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 | 三顧生

來源:花瓣網(wǎng)

一衬衬、一顧生輝

“幺兒买猖,老裁縫今日倒是把戲服趕出來了,明日你定要好好表現(xiàn)滋尉。哎呀玉控,我一想到‘蘇婉院’很快要搭上汪政府這條大船,就是樂得整宿整宿都睡不著狮惜「吲担”

蘇姐外披了一件黑呢斗篷,領(lǐng)子下掛在一條色澤暗淡的玉佩碾篡,行情人一見便知道是贗品虱而,特別是那件黑呢斗篷,遠(yuǎn)遠(yuǎn)望去還能哐哐路人耽梅,近看便可知其做工粗糙薛窥。

這個時候的上海動蕩不安,好的服飾更是難求,削尖了頭擠進(jìn)上流社會的蘇姐便開始模仿官太太的衣著打扮诅迷,她說這樣走在路上都多了些底氣佩番。

陳玉枕用鉛筆畫出細(xì)眉入鬢,眼神卻怔怔的罢杉,半晌才聽到她開口:“蘇姐趟畏,蘇婉院到底是梨園,還是妓院滩租?”

陳玉枕十六歲那年被父親賣到了附近的一家戲院赋秀,她生得一雙絕美的眼睛,唱腔清潤悅耳律想,道白中京白異常流利猎莲,尾音中拖了一絲糯糯的蘇音,聽起來很是吸引人技即,所以在班子里很受歡迎著洼。

戲院里更是為她打起了“女版程硯秋”的名號,登臺當(dāng)日窄小的戲院擠滿了癡戲的看官而叼。

她的水袖堪堪遮住手身笤,裙子像一片鋪開的荷葉,裙子雖長葵陵,卻不露腳液荸,輕盈中又帶著嬌羞,她薄唇微啟脱篙,一道細(xì)膩的戲腔從喉中溢出娇钱。

“三十載兮冷月看,故人覓兮影無還涡尘。月入窗兮紅黃暗忍弛,朵云箋兮殘淚彈响迂】汲”

唱的正是京劇《金鎖記》里的一折。

面容還尚是稚嫩的陳玉枕把中年后狠毒決絕的曹七巧演得恰如其分蔗彤,臺下發(fā)出經(jīng)久不息的掌聲川梅,戲院賺得缽滿盆盈。

可惜好景不長然遏,碰上軍閥混戰(zhàn)贫途,加之經(jīng)營不善,戲院在三年后轉(zhuǎn)讓給了茶樓待侵。

陳玉枕收拾行李時丢早,聽到樓下有人聲,她一扭身伏在窗邊往下望,一名衣著光鮮的男子正和老板說著什么怨酝,嘴邊不時露出微笑傀缩,看著倒是文質(zhì)彬彬的模樣。

不一會兒农猬,老板便哧溜哧溜地跑上了樓赡艰,樂呵呵地說:“玉枕啊,樓下的那位客人是來自北平斤葱,說是奉命南下物色坤伶慷垮,看了你的戲,很是喜歡揍堕,出了二百大洋要帶你走呢料身!”

她又忍不住往樓下望了望,那位先生仍是保持不出格的微笑衩茸,剛剛好惯驼,不顯得輕佻,但是有幾分虛偽递瑰。

戲院門口停了一輛汽車祟牲,模模糊糊地,她瞧見車后座有一個人影抖部,不過帶著帽子说贝,看不太清臉,只是他坐得很是筆直慎颗∠缢。看起來正氣凜然的樣子。

陳玉枕這些年倒也賺夠了錢俯萎,想著回鄉(xiāng)下找姊妹合著開一家小店傲宜,就可以安穩(wěn)地活在這亂世中。

可是不知道怎么了夫啊,她竟然魔怔地應(yīng)了好函卒。

老板的喜悅之情滿溢臉上了入蛆,他一邊歡呼土全,一邊拍手,連連夸她將來必定名滿梨園贡未。

那位先生替她開了車門熊榛,她道了聲謝锚国,便抱著行李進(jìn)了車?yán)铮@是她第一次坐汽車玄坦,但是礙于面子血筑,不敢四處張望。

她匆匆瞧了眼旁邊那個帽子壓得低低的男人,估摸二十五豺总、六歲梆砸,灰色的西裝革履,卻戴了一頂不太合適的帽子园欣,應(yīng)該是臨時買的帖世,高挺的鼻子在逆光中顯得尤為凌厲,他特別敏感沸枯,意識到玉枕在望他日矫,微微蹙眉,把臉扭向另一邊绑榴。

她甚感失禮哪轿,也安安分分地坐好了。

車上有三人翔怎,氣氛卻很是尷尬窃诉,全靠開車的那位先生調(diào)動氣氛,他一直露出那副得體的笑容赤套,好像連嘴角揚起的弧度都算好了飘痛,讓人生出一副不舒服的感覺,玉枕不搭他的話容握。

她趴在車窗上宣脉,秋風(fēng)徐徐,拂過她的臉蛋剔氏。

到了上海塑猖,她聽到一陣哨聲,官兵拉起繩攔斷了路谈跛,人群和汽車都被封鎖在了一側(cè)羊苟,開車的先生終于收了笑,埋怨地說了一句:“這上海真是人多感憾,車子都過不去了蜡励。”

“銳生吹菱,把她那邊的窗關(guān)了巍虫∨碓颍”坐在旁邊的男子終于開了口鳍刷。

名喚銳生那個先生忙應(yīng)是。

玉枕不明所以地望了望他俯抖,這時他摘下了帽子输瓜,梳裝整齊的頭發(fā),明亮卻狠厲的雙眸,卻在瞬間切換成親近的面容對著車窗外的官兵微微點頭尤揣,官兵點頭哈腰地給他放行搔啊。

銳生帶她去了“蘇婉院”,那里是一個寬大的院子北戏,四面都是青瓦白墻负芋,綠樹環(huán)繞,青衣花旦嗜愈,滿園的鶯鶯燕燕旧蛾,倒像一臺牡丹戲。

這里的戲班子和從前和不一樣蠕嫁,有專門培養(yǎng)坤伶的女科班锨天,蘇姐穿著修身旗袍,笑得嫵媚剃毒,對銳生說:“下個星期我們要上一臺戲病袄,記得喚你家主子來∽阜В”

銳生點頭益缠。

車打著了火,玉枕一思索基公,緊跟了上去左刽,像唱戲時那樣,氣沉丹田酌媒,方開口:“車上那位先生是你主子欠痴?”

銳生驚愕,望左右無人才急急說道:“他只是北平的一名商人秒咨,要去上海喇辽,我順道載他一路罷了,”想了想雨席,又補(bǔ)充一句菩咨,“我對他如此客氣只不過是他給的車費很是闊氣,這世道陡厘,得幾個錢不容易抽米。”

玉枕垂眸答是糙置。

在“蘇婉院”的三年云茸,她的身段,板眼都越發(fā)出彩谤饭,看官最愛她的《梅妃》标捺,場場座無虛席懊纳,有一次一位先生留下了兩百銀票以示贊賞,出手如此闊綽亡容,使得玉枕的名氣越是響亮嗤疯。

“蘇婉院”全靠官家少年和名流撐著,平民百姓根本無暇去聽?wèi)蚬刖ぃ搅撕笃诿浚芏嗝婕藿o了富商或者軍官當(dāng)作小妾,也放棄了繼續(xù)唱戲屋谭。

有一些戲院開始刁難“蘇婉院”阱佛,隔幾天就派人來砸場子,蘇姐欲哭無淚戴而,一有空就拉著玉枕哭訴凑术,說自己如何不容易。

沒想到幾日后所意,蘇姐便接到了來自汪政府的信封淮逊,邀請玉枕在賀功宴席上唱一臺戲。

這可是大好機(jī)會啊扶踊,依上汪政府這艘巨輪泄鹏,以后還有哪家戲院敢惹“蘇婉院”呢。

玉枕不樂意秧耗,雖說她不是有一腔激情的愛國人士备籽,但也不想和汪偽政府扯上關(guān)系,可是最后還是抵不過蘇姐的軟磨硬泡分井。

出發(fā)前夕车猬,她重新端詳了那封信,右下角用小楷字寫著一個字尺锚。顧珠闰。

這時的玉枕,還不知這個“顧”字帶有多少的權(quán)力瘫辩,也不知這“顧”字一落筆便可輕易奪走別人性命伏嗜,此時的她只當(dāng)這是一個同樣愛戲的癡兒送來的一封邀請函罷了。


二伐厌、二顧生念

臺下坐滿了穿著軍服的大官承绸,他們的眼中沒什么波瀾,一副色瞇瞇的模樣直勾勾地盯著她的臉蛋挣轨,似乎聽不見她所念的道白军熏,也不在意她揮出去的水袖是否自然美麗。

“可嘆我與梅花一樣孤冷刃唐,怎比得閑桃李獻(xiàn)媚爭春羞迷?我只怨俏東風(fēng)太無憑準(zhǔn)界轩,全不解雪寒梅傲骨天生画饥∠挝停”

她哀哀然念著江采萍的道白,感情所至之時抖甘,想到梅妃被李世民拋棄热鞍,想到她從盛寵到無人問津,從而想到自己竟要靠著賣國賊才能在梨園立足衔彻,一時悲從中來薇宠,泫然淚下。

一抬眸艰额,恍惚間見到當(dāng)年那個坐在她旁邊的男子澄港。

玉枕一怔,心亂如藤柄沮,急得忘了下一句道白回梧,她愣在原地,昏黃的燈光冷冷地打在她的戲服上祖搓,全場寂靜狱意。

忽然那位男子鼓起了掌聲,他一身墨綠軍服拯欧,濃眉亮眼详囤,打量的目光中帶著一絲乖張,他坐在最前頭的位置镐作,他是汪政府的人藏姐?而且官職不小。

他是城府極深隱藏了自己该贾,抑或是他雖殺人如麻包各,但在京劇面前是最單純的癡兒呢?

大家目目相覷靶庙,但是緊接著場子發(fā)出了洪雷般的掌聲问畅,玉枕呼了一口氣,急急道謝六荒,便退了出去护姆。

她在后臺里卸妝,剛換上旗袍掏击,便有一個聽差進(jìn)來對她說:“玉枕姑娘卵皂,有人請⊙馔ぃ”

她猶豫了一下灯变,還是跟著聽差去了殴玛。

上了一輛三輪車,經(jīng)過重重曲折的走廊添祸,踩著木制的地板滚粟,高跟鞋發(fā)出咚咚的聲音,她有些不自在刃泌。

到了之后凡壤,聽差示意她推門而進(jìn)。

屋子里是日式裝潢耙替,男子坐在地板上亚侠,桌子上擺著一壺茶,一旁放著日本的和服木屐同發(fā)飾俗扇,玉枕有些排斥硝烂,后退了一步。

他順著她目光望去铜幽,輕笑一聲:“我進(jìn)來時就有了滞谢,我沒有這種特殊愛好∩督矗”

他這一笑倒使氣氛變得輕松爹凹,玉枕也坐了下來。

“如果沒記錯镶殷,三年前我曾見過先生禾酱。”玉枕輕輕抿了一口熱茶绘趋。

“難為你還記得颤陶。”

“先生很愛聽?wèi)蛳菡冢俊?/p>

“那倒也不算滓走。”他把茶滿上帽馋,嘴邊浮起若有若無的微笑搅方。

玉枕和他在一起的時候,變得提心吊膽绽族、風(fēng)聲鶴唳的姨涡,時刻提防著外面的風(fēng)吹草動,聽聞最近刺殺汪政府的組織人員被抓到了吧慢,時局動蕩涛漂,一不小心就死于非命,那場刺殺就讓街上的百姓無端送命了。

如今她居然和汪政府的人在一起匈仗。如果有一顆子彈偏了偏瓢剿,死的就是她了。

他問她叫什么名字悠轩,問話時一副不想知道间狂,但又不得不問的樣子,眼睛溫溫望著茶杯哗蜈,用鑷子夾起泡開的茶葉前标,又夾起坠韩,又放下距潘。

之后他笑著說:“但愿不要人比黃花瘦≈桓椋”

玉枕有些詫異音比,他說的是宋代李清照的《醉花陰》里的最后一句“莫道不消魂,簾卷西風(fēng)氢惋,人比黃花瘦洞翩。”

而這詞里有一句“玉枕紗廚焰望,半夜涼初透”骚亿,正應(yīng)了她的名字,玉枕熊赖。

“玉枕”這個名字是十六歲時她自己取的来屠,喜歡李清照,其實更多是因為被她的詞觸動到震鹉。

忽然有一陣急切的敲門聲俱笛,他往門口一瞥,之后讓那人進(jìn)來传趾。

進(jìn)來的人有些防備地望了玉枕一眼迎膜,他點點頭,那人才低聲說:“真是見鬼了浆兰,能用上的招兒我都用了磕仅,牙齒都打沒了,他們還是一個字都不肯吐簸呈¢哦”

玉枕眉一皺,眼睛卻直直看著他蝶棋。

他目光開始變得冷厲卸亮,臉上露出陰鷙的笑:“我收到‘毒針’的信,這些人可都是有妻兒的玩裙〖婷常”

來人那張帶有褶皺的臉開始泛起笑容段直,拍拍他肩膀道:“顧延,真有你的溶诞⊙烀剩”

天色漸漸起黑,這室內(nèi)小陽臺上一燈螢然螺垢,玉枕提議給他唱一出戲喧务。

他答好,連茶都泡上了枉圃,靠在墻上功茴,一副放下戒備的神情。

玉枕穿著旗袍孽亲,連妝容都是素雅的坎穿,在這窄小的房間里,她拿出了登上大舞臺的認(rèn)真勁兒返劲,但是當(dāng)她一張嘴時玲昧,顧延的臉色就變了。

她唱的是《青霜劍》中《洞房》里的那一場篮绿,申雪貞對仇人方世一孵延,內(nèi)心仇恨到了極點,伺機(jī)刺殺亲配。她面對方世一時尘应,眼中滿是笑意;轉(zhuǎn)過頭來弃榨,臉上是恨不得將他抽筋剝骨菩收。

玉枕一人分飾兩面,真是煞費苦心地表達(dá)出她對自己是多么厭惡鲸睛。

他早該想到她也容不下這樣的自己娜饵。

叛國,內(nèi)奸官辈?

他聽過太多這樣的話了箱舞,不過這些人都是在臨死前最后的掙扎罷了。

他試過被人當(dāng)面吐口水拳亿,不過下一秒那人舌頭就被抽了晴股。

還有什么大風(fēng)大浪沒見過,在鬼門關(guān)前走了好多回了肺魁,還有什么還怕的电湘。

他不打斷她,靜靜聽完她唱的戲。

等她唱完最后一句時寂呛,顧延笑著合上茶杯說:“這真是一場好戲怎诫。”

一場好戲贷痪。

玉枕嚇得瑟瑟發(fā)抖幻妓,深知自己得罪了他,但是心里沒有半點后悔劫拢,他手里沾滿了那么多無辜人的鮮血肉津,是如何這樣心安理得地坐在這里聽?wèi)虻模?/p>

外面是烽火連三月,而他只要動動手指就能把上海攪得天翻地覆舱沧,下個命令就能讓人妻離子散妹沙。

可是明明他是最該死的那個。

當(dāng)玉枕意識到自己有這個想法的時候狗唉,她倒吸了一口涼氣初烘。

死涡真。這個字似乎離她很遙遠(yuǎn)分俯。

她是個活在戲中的角兒,愛的恨的都是戲中的人哆料,她把自己鎖在金絲籠里缸剪,全身而退。

這時窗外下起了雨东亦,雨從簾幕邊橫掃過來杏节,是一場淋漓暢快的大雨,與這幢陰慘慘的建筑格格不入典阵,蚊香一蓬蓬地浮上來奋渔,直熏到心里。

回到蘇婉院的時候壮啊,蘇姐快步擠上來嫉鲸,一副討好的面孔,揚眉咧嘴地問東問西歹啼,只恨自己沒有在現(xiàn)場玄渗。

當(dāng)蘇姐問到“有沒有見到什么大人物”時,玉枕頓了一頓狸眼,蘇姐馬上意識到有情況藤树,更是像只怎么也甩不掉的蒼蠅,追在身后問個不停拓萌。

玉枕坦言后岁钓,她一臉驚訝地反復(fù)詢問,顧延?上海汪政府里掌握重要間諜情報的顧延么屡限?

之后就像炸開鍋了一樣降宅,整個人亢奮了起來,嚷嚷著要玉枕多與他走動囚霸。

當(dāng)夜玉枕翻來覆去睡不著腰根,草席子被磨得沙沙作聲,床板咯咯響著拓型。

這明明是一件不光彩的事情额嘿,為什么大家都在恭喜她,難道因為他手握權(quán)力劣挫,就可以讓人忘記了他所做的事情都是會遺臭萬年的嗎册养?

更可怕的是,她開始有點享受這種靠著顧延一路披荊斬棘的感覺压固。

一面厭惡著他球拦,一面又利用著他。果然是虛偽帐我。玉枕痛苦地意識到自己根本沒有那么偉大和善良坎炼,她只是一個小人物,舞臺那小小的一隅便是她的一生拦键。

經(jīng)過半夜的掙扎和思考谣光,玉枕決定明日買些水果去見他,算是正式感謝他幫她解的圍芬为。

玉枕有些拘謹(jǐn)?shù)卣驹陬欚^門前萄金,門衛(wèi)見了她,倒是直接將她領(lǐng)進(jìn)一間屋子媚朦,也沒有去通告氧敢,好似她來了很多回一樣。

忽然聽到一陣激烈的爭吵聲询张,她有種做賊心虛的感覺孙乖,下意識地躲在屋子里的一個隔間內(nèi)。

是一個女人的聲音瑞侮,“顧延的圆,你瘋了不成,你本身也是當(dāng)特務(wù)的半火,你知道這次任務(wù)多么危險越妈!”

“重慶的情報網(wǎng)我已經(jīng)搞到手了,信我钮糖,這次可以將他們一網(wǎng)打盡梅掠!”

顧延打開門后酌住,皺眉看了看亮著的燈,快速環(huán)顧了四周阎抒,玉枕心提到了嗓子眼酪我,氣都不敢喘。

那個女的背對著玉枕且叁,玉枕看不清她的模樣都哭。

顧延接著對那個女生說:“你先回去吧〕汛”

忽然那個女人叱呵道:“是誰欺矫!”接著拔出了腰間的槍支,指著隔間后的玉枕展氓。

玉枕站了出來穆趴,驟然出了一身冷汗,下意識地看向了他遇汞。

顧延抓緊槍口未妹,雙方抗衡的力量,用力得開始微微顫抖空入。

那個女生一頭干練的短發(fā)络它,巴掌小的臉蛋,那雙挑起來的丹鳳眼此時滿是憤怒执庐,她又是痛心又是決絕地說:“顧延酪耕,你這幾年動不動就跑去聽?wèi)颍愕男倪€有幾分留給你的政治事業(yè)你自己清楚轨淌,別的我都可以視而不見,但是這女的看尼,她聽到了我們的事递鹉,她必須死!”

顧延眸中閃過一星狡黠的笑藏斩,把聲音壓得很低躏结,“如果她受傷了,阪野會立刻收到毒針已經(jīng)叛變的信息狰域,你說他是相信我媳拴,還是相信在那邊過得活色生香的你≌桌溃”

她不可思議地退后兩步屈溉,好像不敢相信他竟說出這樣的話,“你……抬探!顧延子巾,你是不是被赤化了帆赢?!”

“沒有线梗,我心里沒有信仰椰于,一捧水,是沒有形狀仪搔,又可以是任何形狀的瘾婿,你最好不要把我逼急了。放了她烤咧,我保證她不會把事情說出去憋他,而你也安然無恙∷柘鳎”

那女人的神情漸漸變緩和了竹挡,握槍的手也放松了下來,顧延不虧是顧延立膛,說服別人的方法總是一套套的揪罕,她收起了槍,恨鐵不成鋼地怒瞪他一眼宝泵。

她剛想轉(zhuǎn)身出去好啰,背部猛然一陣劇痛,她用手一抹儿奶,全是鮮紅的血框往,接著顧延連捅了她幾下,她話還沒說出口闯捎,就倒在地上了椰弊。

顧延面若冰霜,把匕首隨手扔在地上瓤鼻,撥打了一通電話秉版。

“銳生,上來幫我處理一點事情茬祷∏寤溃”

“嗯,毒針?biāo)懒思婪福碚胰隧斏习伞?/p>

玉枕臉色慘白秸妥,驚嚇得眼中映出淚光,這是她第一次離死亡那么近沃粗,還能見到那女子合不上的雙眸粥惧,那灘濃稠的血勻得面積越來越大,似乎浸軟了木地板陪每,然后滲進(jìn)去影晓,樓下滴答滴答落著一夜的血雨镰吵。

蘇婉院就像她的象牙塔,她在里面活得無憂無慮挂签,可他偏要一點點把這個殘酷的世界扒給她看疤祭,對他而言,就像剝橙子一樣簡單饵婆,里面不斷噴呲出鮮血勺馆,他笑得猖狂。

顧延急急掛了電話侨核,想靠近她草穆,又害怕手上的血嚇到她,只好在一旁靜靜看著她搓译。

許久過后悲柱,他才開口,“我從小就在‘不是你死些己,就是我亡’的環(huán)境里長大豌鸡,我只知道,若我放了她段标,你就會有生命危險涯冠。如果是這樣,你還覺得我很可怕嗎逼庞?”

玉枕淚水忽然漫了上來蛇更,怎么也擋不住。

她和他不過幾面之緣赛糟,為什么他會愿意為她冒險派任。

保證她不會說出去?

如果玉枕真的是重慶方面的間諜呢虑灰?

這種情感來得太快了吨瞎,一時間撞得玉枕魂飛魄散,她招架不了穆咐,也根本無法思考在這場戲中她扮演了一個什么的角色。

這只是一場荒唐的戲字旭,黃粱一夢对湃,總歸落幕吧。


三遗淳、三顧生情

慶功宴一邀后拍柒,玉枕在梨園里再一次名聲鵲起,可是之前那些老客人倒不怎么來了屈暗,也許是害怕和汪政府扯上關(guān)系拆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脂男。

顧延也沒有來找過她了,只是不時寄幾封信過來种呐,蘇姐還以為她結(jié)交了什么文人墨客宰翅,烽火戰(zhàn)亂的,誰還得空弄這些詩情畫意爽室。

玉枕把它們丟入火盆里汁讼,燒得干凈。

幾日前阔墩,秀卿回來了嘿架,她梳髻,雙眉修得又彎又細(xì)啸箫,穿著一件月白蟬翼紗旗袍耸彪,一歪身坐在了椅子上。

她當(dāng)年是蘇婉院有名的青衣忘苛,本來前程似錦蝉娜,但是最后還是選擇嫁給了汪政府里的一名官員。她笑著說富太太的日子忒是無聊,不如跟著班子一起唱戲帅矗。

語氣中頗有炫耀的意味观游。

臨走時,她留下了一句話扮宠。

“幺兒啊,把自己放低一點狐榔,也不是一件壞事坛增。”

似乎話里有話薄腻,玉枕苦笑收捣。

真是個多雨的季節(jié),大雨傾盆而下庵楷,嘩啦啦地潑下來罢艾,地上起了一層白霧。

第一次尽纽,她打來了顧延寄來的信咐蚯。是一張牛皮紙做成的信封,開口處蓋了一個紅色的戳弄贿。

舒服的小楷字體抄寫著李清照的詞春锋。僅此而已。

玉枕想差凹,他會不會上一秒還在對犯人嚴(yán)刑拷打期奔,下一秒就拿起鋼筆謄寫《浣溪沙》呢侧馅?

就像一個惡魔愛上了種花。

怎么看都很不相宜呐萌。

一日“蘇婉院”里來了幾個日本軍官馁痴,他們用著蹩腳的中文對玉枕說他們的長官請她去唱戲。

玉枕深知如果這次去給日本人唱戲搁胆,就真的就背上了叛國的罪名了弥搞,心如死灰時,她忽然想起了顧延渠旁。

更加心如死灰攀例。

對玉枕而言,顧延這個人是她所有的掙扎和矛盾顾腊,對他的感情也好粤铭,情愫也罷,都要努力壓制著杂靶。

顧延只身前來梆惯,剎那間她竟忘了他的身份,他用著流利的日語和日軍交涉吗垮,談笑風(fēng)生垛吗,像是很熟的朋友。

他不時看過來烁登,玉枕只好澀澀地對他笑怯屉。

他笑著歪歪頭,似乎在說她不必如此饵沧。

日本士兵悻悻而歸锨络,玉枕好奇地問他說了什么,他從身后拿出一封信狼牺,遞給她羡儿,一面笑一面說:“撒了個小謊,說你是我的未婚妻是钥÷庸椋”

玉枕一愣,無可奈何地笑了一聲悄泥,似在為這場鬧劇感到悲哀拂到。

“蘇婉院”門前有一盞昏黃的燈,他的側(cè)影迎著燈码泞,目光下垂,睫毛撲閃閃的狼犯,歇息在有些蒼白的臉頰上余寥,有一種溫柔的書生氣質(zhì)领铐。

恍惚間,他不是那個雙手沾滿鮮血的魔鬼宋舷,只是一個迷失夢途的書生罷了绪撵。

有了那盞路燈在,地上模糊的影子祝蝠,便更覺得曖昧親密音诈。

而他沒有在看她。

顧延拉她上了車子绎狭,連司機(jī)都沒有细溅,他親自開車。玉枕詢問了幾次要去哪里儡嘶,他笑著擺擺頭喇聊,竟怎么也不愿意說。

天愈黑蹦狂,路上行人愈少誓篱,整條大街也沒幾個閑逛的,車夫也變得乏力凯楔,漸漸跑不動了窜骄,一天下來也不知接了幾個客人。

偶爾經(jīng)過的一輛汽車亮起來的車燈像躲在云后面的月亮摆屯,風(fēng)猛的一吹邻遏,驟然亮眼,讓人很不舒服鸥拧。

一切像回到三年前党远,她倚著車門,頭部靠著車窗的玻璃富弦,涼涼的沟娱,頭皮像觸電一樣,一陣清明腕柜。

“你這樣济似,一顆子彈就爆頭≌电停”

忽然冷冷的一句話砰蠢,玉枕的心寒了半截,腦袋像晃晃悠悠地掛在那里而已唉铜,她立馬靠近顧延台舱,一副要死一起死的氣勢。

顧延掃了她一眼,之后忍不住笑了出聲竞惋。

偌大的舊戲院里燈火通明柜去,底下的木凳子整齊擺放著,一看就知道是有人刻意安排過的拆宛。

以前玉枕覺得這戲臺有唱一場“霸王別姬”的氣勢嗓奢,那小小的一角是那么的寬大,好像走到盡頭需要很長的時間浑厚,但是在臺下舉起手掌一量股耽,只是半截手掌那么大。

椅子上搭了條紅羽紗钳幅,玉枕戲癮上了物蝙,把紅紗羽當(dāng)水袖,上臺玩了一把贡这。

顧延看著她茬末,眼里暈開了笑意。

這個舊戲院如今已經(jīng)荒廢了盖矫,但在三年前可是連聽?wèi)蚨己茈y預(yù)約得上的丽惭,更別談上臺唱戲了。

當(dāng)年蘇婉院凈出絕色名伶辈双,她初來乍到责掏,受盡排擠,她只能偷溜進(jìn)舊戲院里模仿名角兒的腔調(diào)湃望,原來當(dāng)家花旦的水袖正换衬、反、翻证芭、抖瞳浦、收都是帶有感情的。

她沒日沒夜地待在舊戲院里废士,入迷時叫潦,甚至一日都不曾吃過一口飯,她最是喜歡熄燈閉院的時候官硝,這樣她就可以大膽地在這里唱戲了矗蕊。

只可惜到了最后她還是沒能上臺過一把戲癮。

玉枕沒想到顧延竟然知道這個她以為僅是屬于她的秘密基地氢架。

“你知道嗎傻咖?當(dāng)年,我在那里岖研,”顧延指了指角落里的一個位置卿操,因為太黑了,玉枕差點看不出那兒還有一個位置,“聽你狼嚎鬼叫了一晚硬纤〗庾遥”

“我原本是來這兒尋個清凈,但是沒想到遇見了你筝家。”

“本來想走的邻辉,但是又怕嚇到你溪王,便想著忍一忍,不料你竟然唱了一晚值骇∮猓”

顧延想起從前,失笑吱瘩,用手遮住眼睛道伟,露出棱角分明的下頜。

玉枕不知和他還有這樣的相遇使碾,先是羞赧地垂眸望著地下蜜徽,然后也和他一起笑了起來。

“之后我每次看票摇,你都在拘鞋,我便每次都來∈该牛”周圍很安靜盆色,他說的這句話顯得尤為清晰。

離開的時候祟剔,燈還亮堂著隔躲,在外面往回一看,那一點橘紅竟有點像屋子著了火物延。

他們兩人像是從火海里逃生的戀人宣旱,所有往昔都被燒成了灰,他們并肩走在一起教届,顧延輕輕握住了她的手响鹃,她沒有甩開。

這是她這輩子做的最勇敢的一件事案训。

是不是正確已經(jīng)無從談起买置,只是后來的她也不想再談了。

玉枕仰起頭看他强霎,不自覺臉上就浮起了微笑忿项,美得像云軒信箋上的一滴墨,陳舊而迷人。


四轩触、片片信箋

1945年8月15日寞酿,汪偽政府正式瓦解。

前夕脱柱,冗長的走道里有進(jìn)進(jìn)出出的人伐弹,人人都在急著收拾行李離開,日本宣布無條件投降榨为,這個所謂靠日本扶持的政府理所當(dāng)然就要倒塌了惨好。

很詭異的,這棟樓外面的人歡天喜地随闺,為抗日戰(zhàn)爭的勝利歡呼不已日川,但是這棟樓里的人卻愁眉苦臉,失業(yè)暫且不說矩乐,還有可能會有生命危險龄句。

顧延的房間里一片漆黑,煙盅里是一根又一根將熄未熄的煙散罕,他頹然地坐在椅上上分歇,滿臉憔悴,近乎偏執(zhí)地撕著指甲笨使,已經(jīng)撕了將近一半卿樱,鮮血直流。

銳生闖進(jìn)來硫椰,一邊幫他把重要書籍收起來繁调,一邊急急說道:“顧延,你還坐在這里干嘛靶草,我已經(jīng)幫你定好去舊金山的機(jī)票了蹄胰,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顧延忽然笑了奕翔,站起來喃喃道:“對對對裕寨,銳生,把機(jī)票給玉枕派继,讓她走宾袜!”

銳生像看著一個瘋子那般望著他,大聲吼著:“顧延驾窟!你以為國民黨會放了你嗎庆猫?!他們已經(jīng)把周佛海抓起來了绅络,聽說還判了死刑月培!玉枕不會死的嘁字,你走了,她也不會死杉畜,日后等你在那邊穩(wěn)定了纪蜒,再回來接她!”

幾日未眠此叠,顧延有點支撐不住了纯续,他扶著書桌,一字一句地說:“我當(dāng)時只想著讓她能好好唱戲拌蜘,忘了我的身份會讓她陷入危險杆烁,我不想她日后受盡別人的白眼,你明白嗎简卧!”

第二天,玉枕收到他寄來的一封信烤芦,還是舒服的小楷举娩,在右下角寫了一個“顧”字。

里面只有一張機(jī)票构罗。

送信的男孩說:“哥哥說在舊金山等你铜涉,到了后會有人接待你,時間很急遂唧,讓你不要耽誤芙代。”

之后的每個月盖彭,玉枕總能收到顧延寄來的信纹烹。

說是他現(xiàn)在不好現(xiàn)身,讓她再等等召边。

說是他慌亂逃離時铺呵,忘了帶走李清照的詩集,很是可惜隧熙。

說是蘇婉院的海棠開得正旺片挂,他忍不住摘了幾朵,請她原諒贞盯。

一開始是一個月幾封音念,接著是好幾個月才有一封了。

細(xì)細(xì)數(shù)來躏敢,也有滿滿一竹籃了闷愤。

玉枕越看越傷感,也能理解他對她的情愫只是心血來潮父丰,三面之緣肝谭,談何永久掘宪。

牢房里有一扇窄小的窗,透過它堪堪能看到有朵盛開的海棠攘烛,顧延的劉海被汗浸濕魏滚,前些日子被繩子鞭打的皮膚好像又發(fā)炎了,疼得直冒汗坟漱。

他狼狽地趴在地上鼠次,寫下了最后一封信:玉枕親啟,海棠依舊芋齿,我心不在腥寇,另覓良人,望好觅捆。

然后去懇求那位他曾救助過的長官寄出去赦役。

那男子瞥了他一眼,直道:“你說你還費什么事兒栅炒,你明日都要被判死刑了掂摔。算了算了,幫你寄了那么多赢赊,不差這一回了乙漓。唉∈鸵疲”

1947年3月15號叭披,顧延將死于這個春暖花開的日子里。

他好像看到了玉枕在臺上一揮袖讓他跟去玩讳。

那個被師父罵了會哭鼻子的姑娘涩蜘,那個敢唱戲嗆他的丫頭,那個他終于能牽起手的女子锋边,現(xiàn)在過得可好皱坛?

“砰”的一聲,世界安靜豆巨,余留一聲嘆息剩辟。


番外:從何時開始

那個姑娘已經(jīng)在這里多久呢?

一邊哭著往扔,一邊繼續(xù)苦練京劇的動作贩猎。

不遠(yuǎn)處的汽車上坐在兩個男子,黑漆漆的倒也看不清模樣萍膛。

顧延透過車窗望著她吭服,嘴角總是在笑,他似乎看到自己兒時為了寫一首詩那副認(rèn)真的模樣蝗罗,只是后來養(yǎng)父很憤怒艇棕,把他的詩都撕碎了蝌戒。

已經(jīng)晚上十點了,她好似習(xí)慣了身處黑暗中沼琉,倒也不像別的女孩北苟,天一黑就哭鬧著要回家。

銳生好久沒見過他那么專注的神情了打瘪,但是之后還是出聲勸道:“已經(jīng)很晚了友鼻,我們先回去吧。聽說那家戲院最近在找人轉(zhuǎn)讓闺骚,大不了我們用重金帶走那個女孩彩扔。”

顧延沉默了許久僻爽,之后像在自言自語地說道:“你說……如果我的養(yǎng)父不是個親日的政客虫碉,我是不是會走上一條截然不同的路……下次回去我就真的是汪偽政府的人了,讓我再待一會兒吧胸梆≌岷猓”

這幅卸下所有防備的樣子,無助又可憐乳绕。

天色又沉了幾分,那女孩走了逼纸,他還久久不舍得離去洋措。

顧延常常在想,是何時開始喜歡她杰刽,是看了她的戲么菠发?可是他見過太多有名的花旦了,她的戲還不算成熟贺嫂。

是被她堅持不懈所吸引滓鸠,還是喜歡她的純粹簡單?

他想不通第喳,只是一想到她糜俗,所有原以為熬不過的痛苦都變得少了幾分。

玉枕對他而言曲饱,就算是他對這個世界最后的妥協(xié)吧悠抹。


(完結(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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