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傾斜開出玫瑰
文/繆曉俊
1.
忽然關(guān)了燈秀睛,開了窗茴晋,午后明媚的陽光投進來,漫天漫地呐萨,潑潑濺濺冯挎,范植秀陷在沙發(fā)里吸一支煙底哥,被陽光逼得睜不開眼。林耀輝攀在一架矮梯上布景房官,朝她喊:“老板娘趾徽,你的窗簾有多久沒拉開過了,灰塵撲了我一身翰守「浇希”
范植秀斜靠在沙發(fā)上回憶,好象自掛起潦俺,便沒再碰過拒课。酒吧的日夜就是這樣,永遠模糊事示。生意似乎從來都沒有好過早像,總是星星點點地散坐著幾個人,也許是因為冷清吧肖爵,連來的客人卢鹦,看上去都疲倦落拓。
今天晚上,這里要演一場小小的音樂劇冀自,它有點滑稽揉稚,有點荒誕,有點無厘頭熬粗,它是悲劇搀玖。此刻,林耀輝正在舞臺的一角掛一條星河驻呐。他原本只是酒吧的客人灌诅,偶爾會來。現(xiàn)在含末,他是編劇猜拾,導(dǎo)演,主演佣盒,場工挎袜,音效師。
酒吧的門口有一面不大的櫥窗肥惭,貼滿媚媚妖嬈的大腿女郎宋雏,還有酒水招貼,被林耀輝用一朵碩大的玫瑰替換务豺,玫瑰是他用卡紙照著手工網(wǎng)站的教程花五天時間疊的,有一個人那么高嗦明。櫥窗的背景是他在西藏寫生時候拍的一張照片笼沥,雨過天青,陽光錯織娶牌,云朵單薄地飄過奔浅,近水的山坡,格墒迹花靡靡開放汹桦。
2.
林耀輝跨在沙發(fā)的靠背上,把劇本遞到范植秀面前:“演這個角色的女生晚上有課鉴裹,臨時來不了舞骆,你能不能客串一下?”
范植秀見過那個女生径荔,十六七歲模樣督禽,花瓣面孔,寒星雙眸总处,年輕得不像話狈惫。她幽幽地點一支煙:“我太老了,不合適鹦马‰侍福”林耀輝還在堅持忆肾,指著劇本一行一行分析,干凈而修長的一雙手菱肖。范植秀想起自己大學(xué)時客冈,也是這般執(zhí)著的,明明不合適蔑滓,卻硬要堅持郊酒。
范植秀換了他帶過來的戲服,很夸張的紗籠键袱,層層疊疊褶皺花邊的襯衫燎窘,黑色的踢踏舞鞋,黑色的文明杖蹄咖。范植秀看見鏡子里的自己褐健,真的很滑稽,一點也不顯老澜汤,年輕得像個小丑蚜迅。
林耀輝建議她摘掉假睫毛,這樣會更自然一點俊抵。他過來幫她谁不,他的動作很輕,很溫柔徽诲,指尖偶爾會碰到她的額角刹帕,月光般沁涼。
那晚的客人谎替,散落在各個角落偷溺,小聲地說著話,或是悶悶地喝一杯酒钱贯,生意不見好挫掏,也不見更壞。
范植秀立在舞臺中央秩命,四周一片漆黑尉共,忽然,猛烈的舞曲推上去弃锐,帷幔瞬間拉開爸邢,雪白追光逼落,把她的影子拉得瘦削拿愧。林耀輝穿著彎彎的彩色皮鞋杠河,戴大波斯菊一樣的紅色假發(fā),鼻子上粘著乒乓球大小的紅鼻頭,唱著:“啦啦啦券敌,啦啦啦……”過來牽她的手唾戚,旋轉(zhuǎn),跳躍待诅,閉著眼叹坦。
3.
林耀輝趴在窗臺喝一杯紅酒,摸著下巴想下一幕劇情卑雁,他朝范植秀說:“我們必須加一場吻戲募书,刮很大的風(fēng),刮翻了那條星河测蹲,男女主角站在河的兩岸接吻莹捡,她們有比大象鼻子還長的嘴巴】奂祝”范植秀很認真的聽他說那些荒誕的劇情篮赢,好象一切理所當然,她有多久沒有被吻過了琉挖,想著启泣,心里有一點慌亂。
長長的嘴巴是橡皮做成的面具示辈,林耀輝和范植秀隔著遙遠的距離接吻寥茫,她聽見他急促的呼吸。調(diào)酒小弟笑得打翻了一瓶番石榴汁:“你們真的很像兩個八戒在接吻呢矾麻∩闯埽”范植秀把嘴巴摘下來,追著抽他射富。
林耀輝坐在音箱上:“不如我們先摘掉面具接吻吧,彩排粥帚∫群模”
范植秀閉著眼睛,他的嘴巴湊過來芒涡,她忍不住笑場:“我怎么覺得你還是像個豬頭柴灯,別人是天生麗質(zhì),你是天生荔枝皮费尽≡海”
那天下午的彩排便是吻來吻去,先是笑啊笑旱幼,后來慢慢地便吻出了深情查描。
林耀輝說:“范植秀,我喜歡你《”
范植秀問:“是臺詞嗎匀油?”
林耀輝說:“不是」窗剩”
他的吻狂熱地落下來敌蚜,暴風(fēng)驟雨。范植秀努力地想掙脫窝爪。
調(diào)酒小弟驚嘆:“演得太真了弛车,太投入了,太有激情了蒲每,影帝纷跛。”
那以后啃勉,每場戲都會有一場這樣熱烈綿長的吻忽舟,范植秀也不拒絕,只在心里說:“一切都在演戲淮阐《T模”
4.
深夜,酒吧打烊泣特,他搭她的車回學(xué)校浩姥。一條寥無人跡的舊街,她開得很慢状您,一路聊著劇情勒叠,突然地,他把手覆在她的膝蓋上膏孟,她一驚眯分,車子沖出去,又剎住柒桑,橫在街邊弊决。
她問:“是戲嗎?”
他說:“不是魁淳∑”
她拿掉他的手,放在排擋上界逛。他又覆過來:“是戲昆稿。”他開始吻她息拜,把手探進她的裙擺溉潭,他的動作小心又笨拙净响。
電臺在放一首歌,像是這幕戲的背景:我從不怕愛錯岛抄,就怕沒愛過……
他終于還是停下來了别惦,頹靠在座位上,問她:“能給我一支煙嗎夫椭?”她抽很濃烈的555煙掸掸,他被嗆得咳嗽,眼睛漲滿淚水:“為什么蹭秋?”
她打開車窗扰付,晚風(fēng)吹進來,微微的涼仁讨。她說:“我不適合你羽莺。”
“我不嫌你老洞豁⊙喂蹋”林耀輝搶白。
他十九歲丈挟,她三十歲刁卜。
她不說話,繼續(xù)抽煙曙咽,又丟一支給他蛔趴。那晚的月光是因了煙霧嗎,變得黯然例朱,透過半開的車窗孝情,落在她的臉上,是窄窄的一道光的縫隙洒嗤。
路過藝術(shù)學(xué)院箫荡,她沒有停車,徑直朝舊街深處開渔隶,開進盡頭舊舊暗暗的住宅區(qū)羔挡,這里很久沒有管理了吧,樹影凌亂派撕,茨藻橫生婉弹,一池的荷花開得亂糟糟睬魂。
他跟著她终吼,穿過仄仄的樓道。她住四樓氯哮,房子很大际跪,被梔子一樣慘白的燈光映得空曠商佛,客廳中央的茶幾上養(yǎng)一缸蔥郁的睡蓮,已經(jīng)開出了一小朵姆打,空氣仿佛彌漫了幽幽的暗香良姆。斜對著客廳的一間臥室門開著,可以看見一張碩大的白色歐式大床幔戏,床上躺著一個男人玛追,裹在白色的被褥里,看上去很瘦削闲延。
范植秀走近:“他是我先生痊剖,五年前,一場車禍垒玲,就變成了這樣陆馁,不會說話,沒有動作合愈,但他什么都知道叮贩,他心里明亮得很》鹞觯”
剎那末世益老,無盡的荒涼。
5.
是因為林耀輝的音樂劇吧说莫,酒吧漸漸喧鬧起來杨箭,燈紅酒綠。他抽一晚上555储狭,寫不出一個字互婿,沒有橋段,沒有對白辽狈,沒有起伏慈参,腦袋里好象很堵,又好象很空刮萌,所有的情緒都蒼白糾結(jié)驮配。
調(diào)酒小弟拍他的肩膀:“怎么,有什么不開心的着茸,說出來讓我們開心開心壮锻。”
好吧涮阔,那就讓你們開心開心吧猜绣,林耀輝把劇本寫成了童話劇,一個人穿著毛絨絨的道具在舞臺蹦蹦跳跳地唱:“小鹿小鹿敬特,毛衣毛褲掰邢,身上開花牺陶,頭上長樹……”又或是一個人躺在一只巨大的芭蕾舞鞋里面,嬰兒一樣哭泣辣之。
范植秀系上白色的紗籠掰伸,隱在帷幔后,問他:“什么時候我才能上場怀估?”她站得久了狮鸭,站得累了,站得腳都麻了多搀。她拄著黑色的手杖怕篷,摘下睫毛,粘上胡子:“我們還可以是朋友吧酗昼?”
他們拉著手廊谓,踢踢踏踏,嘻嘻哈哈麻削,唱:“啦啦啦蒸痹,啦啦啦,我親愛的寶貝呛哟,我的個心肝脾肺腎哩……”
季節(jié)入梅叠荠,沒完沒了的下雨,下得整條街蓊郁盎然扫责,有薔薇開得瘋了榛鼎,沿著柵欄,攀上生繡的櫥窗鳖孤,密匝匝生滿一面海報者娱。路人駐足,看那支碩大的玫瑰苏揣,看雨后天青黄鳍,看新一幕的劇情預(yù)告。
這幕劇平匈,多么荒誕框沟,多么滑稽,多么無厘頭增炭,沒有對白忍燥,沒有橋段,沒有起伏隙姿,甚至沒有開始梅垄,而所有的人都在等待結(jié)局,撐五顏六色的傘孟辑,站在大雨滂沱的街哎甲,凌亂,模糊饲嗽,如油彩一般炭玫。
6.
范植秀把酒吧重先裝修,成一家小小的劇場貌虾,門前的櫥窗還保留著吞加,那朵玫瑰已經(jīng)被雨浸得褪色,于是換成水晶玻璃尽狠。在作坊衔憨,她看見工人們在通紅的爐火中吹出玫瑰的形狀,浴火的愛情袄膏。
林耀輝的劇照被放大成許多倍践图,孤獨地站在街頭。他的旁邊沉馆,璀璨的霓虹閃爍码党,紛紛擾擾,“玫瑰劇場”斥黑。
他叼著玫瑰出場揖盘,燕尾服細細剪裁,舞鞋踢踏鐙亮锌奴,金領(lǐng)結(jié)閃著光芒兽狭,他張開雙臂放聲歌唱,通俗流行美聲藍調(diào)爵士Rap鹿蜀,反正是愛的聲音箕慧,穿破頭頂彩繪玻璃拼湊的圣經(jīng)天使,久久回蕩茴恰。
范植秀深呼吸销钝,公主即將出場,燈光準備琐簇,音效準備蒸健,掌聲準備,對白準備:“親愛的寶貝婉商,隔過年去似忧,我愿意與你添一雙兒女,兒子叫村上丈秩,女兒叫春樹盯捌,我從不重男輕女∧⒒啵”
有人尖聲驚叫:“停電了饺著◇锱剩”是劇本推敲斟酌所無法預(yù)料的結(jié)局,一剎那幼衰,帷幔低垂靴跛,燈光熄滅,音樂啞然渡嚣,只有人群憤憤離席的聲響梢睛,還有嘆息。
兩個人走在午夜的街识椰,林耀輝伸出手绝葡,想要牽她的手。她裝作不知覺腹鹉,將手插進口袋藏畅。伸出的手,停在空氣里功咒,成了一個尷尬的姿勢墓赴。他終于還是年輕,想愛便愛:“不如航瞭,我和你一起照顧他诫硕。”
街邊的薔薇靡靡開放刊侯,范植秀越走越慢章办,把手放在身后,他伸手挽住滨彻。她哭了藕届,閃爍淚光,卷著小小月亮亭饵。
7.
“玫瑰劇場休偶,歡樂海洋,爆笑指數(shù)直逼小沈陽辜羊√ざ担”林耀輝寫在海報的宣傳,笑得調(diào)酒小弟摔了個跟頭八秃,跌掉了大牙碱妆,名副其實吧。
范植秀努力繃著臉:“不是我不笑昔驱,一笑粉就掉疹尾。”
林耀輝安慰她:“我不嫌棄你,家有一老纳本,如有一寶窍蓝。”
雪白追光逼落繁成,人影拉得長長吓笙,林耀輝站在中央,小提琴抵在下巴朴艰,貝多芬,《致愛麗絲》混移,細細拙拙的琴聲祠墅,有些顫抖。
他閉著眼睛歌径,范植秀看清毁嗦,他溫柔的側(cè)臉,眉眼回铛,還有唇線狗准。她輕輕撫摸,穿蓬蓬紗裙茵肃,脖子上圈紅色的羽毛圍巾腔长,妖嬈地唱:“我是一只紅色的小狐貍,偶爾會落下紅色的眼淚验残,而你卻不是我的小王子……”
回家的路上捞附,她狐貍一般依偎在他的肩膀,討論著劇情您没,爭論著快樂到底是一種方式鸟召,還是一個方向。
那個男人氨鹏,他的心底真的是明亮欧募,他沒有說話,沒有動作仆抵,眼神卻是冷漠跟继。林耀輝扶著他去衛(wèi)生間,腳下一滑镣丑,一個踉蹌还栓,他重重地摔下去,腦袋磕在馬桶上传轰。范植秀沖過來剩盒,用很大的力氣推開林耀輝,想要扶起他。
突然辽聊,他緩緩的抬起頭纪挎,鮮血流滿臉龐,他問:“我是不是睡了很久跟匆,睡得頭都痛了异袄。”他醒了玛臂。醫(yī)生說的百萬之一的機會被他遇見了烤蜕。范植秀怔怔地抱著他的臉,不知道該開心迹冤,還是難過讽营。
林耀輝默默轉(zhuǎn)身,沿著仄仄的樓梯離開泡徙,他看見橱鹏,她關(guān)上了臨街的那扇窗,他離開的方向堪藐。他靠著一盞生銹的路燈莉兰,絕望地閉上眼睛,淚水潸然滑落礁竞,昏黃的光暈籠罩糖荒,像是一幕百轉(zhuǎn)千回的舞臺劇,雨過天青模捂,往事分明寂嘉,可歌的愛情,都可泣枫绅。
8.
“我的水晶鞋丟失在仙人掌叢里泉孩,我的南瓜馬車遲到,我睡不著的時候數(shù)綿羊并淋,我有很多秘密沒有人知道……”明媚錦繡的舞臺寓搬,范植秀一個人又蹦又唱,滿頭大汗县耽,可是句喷,拉琴的少年已經(jīng)不在,再不能陪她夜夜探戈倫巴恰恰兔毙,rock&roll地唱騷歌唾琼,成妖成精,成癡成癲澎剥。
林耀輝離開之前锡溯,寫完了整部劇本。酒吧門口的櫥窗,圍滿了來看劇透的人群祭饭,這是他們想要的結(jié)局嗎芜茵?有人失望,有人迷茫倡蝙,有人習(xí)以為常九串,我們都走得太慢,連幸福都著急寺鸥。
那個十六七歲的小女生猪钮,她叫穎欣,笑著的時候是一朵花胆建,不笑的時候是一朵等待開放的花烤低。她穿著蛋糕裙,小船鞋眼坏,坐在小禮堂的石級上等他:“林耀輝拂玻,你不是要邀我演音樂劇的嗎酸些?”
林耀輝停下來宰译,拍拍她的腦袋。她戴一只黃色的菠蘿帽魄懂,他拍一下沿侈,鼻子就酸了:“那個角色不適合我們,是悲劇市栗∽菏茫”
穎欣拉著他的手,站起來填帽,卻沒有再放開:“那來我們劇社吧蛛淋,文學(xué)社的同學(xué)寫的本子,很經(jīng)典呢篡腌『趾桑”
林耀輝演一只青鳥,撲扇著翅膀在小禮堂飛過來飛過去嘹悼,含淚的射手“砰”地扣響了扳機叛甫。穎欣深情地跑去他的身邊。林耀輝捂著胸口杨伙,躺在地上其监,血還沒有流出來,穎欣的臉就紅了限匣。觀眾會意地笑起來抖苦,她的蛋糕裙有點短。
9.
再遇見,已是五年之后睛约,林耀輝回藝術(shù)學(xué)院參加校慶演出鼎俘,有意無意地,路過曾經(jīng)的酒吧辩涝。時過境遷贸伐,那里已經(jīng)改成了一家燒烤店,幾個少年圍爐坐著怔揩,喝著啤酒捉邢。那面櫥窗還在,只是當年的寫著劇透的海報已經(jīng)傾斜剝落商膊,那支碩大的水晶玫瑰也蒙上了厚厚塵土伏伐。
林耀輝靠著櫥窗,默默地吸一支煙晕拆。這些年藐翎,他一直抽555,一直沒有變過实幕。一輛紅色的POLO已經(jīng)開過吝镣,又退回來,因為剎得太急昆庇,橫在路中央末贾,是范植秀,她還是當年的樣子整吆,只是涂了更厚的粉拱撵,所以不敢笑。
說什么呢表蝙,一剎那拴测,兩個人都沉默,只是漫無目的在那條舊街來回的走府蛇。還是當年的季節(jié)集索,還是那些樹,還是那些花欲诺,蓊郁盎然抄谐,靡靡開放。
林耀輝問:“你和他扰法,還好嗎蛹含?”
范植秀啞然:“他?他那次醒來之后塞颁,第四天便去世了浦箱∥ⅲ”
輪到他啞然了,驚訝地問:“為什么酷窥?”
她嘆息一聲咽安,幽幽地笑:“醫(yī)生也不知道為什么,也許那次奇跡般醒來蓬推,本就是回光返照妆棒。”
“你為什么沒有找我沸伏?”林耀輝急急地問糕珊。
“找了,他們說你演一只鳥毅糟,去了臺北红选。”范植秀無奈地笑笑姆另。
兩個人又一次沉默喇肋,范植秀晃著手,期待他還會來牽迹辐,可是蝶防,他卻將手插進了口袋,是電話響了右核。那頭慧脱,穎欣喊:“老公渺绒,你跑去哪里了贺喝,一禮堂的人拍著手等你來演鳥人∽诩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