)在想起,心酸的不得了惕医。
好在我從小有出息耕漱,從幼兒園起,只要學校發(fā)獎狀抬伺,就從沒錯過過一張螟够。一年級的時候,外婆每天蹬著三輪車接送我峡钓,每次拿著獎狀出來妓笙,她比我還開心,端詳著能岩,一個字一個字的念出聲來给郊,那笑容甜到了心坎兒里,我一輩子也忘不了捧灰。
她是那么溫柔、寬厚统锤、知足的一個人毛俏,從來不知道什么叫自私,也從不吝嗇自己的夸贊饲窿。直到現(xiàn)在煌寇,也動不動就跟人說起,然然(我的小名)啊逾雄,小字兒寫的可好看了阀溶,一筆一劃的,老師都夸鸦泳。人家搟的小餃子皮兒银锻,又圓又薄,一個人搟供得上我們好幾個人包做鹰。
你看击纬,我的一點點小進步,她說起來钾麸,都如數(shù)家珍更振。
可是說實話炕桨,我也沒給她搟過幾次餃子皮兒。后來被爸媽接回家肯腕,更是沒了這樣的機會献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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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過多久,外公被診斷為老年癡呆癥实撒。開始只是不會說話姊途,還能四處溜達,接著就徹底躺在了床上奈惑,吃喝拉撒吭净,全靠外婆一手伺候。
他過世的那年肴甸,我讀高二寂殉。
棺材從門前抬走的時候,外婆終于沒忍住原在,哭了出來友扰,那是我長這么大以來,第一次也是惟一一次見她哭庶柿,嚎啕大哭村怪,哭得五官扭曲,擰巴在了一起浮庐。
邊哭邊含糊不清地說著甚负,哪怕是一口一口地喂,給你端屎端尿伺候著审残,我也想讓你再多活幾年梭域。
我媽攙著她,給她擦了眼淚搅轿,同樣啜泣著病涨,說,“媽璧坟,你別哭既穆,你這輩子對得起他了∪妇椋”
第一次眼看著親人在眼前痛苦著一點點逝去幻工,原來生死大事面前,人如螻蟻褐澎,一點也不夸張会钝。
此后,外婆仿佛變了一個人。
哪兒變了迁酸?也說不太清先鱼。
表面上,她沒有沉默寡言奸鬓,也沒有沉浸在天人永隔的悲傷里焙畔,開始還會偶爾神傷,后來竟也能面無波瀾地提起去世的外公串远,似乎一切照常宏多。
但是內(nèi)地里,總感覺她和之前不大一樣了澡罚。
比如伸但,開始不排斥醫(yī)院了,定期也去輸個營養(yǎng)液保養(yǎng)一下留搔。
比如更胖,偶爾話越來越多,絮絮叨叨的隔显,偶爾卻很沉默却妨,思維也越來越像個小孩子。
再比如括眠,更戀家了彪标,哪里也不肯去,就得在家住著掷豺。
或許捞烟,是有要守護的東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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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婆皮膚黝黑黝黑的当船,臉上的皺紋像刀子刻下的一般坷襟,一看就是土生土長的老農(nóng)民,半輩子的面朝黃土背朝天生年,一雙瘦骨嶙峋的手握遍了鐵锨鋤頭和鐮刀。等到兒子成家廓奕,臨近晚年抱婉,才過上了衣食無憂的日子,只是桌粉,這些年早就操碎了的心蒸绩,卻再也合不攏了。
明明兒孫滿堂铃肯,不愁吃穿患亿,她卻死活不肯閑下來——要強了一輩子,怎么肯在老年之際,就這樣成為飯來張口的“無用”之人步藕?
為了給老人家找點事干惦界,我的舅舅們也花了不少心思。不會用電腦咙冗,就給她買操作簡單的視頻點播機和小音箱沾歪,讓她做做老年操,學學廣場舞雾消,心氣兒那么高的一個人灾搏,不自己練到完美她怕是不肯上廣場和大家一起瞎扭的。
誰知道立润,也就是一陣子的新鮮狂窑,沒跳了幾天,就擱置了桑腮。
有時候也自己播個電視劇看泉哈,就愛看些什么小花小草啊,什么單身母親的苦情劇到旦,看就看吧旨巷,她還真奔心里去,碰上哪天躺在床上睡不著添忘,望著天花板采呐,打著蒲扇,還得念叨著搁骑,唉斧吐,也不知道這孩子后來怎么著了。
現(xiàn)在都改成網(wǎng)絡(luò)電視了仲器,她就不會播了煤率,教了多少次都記不住,白天孫子們要上學乏冀,兒子兒媳婦兒要上班蝶糯,也沒人幫她找。找不著辆沦,就干脆不看了昼捍。
得,這一來肢扯,連電視都戒了妒茬。
閑著,她可閑不住蔚晨,讓她成天到晚休息待著乍钻,那簡直如坐針氈。
總得琢磨點事兒干啊,于是就有了小菜園银择。
破磚爛瓦都收拾了多糠,露出了黃土地,畢竟是半輩子的農(nóng)民欢摄,總是見著土地親熬丧。
西紅柿,黃瓜怀挠,豆角析蝴,絲瓜,南瓜绿淋,倭瓜闷畸,蘇子葉......家常的瓜果蔬菜,幾乎是種遍了吞滞。實際上一家子能吃多少蔬菜呢佑菩,她種出來,也不自己留著裁赠,分成好多份殿漠,鄰里親戚,都沾了光佩捞。
家里人要是從飯店吃著某種菜绞幌,說好吃,她馬上就給你種出來做給你吃一忱。
之前爸爸鬧毛病莲蜘,聽說吃秋葵好,她就給種了好多秋葵帘营,爸爸沒事就當水果生吃票渠,邊吃邊念叨:“這要是回頭咱媽不種了,上哪吃著這么新鮮純天然的蔬菜去芬迄∥是辏”
這一家子人的胃口都讓外婆給慣的挑剔得不得了,外邊買的黃瓜禀梳,總覺得不如她種的鮮脆多汁择诈,買的西紅柿太紅太大,又覺得沒家里的天然出皇。
每次去外婆家,要是屋里不見人哗戈,不用說郊艘,到菜園子里找去準沒錯。老太太穿個花背心,往郁郁蔥蔥的園子里一鉆纱注,乍一眼看去還真看不著人影畏浆。培土,澆水狞贱,施肥刻获,拉秧,干不完的活兒瞎嬉,她也樂此不疲蝎毡。
老人家一輩子吃過苦,享過福氧枣,下地干過活沐兵,也穿金帶過銀。親手帶大了四個兒女便监,又眼看著孫子孫女們紛紛長大成人扎谎,卻也不得不痛哭著和相守了一輩子的老伴兒天人永隔。
或許在他人眼里烧董,這樣的一生算不上精彩毁靶,卻也是喜怒哀樂生離死別,人生五味都嘗遍了逊移。如今兒孫滿堂预吆,其樂融融,她最眷戀的螟左,仍是那生于斯長于斯的一畝三分地啡浊。
這哪是簡單的小菜園,分明就是外婆自己的百草園啊胶背,盡管它瓦礫成堆巷嚣,雜草叢生,但它有那么多的樹木钳吟、藤蔓和飛鳥蟲獸廷粒。老人家自然不會像小孩子一般,頑皮地捉蟋蟀玩斑蝥红且,但它依舊有著獨特的魅力和趣味坝茎,那是自然的味道,是泥土的芬芳暇番,是最最質(zhì)樸最最純粹的向往嗤放,它承載了老人一輩子的心血和對生活拳拳的熱誠。
夏天在樹下納涼壁酬,聽蟬鳴唱次酌,寒冬就賞賞落了雪的園子恨课,一片潔白的樣子也令人心神寧靜。
然后岳服,心里念叨著剂公,瑞雪兆豐年啊,明年又有個好收成了吊宋,想著想著纲辽,就咧開嘴笑了,皺著的眉毛舒展開了璃搜,滿臉的皺紋啊拖吼,也簇成了一朵綻開的花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