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千始
大年三十鸵荠。村里家家戶戶張燈結(jié)彩冕茅,透著節(jié)日的喜氣。大人們都在為中午的團圓飯忙得團團轉(zhuǎn)。不遠處姨伤,不時傳來幾聲鞭炮響哨坪。不知道是誰家的小孩子又調(diào)皮了,過年最高興莫過于小孩乍楚。
三奶奶在自己冷清的家里走來走去当编。她今年八十六虛歲了,她不敢相信自己怎么活這么久徒溪。她背駝得厲害忿偷,腰與身體已經(jīng)彎到九十度了。她頭上帶著一個褪色的藏藍色針織帽子臊泌。手里柱著一根槐樹棍鲤桥,步子緩慢而沉重。棉襖的后襟被抻到腰上面缺虐,棉褲腰掉到腰下芜壁,中間露出一截昏黃的肉。
她之前有過一個拐杖高氮,給了三爺爺慧妄。前幾天,三爺爺去屋外上廁所剪芍,摔了一跤塞淹,把自己的拐杖摔斷了。三奶奶一個人拽不起來他罪裹,含著眼淚喊來隔壁的大兒媳婦饱普。兩人費了好大的勁,才把三爺爺給扶起來状共。萬幸人沒有摔壞筋骨套耕。人老了,不中用了峡继。
此時冯袍,三爺爺正蒙著被躺在炕上。屋里不會超過十度碾牌,一講話康愤,能看到從嘴里冒出一股白色涼氣。三爺爺?shù)谋蛔由w得嚴嚴實實舶吗,拉到鼻子下面征冷,只露出兩只眼睛。他閉著眼睛誓琼,一動不動地躺著检激。只有三奶奶進到里屋時肴捉,才會睜開混濁的眼睛,瞅瞅她叔收。三奶奶卻并不跟他搭話每庆。他看了一會,自覺無趣今穿,便又閉上眼睛,回到自己的世界里伦籍。
三奶奶一會兒掃掃地蓝晒,一會兒打開櫥柜,一會兒捅捅灶膛里壓著的煤火帖鸦。倒騰上一陣芝薇,時間才一點一點流走,卻流得那么漫長作儿。
她不知道自己在忙什么洛二。隔壁的大兒子兩口子早已打過招呼,不用他們做飯攻锰。飯做好了晾嘶,他們會盛上來一些飯菜端過來,兩個人的團圓飯就這樣打發(fā)了娶吞。人活到這個歲數(shù)垒迂,有口飯吃就行,其他的妒蛇,都計較不得机断,也沒法計較了。
三奶奶幽幽地嘆了一口氣绣夺。大兒子德成過了這年吏奸,也六十七了。他們也可憐陶耍,只有孤零零的兩個人奋蔚。兩個女兒,都不在家過年物臂。小女兒遠嫁旺拉,一年回來一次。今年說是工作忙棵磷,路途遙遠蛾狗,不回來。大女兒倒是隔得不遠仪媒,可是婆婆長年臥病在炕上沉桌,啥也干不了谢鹊,婆婆家也是一大亂攤子,自顧不暇留凭。
三奶奶有兩個兒子佃扼,兩個女兒,大兒子德成與三奶奶住在一起蔼夜,六間房子各占東西三間兼耀。小兒子德賢住在一個村子里,離得不遠求冷,可是一年到頭見不了幾回瘤运。
因為養(yǎng)了兩個,所以三奶奶與三爺爺現(xiàn)在盡管九十歲高齡了匠题,只能自己過拯坟。三奶奶知道德賢兩口子生他們的氣。
當年分家韭山,三爺爺郁季、德成、德賢爺仨吵得不可開交钱磅,最后把小兒子分出去了梦裂。德賢兩口子憋著一口氣,借債自己蓋了房盖淡。那都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塞琼。房子如今舊了,可是心里的怨恨卻絲毫不減禁舷,與日俱增彪杉。
德賢兩口子覺得爹媽偏向,向著哥哥德成牵咙,什么遠香近臭派近,那都是別人的事,跟自己不發(fā)生關(guān)系洁桌。
三奶奶嘴里發(fā)苦渴丸。手心手背都是肉。她倒想一碗水端平另凌,可是這么多年了谱轨,自己這個婆婆,說話吠谢,做事就好像沒有對的土童。德賢兩口子生氣,德成兩口子也不滿意工坊。這當?shù)锏恼瓦@么難献汗。
哎敢订,兒女都是父母的債。生下他們罢吃,就是欠了他們的楚午。這一輩子都在還債。
三奶奶一步一拖走到炕邊尿招,連滾帶爬上炕去矾柜,躺到自己的被窩里,被窩里也是涼的就谜。三爺爺緩緩地睜開眼把沼,瞪大眼睛瞅著她,看她沒有打算跟自己說話吁伺,又閉上眼睛。
三奶奶看著老伴租谈,心里涌上來一把辛酸淚篮奄。要是自己怎么都能湊合「钊ィ可是還有這個老死頭子窟却,成天一句話不說,心里卻比誰都明白呻逆。本來是要強了一輩子的人夸赫,年輕時脾氣倔,他說句話咖城,大地都要抖三抖茬腿,兒女們沒有一個不怕他。
現(xiàn)在呢宜雀,行將朽木切平。吃喝拉撒,自己勉強能照顧自己辐董°财罚可是,三奶奶想著简烘,眼睛又流下淚來苔严。最怕他晚上鬧肚子,常常是弄得一片烏煙瘴氣孤澎,還得自己給他收拾届氢。
三奶奶心里那個氣啊,每次他一作禍覆旭,三奶奶就哭悼沈,罵他老不死的贱迟,可是罵完了,收拾還是自己絮供,也是自己給他清洗衣吠。
年輕的時候,三爺爺脾氣硬壤靶,說一不二缚俏。三奶奶沒少受氣,她都忍都會贮乳∮腔唬可是沒想到,到老了向拆,自己還要照顧跟死神好幾次擦身而過的他亚茬。上一輩子,自己是欠了他的浓恳,自己這一輩子來還刹缝,不知道要還到什么時候。
三奶奶擦了擦眼角颈将。不想那些了梢夯,活一天算一天吧,活死拉倒晴圾∷淘遥可是為什么,自己的心還是痛死姚。
三奶奶想起初三就是自己的生日人乓,心里更痛了。初三都毒,是女兒回門日撒蟀。以前,三奶奶覺得自己生日好温鸽,雙喜臨門保屯。每年都是大家聚在一起,大兒子德成掌勺涤垫,借著過生日的這個由頭姑尺,兒女、媳婦蝠猬、女婿切蟋、孫女、外孫大家歡聚一堂榆芦,熱熱鬧鬧的柄粹,三奶奶看著他們喘鸟,心里踏實。
可是驻右,今年什黑,改了好幾通,最后定了三奶奶生日不過了堪夭。
德賢兩口子愕把,特別是二兒媳婦,每回過年都喪著臉森爽,說話也拿槍帶剌恨豁,飯也吃不了多少∨莱伲看不見一個笑臉橘蜜,像誰欠了她似的。說到底付呕,她就是覺得自己和老伴虧欠了她的计福。
出力的是德成兩口子,他們也有想法凡涩。憑什么自己出的力多,還要看別人的臉色疹蛉。
兩個女兒家活箕,各人家里都是一大攤了,又對兩個哥嫂不滿可款,認為他們不孝順育韩。
大家雖然嘴上不說,勉強維持著面上的和氣闺鲸,心里打著自己的小九九筋讨,離心離德。
三奶奶感覺到屋里的寒氣摸恍,灶膛里壓著煤悉罕,未滅但火也沒著起來,沒敢燒得太旺立镶。外面就那些煤壁袄,燒完了就沒了,得省著燒媚媒。三奶奶把身上的小薄被子又緊了緊嗜逻。
那煤是她自己出錢讓兒子買的。三奶奶自己有社保工資缭召,每個月有一千元錢栈顷。錢不多逆日,但是兩個人吃飯、吃藥夠了萄凤。對了室抽,每年每個兒女給二百元的養(yǎng)老費,可那是十多年定的價蛙卤。這些年狠半,物價漲了多少倍,他們不是不明白颤难。三奶奶三爺爺從來沒提過要漲養(yǎng)老費的事神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你想好了行嗤,不過生日已日?”三爺爺?shù)穆曇粼谖堇锿蝗豁懫穑砂桶偷摹?/p>
“不過了栅屏。唉……只要他們過得好就行了飘千。”三奶奶的眼角濕了栈雳,她抬起胳膊护奈,用棉襖袖擦了擦眼角。
昨天哥纫,三奶奶考慮再三霉旗,還是過去德成那邊了。兩口子坐在炕上看手機蛀骇。三奶奶杵在炕邊厌秒,從衣兜里顫顫巍巍地掏出一沓錢,放在炕上擅憔。
兩口子呆住了鸵闪,都不再看手機,只是看著三奶奶暑诸。
“你這是做什么蚌讼?”還是大兒媳先開口。
“這錢給你花吧个榕±材妫”三奶奶看著大兒媳。
“給錢做什么笛洛?不要夏志。”大兒媳婦語氣生硬。
三奶奶一急沟蔑,眼淚從混濁的眼里流出來:“快拿著湿诊,等你爸沒了,以后我就跟著你們了瘦材√耄”
沉默。德成跟大兒媳婦都沒表態(tài)食棕。
三奶奶的眼淚流得更急了朗和,淚水一串串,流到她臉上昏暗的溝溝壑壑里簿晓,就再也不肯往下流眶拉。
德成終于開口:“有你吃的°径”還是不肯松口忆植。
三奶奶轉(zhuǎn)身要走,大兒媳婦下炕谒臼,把錢遞給她:“把錢拿走朝刊。”
三奶奶急忙推搡蜈缤。就像那錢有毒似的拾氓,二人都想離那錢遠遠的。
大兒媳婦態(tài)度終于緩合:“錢還是你的底哥,我們先幫你存著咙鞍。”
三奶奶感激地看了大兒媳婦一眼叠艳,往外走去奶陈。
約摸著婆婆出了門易阳,媳婦一個勁地埋怨德成:“你媽就會作妖算計我附较。沒人管就知道推給我。這錢燙手潦俺。要是讓德賢兩口子知道拒课,他們倆還不得把天捅個窟窿。老二媳婦不早就說過了事示,輪著養(yǎng)早像。”
德成裝沒聽見肖爵,媳婦擰了他一下:“你呀卢鹦,就是和稀泥∪翱埃”
德成看著窗外:“老太太不想去老二那冀自。錢的事別讓德賢他們知道揉稚。”
這些熬粗,三奶奶并不知道搀玖,也許她心里都清楚。人老了驻呐,要錢沒什么用灌诅。可是自己手里也得有點錢含末,才能換來現(xiàn)世安穩(wěn)猜拾。三奶奶終于卸掉了壓在心頭的大包袱。她心里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答渔,輕松了許多关带。終于把錢送出去了。以后沼撕,自己不會沒有人管宋雏。這叫花錢買安心。
三奶奶翻了個身务豺,抬起手腕看手表磨总,看時間快到十點半了。這表還是三爺爺十多年前給她買的笼沥。那時蚪燕,他身體硬朗,不用人照顧奔浅,他還會發(fā)脾氣馆纳,可是發(fā)完脾氣也會給自己買手表、金戒指汹桦、金耳環(huán)÷呈唬現(xiàn)在他只是睜著眼靜靜地看著這個世界,再也沒有多余的精力管其他的舞骆,如行尸走肉钥弯。
三奶奶從炕上爬了起來。三爺爺聽見動靜督禽,機械地轉(zhuǎn)過頭看了看她脆霎。
三奶奶懶得看他,自顧自地說了聲:“該起來了狈惫。大份的一會送飯過來睛蛛,躺著不好。”
三爺爺又把頭扭過去忆肾,閉上眼睛菠红。
三奶奶在炕上蓋著被子坐著。聽見外屋有動靜难菌。大兒媳婦端著飯菜走了進來试溯,一缽子飯,還有一缽子菜郊酒,菜是好幾樣盛在一起的遇绞,加在一起也有五六樣。
三奶奶趕緊下地燎窘,哆哆嗦嗦地從櫥柜里拿了幾個盤子摹闽,把每種菜分開倒在盤子里:“送這么多。你爸也不吃褐健,我自己吃不了付鹿。”
大兒媳婦漠然地聽著蚜迅,也不吭聲舵匾。停了一下:“都拿過來了∷唬”
三奶奶對這一切早已習以為常坐梯。
倒完菜,大兒媳婦離開刹帕。三奶奶喊三爺爺:“你是下來吃吵血,還是在炕上吃?”
“炕上偷溺√8ǎ”三爺爺終于從被窩里鉆出來,他穿了一件舊棉襖挫掏,舊棉褲侦另,寬大的棉衣套在他瘦小的身上,空空蕩蕩砍濒。
很快都端上來了淋肾。三爺爺和三奶奶坐在炕上開始吃過年這頓飯硫麻。他們吃得很慢爸邢。人老了,吃什么都吃不出滋味拿愧。因為想見的人都不在身邊杠河,也不知道什么時候能見到。其實,他們也不知道券敌,自己到底想見誰唾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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