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事無常
文/二樹子
1.
“黑爺痒筒,留步∫婆郏”
路過閻羅殿外的行廊時葡盗,聽到有人喚我啡浊,循聲一看巷嚣,是崔判官。
崔判官正倚在廊下抽煙苹祟。他平日里執(zhí)筆習慣了评雌,執(zhí)煙的手勢也跟執(zhí)筆一樣景东,擨壓鉤格抵奔誓,煙袋鍋朝下厨喂,稍不留神就能灑一地煙灰。喚住我后派阱,他慢悠悠地從懷里掏出一本“生死簿”來贫母,翻到一個名字盒刚,指給我看:“還記得這個人么因块?”
我探頭去看,這是個已經(jīng)被劃掉的名字趾断,姓李歼冰,名叱咤,我沒印象甸怕。
崔判官見我沒反應(yīng)腮恩,提點道:“七月初五秸滴,牌桌上……”
七月初五我記得,群魔亂舞咒唆,歡度中元释液。
那天我跟老白误债、崔判官寝蹈、小閻王四個人在后殿打牌。小閻王手氣特別好封字,贏了我們每人半月俸祿槽惫,后來我好不容易有機會扳回一城界斜,臨和牌的剎那各薇,判官失手將煙灰灑在“生死簿”上君躺,他匆忙拂灰打翻了牌桌棕叫,可惜了我的“大三元”俺泣。
想起這茬伏钠,我現(xiàn)在都恨得牙根癢癢熟掂。
“那天不湊巧扎拣,煙灰落在了生死簿上二蓝,”崔判官抬了抬眼皮,高深莫測地看了我一眼横朋,接著道,“我隨手一抹衙传,剛好抹掉一個名字厕九”庠叮”
“是,沒錯并闲〉刍穑”我點點頭犀填,確有此事,但這跟我有什么……我瞬間起了一身白毛汗图贸。
中元節(jié)前后是考核績效的重點時期求妹,所有鬼差干起活兒來都特別賣力佳窑,包括我神凑。
所以打牌那天以后溉委,我就一個不落地把“生死簿”上劃了勾的名字都索了魂瓣喊。
包括這個勾錯了的。
判官慢條斯理地咂著煙嘴洪橘,露出半分看熱鬧不嫌事兒大的笑容來熄求,“這姓李的是個得道高人逗概,本來過不了幾天就要渡劫升仙了逾苫,沒成想铅搓,被你半道截了胡∶阋”
我打了個哆嗦便斥。
判官鼻息發(fā)笑枢纠,接著說:“昨天是他受劫飛仙的日子,可天雷劫在人間劈了一通镰绎,愣沒找著高人正身,末了在半空里劈出一個問號木西,回去了畴栖。”
我聽到“回去了”八千,剛要松氣吗讶,又聽見他說:“結(jié)果上面?zhèn)飨侣晛恚f就算把三界六道捋過一遍恋捆,也要把高人找回來照皆。黑爺,這禍惹到別人身上也就罷了沸停,可惹到上頭,欸愤钾,好自為之吧……”
說到這里瘟滨,他不說了,拿陰森森的眼神瞅著我绰垂,煙灰啪嗒啪嗒往地上掉室奏。
我冷靜下來想了想,決定自殺劲装。
判官熱鬧看夠了,過來攔下我死命掐住自己脖子的雙手昌简,笑道:“當然占业,我也脫不了干系〈渴辏”
2.
崔判官這人谦疾,雖然看上去吊兒郎當?shù)模k起事兒來還是非常仗義的犬金。
比如現(xiàn)在念恍,他將孟婆哆哆嗦嗦的肩膀摟在懷里六剥,非常仗義地說道:“既已如此,咱們就有罪同擔吧峰伙×婆保”
孟婆眼露驚恐,咬著牙道:“俺就是個廚子瞳氓,不關(guān)俺事……”
“欸策彤,”判官搖搖頭,翹起一根手指堵在孟婆嘴上匣摘,“我不許你這樣貶低自己店诗。”
孟婆的身形都快抖出重影了音榜。
我之前就說過了庞瘸,現(xiàn)在是重點時期,大家干活都特別賣力赠叼,孟婆當然也不例外擦囊。這姓李的鬼魂剛勾下來,連個自我介紹都沒來得及做梅割,就被孟婆給灌了一碗忘情水霜第。
一口下去,半生修為被喝了個一干二凈户辞。
現(xiàn)在這姓李的鬼魂飄在我們中間泌类,瞳孔空洞得像鼻孔,別說論道底燎,連話也說不全了刃榨。
面面相覷了半晌,我感到一陣頭疼双仍。我問判官:“現(xiàn)在怎么辦枢希?”
判官眉峰微挑:“先送他回魂≈煳郑”
“送回去也得穿幫苞轿。”
“別怕逗物,”判官咧嘴沖我一笑搬卒,透著無比的自信,“到時候教他兩句‘太極生兩儀’翎卓,能唬弄過去契邀。”
就這樣失暴,判官按圖索驥坯门,帶著我和這姓李的鬼魂微饥,一個閃現(xiàn)來到了他生前的居所。
院子很大古戴,看上去是個富貴人家欠橘。院中央架著巨大的火盆,上頭飄著縷縷黑煙允瞧,透過飄散的黑煙简软,可以望見正屋擺的靈堂,漆黑的棺材下面跪著一排家眷述暂,其余童子都退在一旁燒紙痹升。
我們隱著身踏入靈堂,聽到有人正在主持哀悼:“老爺在一個美好的清晨畦韭,永遠離開了我們疼蛾。時至今日,他的音容笑貌還存在我深深的腦海里……”
我聽他簡直要唱起來了艺配,覺得有趣察郁,又聽見判官在身后催促:“別管那么多了,趕緊回魂吧转唉∑つ疲”我點點頭,拉著姓李的鬼魂往棺材旁邊一站赠法,剛要施法麦轰,猛然發(fā)覺不對。
棺材是空的砖织。
我正欲回身稟告異狀款侵,那主持忽然慷慨激昂道:“老爺他,生的偉大侧纯,死得其所新锈!”
死得其所?
“為熱烈慶祝惡霸李叱咤逝世眶熬,我宣布妹笆,全府第一屆篝火宴會正式開始!”
話音落下娜氏,靈堂內(nèi)的男女老少們歡呼雀躍著擁出門外晾浴,圍著火盆載歌載舞‰拱祝火盆里的火勢越燒越旺,氣氛也逐漸歡騰起來抖棘,仿若過年茂腥。
我望著那火盆狸涌,才發(fā)現(xiàn)里面好似躺著個什么東西,烏漆抹黑的最岗,看不分明芜飘。
判官忽然倚過來捐凭,咧著白牙沖我一笑:“黑爺,別看了,他們把李叱咤的尸體給燒了呀野崇。“
3.
直到離開李叱咤家驼鞭,我也沒能想明白骂删。
這一切,究竟是道德的淪喪蝴乔,還是人性的扭曲记餐?他好歹是個得道高人,人緣竟然這么差薇正,死都死了片酝,尸體還要被家眷們拿來開篝火宴會。
真是天要亡我挖腰!
失魂落魄地出了大門雕沿,我扭頭對判官比了個手勢:讓我自己靜一靜。
辭別他們猴仑,我漫無目的地走在李叱咤家所處的小鎮(zhèn)上审轮。別說,這小鎮(zhèn)還真是風景秀麗宁脊,適宜修仙断国,往東走不多遠,就能看見海榆苞。夜色之下的海面恬靜溫柔稳衬,潮起潮落仿佛人間睡夢的呼吸。
我走在岸邊遠眺海平面坐漏,渴望大海帶走我的哀愁薄疚,就像帶走每條河流……
我出著神,撞到了一塊碑赊琳。
上面寫著:哪吒抽龍筋遺址街夭。
這兒……這兒是陳塘關(guān)?那人叫李叱咤躏筏?
望著碑上被人摸得快褪色的大字板丽,慢慢的,我回過味兒來了。
我扭頭奔回地府埃碱。
面對我的質(zhì)問猖辫,判官掏出煙桿,慢條斯理地塞好煙絲砚殿,許久才確認地點頭:“他是托塔李天王的遠房三外甥啃憎。”
果然似炎。
怪不得上面非找到他正身不可辛萍,怪不得判官不怕他遺損修為,怪不得他家眷都叫他惡霸羡藐。什么得道高人贩毕,不過是裙帶關(guān)系。
“所以传睹,你早就知道耳幢?”我怒不可遏。
判官咂了一口煙嘴欧啤,徐徐吐霧睛藻,瞥向我說:“一人得道,遠房三外甥升天嘛邢隧。黑爺店印,世事皆人情,何必這么憤世嫉俗倒慧“凑”
憤世嫉俗?
今日是李天王的三外甥纫谅、明日是雷公的小舅子炫贤、后日是風婆的六姨媽……飯囊當?shù)溃瑏y勝其任付秕。這天上兰珍,到底有多少是空職?
若是與這樣的世事為伍,我寧可舍去這身黑無常的皮询吴,留給小閻王的表妹夫去穿掠河!
不遠處的孟婆也聽見了判官的話,她追過來猛计,身子抖得跟重影似的唠摹,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問:“真是李天王親戚?這可咋弄奉瘤,得罪他可咋弄叻勾拉?”
“愛咋弄咋弄。”我氣上心頭望艺,拔腿就走苛秕。
判官的聲音慢慢悠悠從身后追上來:“黑爺,你想清楚找默,這偌大的地府,不缺你一個無常吼驶〕图ぃ”
我頭也不回:“要殺要剮,黑爺我等著蟹演》缱辏”
4.
我等了幾天,風平浪靜酒请。
這幾天里骡技,我完成了遺產(chǎn)分割:
新鞋留給老白,他奔波索魂很費鞋羞反;碗筷送給孟婆布朦,她熬湯做飯用得上;護膚品給牛頭馬面昼窗,他倆長得丑是趴;保健品給小閻王,他年紀大容易缺鈣澄惊;至于秘寶《春宮集卷》唆途,就留給崔判官吧,只有他是讀書人掸驱。
我這才想起來肛搬,已經(jīng)有日子沒見到崔判官了。
我去給孟婆送碗筷的時候毕贼,她告訴我温赔,判官帶著李叱咤的鬼魂,到上頭請罪去了帅刀。
判官這人让腹,雖然看上去吊兒郎當?shù)模k起事兒來還是非常仗義的扣溺。我早該想到的骇窍,他打算一個人背這黑鍋。
我想起判官對我說的最后一句話锥余,地府里不缺我一個無常腹纳,自然也不會缺他一個判官。
我一把薅起孟婆的脖領(lǐng)子:“不行,說好了有罪同擔嘲恍。你跟我足画,現(xiàn)在就上天界,就算被罰萬箭穿心佃牛,也得一人三千三百三十三下淹辞!“
孟婆虛弱地掙扎著,抖如篩糠:“大兄弟俘侠,不能整除……”
我瞪圓眼睛看著她象缀。
她邊打顫邊接著說:“恁倆一人五千,能整除爷速,中不中……”
“中央星。”我松開她惫东,扭頭就奔南天門去莉给。
這回我真想清楚了。
索錯了魂廉沮,是我的錯颓遏,要殺要剮我甘愿受罰》戏猓可要我送酒囊飯袋升仙州泊,向這人情世事低頭,休想漂洋。
身為無常遥皂,我索過不計其數(shù)的鬼魂,可還沒試過索天王的仙魂刽漂!
5.
南天門門口演训,我看見了被五花大綁著的崔判官。
他嘴被堵著贝咙,見我神兵天降样悟,極其興奮地扯著脖子哼哼起來。真沒出息庭猩,我沒理他窟她,看向天門兩邊頂梁靠柱、威風凜凜的震天元帥蔼水。
我說:“麻煩通報一聲震糖, 我找托塔李天王∨恳福“
其中一員手持戰(zhàn)戟吊说,聞言橫眉倒豎论咏,向我站出一步來,問:“有預(yù)約嗎颁井?”
我搖搖頭厅贪。
他登時怒發(fā)沖冠,惡氣滔滔雅宾。
他說:“那登個記养涮。”
待我登記完畢秀又,判官還在哪兒哼哼唧唧单寂。我不耐煩了,沖他道:“別嚎了吐辙,黑爺我這就與李天王大戰(zhàn)三百回合,救你回去蘸劈』杷眨”
許久,李天王的身影出現(xiàn)在了南天門內(nèi)側(cè)威沫,明霞千滾贤惯,金光萬丈,人未至而勢先至棒掠。我也做好準備孵构,一個馬步向前,一記左勾拳右勾拳烟很,一句惹毛我的人有危險颈墅。
風起,云旋霧騰雾袱,空氣中彌漫著危險的味道恤筛。
我氣運丹田,大喝一聲:“來扒巯稹毒坛!”
遠處的李天王好似聽到我的怒吼,身形一頓林说,緊接著煎殷,向我狂奔而來。
咚咚咚腿箩,是他的腳步豪直。
咚咚咚,是我的心跳度秘。
我見他嘴型飛速變換顶伞,似是在碎叨著什么饵撑,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唆貌。
我聽清了——
“嘿滑潘,這怎么話說的,爺們兒大老遠來一趟怎么給綁了锨咙,還不趕緊給松嘍语卤。喲,這兒還站著一黑兄弟吶酪刀,吃了嗎您吶……”
6.
閻羅殿外粹舵,崔判官倚在廊下抽煙,煙灰啪嗒啪嗒掉了一地骂倘。
他笑說:“黑爺眼滤,你這是要為我大鬧天宮啊±裕”
我怒罵:“你她媽怎么不早告訴我诅需,李天王被擺平了?”
“我沖你喊了呀荧库,你還叫我閉嘴別嚎了堰塌。”
“你嘴被堵上了分衫,我聽得懂嗎场刑?”我平復下心情,又問:“你到底怎么辦到的蚪战?”
“不是我牵现,是小閻王∈嚎保”他正正神色施籍,解釋道,“小閻王得知他的心愛部下惹火上身概漱,二話不說就上了南天門丑慎,找李天王打了七七四十九圈麻將,把把給他喂牌瓤摧,活生生輸給他兩月俸祿竿裂。”
“然后呢照弥?”
“化敵為友了唄腻异。”判官聳聳肩这揣。
“就因為這悔常?”我不敢相信影斑。
“人情債,人情償机打。下回跟小閻王打牌矫户,你可別再想著贏了〔醒”判官望著我的眼睛皆辽,一口白煙徐徐噴在我面前,“黑爺芥挣,世事皆人情驱闷,何必這么憤世嫉俗?”
我無言空免。
后來我聽說空另,人間里一個七月的大晴天,忽然一連打了好幾個霹靂蹋砚。算了痹换,管他誰升誰的仙,我繼續(xù)做我的無常都弹。
就當什么都沒發(fā)生過。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