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楓林下渡江橋贷腕,潮水翩翩入云霄。
煙波客阵幸,釣舟搖花履,往來無定帶落潮。
——《驪歌》
很多年以后挚赊,當穆月明站在畢業(yè)典禮的主席臺上,望著臺下昨日還朝夕相處而明日就散落天涯的同學(xué)們济瓢,為即將到來的畢業(yè)生代表發(fā)言最后一次調(diào)整自己的呼吸時荠割,他的腦海里忽然浮現(xiàn)出一個很久以前的、他以為自己早已淡忘的畫面:
那還是在他剛剛踏進這個學(xué)校不久的時候吧,現(xiàn)如今的校本部——當年的老師和學(xué)生口中的新校區(qū)——還只是一片工地蔑鹦,一片被苞米地圍繞的夺克、孤獨地生長在沈北的工地。他盡可能的壓抑著對學(xué)校的失望嚎朽,盡可能的不被周圍人的吐槽所影響铺纽,但他心里始終有一個聲音在說:這不是我的大學(xué)。
這的確還不能稱之為一個大學(xué)哟忍,頂多只能算是一個大學(xué)的雛形狡门,穆月明并不懷疑幾年后或者是十幾年后它會變成真正的大學(xué),不僅有大樓锅很,而且有大師其馏。而現(xiàn)在,大師們還在校本部呢爆安,那個位于市中心的叛复、日本人修建的、狹小逼仄的地方扔仓。
于是褐奥,在一個周末的午后,他獨自一人花了兩個小時倒地鐵和公交翘簇,終于在太陽落山之前趕到了校本部。他走過并不比他高多少的校門缘揪,看一眼在當時就已經(jīng)是省級文物的日式禮堂,穿過種滿櫻花樹的小園子找筝,在古老的紅磚小樓門前停下,仔細看那墻壁上簇新的“基礎(chǔ)二樓”的銘牌袖裕。附屬醫(yī)院的高層建筑把它的陰影灑落在紅磚小樓前,一種淡淡的谤民、象征著科學(xué)的冷漠氣體在刺激他的鼻腔疾宏。作為一個大一新生他尚未做好直面這種氣體的準備,于是他拐了個彎坎藐,順著已經(jīng)永久閉館的圖書館大樓向體育館走去为牍。
某老師曾經(jīng)調(diào)侃這個體育館小的像一只電飯鍋哼绑,在這個甚至不如一所中學(xué)面積大的校園里顯得格外擁擠和矮小。然后碉咆,他看見了什么抖韩?
體育館對面的紅磚墻上,掛著一幅已經(jīng)不再明艷的舞臺布疫铜,“2013年本科生畢業(yè)典禮”茂浮,這樣一個值得畢業(yè)生們終生銘記的典禮,就在這塊快要掉落的幕布前壳咕,在這塊坑坑洼洼的空地上完成的席揽?穆月明想起不久前自己的高中畢業(yè)典禮,想起那天為了慶功而燃放的盛大的煙火囱井,他不由得被眼前這樣簡樸到近乎寒酸的場景打動驹尼。
人人都說學(xué)醫(yī)辛苦,很多醫(yī)生數(shù)十年如一日的過著清教徒一樣的生活庞呕,但填報志愿時的穆月明對此并沒有直觀的認識新翎,直到眼前的這塊簡單的幕布告訴他:這就是若干年以后的你!這就是即將踏入工作崗位的你住练!這就是你離開母校時的樣子地啰!
穆月明一陣恍惚,催場的老師已經(jīng)來過一遍了讲逛,他從三層厚重的幕布深處走到演講臺前亏吝,鎂光燈照亮他的臉,也照亮他的心盏混。
“尊敬的各位老師蔚鸥,親愛的同學(xué)們,大家好……
此地一為別许赃,孤蓬萬里征止喷。2018年的夏天,讓我們珍重混聊,再見……”
典禮結(jié)束了句喜,穆月明把自己的傷感和不舍都寫進了發(fā)言稿里咳胃,剛才他看見臺下有人動容拙绊,有人哭泣标沪,甚至連他那幾個玩世不恭的死黨也不再抽風(fēng)金句,他們安靜地聽著他的發(fā)言违寞,久久不說話趁曼。
小熊挡闰,輝哥摄悯,還有老崔申钩。從大一到現(xiàn)在一直住一個寢室的好兄弟撒遣。走出禮堂义黎,四個人不約而同地說:斌哥家走起轩缤!
斌哥家是出了西門右拐的一家小飯館火的,以前常來的馏鹤。穆月明看著門口“斌哥飯館”的招牌湃累,思緒又飄回很久以前了……
還是那個苞米地時代吧治力,西門外面每天都有各種各樣的小吃攤晕讲,種類隨著時間增多瓢省,并最終發(fā)展成了一條小吃街勤婚。而斌哥馒胆,擺攤的時候他就是元老級国章,斌哥烤冷面的招牌在新校區(qū)比校長還有知名度液兽。穆月明是斌哥烤冷面的乘膯客柑晒,很多人都是。打完一場籃球或者打游戲錯過了飯點妖碉,食堂才不會等你呢坐榆!哦席镀,對了,當時二三食堂都還沒開顶捷,一食堂的菜式萬年不變焊切。
有時候穆月明會用食堂的豆?jié){喂貓。貓總是對他愛搭不理堪侯,最多伸出小爪子蘸一點兒伍宦,嘗嘗鮮而已次洼。穆月明對這個不聽話的小東西一點辦法也沒有卖毁,這可是醫(yī)大校貓啊亥啦,基本與斌哥烤冷面齊名翔脱。它第一次出現(xiàn)在當時還是鳥不拉屎的這里時届吁,是一只渾圓的孕婦貓疚沐,更是這里除了人以外唯一的動物濒旦。自然尔邓,它被寵壞了梯嗽。穆月明在心里把這只貓稱為喵小姐灯节,因為他不止一次聽見有女孩這么稱呼它炎疆,而它顯然樂意接受形入。
而現(xiàn)在亿遂,再見了蛇数,喵小姐碌上。
穆月明很驚訝自己還能如此清楚地記得這些瑣碎挽放,就像室友還記得他們所有的糗事吗蚌,并在這個離別之夜又一次拿出來大談特談蚯妇。啤酒劃過他的喉嚨箩言,微涼陨收。小熊回老家工作拄衰,輝哥留在本校讀研饵骨,老崔和自己都是去外校妖混,一個天南制市,一個海北息堂。眼前談笑晏晏的哥們块促,以后真正能聚在一起的機會實在少之又少竭翠。他準備收起心頭的憂傷斋扰,再干掉一扎啤酒。
小熊忽然搖晃著站起來问裕,這個略帶文藝范兒的一杯倒粮宛,這會兒已然醉了巍杈。他紅著臉筷畦,扯著著嗓子喊道:“何日功成名遂了亚斋,還鄉(xiāng)帅刊,醉笑陪公三萬場赖瞒。不用訴離觴!”然后果斷滑下了桌子袍嬉,不省人事伺通。
穆月明苦笑罐监。他自己酒量甚好弓柱,常常是還沒找到感覺矢空,就得收拾哥們兒的爛攤子屁药。不過沒關(guān)系,反正這也是最后一次了七问。
對斌哥歉意的笑笑械巡,他攙著小熊往宿舍走有勾,另外兩個勉強還能走直線,且不去管他們雇逞,只是一路聽他倆嚎歌太難受塘砸。好在周圍這樣的人不在少數(shù),天又黑女轿,不會擔(dān)心白天溫文爾雅彬彬有禮的學(xué)長形象毀于一旦。
迎面走來一群妹子,看樣子喝的也不少大猛。跟他們構(gòu)造相似挽绩,頂多只有一個清醒的——是喵小姐。
我靠唠亚!扶著小熊的手一下子停住了灶搜,不會這么悲催吧。穆月明為什么要去喂一只流浪貓,穆月明為什么總在穆斯林餐廳買豆?jié){割卖,穆月明為什么總是在操場上尋找喵小姐的影子……
小熊撲通一聲跌坐在地上前酿,穆月明沒理會。另外兩個不知道什么時候不唱歌了鹏溯,他也沒理會罢维。他的眼睛再一次看向了喵小姐——馬希嘉,然后又神游了丙挽。
穆月明不想當本科僧肺孵,從大一開始就不想悬槽。他也參與宿舍的夜談,當然談?wù)撁米拥臅r間和談?wù)揕OL加DOTA加NBA的時間基本相等弊琴。他從自己大班的鶯鶯燕燕中發(fā)現(xiàn)喵小姐是在大一下學(xué)期,她就坐在他斜后方三米之內(nèi)。如果哪天她不在這個范圍凤类,他就會自動把誤差矯正過來。他倆上課在一個教室,體育課在一個操場陡鹃,到最后實習(xí)也在一個醫(yī)院握侧,但是倆人的關(guān)系一直沒什么進展,說不上來為什么,也許他真的只適合遠遠地看著她喂貓。文藝范兒的小熊笑話他蓖救,什么“心悅君兮君不知”念赶,他從來不辯解停局。
這么多年了,在視線之內(nèi)尋找喵小姐早已經(jīng)成了他的習(xí)慣闻葵,但因為喵小姐選擇留校讀研,這個習(xí)慣終究會變成一種懷念。
懷念喻圃?也許等到他的記憶老去愚墓,喵小姐也會成為一個模糊的背影吧煞肾?那么誰會還記得在這所學(xué)校生活的每一天的尋找和等待奇颠?
喵小姐攙著室友從他身邊走過去赊时,倆人簡單交談了幾句。無非是什么時候走幾點的車好好保重的廢話歌焦,但是喵小姐遞給他一封信,讓他走之前再看。他忍不住又在心里默默念了句我靠,難道畢業(yè)的驪歌中注定要加入暗戀仍失戀的苦情旋律?喵小姐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想要把他看到心里去吭露,然后繼續(xù)攙著室友往回走江锨,沒有回頭鹦筹。
“江漢水之大,鵠身鳥之微。
更無相逢日钟些,安可相隨飛宪赶?”
是《別鵠》。
穆月明把信紙疊好放進襯衫口袋里敞掘,抓起小熊的胳膊往寢室方向拖,信紙在他的口袋里微微發(fā)熱哭廉,和明天的車票緊緊地貼在一起脊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