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農(nóng)民工
鄭路收拾好包袱锈拨,從自家的小樓上背到樓下的客廳。當(dāng)聽到廚房里“哐哐砰砰”的鍋羹唠、碗碰撞聲停下推励,知道老婆已經(jīng)把早餐碗洗完,他對著正在玩著積木的鄭小豆說:“小豆肉迫,爸爸到縣城里打工去了验辞。你在家里要懂事一點兒,好好讀書喊衫。我走了跌造。”說完族购,就背上包袱跨出了門壳贪。他知道這話傳到了廚房,已經(jīng)讓冷戰(zhàn)了十幾天的妻子張紅梅聽見了寝杖。
當(dāng)走到門外的公路邊時违施,他又突然又停頓下腳步,回頭一看瑟幕,張大嘴巴的小豆站在門口一臉茫然地望著自己磕蒲。鄭路朝小豆揮了揮手。小豆還沒舉起他那只小手只盹,就開始抹起了眼淚辣往。這時鄭路看到張紅梅來到小豆的身旁,有些疑惑和慌亂的神情看著自己殖卑,他立馬轉(zhuǎn)過頭站削,快步往車站的方向走去。
今天才大年初八他就出門了孵稽。如果是往年许起,他通常要等到過完大年十五以后十偶。那時他就需要背上一個大大的編制帶做的包袱,帶著全家人一年的期望园细,向著遙遠(yuǎn)的沿海城市出發(fā)扯键。這次他去的只是并不遙遠(yuǎn)的縣城。他只想早點離開這個家珊肃,越早越好荣刑。他走出家門后,感覺像是擺脫了籠罩在自家房屋上厚厚的烏云伦乔,連呼吸也變得順暢了好多厉亏。
1、
鄭路是一個泥瓦工烈和,十多年來他一直跟隨著本村的趙胖子爱只,在沿海發(fā)達(dá)城市的建筑工地上打工。同樣的工作招刹,外地可比本地的工資高很多恬试。他拼命掙錢,每個月發(fā)了工資以后他僅留下一點基本生活費疯暑,其余全部轉(zhuǎn)存到老婆的銀行卡上训柴。
他長年背井離鄉(xiāng)地辛苦勞作,換來的是一棟自建的小洋樓妇拯,而且是臨近鄉(xiāng)鎮(zhèn)街道的公路邊修建的幻馁,這讓他們?nèi)叶紦P眉吐氣。這棟小樓一共兩層越锈,八個房間仗嗦。鄭路的父母說在老房子住更方便干農(nóng)活,沒有搬來新房住甘凭,而鄭路也只有春節(jié)才回來稀拐,所以平時就只有張紅梅帶著小豆住在這個家里,多數(shù)的房間都是空著的丹弱。
房子就算空著,在鄭路看來也一樣很有成就感蹈矮。
但是沒過幾年砰逻,在老家自建小洋樓已經(jīng)不再新潮鸣驱,很多外地回來的打工仔已經(jīng)在縣城里買上了商品房泛鸟。這讓鄭路又有了新的奮斗方向。他告訴張紅梅踊东,他也要努力掙更多的錢北滥,也要到縣城里買一套城市的房子刚操,去過上城里人的生活。
他在外面想盡辦法攬更多的活來做再芋,努力掙更多的錢存到老婆的銀行卡上菊霜。老婆在家里帶著孩子也是能省則省,勤儉持家济赎。每次鄭路在電話里聽到老婆說到銀行卡上增長的數(shù)字時鉴逞,都能使他興奮不已,讓他充滿了對工作的熱情和動力司训。
今年春節(jié)前构捡,鄭路坐了五十多個小時的春運火車,在臘月二十趕回到家里壳猜,他的老婆和兒子都高興壞了勾徽。他給兒子買了一套積木玩具,給家里和親戚帶回了沿海特色的干貨海鮮统扳。下午鄭路讓小豆去老房子叫婆婆爺爺過來喘帚。老人家過來時帶來了幾串才熏烤好的臘肉和香腸。晚上一家老小在一起高高興興地吃了個團圓飯咒钟。晚上小豆的婆婆爺爺要走吹由,鄭路說這邊可以住下,不用摸黑回去朱嘴。老年人堅持說要回去照看雞鴨和兔子溉知。鄭路就只能把老年人送回老房子。等他再回來時腕够,興奮了一整天的小豆已經(jīng)困睡著了级乍。俗話說久別勝新婚,小夫妻倆顛龍倒鳳纏綿到深夜帚湘,才沉沉地睡去玫荣。
第二天鄭路帶著父母做的部分香腸,給同村的趙胖子送去大诸。趙胖子是他們在沿海的泥瓦工班組的領(lǐng)班捅厂,他安排自己的老婆劉艷在工地上干一些很輕松的工作,可她的工資一點不比別人少资柔。兩夫妻也是昨天才與鄭路一道從沿海那邊回來焙贷,家里冷鍋冷灶的,想在老家過一個熱鬧的春節(jié)贿堰,一切都還沒弄出個頭緒辙芍。看到鄭路帶了好東西來,很高興地請他到家里坐故硅。
趙胖子遞上香煙庶灿,鄭路擺了擺手:“你知道我平時都不抽煙的〕孕疲”
趙胖子說:“你就知道找凈錢往踢!”
鄭路道:“今年還多虧你呀,幫我安排了比其他人更多的工作徘层。這樣看峻呕,我再干一年,就可以按揭一套縣城里的房子趣效,付上五成的首付了山上!”
趙胖子:“呵呵呵,可以嘛英支!鄭路佩憾,我知道你舍得干,但也要注意身體干花,平時飲食也要吃好一點妄帘,營養(yǎng)要跟上呀〕仄啵”領(lǐng)導(dǎo)都喜歡這種能拼命工作的人抡驼。
劉艷也過來說道:“鄭路,你為了買房子肿仑,拼了命地掙錢致盟,但也要把錢捂緊一點,不能讓人把錢亂花出去了尤慰×笪”
鄭路感覺劉艷的話里有話,忙問:“劉艷兒伟端,這話怎么說杯道?”
“哎,我也是昨天聽到隔壁周家媳婦跟我說的责蝠。她說你媳婦紅梅——哎党巾,算了,這事兒也只是道聽途說霜医,不一定是真的齿拂,不說也罷‰攘玻”
“不不不署海!劉艷兒,不管怎樣,你說叹侄!你一定要說巩搏!”鄭路有些急切起來昨登。
“哎趾代,你也別往心里去。只因為你跟我們胖子的關(guān)系好丰辣,希望你能多長一個心眼兒就是撒强,”劉艷看著鄭路那一臉凝重,還是從牙縫中擠出來話來笙什,“周家媳婦說飘哨,她說你老婆經(jīng)常和鎮(zhèn)政府的張文書來往——”
“劉艷兒!”趙胖子打斷話并厲聲呵斥道琐凭,“你沒事兒干就胡扯些什么芽隆?”
“你沖我鬧什么?我又不知道统屈,還不是聽別人講的胚吁。昨天傍晚王大嬸也跟我講到這個事兒。她們說紅梅今年買了幾件新衣服愁憔,經(jīng)常去見劉文書腕扶,她身上戴有一根項鏈,也不知道是她自己買的吨掌,或是張文書送的半抱。”劉艷懟回去后膜宋,看到鄭路臉色不好窿侈,又說,“我講出來秋茫,還不是為鄭兄弟好棉磨!”
“好了,以后不準(zhǔn)亂說這事兒学辱!”趙胖子還是覺得劉艷說這話不妥當(dāng)乘瓤。
他看著鄭路低著頭,氣得全身有些發(fā)抖策泣,連忙向他遞上一支煙衙傀。鄭路沒有接。
趙胖子說:“我相信紅梅萨咕,她跟著我們鄭兄弟十來年了统抬,為了他們這個家精打細(xì)算,攢下來錢馬上就能到城里買房子了。這么好的女人聪建,打著燈籠火把都難找钙畔!”他再次把煙遞到鄭路面前,這次鄭路接了金麸。趙胖子正準(zhǔn)備撥開打火機為他點煙擎析,而鄭路馬上站起身來,用壓抑的聲音道:“謝謝你們挥下,我該回去了揍魂!”
“坐一會兒吧,中午就在這里吃飯棚瘟!”趙胖子挽留道现斋。
“不用了≠苏海”鄭路說庄蹋。
“馮兄弟,我覺得這事兒也可能不真實迷雪,你可別往心里去限书!”劉艷見鄭路陰沉著臉馬上就出了大門,跟出來說道振乏,“鄭路蔗包,你一定要沉住氣——”話沒說完就已經(jīng)不見了人影。
趙胖子盯著劉艷氣惱道:“多嘴多舌慧邮,看你干的好事兒调限!”
2、
鄭路去年就聽張紅梅說過误澳,說鎮(zhèn)政府里新來了一個文書耻矮,叫張京,是她的初中同學(xué)忆谓。當(dāng)時他也沒在意裆装。沒想到,他們竟然敢在背后做些偷偷摸摸的事情倡缠。這事兒哨免,絕對不能善罷甘休!
鄭路怒氣沖沖地跨進(jìn)自家大門昙沦,大聲喊道:“張紅梅琢唾,你跟我出來!”
張紅梅在廚房里聽到丈夫的聲音盾饮,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采桃,匆匆來到客廳懒熙,帶著疑惑,緊張地問道:“怎么了普办?”
鄭路走上前工扎,“啪”地一聲,長長的耳光狠狠地扇在張紅梅的臉上衔蹲,頓時那張白凈的臉上冒出了五根血紅的手指印肢娘。她除了用手捂住她疼痛的臉,完全不知所措踪危。鄭路拉起她的衣領(lǐng)蔬浙,惡狠狠地問道:“項鏈猪落!你的項鏈呢贞远?”張紅梅含著滿眶的淚水牍蜂,沮喪地?fù)u著頭可很。鄭路使勁拉扯了兩下她的上衣領(lǐng)子,扯開了里外幾件衣服的好幾顆扣子泡态,那白皙的脖頸上官疲,哪里有什么項鏈袱结。
這時鄭小豆聽到粗暴的聲音后從樓下跑下來,看到他媽媽受到欺負(fù)途凫,過來抱著張紅梅的大腿垢夹,用驚恐的眼神望著對面的那個人——此時能把人生吞活剝、常年都不在家维费、有些陌生但還只能叫爸爸的人果元。
“你把存折拿出來,快點犀盟!”鄭路對著張紅梅吼叫道而晒。張紅梅顫巍巍地把手伸進(jìn)已經(jīng)被扯開的上衣最里面的兜里,慢慢取出來一個紅色的小本兒阅畴。鄭路馬上一伸手奪了過來倡怎,那正是他們一家的全部積蓄。他拿著這本有體溫的存折贱枣,迅速地翻看到最后兩頁监署,見無疑惑,馬上又折好揣進(jìn)了自己的衣袋里纽哥。
“這個家钠乏,不要你來管了!”鄭路再次怒吼道昵仅,“你有了好去處缓熟,就早點滾累魔!”他把手指向門外面,發(fā)現(xiàn)門外的公路上已經(jīng)聚集了幾個鄰里來看熱鬧的小朋友够滑。
鄭路又蹬蹬蹬地急步跑上二樓垦写,踢開臥室門,拉開床頭柜彰触,沒有找到想找的東西梯投。又拉開衣柜的抽屜,里面擺著的正是一串白色的珍珠項鏈况毅。他捏著這串東西分蓖,又蹬蹬蹬下樓,用手指著張紅梅的臉吼道:“你說尔许,還有沒有么鹤?還有沒有他給你買的東西!”她仍是含著眼淚可憐地?fù)u著頭味廊。
抱緊她大腿的兒子嚇得戰(zhàn)兢兢地抖了幾下蒸甜。
鄭路憤怒地用雙手扯著項鏈,第一下沒扯斷余佛,再一使勁柠新,終于斷了,把整個項鏈往地上使勁一摔辉巡,彈落下來的珍珠顆粒打在地板磚上“嗒嗒嗒”地跳起恨憎。
鄭小豆見這么多珠兒跳走甚是可惜,馬上松開母親郊楣,蹲下來撿身邊跳動的珠子憔恳。
這時鄭路氣不打一處來,一腳朝小豆的屁股上踢了過去痢甘,罵道:“狗崽子喇嘱,你還要去撿!”小豆一踉蹌倒下塞栅,頭碰到旁邊的電視柜的棱角上者铜,他頓時“哇——”地哭了起來。
隨著鄭路的那一腳放椰,張紅梅“啊”地一聲尖叫作烟,她連忙把兒子扶起,用手摸一把兒子的頭一看砾医,一手紅色的鮮血拿撩,她跟著兒子“哇”地哭了起來。她把兒子頭有傷口那一邊貼在自己胸前的衣服上如蚜,雙手抱著他的頭压恒,她想這樣或能止住血影暴。“你打死我吧探赫!不要拿孩子出氣型宙!你打死我吧!哇……”張紅梅哭著叫著伦吠。
鄭路頓時也傻眼了妆兑,他沒想到今天會把兒子傷到。因為自己平時不能見到兒子毛仪,只有春節(jié)回到家的這段時間才可以在一起搁嗓,兒子和他總有一些距離感,他總想能與兒子更親近一些箱靴,所以他從來沒有動手打過兒子腺逛。此時他有些懊悔,覺得不應(yīng)該讓孩子在中間來受罪刨晴。
兒子的受傷撲滅了他那股想湊人的沖動屉来,但他那長長的怒氣還未消退路翻。在老婆狈癞、兒子的哭泣聲中他噔噔噔地上了樓,使勁關(guān)上了臥室門茂契〉埃看到打開的衣柜門里掛著的幾件紅的、花的老婆的衣服掉冶,扯出兩件使勁往地上一扔真竖。還是不解氣,再扯出兩件又一扔……很快他一臉的怒氣變成一臉的沮喪厌小,他像一個被吹爆的氣球恢共,一下癱坐到床邊,然后無力地抑身倒在了床上璧亚,內(nèi)心的傷痛使他的呼吸急促不已讨韭。
后來他聽到樓下漸弱的哭泣聲,接著又傳來關(guān)閉大門的聲音癣蟋。他知道老婆和孩子出門去了透硝。他們會去哪兒,此刻他一點都不關(guān)心疯搅”羯回憶起過去,戀愛幔欧、結(jié)婚罪治、建房丽声、生子、搬新家觉义,日子過得越來越好恒序。然而到了今天,這一切都變得虛無縹緲谁撼。他感到作為精神支柱的這個家已經(jīng)崩塌歧胁,他欲哭無淚。
不知過了多少個小時后厉碟,他在氣憤喊巍、疲憊、痛苦和饑餓中恍恍惚惚地睡著了箍鼓。他正夢到自己結(jié)束了一天在工地上的艱辛工作崭参,正拿著飯碗準(zhǔn)備到食堂用餐時,“咚咚咚”的敲門聲一下把他從夢中突然驚醒款咖,他嗖地從床上坐起何暮,睜眼一看有些昏暗的房間,竟然一時沒想起自己在哪里铐殃,“誰海洼?”他大聲問道。
房間門被輕輕推開富腊,因為已經(jīng)到黃昏時分坏逢,他好不容易才看清了站在門前站的小個子是自己的兒子鄭小豆,這才想起自己是躺在家里赘被∈钦“爸爸,媽媽民假、叫浮入、下樓、吃飯羊异∈滦悖”兒子的聲音膽怯又細(xì)小,停頓了幾次才把話說完球化。
“不吃秽晚!”鄭路顯然是在生氣。
他看到兒子慢慢轉(zhuǎn)過身筒愚,露出了他后腦勺上才去醫(yī)院包扎過的白色的紗布赴蝇,在幕色下白得有些刺眼。
3巢掺、
鄭路還是覺得餓著難過句伶,很快走下樓來劲蜻,但他對餐桌上正在吃晚飯的老婆和孩子沒正眼一瞧,就直接出了門考余。他摸黑往老房子那邊走去先嬉。
兩老人家看到兒子悶聲悶氣地徑直走到屋里,在餐桌前坐下楚堤,交叉兩臂扒在桌上低頭愁苦不語疫蔓。他們好像懂得兒子的心事,也不過問身冬。老頭子只叫老太婆去弄點晚飯衅胀,自個兒只管抽著旱煙。不久以后酥筝,老太婆把飯菜端上了桌滚躯,兒子就悶聲吃了起來。
終于嘿歌,老太婆還是開口說話了:“我們下午就聽人說你們在鬧矛盾掸掏,”她頓了頓,“我們之前也聽到過一些風(fēng)言風(fēng)語宙帝。其實丧凤,在這個村落里,誰不愛談?wù)撘恍〇|家長茄唐、西家短息裸,但多半都是一些捕風(fēng)捉影的事兒』Ρ啵”
鄭路只管瞅著自己眼前的碗一個勁吃飯。老母親繼續(xù)語重心長地說:“現(xiàn)在的年輕人大部分都在外面打工年扩,留在老家的主要就是老年人蚁廓,還有一部分留守兒童,像紅梅這樣的年輕人太少了厨幻。長期呆在這個閉塞的小村落里是很無聊的相嵌。有時她要找一個同齡人聊聊天,或是稍有一些親密的交往况脆,也是人之常情饭宾。有的人行為舉止輕浮一點,沒越過底線就算了格了。如果真有了一些過錯看铆,只要后面能改正,我覺得也可以原諒盛末。她能呆下來把家給你守住弹惦,我覺得已經(jīng)不錯了否淤。你要多想想她好的一面√囊”
這時老父親磕掉煙桿里燃盡的煙灰石抡,他又從兜里拿出兩張煙葉,一邊卷一邊慢騰騰對著煙桿說話:“時代發(fā)展了助泽,長江后浪推前浪啰扛,你們的生活條件比起我們當(dāng)年要好了很多。但是嗡贺,生活的幸福不只是物質(zhì)條件變好就好了侠讯。一個家庭如果不完整,物質(zhì)條件再好又有什么意義暑刃?”
老頭子很仔細(xì)地卷著煙葉厢漩,然后插入煙桿頭里,并沒有急著點燃岩臣。他看著鄭路說道:“有時候家庭里出現(xiàn)一些的問題和矛盾溜嗜,就不要把它擴大化了。矛盾擴大后就只會把家庭扯散架谎。一個人能掙到錢了炸宵,就能不要家嗎?一個沒有家的人谷扣,就像沒有根的草土全,一輩子飄泊不定,有什么意思会涎?還有裹匙,你想過小豆沒有,他才這么小末秃,他今后怎么成長概页?你們這個家的未來在哪里?”說完他才點起煙葉练慕。
鄭路隨著肚子的填飽惰匙,和老父親、母親的一席話铃将,讓原本糟糕的心情變得平和了許多项鬼。旁邊的老母親說:“你能不能考慮在附近的地方打工。你看本村的劉三娃劲阎,就在本縣城打工绘盟,他也能掙錢。也許比你在外地打工掙錢要少些,但他可以照顧家庭奥此,全家人能經(jīng)常在一起弧哎,多好≈苫ⅲ”
鄭路當(dāng)然認(rèn)識劉三娃撤嫩,他早就知道劉三娃是在縣城里的一個勞務(wù)公司下面打工,那個勞務(wù)公司的老板還是自己的小學(xué)同學(xué)曾小波蠢终。
鄭路還坐著在想問題的時候序攘,老母親說:“你回去吧。該回你的家了寻拂〕痰欤”他們知道,平時可以留他就在老房子這里住下祭钉,但在他們夫妻今天剛鬧了矛盾瞄沙,不能促成他們的分居。
4慌核、
鄭路回家還是單獨住在了一個房間距境。平時兒子叫他下樓去吃飯,他就下樓垮卓。他幾乎不說什么話垫桂,至少從來不跟老婆說話。偶爾有事了就跟兒子說粟按。吃完飯后碗筷一丟就上樓诬滩。鄭路大部分時間就是一個人窩在臥室里看電視,偶爾會在樓上的陽臺上看看遠(yuǎn)處灭将。他把家里原來準(zhǔn)備散發(fā)給客人的香煙自個兒拿來抽了疼鸟,抽完還叫兒子出去給他買。他沒有再出過門宗侦,他不想看到周圍那些熟人的眼光愚臀。
張紅梅負(fù)擔(dān)著家里的一切生活,也陪著小豆做作業(yè)矾利,看著小豆玩耍。她也變得很少出門去馋袜,除了偶爾去街上買一點菜男旗。小豆的婆婆爺爺有時也會送來一些小菜來給他們吃。
春節(jié)里欣鳖,農(nóng)村比城市熱鬧察皇。家家戶戶都要團圓請客、走親訪友、喝酒打牌什荣。而今年鄭路一家卻冷冷清清矾缓,他們不出去走動,而其他的鄰居和親人也沒人過來串門稻爬,好像那些人都有意要回避這個有些異樣的家庭似的嗜闻。春節(jié)里孩子們都喜歡放鞭炮、放煙花桅锄、追逐玩耍琉雳,小豆卻不出去跟其他的小伙伴們玩,仿佛他頭上的傷疤在時刻提醒他友瘤,今年的春節(jié)與往年不一樣翠肘。
直到大年初四,張紅梅看到鄭路下樓來吃早飯時辫秧,換了一身新衣服束倍,胡子剃得干干凈凈,以為他要改頭換面盟戏,要跟自己或兒子重新開啟正常的生活绪妹。但鄭路依然只顧吃飯不說一句話。只是飯后他沒像以前一樣徑直上樓抓半,而是出了門喂急。
鄭路去了他的小學(xué)同學(xué)曾小波家。去曾小波家要走四笛求、五里路廊移,他在途中的商店里買了一條好煙和一瓶好酒帶著。他就是想今年能在曾小波那里找到一份工作探入。曾小波告訴他說這邊縣城里工資低狡孔,不能跟大城市比。鄭路說不在乎蜂嗽,他只要離家近苗膝。曾小波說他手里的泥瓦工現(xiàn)在就有多的,不好安排植旧,鄭路說他可以做打雜的工人辱揭。曾小波就說這樣吧,這邊還差一個搬運工病附,看在老同學(xué)的份上就安排你做问窃,初九就要上班。鄭路連聲道謝完沪,最后留下香煙和好酒后就回去了域庇。這份工作只有他在沿海那邊上班的三分之一的工資嵌戈,但他卻覺得很滿意。
這期間他并未給家里任何人說過這事兒听皿。
初八那天早上當(dāng)他毅然決然地離開家的時候熟呛,當(dāng)他看到跟他缺少交流的兒子和很久沒有對話的妻子的表情的時候,他也產(chǎn)生了一些對這個家的留戀之情尉姨。但最后他還是固執(zhí)地離開了庵朝。
或許那只是他無能為力時的一種逃避,但他只覺得那也是一種很有效的解脫辦法啊送。他想以這種無聲的離開方式偿短,讓妻子知道他的憤怒和原則。
這次他選擇的是在縣城打工馋没,他想在這個離家不遠(yuǎn)也不近的地方昔逗,重新關(guān)注起他們那個家的動態(tài),也重新思考一下他與那個家的方向篷朵。
在工地上勾怒,他很快就適應(yīng)了新的環(huán)境。相對外地打工那種環(huán)境下的各種地方口音和非標(biāo)準(zhǔn)普通話声旺,他還是覺得現(xiàn)在的家鄉(xiāng)話更親切笔链、更好聽。他做的這份搬運工作是重體力活腮猖,而他內(nèi)心本來就有一鼓急待暴發(fā)的蠻勁想要使出來鉴扫,他覺得這樣的工作更舒心、痛快澈缺,更酣暢淋漓坪创。
工作之余,他時常想到自己的家姐赡,想到自己的老婆和孩子莱预。漸漸地,他已經(jīng)淡化了傳言中老婆與另一男人那不清不楚的那層關(guān)系项滑,也許是他希望自己能忘掉曾經(jīng)可能有的一切依沮。他知道自己的老婆還是很顧家的,對這個家也是有深厚的感情的枪狂。他渴望回到從前危喉,渴望再次擁有原來家庭帶給他的那份溫存和希望。
昨天天氣突然降溫州疾,出現(xiàn)倒春寒姥饰。鄭路這次出來所帶的衣物不多,在重體力的勞動中還感覺不到冷孝治,但一閑歇下來就感覺到身上涼颼颼的。明天就是大年十五,他計劃明天跟曾小波請個假谈飒,能回家去拿點衣物岂座。他也想利用這個機會回去和一家人過一個年宵節(jié),然后把保存著家庭全部積蓄的銀行存折杭措,交還給他的老婆费什。他想這會是一個很好的修繕家庭關(guān)系的契機。
5手素、
鄭路今天的工作是配合塔吊工轉(zhuǎn)運鋼筋鸳址。鄭路在地面把裝載鋼筋的鐵籃用叉車運到確定好的位置,塔吊工把空的吊籃從修建的高樓上傳送下來泉懦,他從吊鉤上取下空吊籃稿黍,又把那裝載著鋼筋的吊籃上的四根鋼繩掛到吊鉤上,再扣上保險扣崩哩,退到安全一點的地方巡球,向高處的塔吊工做一個向上的手勢,然后塔吊就提起吊籃邓嘹,把它轉(zhuǎn)移到高層建筑的作業(yè)面上酣栈,就算完成了一次鋼筋的轉(zhuǎn)運。
裝汹押、卸吊籃的位置就在鋼筋加工棚的旁邊矿筝。今天鋼筋棚里任務(wù)特別繁忙,各種機具全開棚贾,電動機窖维、切割機、砂輪機鸟悴、折彎機陈辱、電焊機等稀稀嘩嘩吵個不停,并且今天鄰近處還有一臺壓路機在平整施工道路细诸,這樣就使相距很近的工人說話都很難聽清楚對方說的什么沛贪。當(dāng)然鄭路和塔吊操作工之間也不用喊話,本來就是全程用手勢來進(jìn)行工作上的溝通震贵。
這次鄭路剛從吊鉤上取下空的吊籃往旁邊摞開時利赋,突然看到50米遠(yuǎn)處的工地鐵藝大門外出現(xiàn)了一大一小兩個熟悉的身影,定睛一看猩系,正是自己的老婆和兒子媚送!兒子正舞動著一只小手,雖然現(xiàn)場的噪音已經(jīng)完全覆蓋了兒子喊聲寇甸,但他知道那是在親熱地叫著他“爸爸”塘偎。他的老婆背著一個背包疗涉,他知道那里面裝著給他避寒的衣物。他不知道老婆是怎么問詢到這里來的吟秩,他從來沒有奢望過她會主動找來咱扣。這時他的老婆正在向他微笑,一下就把他心里原來的那個芥蒂全都抹掉了涵防,他感到了家庭的那份暖意闹伪。
他想等這一次把這個裝滿鋼筋的吊籃升上去以后,他可以暫歇一下壮池,去到門口那邊偏瓤,告訴他的老婆自己住的地方,讓他們在那里等他椰憋。他也沖老婆和孩子笑了笑厅克。可能是這個笑容已經(jīng)很久沒用熏矿,已經(jīng)有一些僵硬已骇。但他心底里有一種說不出來的興奮和激動。
他把裝滿鋼筋的吊籃的四根鋼繩一股票编、一股地往吊鉤上套褪储。他又轉(zhuǎn)過臉看了看老婆和孩子,母子倆手握大門的鐵釬慧域,好像是牢房里的囚徒在等待釋放鲤竹。他想,他就是來解救他們的那個人昔榴。他們一家人重歸于好的愿望馬上就要實現(xiàn)了辛藻。他把四根鋼繩套上后順勢帶了一下安全扣,迅速退后兩步互订,舉手指向天空吱肌,仿佛在指引自己未來的方向。
張紅梅今天經(jīng)過多次尋路仰禽,轉(zhuǎn)了好半天才找到這個工地現(xiàn)場氮墨。沒想到一到大門口,小豆就透過鐵藝大門認(rèn)出了他的父親吐葵。兒子高興地叫著“爸爸”规揪,她也感受到兒子渴望見到父親的那種心情,雖然兒子曾在不久前受到他爸爸的推撞后受傷温峭,也絲毫不減他對父親的那種感情猛铅。她也受到了感染,望著鄭路從心底里露出了微笑凤藏。
雖然她今天出門的時候還忐忑不安奸忽,想著當(dāng)她丈夫見到他們的時候會不會再遭冷遇堕伪。這時她看到丈夫也在朝著她笑,她知道他們之間的堅冰已經(jīng)化解月杉,未來美好的生活正向他們走來刃跛。
張紅梅看到丈夫的一個帥氣的手勢以后,吊籃上的鋼繩漸漸拉直苛萎,然后吊籃緩緩升起。她看到吊籃側(cè)下方的丈夫脫下手套检号,看著門口這邊就準(zhǔn)備走過來腌歉。
突然間鄭路頭上方的吊鉤抖動了一下,笨重的吊籃產(chǎn)生了震動齐苛。張紅梅被這一突發(fā)的危險驚呆了翘盖。吊鉤上的安全扣因為鄭路的一時粗心沒有扣住,一股鋼繩瞬間從吊鉤上滑脫出來凹蜂,吊籃里滿滿的一框鋼筋猛地就往脫掉了一股鋼繩的方向傾斜馍驯。
張紅梅連忙大叫:“快跑!快——”她伸長手臂直指斜前方玛痊。
鄭路一邊脫掉手套汰瘫,一邊看著門外的老婆和兒子。他突然看到老婆很著急的樣子擂煞,指向他們的側(cè)前方混弥,張嘴朝自己在使勁喊著什么,但他只能聽到鋼筋棚里傳出的各種機具忙碌的嘈雜聲对省。
張紅梅瘋狂跺腳狂叫:“快跑蝗拿!快啊——”她眼睜睜看著一大捆鋼筋瞬時從半空中的吊籃里往鄭路站著的地方傾斜而下……
鄭路朝老婆指引的斜前方看去,但所見無物蒿涎,回頭來疑惑地望著老婆哀托,見她更激烈地跺著腳和更驚恐地張著大嘴。當(dāng)他看到兒子突然捂著臉蹲下去時劳秋,他瞬間就眼前一黑仓手,仿佛是天塌下來,一下把他壓平到地面喘不過氣俗批,世界在眩暈而狂亂中他仿佛突然聽到了老婆的叫喊聲“快跑啊——”和兒子的哭叫“哇——”
他準(zhǔn)備向著老婆指引的方向奔跑而不能夠俗或,只能讓一股鮮紅的液體慢慢往那邊流去。此時他想掙脫一切奔向自己的老婆和兒子岁忘,然而也只能變成另外的幾股鮮紅液體辛慰,沿著大門的方向流淌。直至鮮血讓千百根冰冷的鋼筋降下溫度干像,慢慢凝結(ji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