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原創(chuàng)首發(fā)趴梢,作者:早川洛庭,文責自負】
即使在遠離城市、靠近大海的鄉(xiāng)村,溫度也并未因為沒有樓群的阻塞而降低多少涧团。滾燙的陽光被厚厚的水汽過濾得柔和了些許,潮濕的空氣卻像一張浸飽了水的毯子壓在五臟六腑忘伞,悶熱濕重奶段,萬物都變得有些蔫巴巴的,蟬鳴有一搭沒一搭地自樹葉間傳出伙狐。
“是這里嗎涮毫?可算找到了……”也顧不得地上的泥土瞬欧,我累得找了個樹蔭就坐了下去,揪起胸前的衣服輕輕扇著罢防,打開手機想對著地圖確認一下艘虎,信號卻只有可憐的2G,舉著手機伸長胳膊試探咒吐,僅有的那一點信號直接消失了野建。
怎么回事……這里是偏僻了點但也不至于與世隔絕吧?
說起在天氣最熱的八月中旬跑到伊根灣的原因——根本不是度假避暑之類的渤滞,而是推理社的要求贬墩,說是每個社員都要去搜集一些“事件”——犯罪案件也好,靈異怪談也罷妄呕,總之是類似的題材——開學后的第一次部活要把大家搜集來的“事件”整合在一起創(chuàng)建一部推理中篇陶舞。這是社長桐原和真的主意,他當時推著眼鏡認真地說:“雖然我們學的是法醫(yī)绪励,但也不能在面對事件時毫無頭緒無從下手肿孵,不是嗎?”
好吧疏魏,這倒是實話停做。推理社的主辦專業(yè)是法醫(yī)學,社員也大多是法醫(yī)專業(yè)的學生大莫◎入纾“真正優(yōu)秀的法醫(yī)不能只承擔尸體檢驗、死因分析的職責只厘,更要具備現(xiàn)場調查和梳理案件的能力烙丛。”每個專業(yè)課老師都會這樣告訴我們羔味,“法醫(yī)是死者言說的媒介河咽,是連接生與死的紐帶「吃”
既然是搜集特殊的“事件”忘蟹,肯定就不能圖方便直接去翻東京的案件事記或都市傳說,那些對于我們來說已經到耳熟能詳?shù)某潭攘烁橥梗谑俏抑苯幼藢⒔齻€小時的電車跑到了伊根灣——根據(jù)我并不清晰的記憶媚值,這里在三四年前似乎有過一場列車脫軌墜海事件。
剛剛在村莊里打聽消息的時候护糖,一家舟屋民宿的老婆婆拉住我小聲說:“去哪里都好杂腰,可千萬別去山上的那個隧道呀∫挝模”
“為什么喂很?”
她把聲音壓得更低了,像是在說什么不為人知的秘密:“因為呀皆刺,那個隧道里有鬼少辣,好多人都親眼看見過的!”
我頓時來了興趣羡蛾,這不正是我要找的素材嗎漓帅!“具體是怎么回事呢?可以告訴我嗎痴怨?”
老婆婆卻是一副很不愿提起這個話題的樣子忙干,神色變得很嚴肅:“究竟是怎么回事呢?誰也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東西……總之千萬不要去那個隧道就是了浪藻,上個月雪村家的小佑就是去那里玩然后看見了那個東西捐迫,嚇得從很高的地方摔下來了,現(xiàn)在還在醫(yī)院里呢爱葵!”
雖然大腦把老婆婆的話自動歸類為上了年紀的人的迷信施戴,可我還是不可避免地對那個隧道好奇起來,抱著不如去找找看的心態(tài)進了山萌丈。山里的溫度比外面低了些赞哗,但走久了還是會熱。我站在隧道口探頭看了看辆雾,皮膚感受到一股濕潤而涼爽的空氣肪笋。
穿堂風很涼快,瞬間驅散了身體里的暑氣度迂,別提多舒服了藤乙,我頓時得救一樣地往隧道口的墻上一靠,開始上下打量英岭。隧道是正常高度湾盒,長度目測五百米左右,地上的廢棄鐵軌早已被青苔覆蓋诅妹,下面的枕木也腐爛了七七八八罚勾。看樣子這里已經很久沒人來過了吭狡。
列車脫軌的具體時間是什么時候來著……手機連不上網(wǎng)沒辦法查尖殃,我只好打開手電一邊往里走一邊觀察。走了大概一百多米划煮,左邊腳下被手電光飛快掠過的地面上有什么東西閃了一下送丰。昏暗的隧道里任何光線都會引起人的注意弛秋,不論多么微弱器躏。我把手電光對準腳邊俐载,看見了一個半埋在泥土里、會反光的物體登失。習慣性地先蹲下去用手機各個角度拍幾張照片遏佣,再隨手撿根樹枝輕輕撥弄,被挖出來的東西下半部分沾著土粒揽浙,上半部分已經褪色了状婶,但是……怎么這么眼熟……
我戴上隨身攜帶的塑膠手套小心翼翼拈起那個小小圓圓的物體努力回憶∠谙铮“這不是……”我瞪大眼睛膛虫,這不是我讀過的那所高中的校服外套扣子嗎!
雖然已經大二了钓猬,我也沒有忘記高中校服的模樣稍刀。要說樣子的話確實普通,就是常見的黑色立領制服逗噩,但其獨特之處是每顆紐扣上都刻了械衾觯徽,這個特點是東京其他高中沒有的异雁。
手里的金屬扣子已經褪掉了一半的金色捶障,但刻印的校徽并沒被時間侵蝕抹平纲刀,下凹的花紋清晰地告訴我项炼,它來自我熟知的那所高中的某件男子制服。
不對示绊,可這里是京都岸Р俊?還是在伊根灣的山里面褐,學校沒有分校拌禾,為什么刻著校徽的扣子會出現(xiàn)在這個隧道里展哭?看它埋在土里的深度和褪色程度湃窍,應該很早以前就已經在這了吧?
把扣子握在手里匪傍,我站起來接著往前走您市,這次我把注意力集中在地面,手電光細細地掃過每一寸泥土和青苔役衡。果然茵休,沒走兩步,距鐵軌大概兩米左右的地方,我發(fā)現(xiàn)了一塊奇怪的碎片榕莺,半嵌在土里俐芯,乍一看會被認成碎石頭,可它的顏色……我拍了照钉鸯,拿著樹枝戳了戳泼各,碎片居然被戳掉一角,被樹枝碾成粉末亏拉,細碎地散入厚厚的土壤。
石頭可不會這么脆……我在大腦里努力搜尋專業(yè)課的內容逆巍。
不可能是石頭及塘,也不會是石膏,潮解后的石膏質地會細膩很多……
骨頭锐极。這個念頭把我自己嚇了一跳笙僚,趕緊湊近仔仔細細地又觀察了一遍。被泥土侵染后的黃褐色灵再,深色的斑點肋层,碎渣的形貌……
這就是骨頭。而且根據(jù)大小初步判斷翎迁,絕對不會來自鳥或老鼠之類的小型動物栋猖,最少應該有貓狗大小。
隧道里還真是什么都有……我用樹枝把骨頭碎片剜出來裝進密封袋里汪榔。翻看剛剛拍的照片蒲拉,我在相冊里發(fā)現(xiàn)一張模糊不清的影像,應該是誤觸了相機痴腌,不小心把遠處的隧道盡頭拍下來了雌团。光亮的、半圓形的隧道口在黑暗的照片中央十分顯眼士聪,拖出一道虛影锦援。
正要刪掉時,我忽然注意到照片右側有一個半透明物體剥悟,像一片淡霧灵寺,飄飄渺渺的。翻過手機看看鏡頭懦胞,很干凈替久,什么異物都沒沾。
一陣風吹進隧道躏尉,鉆進衣服縫隙蚯根,涼得不似盛夏的溫度。外面的植物搖曳著,發(fā)出葉片摩擦的沙沙聲颅拦,我吞了一下口水蒂誉,緩緩抬頭——
正前方不遠處,有一個人形影子距帅,半透明的右锨,靜靜站立在鐵軌旁。
我睜大眼睛張了張口碌秸,什么都沒說出來绍移,愣了半天,才想起來抬起手機把手電光對準那個東西讥电。
光線直直地穿透那個東西的身體蹂窖,沒有任何阻礙,也沒有留下陰影恩敌。
我徹底愣了瞬测,直直盯著那個人形影子,一時間不知道該作何反應纠炮。海市蜃樓月趟?不不不這里可是深山,又是隧道恢口,光線不可能折射到吧……
“抱歉孝宗,嚇到你了嗎?”
我拿著手機的手抖了一下弧蝇,試探著開口:“你碳褒?……”
人形影子往前走了兩步,聲音很平靜:“我只是一個靈體看疗,沒什么威脅的沙峻。”
我再一次感慨隧道里還真是什么都有啊……
“那個两芳,雖然很冒昧……你就是他們說的……鬼摔寨?”頭一次和鬼魂交流,怕倒是不怎么怕怖辆,好奇心被吊得足足的是复。人影沉默幾秒,輕笑著說:“是的哦竖螃,我就是‘鬼’淑廊。”
關掉手電特咆,我看清了他的樣子季惩。即使是靈體的形態(tài),也能看出來他的膚色很蒼白,穿著那身黑色立領制服画拾,身形有些單薄啥繁,感覺下一秒就會化成一捧水汽消散而去。
“你是第一個看見我沒有被嚇跑的呢青抛∑烀觯”他歪了歪頭,白色的臉上露出笑容蜜另。
“你身上的校服适室,我很熟悉【俟澹”我看著他的衣服亭病,心想他死的時候應該就是穿著校服的狀態(tài)吧,不然變成鬼魂的時候也不會是這個樣子嘶居。“我也是這所高中的學生促煮,雖然已經畢業(yè)兩年了邮屁。”
“兩年……”他微垂著頭思索著菠齿,好一會才抬頭笑著說:“那我姑且可以算是你的前輩咯佑吝。”
我攤開戴著手套的那只手:“這顆扣子是你的吧绳匀?明明是東京的學生芋忿,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
“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他喃喃地說著疾棵,伸手想拿起扣子戈钢,手卻徑直穿過我的身體,什么都沒抓到是尔。他看看自己的手殉了,說:“我只記得……自己是被殺死的,我被扔在鐵軌上拟枚,電車碾過我的身體……”他的目光落在我手里的密封袋薪铜,“這是我的骨頭,但是……我已經不記清它來自我身體的哪個部分了恩溅「艄浚”
“電車……”我看著旁邊的鐵軌,忽然想起來什么脚乡,忙問:“你還記得你是什么時候蜒滩,呃,變成這樣的嗎?”
“具體時間已經忘了……不過大概是三年以前吧帮掉,那個時候我高三……”他歪著頭努力思考著弦悉,回憶了半天,最后面露歉色地搖搖頭:“我只記得這么多了蟆炊』颍”
三年……我算了一下,當時我在讀高二涩搓,可是并沒有聽學校里的人說起“有個高三的學生失蹤了”“被殺死在京都的某個隧道里”之類的事啊……“我叫市川鏡司污秆,在學生會待過,應該聽過我的名字吧昧甘?前輩良拼,你的名字是?”
“我的名字……”他怔愣一瞬充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我記得我姓藤田庸推,名字確實是忘掉了……抱歉,一些細節(jié)的事實在是想不起來了浇冰”崦剑”
原來變成靈體后,記憶也會隨時間推移而淡化嗎肘习?
藤田的身體际乘、面孔、笑容和聲音在昏暗的隧道里有些不真切漂佩,但又確實存在著脖含。半透明的身體只能被看見,卻無法被觸摸投蝉,就連生前的記憶也漸漸消失养葵,等到記憶全部失去的那天,他也就真正意義上地不存在于這個世界上了吧瘩缆。
“不好意思……”不知為何港柜,我聞到了一絲悲傷的氣味,摻雜在土腥氣和植物特有的青澀味之間咳榜,似乎肉體連著靈魂都被這個被遺忘的隧道一并埋葬夏醉。
“沒什么,沒能好好回答你的問題涌韩,我才要道歉畔柔。”藤田搖搖頭臣樱,“根據(jù)我殘存的記憶靶擦,電車碾碎我的身體后似乎偏離了軌道腮考,之后我聽見了那邊的海面?zhèn)鱽砭薮蟮乃暎缓笮叮@里就再也沒人來過了……啊踩蔚,這么說也不準確,附近應該是個村莊吧枚粘?偶爾會有人進山馅闽,只是發(fā)現(xiàn)我的存在后,他們都特別特別害怕馍迄「R玻”他笑著垂下眼瞼,“這副樣子被誰看見都會很恐懼的吧……對了攀圈,如果你是來調查那列電車的話暴凑,可以穿過隧道去海邊看看哦∽咐矗”
“誒现喳?隧道那邊居然是海嗎?我以為這里是大山深處來著犬辰∧醚ǎ”
“沒記錯的話應該是大海,不過要小心忧风,那里有一處懸崖∏蚧耍”他把我?guī)У剿淼赖牧硪贿吺ㄍ龋驹诎雸A形的隧道口笑著說:“我沒辦法走出這里,抱歉呕诉≡迪幔”
走出隧道,枝葉間漏下來的陽光和被照射成淺綠色的樹葉明晃晃地沖進視野甩挫。沿著舊鐵軌走了兩步贴硫,我回頭,藤田還站在隧道口伊者,黑暗的半圓形隧道和他半透明的身體與明亮的外界形成極強的對比英遭,甚至有一種荒誕的割裂感。
他已經死了亦渗,但又沒完全死掉挖诸,而是化作鐵軌之上的幽靈,如同攀上鋼鐵的青苔法精、埋沒地面的泥土和無處不在的潮濕微涼的空氣多律,他已經成了這個隧道的一部分痴突。
沿著鐵軌又走了一公里左右,我驚奇地發(fā)現(xiàn)居然真的能看見大海狼荞×勺埃看來這座山位于半島上靠海的那一面,而鐵軌正是環(huán)山而建相味。前面的路是一處大拐彎拾积,貼著山壁,旁邊就是近乎垂直的斷崖攻走,下面是一望無際的海面殷勘,粼粼水波反射出刺眼的陽光,魚鱗一樣昔搂。
如果藤田說的是真的玲销,他聽見的水聲應該就是脫軌的電車掉進海里的聲音≌看樣子電車是在拐彎這里徹底失去控制墜海的贤斜,那就說明電車的速度并不低。既然這樣……我撿起一根腐蝕得不那么嚴重的斷枕木在地上敲兩下逛裤,對準稍硬的地方開始剜土瘩绒,沒挖兩下就看見了被土石沙礫覆蓋住的鐵軌。果然带族,它們已經被脫軌時的巨大作用力扭曲得不成樣子了锁荔。堅硬的鋼鐵如同一根根煮過了頭的烏冬面在地上以各種奇形怪狀的方式扭折,有的甚至直接斷了蝙砌,銹跡斑斑的斷口十分猙獰嗦枢。電車的狀況應該會更慘烈吧愉阎,可惜我無從想象比默,如果特別擅長機械和力學的哥哥在的話鸣峭,肯定能大致模擬出當時的情景。小心地踮起腳往懸崖下面看肚邢,哪里還能看得見三年前的事故痕跡壹堰,海浪有節(jié)奏地沖刷著山體下部,撞碎的泡沫如同脆弱得轉瞬即逝的生命骡湖。
藤田說自己是被殺死的贱纠,第一死亡現(xiàn)場是隧道嗎?如果是的話响蕴,他是死于電車碾壓還是有人殺了他再把尸體放在鐵軌上并巍?
還有那個最奇怪的問題,為什么高中的時候我也好同學也罷换途,都沒聽說過學校里有學生失蹤或死亡懊渡?就算藤田是其他學校的學生刽射,這樣性質的案件也早該登上新聞了吧?
掌心的紐扣被我攥得溫熱剃执,藤田的聲音和樣貌浮現(xiàn)在腦海誓禁,提醒著我剛剛在隧道里經歷的一切絕對不是幻覺。我忽然有點頭暈肾档,一抬頭卻被太陽晃了個正著摹恰,我這才發(fā)覺自己已經在沒有樹木遮擋的懸崖上站了好久,后背的衣服被曬得滾燙怒见。下午兩點俗慈,正是最熱的時候,不能再在這里站下去了遣耍,得趕緊找個涼快的地方闺阱。
下山后我鉆進一家拉面館,18℃的冷氣與外界的溫度差讓人宛如從地獄升入了天堂舵变,我松了一大口氣往桌上一趴酣溃,如果畫成漫畫的話,我的頭上一定會垂下好幾根冒著陰氣的黑線纪隙。
“誒呀赊豌,小伙子,剛從山上下來绵咱?”老板娘笑盈盈地拿著菜單走過來碘饼,“不是本地人吧?這個時間可沒人會往山里跑悲伶“眨”
只是沒想到在山里待久了也會熱得不行……我腹誹著。
終于能正常使用的手機屏幕上是“伊根灣電車雨夜脫軌拢切,乘務組與157名乘客全部遇難”的詳細報道,時間是三年前的九月二十八日秆吵。通篇翻下去淮椰,完全沒有提到隧道相關,更不用說什么死掉的高中生了纳寂。
我忽然感到一陣寒意順著脊髓爬上大腦皮層主穗。藤田在隧道里被碾碎,按理說是很容易被發(fā)現(xiàn)的吧毙芜?搜救隊難道只在懸崖下的海面上搜尋尸體嗎忽媒?
還是說……
藤田的尸體被提前帶走了?
不腋粥,不對晦雨,我緊皺眉頭一下下使勁戳著碗里的巖蠔拉面架曹,心里的疑云迅速逸散開來。
藤田闹瞧,真的存在過嗎绑雄?
可那顆扣子和碎骨又是怎么回事?總不能是憑空出現(xiàn)的吧奥邮?
“誒呀誒呀万牺,是拉面不合口味嗎?”老板娘的聲音把我拉回神洽腺,她擔憂地看著我脚粟,“抱歉吶,沒能讓你滿意……”
“沒有沒有蘸朋,很好吃的核无!就是……”我斟酌了一下語言,“我在考慮要不要去山上的隧道看看度液,據(jù)說那里……”
她先是松了口氣厕宗,聽了后半截又緊張地打斷我:“那個隧道里有鬼的,還是不要去比較好……聽說是一個跳海自殺的高中生變成的……啊堕担,真是可怕……”
“自殺已慢?”我迅速抓住關鍵詞,“怎么知道他是自殺的呢霹购?”
“那場事故之后佑惠,有人在隧道口找到了類似遺書的東西,內容大概是‘活得很累’‘不想再活下去了’之類的話……總之是很消極的內容齐疙,唉膜楷,可真可憐呀……”
匆匆吸了兩口拉面,我打開谷歌地圖去搜警察署的具體位置贞奋。好在伊根町并不大赌厅,布局也不像東京那么雜亂,拐過兩條街就找到了轿塔。抱著并不大的期望特愿,我推開大門。
“打擾了勾缭,雖然很突然也很冒昧……請問三年前伊根町是不是有過一起高中生跳海自殺事件揍障?具體情況是怎樣的呢?”我詢問值班警員俩由。他打量了我?guī)酌攵镜眨f:“說是自殺,可他的家屬一直都沒有出現(xiàn)幻梯,那件事最后也就不了了之了兜畸∨停”
“那……遺書呢?”我忐忑地問膳叨。
“無人認領的物證或遺物超過兩年就會送交東京警視廳洽洁,不過我們保留了相關照片》谱欤”居然真的有饿自!我按捺住激動的心情小心地請求:“可以讓我看一下嗎?拜托了龄坪!”面對他奇怪的目光昭雌,我趕緊搬出早就想好的借口:“藤田是我最好的前輩,我想知道他為什么忽然自殺健田≈蛭裕”
藤田的遺書相關被從海量物證文件里調出來,電腦上呈現(xiàn)出一張照片妓局,我一眼就看出來那是隧道口旁邊的樹叢总放,一根低矮的樹枝分叉間是一張紙片,看上去是半濕不干的狀態(tài)好爬,軟塌塌地卡在樹枝上局雄。樹葉是紅色的,后面的樹木也都紅了葉子存炮,不難判斷彼時正處秋天炬搭。警員又翻出遺書的全貌照片,白紙上的水痕已經干了穆桂,用黑筆寫著:“活著真的是件很累很累的事宫盔。好想死好想死……再不去死的話我真的不知道該怎么辦才好了。對不起享完,要給在世的各位添麻煩了灼芭。再見了“阌郑”
拍下電腦上的所有照片后彼绷,我問那個警員:“藤田的尸體在海里有被發(fā)現(xiàn)嗎?”
“這個就不好說了倒源。遺書是當時調查列車脫軌事件的搜救隊發(fā)現(xiàn)的苛预,那個時候在海里的尸體可不止一具句狼,打撈了兩周左右也才找到一百三十多具笋熬。其余的……”他沒再往下說。
新干線的冷氣很足腻菇,亂亂的思緒卻如同一張毫無章法的蛛網(wǎng)胳螟,纏得我心煩意亂昔馋。我靠在椅背上皺著眉頭在手機屏幕上劃來劃去√撬剩互相矛盾的信息太多了秘遏,一時間有些無從下手。
我有一種預感嘉竟,藤田的死和列車脫軌事件邦危,都不是看上去的那么簡單。
……
藏進綠化帶的灌木叢后面舍扰,我做賊似的左右望了望倦蚪,見沒人注意到自己后悄悄松了口氣,以最快的速度抓住鐵欄桿爬上去边苹,小心避開圍欄頂部的鐵刺翻過去陵且,努力把落地聲音降到最低——很好,非常順利个束,沒人發(fā)現(xiàn)慕购。
翻墻進學校這種事還是第一次干,雖然我已經畢業(yè)了茬底,可正因如此才更不能被捉住沪悲。我緊張得手腳冰涼,趕緊躡手躡腳溜到一棟樓的背陰處桩警。這棟樓是圖書館可训,我最熟悉的地方之一。
沒錯捶枢,我此刻在高中的校園里握截。正是假期,學校里除了警衛(wèi)處就沒有別人了烂叔。高中時代的我是學生會成員谨胞,有圖書館的鑰匙,但放學時必須把鑰匙還回教導處蒜鸡。當時我很喜歡獨自藏在里面看書胯努,總是忘了時間,導致有次差點被鎖在里面逢防。后來我偷偷配了一把一模一樣的鑰匙叶沛,這樣一來就算鎖了門也能出去。
沒想到這把“違規(guī)”的鑰匙現(xiàn)在居然派上用場了……想著忘朝,我打開門鎖把大門拉開一個縫灰署,悄無聲息地溜進圖書館。
空氣中淡淡的紙張油墨味瞬間勾起兩年前的高中生活回憶,可現(xiàn)在不是懷舊的時候溉箕。憑借并不清晰的記憶晦墙,我一步三臺階地直奔三樓——頂樓的某排書架似乎是專門用來堆放校史和歷屆學生基本資料的來著。
一排排數(shù)過去肴茄,角落里的那個書架上果然擺的不是書晌畅,是文件袋和文件夾之類的東西」烟担基本信息抗楔,文件存檔,校報合輯……這都是什么拦坠,這種東西也有收藏的必要嗎……我被灰塵嗆得直咳嗽谓谦,趕緊捂住嘴防止被人聽見聲音,目光定在書架下層的某個書脊上——《建校至今所有班級》贪婉。
是很厚很厚的一本冊子反粥,單手托著甚至有點吃力。來不及好奇其他內容疲迂,我左翻右翻終于找到了比我入學早一年的那一屆才顿。手冊以班級為單位分區(qū),每班的前幾頁都貼滿了證件照尤蒿,下面是對應學生的手寫簽名郑气,是他們剛升入高中時寫下的,后面還附著三年后他們的畢業(yè)照腰池。眼睛快速掠過這個班的簽名尾组,沒有藤田的姓氏,下一個班示弓,有一位姓藤田的學生讳侨,但是是個女生。下一個……
藤田智也奏属。
心臟猛地一緊跨跨。照片上的男生和隧道里的幽靈重合在一起,微笑的唇角揚起的弧度完全相同囱皿。我慌忙往后翻找這個班的畢業(yè)照勇婴,來來回回找了三遍,卻沒有發(fā)現(xiàn)這張面孔嘱腥。
剛入學時班里一共三十二人耕渴,畢業(yè)照卻只有三十一個學生,說明藤田智也在畢業(yè)前就已經死了齿兔,時間確實沒有問題橱脸。我細細端詳著藤田智也的手寫簽名窄做,他的字很漂亮,漢字寫得端正秀氣慰技,字體偏長,想必假名也寫得很好看吧组砚。
正午的陽光透過窗子照在我面前的書架上吻商,空氣靜悄悄的,淺金色的光里可以看見細小的灰塵在緩慢地上下浮動糟红,我捧著手冊一時沒了主意艾帐。越想越不對,包括我在內的其他年級的學生也就罷了盆偿,藤田智也的同班同學難道沒有對他的消失產生什么疑惑嗎柒爸?伊根灣那邊的人說他是自殺,可他為什么偏要去京都跳海事扭?況且……
藤田智也說自己是被殺死的啊捎稚。
我不甘心地又檢查了一遍這個班的所有學生,一個熟悉的名字忽然闖入視野求橄。小野涼——這不是我去年在筆跡鑒定課上認識的前輩嗎今野!我一激動差點把手冊摔在地上,身體撞在后面的書架發(fā)出一聲悶響嚇了自己一跳罐农。顧不得肩膀的鈍痛条霜,我把照片頁拍下來后趕緊溜之大吉,逃出圖書館時還沒忘順手鎖了門涵亏。
“小野前輩宰睡,是我∑睿”翻出學校圍欄后我給小野涼打了個電話拆内,“很抱歉忽然打擾,嗯……你還記得藤田智也嗎宠默?”
“藤田矛纹?當然記得啊」饧冢”小野涼并未介意我開門見山的問題或南,“我和他關系挺好的,可他高三的時候忽然轉學了艾君〔晒唬”
“轉去哪里了呢?后來你們沒再聯(lián)系嗎冰垄?”
“別提了蹬癌,那家伙簡直和人間蒸發(fā)一樣,Line的消息完全不回,電話號碼也莫名其妙注銷了逝薪,我們根本不知道他人在哪里……啊隅要,難道你也認識他嗎?他最近怎么樣董济?”
我語塞:“呃步清,也不算完全認識……有過交集,是個不錯的前輩呢虏肾,只是近期沒消息了所以想來問一下廓啊。”
電話那頭的小野涼嘆了口氣:“確實是個不錯的家伙吶封豪,性格挺好的谴轮,但是家庭生活似乎很不愉快……他向我們透露過,他的爸爸是機械工程師吹埠,據(jù)他所說是個‘完全不顧家的家伙’……他和家人的關系一定不太好吧……”
“這樣嗎……我知道了第步,謝謝你小野前輩≡道牛”
掛掉電話后我忽然有了點頭緒雌续。機械工程師我熟啊,哥哥不就是從事這一行業(yè)的嗎胯杭!排除東京以外的情況驯杜,哥哥極大概率是認識那位藤田先生的。邁上天橋臺階的腳步一頓做个,我轉身走向電車站鸽心。
哥哥家離得不算遠,三站電車就到了居暖。我輕車熟路地拿鑰匙開門進屋顽频,果然沒有人在。哥哥的工作薪資高太闺,但同時也忙得很糯景,隔三岔五就在公司通宵。跑進哥哥的書房省骂,我滿懷歉意地打開書桌抽屜——抱歉啊哥哥蟀淮,我真的不是來搗亂的……
圖表,代碼表钞澳,合同……這些東西我都看不太懂怠惶,應該也沒有重要信息。我謹慎地捏著紙張邊角把它們依次掀開轧粟,壓在下面的一份合作計劃書引起了我的注意策治。抽出來看脓魏,封面的標題下羅列了參與者,其中有哥哥的名字通惫,還有一個名字是藤田健的人茂翔。
不會吧,居然真的讓我找到了履腋?我不可置信地翻開計劃書珊燎,幾頁圖紙和開發(fā)方案之后是公司的蓋章和聲明,下面有參與者們的簽名和畫押府树。我看了一會,打開Line問哥哥:“哥哥料按,你認識一個叫做藤田健的人嗎奄侠?你和他關系怎么樣?”
哥哥應該是在忙载矿,過了二十多分鐘才回復我:“當然認識藤田先生啊垄潮,關系還算可以,怎么突然問這個闷盔?”
“他有和你們說起過他的兒子嗎弯洗?”
“說過,他的兒子在京都那邊逢勾,應該和你差不多大吧牡整。”
我的手停了幾秒溺拱,刪掉打好的字逃贝,重新輸入問題:“那……他日常負責的是什么工作內容呢?”
“你好奇怪迫摔,問這些干嘛沐扳?我可沒時間跟你聊閑話【湔迹”
“不是閑話沪摄,是很重要的事,快回答我啦纱烘⊙罟眨”
“藤田先生嗎……是很厲害的人呢,從四年前就開始負責日本中部和關東關西地區(qū)的交通運輸工程擂啥,包括電車公交車什么的戏阅,電力系統(tǒng)設計和發(fā)動機改進……”
剩下一大段話的我沒看完,哥哥肯定又職業(yè)病發(fā)作要把交通運輸工程涵蓋的一切內容給我大講特講了啤它。
“那他肯定也知道三年前的伊根灣電車脫軌事件吧奕筐?”
“當然了舱痘,那列出事的電車制動裝置被改裝過,不過不是藤田先生負責的离赫,是他部門里一個新入職的工程師……總之那件事過后芭逝,藤田先生很生氣,那個工程師就辭職了渊胸⊙ⅲ”
我豁然開朗◆崦停“原來是這樣胖翰!哥哥謝謝你!”末尾還加了個心形切厘,不用想都知道屏幕那邊的哥哥絕對被惡心到了萨咳。
“你少來,別煩我了我忙著呢疫稿∨嗨”
“好~”
藤田智也自殺的說法占絕大多數(shù),只有他認定自己是被殺的遗座,按理說比起一個記憶缺失的幽靈舀凛,選擇相信在世的人才更靠譜一些吧?
但是藤田智也連自己的名字都忘記了途蒋,卻清楚地記得電車碾碎身體的經過猛遍,這也是巧合嗎?
斷鐵軌号坡,遺書螃壤,忽然轉學……
真相似乎就在眼前,卻總是隔著一層朦朧的迷霧筋帖。藤田智也站在后面奸晴,身體和面孔也像霧氣一樣似真亦幻地飄忽變化著,他嘴角輕輕上揚日麸,沉默地注視著我寄啼。
不知為何,我堅信他絕對不是死于自殺代箭。
……
鬼使神差地墩划,我又坐上了去京都的新干線。站在隧道口的我還有些恍惚——簡直像夢一樣啊嗡综,這一切乙帮。
“你來了〖埃”陽光永遠照不到的陰影處察净,藤田智也的聲音像是從泥土中傳到地上來的一般驾茴,帶著經久不散的潮濕和陰涼。
“你似乎不意外呢氢卡⌒庵粒”我靠在墻上,石壁冰冷的溫度透過薄薄的衣衫侵入皮膚译秦、穿過皮肉峡捡,直達骨髓。明明是盛夏筑悴,隧道里卻一直都是冷的虽抄。
“倒不如說我還挺期待你來的夺荒」耘瘢”藤田智也學著我的樣子靠在墻上——那具虛無縹緲的身體居然也可以靠得住嗎潮模?“上一次和人說話還是在活著的時候贫悄,沒想到死是這么寂寞的一件事啊炮姨》灞桑”
我本來是想問一些問題的辉巡,雖然藤田智也的記憶并不完整殊者,但畢竟是死者之一与境。可是看見他之后我忽然什么都問不出口了猖吴。他的靈魂為什么要徘徊在隧道里摔刁?日復一日被禁錮在這里,做伴的只有終日見不到陽光的泥土鐵軌海蔽,他就這么過了三年共屈。
“是啊,好寂寞党窜∞忠”我盯著地上的鐵軌喃喃自語著。暗褐色的鐵銹和青綠的苔蘚交纏在一起幌衣,腐朽與生機在陰暗的泥淖中共舞矾削,我恍惚間看見了被丟在這里的藤田智也,少年的軀體僵硬地扭曲著豁护,對身下鐵軌昭示危險逼近的劇烈振動渾然不覺哼凯。忽然,電車燈光劈開混沌的雨夜楚里,尖銳的汽笛聲震得耳膜幾近碎裂断部。下一秒,鮮血班缎、碎肉蝴光、碎骨她渴、內臟如同夏日祭的花火,糊在車窗和隧道墻壁上虱疏,目之所及全是猩紅惹骂,雨水味和土腥氣間頓時升騰起一股濃得化不開的血腥。我的鼻間似乎真的出現(xiàn)了那股令人作嘔的氣味做瞪,濕得幾乎能擰出水的空氣侵入我身體的每個孔竅对粪,我快窒息了。
“……市川装蓬,市川鏡司著拭!”藤田智也的聲音魚線似的一下子把我從大腦的深海拎上來,我猛地回神牍帚,才發(fā)現(xiàn)自己正死死揪著胸前的衣服蹲在地上儡遮。抬頭對上他擔憂的目光:“不舒服嗎?沒事吧暗赶?”他伸手想拉我站起來鄙币,卻忽然意識到我碰不到他,手尷尬地停在半空蹂随。我使勁搖搖頭甩掉那些沒用的幻想十嘿,對著他的手輕輕拍了拍——實際上那里只有一團空氣≡浪“沒事绩衷。介意跟我說說你的事嗎?記得什么說什么就行激率】妊啵”
已逝之人留下的亡靈敘述起來自然是沒什么章法的,因為記憶只剩了殘破的碎片乒躺。我仔細地聽著藤田智也的每句話招盲,用手機備忘錄記下關鍵詞,試圖把它們串在一起嘉冒。
他說了很多曹货,雖然說的都是生前的事,臉上卻無悲傷遺憾之色健爬,一直是那副平靜的模樣控乾,不過我能看出來他很開心。我忽然覺得他活著的時候也是這樣的娜遵,我和他比起現(xiàn)在的樣子蜕衡,更像是兩個普通的高中生,放學后在路上一邊慢悠悠往家走一邊聊著今天發(fā)生的一切设拟。
“謝謝你慨仿,市川久脯。”藤田智也忽然沒頭沒尾地說镰吆×弊“剛死去的時候,我很害怕也很迷茫万皿,整日整日困在這里摧找,像是在逼我一遍遍回顧自己死亡那一瞬間的絕望。孤獨牢硅,遺忘蹬耘,面對一切我都不再能做出改變,隨著時間的流逝减余,我無法挽回地忘記了很多事综苔,那種能意識到記憶在失去卻無能為力的感覺很令人崩潰,這應該就是死亡真正恐怖的地方吧位岔。忘掉了名字如筛,忘掉了很多重要的事,連聲音說不定都會被這副靈體忘記……好在我還能說話抒抬、還能看見的時候杨刨,你出現(xiàn)了,我能將還記得的事物全都告訴你瞧剖,那些記憶有了牢靠的載體拭嫁,我可以留下存在過的證據(jù)和痕跡……”
我忽然想到了老師說的那句話可免∽ビ冢“法醫(yī)是死者言說的媒介,是連接生與死的紐帶浇借∽酱椋”現(xiàn)在看來這就是這句話的真正意思吧?跨越生死界線與逝者對話妇垢,撕開死亡的恐懼觸碰真相巾遭,讓每個靈魂都不留遺憾地合上雙眼,這才是法醫(yī)真正的責任吧闯估?
“藤田灼舍。”我沒有看他涨薪,因為他的眼神讓我控制不住地想落淚骑素。
“我會找到的,殺死你的兇手刚夺∠壮螅”
……
這個暑假的后半段是忙碌的末捣。我又去了一趟伊根灣,那一次我?guī)Я颂刂泼藓灪鸵淮蠊摁斆字Z試劑创橄。把試劑噴遍前半條隧道后箩做,藍色熒光呈噴濺狀布滿了兩側石壁的下半部分,連隧道頂上都有零散的藍光妥畏,星星一樣邦邦。我找準一塊藍色熒光區(qū),用棉簽刮蹭兩下醉蚁,小心地封進密封袋圃酵。
證據(jù)充足且確鑿,接下來就要去驗證自己的猜測了馍管。
電梯叮的一聲開了門郭赐,穿過走廊,我拿著幾張紙和照片敲響一個房間的房門确沸。
“打擾了捌锭。”我淺鞠一躬罗捎。
“我知道一個陌生人的忽然造訪讓您很困惑观谦,不過,可以允許我得到您的一根頭發(fā)嗎桨菜?”我微笑著晃晃手里的密封袋豁状,里面是一根棉簽〉沟茫“您別誤會泻红,我只是想確認一下死在隧道里的那個少年和您有無血緣關系,藤田先生霞掺∫曷罚”
無可否認,藤田健確實是一個成功的男人菩彬,至少他在看起來四十三四的年紀就坐上了高級工程師兼本州島交通工程總負責人的位置缠劝。他坐在辦公桌后面,雙手交叉拄著下巴骗灶,眼尾的皺紋上挑起一個微不可見的弧度:“你在說什么惨恭?我不明白“业”
我緊緊盯著他脱羡,不放過任何一個微表情。“我沒有別的意思轻黑,DNA檢測結果自會證明您的‘清白’糊肤,只是……”我微微彎腰,笑著看著他:“這就要看您愿不愿意配合了氓鄙」萑啵”
藤田健靠在椅背上,姿態(tài)放松抖拦,那雙狐貍一樣的眼睛卻死死定在我身上:“現(xiàn)在的公司安保這么松懈了嗎升酣?怎么能把你這種奇奇怪怪的小孩放進來……小朋友,我可沒時間跟你玩态罪,我也沒興趣知道你到底在懷疑我什么……”
“活著真的是件很累很累的事噩茄。好想死好想死……再不去死的話我真的不知道該怎么辦才好了。對不起复颈,要給在世的各位添麻煩了绩聘。再見了『睦玻”我一邊復述著藤田智也的“遺書”一邊把其中一張照片展示給藤田健看:“藤田先生凿菩,您認識這封遺書嗎?肯定很熟悉吧帜讲,因為這就是您親筆寫下的衅谷,替藤田智也∷平”
果然获黔,藤田健的表情出現(xiàn)了一絲裂縫:“拿已逝之人的遺書開玩笑是很荒唐的事,我希望你能明白這一點在验。況且你有什么證據(jù)嗎玷氏?”
還在裝是吧?我在心里冷笑一聲译红,不緊不慢地抽出一份復印件和一張新的照片预茄,連著遺書照片一起擺在藤田健面前:“您的計劃確實是完美的兴溜,可細節(jié)還是有漏洞呢侦厚。”另一張照片是我在高中圖書館拍下的手冊頁拙徽,我指著藤田智也的手寫簽名說:“藤田智也的字是瘦長形的刨沦,尤其是漢字‘藤’,他的筆觸會有意地收斂膘怕,讓它保持窄而長的形狀想诅。”我又指著那份復印件和遺書照片:“您的字體是寬的,和他截然相反来破,這兩個‘藤’的寬度篮灼、形狀和連筆處幾乎一模一樣。我不知道您偽造遺書的時候為什么還要用藤田智也的名字落款徘禁,這分明是欲蓋彌彰畫蛇添足的表現(xiàn)啊诅诱。”我站直身體送朱,收起笑容:“連兒子的字體是什么樣子都不甚熟悉娘荡,看來您還真是一個差勁的父親啊∈徽樱”
“……你怎么會有這份計劃書炮沐?”藤田健猛地站起來臉色鐵青地質問我,剛剛裝出的那副游刃有余早就不知道哪里去了回怜〈竽辏“這不重要,您還是想想怎么自首吧玉雾∠式洌”我沒有理會他試圖轉移話題的行為。其實復印件是那天用哥哥的復印機印出來的抹凳,我現(xiàn)在無比感謝當時潛入哥哥家搜證據(jù)的自己遏餐。
“您先是給藤田智也辦理轉學手續(xù),以免老師和同學懷疑赢底,再把他帶到遠離東京的伊根灣失都,借助電車把他殺死。至于那列脫軌的電車也是您有意而為之的吧幸冻?為了避免自己做的事被傳播出去粹庞,您選擇制造脫軌事故,殺掉一整車的人洽损,不留一個活口庞溜。”
藤田健的心理防線明顯被攻破了碑定,臉色別提有多精彩:“脫軌事故跟我沒有任何關系流码,少污蔑人了!”
我又把在懸崖上拍的照片扔在桌子上:“憑借您的人脈與權勢延刘,讓一個剛入職的工程師替您改裝電車發(fā)動機和制動再給您當替罪羊簡直易如反掌漫试,這樣一來,整個過程就徹底瞞天過海了碘赖。作為機械工程師驾荣,您對這種鐵軌斷口很熟悉吧外构?只有剎車制動失靈導致的脫軌才會產生這種扭斷加切斷式斷口〔ブ溃”
我滿意地看著他的表情:“我一開始也想不通审编,直接在東京動手殺了藤田智也不是更方便嗎?為什么非要把人帶到伊根灣歧匈、用電車殺掉呢割笙?把他扔下海當做脫軌電車的受害者不也可以嗎?現(xiàn)在看來應該是您在東京沒辦法制造不在場證明眯亦,即使偽造成自殺也會被懷疑是他‘自殺’的真實原因吧伤溉,因為認識他的人都知道您和他的關系不好。藤田智也轉學后的學校在京都妻率,這樣的話您擁有充分的不在場證明乱顾。當做脫軌事件遇難者也不妥,因為您不確定搜救隊和警察會不會找到他的尸體宫静,如果能找到走净,對比購票乘車記錄也會發(fā)現(xiàn)端倪。普通地偽造自殺也遲早會被人發(fā)現(xiàn)孤里,京都那邊的老師同學還好伏伯,他們對藤田智也的家庭狀況了解不多,但東京這邊會怎么說您呢捌袜?您始終不想成為別人口中‘害藤田智也自殺的真正原因’说搅,干脆就選擇了對尸體破壞程度最大的電車碾壓。把尸體完全破壞銷毀是永絕后患的最好手段虏等,而且比起搬運完整的人體弄唧,把碎尸裝在普通的背包、若無其事地帶到別處秘密處理掉才是更萬無一失的選項霍衫,不是嗎候引?”
藤田健泄氣似的坐在椅子上,面容仿佛一下子蒼老了十歲敦跌,頹然而沮喪澄干。“電車脫軌之后我收集了智也的殘肢碎骨麸俘、清理了地面和血跡携兵,然后在隧道里待到凌晨。那時的雨基本停了徐紧,我才把遺書放在隧道口一個顯眼的位置——沒錯静檬,我是故意等雨停的。雨水把紙張打濕軟化的話拂檩,搜救隊就不會發(fā)現(xiàn)遺書嘲碧,人們也不會承認智也確實是自殺了稻励。”
我面無表情地注視著他:“我不理解究竟是什么原因促使你做出殺害親生兒子這種事愈涩。”
藤田健沉默著履婉,像一塊不會動的石頭,看似堅硬辑奈,實則內里已經空了已烤,稍微一點壓力就能讓他碎成粉末。
良久胯究,他緩緩開口:“三年前的九月,我失手殺了我的妻子丙猬。她是恨我的费韭,恨我一直忙于工作,連智也出生都沒有去看一眼抢埋。她很辛苦督暂,有自己的工作,還要照顧家庭逻翁,智也的成長我?guī)缀蹩梢哉f是零參與八回,是她把智也一點點撫養(yǎng)長大驾诈。直到那天,她說和我生活在一起很累溶浴,離婚的話會更好一些乍迄。我不同意,于是我們就起了爭執(zhí)士败。當時她真的像個瘋子闯两,哭鬧著拉我要去辦離婚手續(xù)漾狼,我急了饥臂,用力一推,她的頭撞在桌角上……我抬頭志衣,發(fā)現(xiàn)智也臉色蒼白地站在門口猛们,剛剛的一切都被他看見了……”
他抱住腦袋,回憶撕扯著他的神經绿店,把他再一次拖回那片無底的海庐橙。“醫(yī)院宣布我的妻子搶救無效死亡時转培,智也看我的眼神我永遠都不會忘記……那是多么冷淡多么失望的眼神啊浆竭,充滿了無盡的厭惡與痛恨……他說邦泄,他永遠都不會原諒我的,他要親手揭發(fā)我的全部罪行肌索√靥迹”
“我明白了晕换,藤田智也轉去了京都亡电,其實并沒有真正轉學份乒,只是單方面從原來的學校退學了腕唧,這也是您殺死他的幌子吧?”
“沒錯颂暇。我向他道歉但惶,周內請了假帶他去京都散心,在伊根灣的那個隧道县爬,我掐住了他的脖子添谊,把他放在鐵軌上……然后斩狱,正如你所說,我替他辦了所謂的‘轉學’手續(xù)泌枪,讓那個剛入職的工程師改裝電車的制動裝置……”藤田健痛苦地撕扯著花白的頭發(fā)秕岛,聲音沙啞而哽咽:“清理智也尸體的時候,他的頭已經完全碎了陆蟆,眼睛卻不知為何完整地留了下來惋增,明明是不能再聚焦的眼睛诈皿,明明是已經死了的眼睛……我還是能感受到他的視線像棘,他在看著我壶冒,他在流淚胖腾,他在問為什么……他無數(shù)次出現(xiàn)在我的夢里,站在那個隧道口锨阿,我想抓住他记罚,但是我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一遍又一遍被電車碾成模糊骯臟的血肉……我的罪孽太深重了,妻子也好孩子也罷末早,全都死在我手里说庭,他們在另一個世界也恨死我了吧……我這么狠毒的人……”
真正被殺死的人已經失去了大部分記憶口渔,動手殺人的人卻一直活在那個雨夜的陰霾中。不缺脉,藤田健真的在悔恨嗎攻礼?他說不定是在痛恨自己沒有把細節(jié)做足吧?一個對親人毫不關心甚至能痛下殺手的人知举,怎么會感到懊悔呢太伊?
“在工作和事業(yè)上您確實是個有為人士僚焦。”我往前走了兩步立肘,看向他的眼神里毫無憐憫×履辏“可您也是世界上最懦弱的人。逃避責任旺订,不敢面對現(xiàn)實殿较,為了掩飾錯誤不惜犯下更大的罪惡桩蓉,這三年過得很膽戰(zhàn)心驚吧院究?您哪怕有過一次真正地思念家人嗎?”
“如你所見伙窃,我確實沒辦法被原諒样漆。”藤田健朝我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鳍怨,剛才還咄咄逼人的眼睛此刻變得渾濁而無神跪妥∶寄欤“某種意義上來說,我要感謝你罐韩∥坌啵”
“我的罪行被你揭露出來,我也終于不用惶惶不可終日地活著了错蝴。”
臨走前我從外套口袋里拿出另一個密封袋遞給他:“您當時清理尸體的時候忽略掉的柬赐。這是藤田智也留在隧道里的最后兩樣東西肛宋∈溃”
密封袋里是褪了一半顏色的紐扣和沾著土屑的碎骨。
藤田健的表情空了一瞬沉帮,顫抖著伸出手去碰密封袋贫堰,觸到碎骨的瞬間其屏,淚水終于溢出眼眶。
“在我把照片和物證上交警視廳之前川背,我建議您盡快自首蛤袒,藤田先生汗盘。”這是我離開辦公室前說的最后一句話癌椿。
八月底菱阵,陽光依舊熾熱滾燙。天空沒有一絲云彩都办,藍色的琳钉,是幾乎要把人吸進去的那種藍。我盯著看了好久啦桌,直到眼淚被刺激得流出來才移開視線及皂。
心臟沉甸甸的,仿佛有一列電車碾了過去板驳。
……
開學后的第一次部活碍拆,桐原和真皺著眉翻看大家整理的“事件”:“新穎的題材簡直少得可憐……我們的目標是八萬字以上啊八萬字!”我安慰他:“嘛直砂,案件還有都市傳說什么的說到底都是那種千篇一律的模板……”他飛來一個眼刀:“你還好意思說浩习,市川谱秽,你搜集的‘事件’呢摹迷?就差你了〗矗”
我不慌不忙地往椅子上一坐:“別急嘛鲫寄,月末你就知道了地来。”
忽略桐原和真被眼鏡片過濾后依舊犀利的目光咕宿,我打開手機確認藤田健的案子開庭審理的時間。前幾天藤田健去自首缆镣,我順帶把照片和沾了血跡的棉簽一并送了過去费就。DNA檢測結果今天剛出來川队,警視廳的法醫(yī)告訴我,血跡的DNA與藤田健確實存在親子關系眠蚂,骨頭碎片也的確是藤田智也的逝慧。法院通知我作為證人出庭啄糙,其實也不過是走個流程罷了。藤田健不會否認自己的罪行沈堡,我也不必再當著眾人的面替死者申冤作證诞丽。
九月二十三日拐格,經判決,藤田健涉嫌故意殺人罪懂衩、故意傷害罪和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浊洞,被判處無期徒刑热康,剝奪政治權利姐军。
我沒有整場庭審都待在那里尖淘,聽完定罪就離場了著觉。
再一次饼丘,我坐上了去京都的新干線。
初秋的伊根灣不再像盛夏那樣濕熱得叫人喘不過氣來卫病,海風溫溫涼涼的很舒服蟀苛,帶著淺淡的腥咸味逮诲。有些樹木的葉子已經開始變紅了梅鹦,深山開始泛起涼意,夾在夏日未完全消退的暑氣中嗤栓,仿佛一泓溫度恰好的泉水蝶念。
隧道口周圍的樹葉紅得尤其多媒殉,等到十月中旬紅葉就會遍布整個山林吧摔敛,伊根灣的人們會舉行紅葉狩嗎?
“好久不見桃犬,市川攒暇∽臃浚”
藤田智也的聲音帶著隱隱的欣喜。我扭頭妒御,他站在隧道陰影處沖我微笑镇饺,“你好久沒來了。學習很忙嗎惋啃?”
一股復雜的情緒自心底升起边灭,堵在喉嚨里不上不下秸侣,最終還是沒有變成言語味榛。我搖頭:“不……”
“我又忘記了很多事∩凭ィ”他看著自己的手垂涯,“你上次來過之后航邢,記憶喪失的速度比任何時候都要快膳殷,我現(xiàn)在除了你,已經什么都不記得了册招。靈體……”他把手伸到隧道里被陽光照亮的地方是掰。
光線之下辱匿,我?guī)缀蹩床灰娝氖至遂挪省媒楼!拔业撵`體似乎也在淡化划址,應該是快要消失了吧限府⌒采祝”
因為殺害你的兇手已經公之于眾,你也不必再困宥在隧道里了寥裂。我沒敢告訴他封恰,只是沉默地注視著他透明到幾乎看不見的軀體褐啡。
“你恨殺死你的人嗎备畦?”我忽然這樣問他。
他一愣褥赊,隨即笑著說:“殘害人的生命當然是不值得原諒的崭倘。但我很感謝這個世界类垫,讓我死后還能存在一段時間脆贵,即使是在這么偏僻的地方,即使失去了所有記憶坞淮,可我依舊是存在的回窘,我能看市袖,能聽苍碟,能說微峰,能找到記憶的載體,這已經是世界對我最大的寬容了颜凯≌萄铮”
他的身體在逐漸變淡症概,我一陣沒由來地慌亂,伸手抓他:“等等……”
“即使被殺害了厉颤,我也仍然覺得世界是美好的穴豫。”藤田智也的身體開始扭曲逼友,像一團被風驚擾的霧精肃。他的軀干、四肢和五官漸漸變形帜乞,從人形變成一片水汽。我急急地沖進那片水汽中:“你要走了嗎黎烈?”
“謝謝你习柠,市川,謝謝你找到了兇手照棋∽世#”藤田智也的聲音像是從天上傳來的一樣,遙遠而飄渺烈炭。
“要替我溶锭,好好地活著哦》叮”
水汽被穿堂風吹散了趴捅。我呆立在原地垫毙,面前的隧道空蕩蕩的,什么都沒有拱绑。隧道盡頭在視網(wǎng)膜上縮成一個明亮的半圓综芥,似乎是另一個世界的入口。
也許對于藤田智也來說猎拨,這條隧道就是通向來世的輪回之路吧膀藐。
我把一朵白菊和兩片紅葉放在鐵軌上,紅白相襯迟几,在枯萎的苔蘚和破敗的鐵銹上格外顯眼消请。
愿白菊作舟,紅葉化火类腮,破除往生道上的障礙臊泰,驅盡不散的陰霾,讓每一個死于非命的逝者都得以安息蚜枢。
by早川洛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