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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日本投降73周年,想起曾經看過的一部電影唐础,順著電影又記起和千惠的一些往事箱歧。那年我?guī)Щ莨浣郑瑏淼揭患揖C合商場的音像制品專柜一膨,她仔細翻看擺放在貨架上中國唱片呀邢。看了一會兒轉頭問我豹绪,“中國最棒的男歌手是誰价淌?”
中國最棒的男歌手,說實話我還真說不出瞒津,千惠還等著我回答蝉衣,我最后想想說:“劉歡∠矧剑”
很巧病毡,柜臺里還真的有劉歡的CD,千惠付了錢屁柏,開心地將CD藏入小包包里剪验。出了超市,她提出下一個請求:帶她去北京的胡同看看前联。我低頭掃了下手表功戚,已近四點,就說:“下午活動時間不多了似嗤,最好別耽誤晚上的事情啸臀。”
她點點頭烁落,默默走了幾步乘粒,問道:“日本在什么方向?”
我遲疑一下伤塌,向東面指了指灯萍,她轉頭向我手指的方向望過去,我也跟著她向東面望每聪。她又轉頭問我:“這條大街通向哪里旦棉〕莘纾”
我答:“這是長安街,通向天安門绑洛【劝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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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事不久,奶奶給我講他們老一輩子的故事真屯。老家鬧日本子的時候脸候,奶奶還給游擊隊做過飯,那時游擊隊和鬼子有協(xié)定绑蔫,只要鬼子不出炮樓搶東西运沦,游擊隊也不過炮樓那邊去。奶奶說配深,鬼子可怕游擊隊了携添,根本就不敢出炮樓半步×构荩總是打發(fā)一個好像是鄉(xiāng)長的人傳話說要什么什么東西,有時候也不給他們亡资,他們催兩次之后一看不給澜共,也就不再要了∽赌澹可有一回說是來了什么大官嗦董,要下來搶東西搞掃蕩,游擊隊就和他們打上仗了瘦黑。日本鬼子的槍厲害啊....那天晚上槍聲響了一夜京革,早上就下來人說,得去接傷員幸斥,全都得去匹摇。奶奶要做飯就沒去,上午日頭高的時候甲葬,院子里抬來好多人廊勃,這時奶奶問我:“你知道有多少傷員嗎?”我搖搖頭经窖。奶奶大聲說:“壓根就沒傷員坡垫,全是死人!滿院子都是画侣,沒地方下腳冰悠,后來就把死人捆好立在墻根兒,一直排到廚房的門邊配乱!......”
奶奶已經過世很久了溉卓,去機場接千惠他們的時候皮迟,腦子里還回蕩著她老人家給我講的那些老故事,想著想著就直直地問一同前往接團的廖老師:“日本人來了的诵,我們應該怎樣對他們万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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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千惠還是來到白塔寺附近的胡同。她慢慢的走在前面西疤,那天她穿了件黃色的風衣烦粒,脖子上纏了條淡藍色的圍巾。半長的頭發(fā)黑黑的垂在肩上代赁,她微微低著頭扰她,好像數(shù)著腳下走過的方磚,時而又抬頭瞭一眼時隱時現(xiàn)的白塔芭碍,就這樣低頭又抬頭徒役,好像怕白塔從視野里消失又像是在反復核對著方磚的數(shù)目。她輕輕用手指撫摸著斑駁的墻壁窖壕,又盯著沾滿白灰的指尖出神忧勿。
“幫我拍張照片吧≌胺恚” 她指了指身后屋脊上白塔的塔尖鸳吸。
我舉起手中的尼康相機,為她拍了不同姿勢的三張照片速勇。
“謝謝你為我拍照晌砾。”千惠桃圓的臉不知什么時候有了一絲紅暈烦磁,閃閃眼睛神秘地說养匈,回頭要送我一件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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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夜里都伪,我戴上耳機呕乎,觀看電影《南京,南京》陨晶。黑白色的場景楣嘁,讓我想起了《辛德勒名單》,那部片子我看了好多次珍逸,如果說《辛德勒名單》是用第三人稱來敘述故事逐虚,那么在《南京,南京》里所呈現(xiàn)的谆膳,就完全是一個中國導演視角的日本軍人眼中的世界叭爱。坦克的炮火摧毀城墻、擔驚受怕的進城漱病、激烈的巷戰(zhàn)买雾、瘋了似的去喊救兵把曼、殺人,殺一個殺兩個然后見到殺無數(shù)的人漓穿、抱著百合子突然嗅到家的味道嗤军、輾轉在南京的廢墟里、隨著中國人一個一個的死去晃危,他眼中的世界開始傾斜崩塌叙赚,他看到了一座活地獄,這座地獄同樣讓他絕望僚饭。他想離開震叮,他想回家,他甚至想帶著百合子一起回家鳍鸵,可他無法回去苇瓣,他更帶不走那個日本女孩,他無法回到他的青春年華和少年的純真偿乖,更無法回到原來的自己击罪,為了回去他要立刻結束,也只有立刻結束他才能永遠的回去……不知為什么贪薪,千惠的眼神一直閃動在影片中所有女性的眼睛里媳禁,如今的千惠是淡雅而安詳?shù)模赡莻€時代的女性是恐懼的古掏、憤恨的损话、絕望的侦啸,為什么槽唾,我卻能在她們臉上看到千惠的影子?
電影的第一人稱敘事光涂,往往讓觀眾感同深受庞萍,觀眾的意識附加到電影主角的身上,往往都能寬容主角的行為或進行自我妥協(xié)忘闻,因為人多少都有點自私钝计。陸川讓每一位觀眾都當了一次角川,讓觀看《南京齐佳,南京》的所有人都以侵略者的視角來參與南京大屠殺私恬。這樣的安排已經到達了心理的最底線。如此慘絕人寰的屠城場面炼吴,連當時失去理性的侵略者也無法給自己一個勉強的交代本鸣。雖然沒有任何資料記載在南京大屠殺當中有類似角川這樣良心發(fā)現(xiàn)以死救贖的日本軍人,但電影最終是藝術作品硅蹦,它完全可以把后來的必然趨勢提前表達給觀眾荣德。那些參加過南京大屠殺闷煤,雙手沾滿著中國人鮮血的侵略者,在回國后涮瞻,心靈上所受到的譴責和承受的罪惡感鲤拿,讓他們的余生在無邊的痛苦中度過,也許那時候他們會說一句和角川一樣的話:“活著比死更艱難吧署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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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近顷,是日本的左翼組織⊥Э伲”機場路上幕庐,廖老師好像看出我眼中的迷惑犁钟,輕輕說了這句話瓤逼。
“左翼組織薪夕?那他們和普通日本人有什么區(qū)別呢映凳?日本政府對侵華都不認罪芜赌,左翼組織能做什么轿秧?”我好像問的是我自己哼鬓,廖老師望著眼前的機場高速路沉默送浊。
千惠最后一個上的車青伤,我還以為她是中國導游督怜,她坐在我身邊,我們對視了一眼狠角,她的嘴唇似乎動了動号杠,于是我猜出來,她是日本人丰歌。當時我腦子里轉來轉去的各種場景和概念性的東西姨蟋,弄得一路上沒和她說一句話,我的確不知該說什么立帖,也許我腦子里的東西無法讓我更加灑脫眼溶,倒讓我增添了許多分銳氣。千惠一直把臉對著窗外晓勇,雙手握在一起堂飞,好像很忐忑的樣子。下車送他們進酒店時绑咱,我一直低著頭快步向前走绰筛,生怕身邊的人看出我的工作是在為一個日本代表團服務。
這幾天的學術活動描融,我負責攝影和整理文件铝噩,很遺憾,我那隱藏在心底的激烈情感始終讓我矜持地在做著每一件事情稼稿,我甚至想去借臺三星相機來完成拍攝任務薄榛,省的把我的那架尼康相機在他們眼前晃悠讳窟,好讓他們都知道,我在用日本相機敞恋。第三天去八達嶺丽啡,一路上我和司機聊天,裝作對日本人滿不在乎的樣子硬猫。中午我與司機和千惠他們在一桌吃飯补箍。司機吃的快,幾口吃完就掏出香煙還遞給我一支啸蜜,司機很辛苦的坑雅,我沒拒絕,在餐桌上我們就抽起煙來衬横。其實裹粤,司機剛遞我煙的時候,我也想到禮貌的問題蜂林,可心里就想藐視一下遥诉,邊抽著煙邊看著他們吃東西,空氣如此凝滯噪叙,只有碗筷輕輕碰撞的聲音矮锈。
思緒又回到《南京,南京》睁蕾,魂魄還在影片中城市的廢墟里游走苞笨。南京我去過幾次,《南京子眶,南京》很難和當下頭腦中的南京融為一體瀑凝,就像噩夢和現(xiàn)實永遠是不同的顏色一樣。這部影片里的南京屬于一個日本人的壹店,而我頭腦中的南京卻屬于中國人的猜丹。也許芝加,看其他抗日影片硅卢,千惠的眼神就不會出現(xiàn)在影片里,而在《南京藏杖,南京》将塑,千惠,那久違的桃圓臉的千惠蝌麸,就時常在畫面里閃過点寥。
回來的路上我睡著了,醒來的時候来吩,千惠站在我面前敢辩,微笑著問可不可以坐在我旁邊蔽莱,我有些詫異,急忙說當然可以戚长。她問我還有沒有時間陪她去趟天安門盗冷,還拿出一份地圖。我就給她講了講路線同廉,其實仪糖,我不會日語,我們用英語對話迫肖,我的英語半斤八兩锅劝,她的英語更讓我需要適應,甚至需要猜一猜蟆湖,有時還不如打手勢故爵,弄得我們倆大笑了好幾次。晚餐時我和千惠已經熟識隅津,剛坐下稠集,她就嚴肅地提醒我,不要在吃飯的餐桌吸煙饥瓷,那是很不禮貌的剥纷。我點點頭,當時很不好意思呢铆。她看出我的尷尬晦鞋,輕輕鞠躬為她的率直表示歉意。她哪里知道棺克,我們看完《屠城血證》搞活動悠垛,我還在講演的時候多次說的那句話:我們和日本人是國恨家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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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上午娜谊,正在開學術會議确买,千惠拿本雜志遞給我,那是一本日文雜志纱皆,一看圖片湾趾,就知曉了雜志的內容,這是一本關于日本侵華時中國慰安婦的集子派草。千惠指著代表團里一位五十多歲的女士說搀缠,她是這本論文集的編者,來中國前的若干年里近迁,她采訪了數(shù)十位當年的中國慰安婦艺普。這次她來中國就是為了尋找慰安婦的更多證據(jù)。我仔細看著文集里慰安婦的照片,心里很不是滋味歧譬。
“那你呢岸浑?”我問千惠。
難以形容千惠當時的表情瑰步,她咬著嘴唇壓低眼神助琐,像是點頭又像是鞠躬,說:“我們是一起的面氓,如果有什么資料兵钮,希望提供給我們,拜托了舌界!”
《南京掘譬,南京》里的角川是為了救贖而結束了自己,而千惠也為了某種東西來到中國呻拌。她參加的是一個學術組織葱轩,這個組織來中國的目的,一是學術交流藐握,二是到北京和哈爾濱參觀抗日戰(zhàn)爭紀念館和731細菌部隊遺址靴拱,三是尋找訪問目前還在世的中國慰安婦。當時我還想問千惠猾普,為什么不去南京看看袜炕,可一看到她微笑著的眼睛,最終還是沒有問初家。
逛胡同回來的晚上偎窘,我把千惠送到酒店,正要告辭回家溜在,千惠不好意思的叫住我陌知,說要回房間給我拿禮物。
她送我的也是一張CD掖肋,藍色月夜的封面仆葡,長長的盒子,是一張僅有兩首歌的8cm CD志笼,收錄了Luna Sea的《Storm》和《この世界の果》沿盅,唱片是半舊的。她說她是個懷舊的人籽腕,很喜歡一些過時的老歌嗡呼。我不熟悉Luna Sea纸俭,聽她的意思是搖滾皇耗,搖滾當然中國有很多,我也給她介紹了幾支我喜歡的樂隊揍很。她很開心郎楼,閃著眼睛說万伤,她很喜歡中國,希望能和我成為朋友呜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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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別晚宴上敌买,我們請來一所大學音樂學院的同學們搞了一臺文藝演出,我當主持人阶界。日本代表團也臨時編了幾個小節(jié)目虹钮,其中有個節(jié)目是表現(xiàn)北海道的漁夫一起往岸上拉魚的情景,大家一起喊著號子膘融,千惠站在旁邊揮著手臂給大家打拍子芙粱。我則招呼音樂學院的幾個男生也加入了他們的行列,氣氛特別熱烈氧映,大家就好像真的成了一家人春畔,在為同一塊麥田揮汗勞作慶祝豐年。表演結束岛都,我?guī)е趫龅乃心猩黄鹩萌照Z喊千惠的名字律姨,千惠的臉紅得像個紅蘋果,喊到第三遍她實在忍不住臼疫,就跑上臺來給大家深深地鞠了三個躬择份。
道別進行的很簡短,千惠握著我的手似乎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烫堤,就一直在咬嘴唇缓淹,我也不太希望在這種離別的氛圍里呆得太久,就沒有隨車送他們回酒店塔逃。汽車發(fā)動讯壶,千惠推開車窗,探出身子再次握住我的手湾盗,已是滿臉的淚水……
七十三年已離我們遠去伏蚊,一切已斗轉星移、物是人非格粪,南京的屈辱早已成為歷史躏吊,但時間的流逝永遠無法抹去的是一個民族的記憶,只要還有記憶帐萎,一個民族就是有希望的比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