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燦爛中流過
野氓
在我的印象中啥么,段姑臉上永遠漾著淺笑。
段姑其實是妻子的姑姑贰逾,第一次到她家悬荣,我們是去看姑父的病。其時姑父已經(jīng)病重疙剑,久治不愈氯迂,全是段姑一個人撐著這個家践叠。我以為,久久不見嚼蚀,又在生活重壓下的段姑禁灼,該有多么憔悴,迎接我們的轿曙,那一定是一張苦瓜似的臉弄捕。
段姑早早地站在路口,見到我們時导帝,一臉微笑守谓,逐個拉著我們的手,說舟扎,看到這么多子侄來了分飞,心里就高興悴务。她的笑容睹限,融化在每一句話里,傳遞到了我們的手上讯檐,落到我們心上羡疗,我們心里十分的擔(dān)心就減少了三分。那天别洪,段姑特意把已經(jīng)出嫁的表姐叫回家叨恨,做了一桌滿滿的菜,肉挖垛、魚痒钝、雞、鴨痢毒、豬腳送矩、豆腐等。吃飯時哪替,段姑一臉的笑栋荸,說,你們攢勁吃凭舶,吃得越多我越高興晌块。自己養(yǎng)的雞,自己放的鴨帅霜,自己塘里的魚匆背,姑姑家雞鴨魚有好多好多。其實身冀,她家僅僅養(yǎng)了五只雞钝尸,三只鴨蜂大,魚塘里的魚并不多,在過年時蝶怔,靠這些來賣點錢奶浦,可以為姑父治病的錢補一個小小的缺。提到姑父的病踢星,她臉上沒有一絲的憂愁澳叉,依然是那種微笑,說沐悦,姑父的病成洗,只要在治療,就有希望藏否。治病的錢瓶殃,不是問題,錢總是可以想辦法掙到的副签。一個沉重的話題遥椿,一個憂傷的現(xiàn)實,經(jīng)過她的笑容過濾后淆储,竟然如此輕松冠场。
姑父走完了他的人生歷程,四十多歲的段姑帶著七歲的表弟和十二歲的表妹本砰,揭開了生活艱難的一頁碴裙。為了省下三畝多田的牛工錢,她自己一個人用鋤頭去挖田点额,手上起了血泡舔株,晚上用開水把縫衣針燙一下,然后挑破还棱,第二天繼續(xù)挖载慈。這十多天下來,血泡起了又挑诱贿,挑了又起娃肿,最后成了一層厚繭。段姑不高珠十,身材單薄料扰。村上的人說,段姑人好像矮了一截焙蹭,身體薄了一層晒杈,加上她每天顧不得梳頭,頭發(fā)蓬松而且散亂孔厉,上面還沾了些草屑拯钻,一身泥一身水帖努,像個鬼樣子。從此粪般,她落了個“段鬼”的綽號拼余。
這些事還好,可以在白天做亩歹。讓段姑害怕的是晚上要去堵水匙监。水庫在晚上開閘,渠道里的水一路流過來小作,家家戶戶的田都要放水進去亭姥,到段姑的田附近時,水已被無數(shù)次的圍追堵截顾稀。三畝田急著要放水進去达罗,水就是剛插下的秧苗的救命水,就是一年要吃的糧食的希望静秆。段姑以前從未堵過水粮揉,更沒有在夜里一個人去過田邊上。這三畝田并不在一個地方诡宗,有兩畝在河邊上滔蝉。那里,有一個深潭塔沃,有幾個人深。夏天洗冷水澡時阳谍,只有幾個水性好的蛀柴,才敢到潭里去游。去年矫夯,還淹死過一個粗壯的男人鸽疾,說是潭里有落水鬼。晚飯后训貌,段姑拿著鋤頭制肮,帶著杉樹皮做的火把,麻著膽子向田邊走去递沪。
那里是渠道的盡頭豺鼻,只有尿大的水,段姑把缺口打開款慨,靜等那水不急不慢地流進去儒飒。她第一次來堵水,不知道水會這樣小這樣慢檩奠,她以為只要來到這里桩了,把渠道里堵住附帽,水就會嘩嘩地流進田里,要不了半個小時井誉,就可以回家蕉扮,結(jié)果卻是這樣。天上沒有月亮颗圣,只有幾顆稀稀落落的星星掛在遙遠而黑壓壓的天幕上慢显。段姑拿著燒了一半的火把,坐在那里欠啤,看著陡峭的高岸下荚藻,那讓人毛骨悚然的深潭。段姑心里顫顫的想洁段,自己從來沒有見過什么鬼应狱,但是,小時祠丝,聽別人講起鬼時疾呻,身上汗毛直豎!人們講的落水鬼不可能吧写半!真是怕什么來什么岸蜗。忽然,從深潭邊的草叢中發(fā)出窸窸窣窣的響動叠蝇。段姑難道真的有鬼璃岳,卻讓我碰上了?草叢中悔捶,一條蛇幽幽地爬了出來铃慷。段姑嚇得呼的一下站了起來。她一手拿著火把蜕该,一手抓著鋤頭犁柜,預(yù)備蛇來進攻,但是她不敢打堂淡。她嘴里連連說馋缅,畜生,不要過來绢淀,快走萤悴!那條蛇吐著信子,磨磨蹭蹭地游走了更啄。段姑這才發(fā)覺稚疹,自己腿都軟了,衣服都汗?jié)窳恕?/p>
在驚嚇中,在疲倦中内狗,在瞌睡中怪嫌,在蚊子的襲擊中,段姑終于把田里的水放滿了柳沙。這時岩灭,已經(jīng)是半夜了,火把早燃盡了赂鲤,吝嗇的星光噪径,更加增添了夜晚的恐怖,根本就看不清路数初。段姑硬著頭皮找爱,把鋤頭當(dāng)拐棍,像盲人一樣探路泡孩,終于從田埂走上了大路车摄,她長長了舒了一口氣。
走了一段仑鸥,段姑預(yù)感到不妙:一腳踩在一條蛇身上了吮播!她大叫一聲,來不及挪開腳步眼俊,就暈過去了意狠。不知過了多久,一個打夜魚的從這里經(jīng)過疮胖,掐她的人中环戈,她才醒過來。她說获列,剛才踩在蛇身上了谷市。那人用電筒一照,哪里有什么蛇击孩,只是一截草繩而已!那人說鹏漆,段鬼呀段鬼巩梢,你嚇了自己不要緊,把我也嚇了一跳艺玲。從此括蝠,段鬼怕蛇的段子就流轉(zhuǎn)開了。
一旦被蛇咬饭聚,十年怕井繩忌警。一旦被蛇嚇,會怎么樣秒梳?后來法绵,我問起這事箕速,段姑笑得眼睛都瞇成了一條縫,說朋譬,賢侄盐茎,不怕你笑話,人是逼出來的徙赢,膽子是嚇大的字柠,我不去堵水,家里誰去狡赐?第二天窑业,我舍了一個大本錢,買了一支手電筒枕屉,買了幾斤谷酒常柄,每晚走前喝一口酒。酒壯膽搀庶,光照路拐纱,晚上放了一段時間的水,后來一點都不怕了哥倔。嘿秸架,不是吹牛,如今咆蒿,我酒量也有了东抹,一斤白酒不在話下。膽量也有了沃测,不是我怕蛇缭黔,而是蛇怕我,蛇見著我就灰溜溜地走掉了蒂破。驚魂的恐懼馏谨,生活的艱辛,在段姑的嘴里附迷,竟然如此輕松幽默惧互。
命運給段姑打了一個又一個結(jié)。表弟四十多了喇伯,依然單身喊儡。作為母親,何嘗不為兒子成家的事操碎了心稻据!上前年艾猜,七十二歲的段姑在田里干活時,摔了一跤,左腳粉碎性骨折匆赃,在中醫(yī)院住了一個多月淤毛。出院時,她把我拉到一邊炸庞,笑著說钱床,我還從來沒有這么清靜地歇氣,每日躺在病床上埠居,只管看電視查牌,看累了就睡覺。我這是享福嘞滥壕!段姑就這么嘻哈著纸颜,解了生活給她上的圈套。
去年正月绎橘,我們?nèi)ソo她拜年時胁孙,她一邊給我們盛水果零食,一邊迫不及待地告訴我称鳞,有大好事涮较。我家是貧困戶,扶貧工作組幫我們改建了一間廁所冈止,還可以在里面洗澡狂票。這就好嘞,跟你們城里一樣熙暴,好舒服闺属,好方便的炬藤。還有丸凭,我和你表弟吃了低保驯嘱,加錢了卖丸,每個月我們兩人加起來有三百多塊錢一個月。工作組的人蠻好廊移,政府好抽米。我都不知道如何感謝他們播瞳。說話時狞谱,段姑一臉滿足的笑巍膘,一臉快樂的笑,一臉感恩的笑芋簿!
有一年,段姑家種了西瓜璃饱,段姑早早地就給我打了電話与斤,說,墨綠的斑紋,紅甜的瓜瓤撩穿,好看又好吃磷支,還價錢好。有空就來吃西瓜食寡,一定要來哈雾狈,不是好吃的西瓜,我還不會喊你來抵皱!西瓜還沒吃到善榛,西瓜的鮮甜就早隨著段姑的笑聲送到了我嘴里,甜到了我心里呻畸。到雙休過去時移盆,段姑家里正好有一些人在買瓜,桌上開了幾個西瓜伤为,買瓜的人正津津有味地吃著咒循。等別人走后,我說绞愚,西瓜的價錢這么好叙甸,一個西瓜就是十多塊錢,你這是辛辛苦苦種出來的位衩,也不容易裆蒸,這樣有點劃不來。段姑說蚂四,賢侄嘞光戈,附近的人平時照顧了我,遠來的人關(guān)照了我的生意遂赠,來買我的瓜就是看得起我久妆,就是幫了我的忙。段姑大方和大氣跷睦,直把我的小肚雞腸逼回到了角落里筷弦。
去年,我做了一個手術(shù)抑诸,躺在病床上時烂琴,頭上、手上和腳上夾著儀器蜕乡,傷口處接著三根管子奸绷。醫(yī)生說,三天平躺层玲,整個身體不能動号醉,包括頭和手腳反症。我想,這還不容易過畔派。到了第一天晚上铅碍,我的每一個關(guān)節(jié),每一寸肌膚线椰,每一段筋骨都在痛胞谈,像千萬根鋒利而悠長的鋼針,同時扎向全身憨愉。我想睡烦绳,剛有睡意,又被痛醒了莱衩。我想爵嗅,讓我痛苦至極,痛到疲憊不堪笨蚁,自然我能睡一會兒睹晒。但是,想睡而不得括细,只有痛而已伪很。兩天,我沒合一下眼奋单,瘦了五斤锉试。第三天上午,段姑來了览濒,知道我這樣難熬呆盖,她突然笑了起來。病室里的人正在疑惑中贷笛,段姑說应又,電視里,敵人迫害共產(chǎn)黨員乏苦,用紅烙鐵株扛,用皮鞭。如果他們發(fā)現(xiàn)了這種方法汇荐,估計也會用洞就。我苦笑了一下。接著掀淘,段姑與我閑扯旬蟋,笑點不斷,我終于在她的笑聲中睡了三天來的一個好覺革娄。
段姑的笑感染了我咖为。她是那種人秕狰,你給她一點陽光,她就覺得躁染,整個世界都是燦爛的。命運給她一堆堆坎坷架忌,她就笑一笑吞彤,會覺得明天會更好,不會無可奈何叹放。她人在囧途饰恕,卻沒忘記把笑撒播。
一天井仰,我忍不住問段姑埋嵌,你為什么這么笑臉常開,那么快樂俱恶?她說雹嗦,我通常用竹篩篩東西,抖動后合是,沒用的落下去了了罪,有用的留在篩子里。我把生活篩了一下聪全,篩子里只有笑臉和快樂泊藕!
我驚訝地睜大了眼睛:段姑并沒讀幾天書,更沒有學(xué)過哲學(xué)难礼,她竟然說出這樣一句富有文采和哲理的話來娃圆!
原來,段姑的日子篩過蛾茉,在淺笑中淡淡地流過讼呢。
2021年1月19日
黃金云1800848266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