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艾晨:陸游與西塞山“黃石說”

提起“西塞山前白鷺飛”的詩句屯吊,一般中文教材和作品選都注釋西塞山在浙江湖州。作者張志和(約743-774)怔鳖,號玄真子茉唉,又號煙波釣徒,是中唐時期的著名詩人败砂,徽州祁門人赌渣,祖籍浙江金華。其實昌犹,西塞山的屬地爭論由來已久坚芜,另一說是在湖北黃石。比如著名學者斜姥、浙江杭州籍的施蟄存鸿竖,于1987年出版的《唐詩百話》,論及張志和的五首《漁歌子》铸敏,指出“第一首寫西塞山前的漁人生活缚忧,這是湖北的西塞山”。

一杈笔、陸游《入蜀記》與西塞山

南宋陸游(1125-1210)《入蜀記》記載:“地屬興國軍大冶縣”闪水,“晚過道士磯,石壁數(shù)百尺蒙具,色正青球榆,了無竅穴朽肥。而竹樹迸根,交絡其上持钉,蒼翠可愛衡招。自過小孤,臨江峰嶂無出其右每强。磯一名西塞山始腾,即玄真子《漁父辭》所謂‘西塞山前白鷺飛’者”[1]】罩矗《漁父辭》是《漁歌子》的別名浪箭。這是《漁歌子》“黃石說”的直接證據(jù)。

那么脆烟,陸游的判斷到底對不對山林?這本日記是他詳細記錄自己乘船入蜀、游歷見聞的結(jié)果邢羔,有意賦予一種山川地理志的品味驼抹,每有發(fā)現(xiàn),往往都做一番文史考證拜鹤,故而后世認為他推動了游記文學的考證風氣框冀。可以看出敏簿,對于西塞山乃張志和所詠之地明也,他只是提了一句,沒再做更多說明惯裕,口氣是確鑿無疑的温数。

而對于三國周郎赤壁,他就花了一些筆墨蜻势,說“江上多此名撑刺,不可考質(zhì)”。李白的《赤壁歌》只是借景抒情握玛,沒有明指够傍。蘇軾的《赤壁賦》中有“此非孟德之困于周郎者乎”,用的是疑問口氣挠铲,而《赤壁懷古》標為“人道是三國周郎赤壁”冕屯,存有疑惑,持論謹慎拂苹。由此安聘,陸游認為,“黃人實謂赤壁曰赤鼻,猶可疑也”搞挣,此地“亦茅岡爾带迟,略無草木”,“兵火之余囱桨,無復遺跡”。隨著歲月的變遷嗅绰,所謂三國周郎赤壁只是“圖經(jīng)及傳者”[1]在說話舍肠,很難以實物和有效文字加以證明。

宋神宗元豐三年(1080)窘面,蘇軾因“烏臺詩案”謫居黃州翠语,引來一些志同道合之士的雅集、交游與酬唱财边,一如當年的顏真卿肌括。蘇軾閑置無事,四處游覽酣难,黃州與西塞山毗鄰谍夭,他立即被張志和的《漁歌子》所吸引,與其門人游其地憨募,和其辭紧索。他在原作上加詞,先后改為《浣溪沙》《鷓鴣天》以歌之菜谣,蘇門弟子黃庭堅珠漂、徐俯等人也都有應和,甚至是爭論尾膊。從此以后媳危,《漁歌子》風靡全國,歷代不斷有文人墨客應和與重寫冈敛。

再來看他們的作品待笑。蘇軾《浣溪沙》詞云:“西塞山前白鷺飛,散花洲外片帆微莺债∽叹酰”散花洲是長江中的沙洲,與黃石西塞山隔岸相對齐邦,蘇軾寫的是它們相映成趣椎侠。這是地名的聯(lián)系性。

徐俯更有《鷓鴣天》詞云:“西塞山前白鷺飛措拇,桃花流水镢魚肥我纪。朝廷若覓元真子,晴在長江理釣絲∏诚ぃ”[5]這里借用唐憲宗畫像求《漁父》詞的典故趟据,卻無意中道出一個事實,即西塞山是在長江邊术健,不是在苕溪灣汹碱。

蘇軾對地名的來歷很謹慎、多考證荞估,往往據(jù)實說話咳促。其散文名篇《石鐘山記》,通過對石鐘山得名由來的詳細考證勘伺,得出一個重要學術(shù)觀點:“事不目見耳聞跪腹,而臆斷其有無,可乎飞醉?”如此謹慎的人冲茸,不會唐突地將玄真子搬到黃石西塞山,也不會將西塞山和散花洲湊合在一起缅帘。更何況他在此之前轴术,剛好在浙江湖州做過一段時間的知州。

事實上股毫,陸游于宋孝宗乾道五年(1169)年底膳音,入蜀赴任夔州,曾在散花洲泊舟夜宿兩次铃诬。其《入蜀記》寫道:“拋江泊散花洲祭陷,洲與西塞相直。前一夕趣席,月猶未極圓兵志,蓋望正在是夕⌒牵空江萬頃想罕,月如紫金盤,自水中涌出霉涨,平生無此中秋也按价。”[1]西塞山是軍事名山笙瑟,也是文化名山楼镐,這正符合陸游畢生的雙重追求,故而情不自禁在此多逡巡一日往枷,也必定登山游覽框产。由此可見凄杯,他對玄真子在此垂釣作詞的判斷,是有根據(jù)的秉宿,并非偶爾遙望猜測的結(jié)果戒突。

陸游受蘇軾唱和漁父詞的影響,也仿作了《漁歌子》詞五首描睦,題序為:“燈下讀玄真子漁歌膊存,因懷山陰故隱,追擬酌摇∠ゾ耍”當代詞學家唐圭璋在《讀詞札記》里說:“放翁詩詞,有豪放閑適兩面窑多,此特其閑適一面,頗令人有倏然出塵之想洼滚」∠ⅲ”在南宋,宋高宗遥巴、朱敦儒等人也都仿作《漁父》詞千康,張志和如此影響深遠,陸游是不會輕易下判斷铲掐,弄錯其屬地的拾弃。

要知道,陸游籍貫是越州山陰摆霉,也即紹興豪椿,與張志和的祖籍金華比鄰,他們差不多是同鄉(xiāng)携栋,南唐沈汾《續(xù)仙傳·玄真子》甚至將張志和誤認為山陰人搭盾。而且,張志和之兄張鶴齡任東陽浦陽(今浦江縣)縣尉婉支,曾擔心弟弟在外浪跡不歸鸯隅,就在山陰筑了一所茅齋(一說茆堂),招弟弟回來定居向挖,還讓妻子徐氏去悉心照料小叔子的生活蝌以。于是張志和結(jié)束浪跡天涯的生活,到紹興開始長達十年的隱居生活何之,也即“愿以為浮家泛宅跟畅,沿溯江湖之上,往來苕霅之間”[2]帝美。

張志和受皇帝賜名碍彭、賜奴婢晤硕,詩詞書畫堪稱一絕,在地方治理庇忌、安史之亂中顯示出高超的軍事謀略舞箍,寫了高深玄妙的哲學名著《玄真子》《大易》,和顏真卿皆疹、陸羽疏橄、皎然等人有交游,顏真卿專門為他寫了碑銘略就,他還在詩壇刮起強勁的“漁父風”捎迫。如此一個鼎鼎大名的文化名人,身為紹興詩人的陸游感到驕傲還來不及表牢,怎么會弄錯其屬地呢窄绒?

陸游自幼好學,博古通今崔兴,學養(yǎng)深厚彰导,是南宋著名的史學家,主持編修了南宋《兩朝實錄》《三朝史》敲茄,撰寫了著名的史書《南唐書》位谋、歷史筆記《老學庵筆記》。后者在筆法上接近《入蜀記》堰燎,記述務求精確掏父,多有考訂、辨析秆剪,史料價值極強赊淑。他對玄真子應該早有所耳聞,知道西塞山不在湖州鸟款。在此后四十年的生涯里膏燃,他一直沒有修改過這說法。如果早就認為存有爭議何什,他是會在《入蜀記》里對顏真卿“碑銘”等資料加以考訂组哩、辨析的。當然处渣,我們也沒必要認為陸游是承接某個人的說法伶贰,或者承接一種習慣的說法。此說法如果來自前人罐栈,他自會交代黍衙,如果來自習慣,就更不需要辯駁荠诬。

以上琅翻,我們至少可以看出陸游在寫《入蜀記》時位仁,考訂態(tài)度是很嚴謹?shù)模休^強的質(zhì)疑求真精神方椎。清代紀曉嵐《四庫全書簡明目錄》也說該書“敘次頗為雅潔聂抢,辨訂亦多有根據(jù)”。南宋只剩下半壁江山棠众,他正值中年琳疏,博學多聞,乘赴任夔州之機闸拿,溯江而上空盼,對沿途所見詳加記錄、考訂新荤,不啻是為南宋的北部敏感地帶編寫了一部文化地理志書揽趾,寄寓著熱愛祖國河山之情。

二苛骨、人緣說與地緣說

陸游憑什么斷定此處的西塞山但骨,就是玄真子張志和所詠嘆的地方呢?這還得先說說張志和最初去西塞山的動因智袭。不外乎兩種說法,即人緣說與地緣說掠抬。

先來看人緣說吼野。顏真卿(709-785),中唐長安人两波,著名書法家瞳步,于唐代宗大歷八年(773)到任湖州刺史,和周邊隱居的張志和腰奋、陸羽单起、皎然等人意氣相投,多有交往劣坊。第二年嘀倒,有次盛大集會,顏“作二句題目局冰,命酒测蘑,以蕉葉書之”[2]。這“二句題目”是否就是《漁歌子》康二,顏真卿在《浪跡先生玄真子張志和碑銘》里沒有明說碳胳,同時代的陳少游與張交好,其《唐金吾志和玄真子先生行狀》里也沒有提到沫勿。那次雅集不久后挨约,張志和又與顏真卿等人游湖味混,不慎醉酒落水而死,因此好友們又紛紛為他撰寫文字诫惭。

大約七十年后翁锡,晚唐朱景玄《唐朝名畫錄》,說是顏真卿“知其高節(jié)贝攒,以《漁歌》五首贈之”盗誊,說明宴會上首唱的是顏詩,不是張詩隘弊。

到了南唐沈汾《續(xù)仙傳·玄真子》哈踱,就編成一個得道升仙的故事,還說是張志和首唱五首梨熙,顏真卿等人各有酬和开镣,他逐一繪成山水圖畫。其實顏氏“碑銘”說得明白咽扇,是陸羽“因命畫工圖而次焉”邪财。這些唱和,當時流傳的只有張志和的一首“西塞山前白鷺飛”质欲,其他作品不得而知树埠。至唐穆宗時,李德裕才找到那些作品嘶伟,張的五首《漁歌子》得以傳世怎憋。

且不論其中到底有多少出入,只說張的這五首《漁歌子》九昧,寫盡江湖漁釣之樂绊袋,所詠之地為西塞山、釣臺铸鹰、霅溪癌别、松江、青草湖蹋笼。其中展姐,霅溪在湖州,釣臺姓建、松江在湖州附近或古越一帶诞仓,這沒問題。張志和隱居紹興速兔,又去湖州一帶交游墅拭,完全可以理解。他曾對顏真卿說: “愿以浮家泛宅, 沿溯江湖之上涣狗,往來苕谍婉、霅之間”舒憾。“苕”“霅”兩溪都在湖州穗熬。這就是西塞山“湖州說”的歷史由來镀迂,而且更有顏真卿的文字作證。

問題主要出在西塞山唤蔗、青草湖探遵。青草湖有“巴陵漁父”垂釣,那就是湖南岳陽洞庭湖的一部分(岳陽古名巴陵縣)妓柜,何況皎然還唱和了《洞庭三山歌》箱季,稱羨玄真子能夠遠游三山。而西塞山在唐代湖州并不見其名棍掐,有此明確地名基本上是南宋以后的事藏雏。都說西塞山在浙江吳興(當時湖州治所)的苕溪灣,偏偏湖北黃石有個西塞山作煌,而且北魏酈道元《水經(jīng)注》就注明有此地名掘殴,在黃石境內(nèi)∷谑模《水經(jīng)注?江水》載:“江之右岸有黃石山奏寨,水徑其北,即黃石磯也鹰服。一名石茨圻服爷,有西陵縣』裾縣北則三洲也。山連延江側(cè)心褐,東山偏高舔涎,謂之西塞,東對黃公九磯逗爹,所謂九圻者也亡嫌。于行小難,兩山之間為闕塞掘而⌒冢”由此可見,西塞山是黃石境內(nèi)沿江群山的東山袍睡,這里地勢險要知染,正是三國時期吳國的西面屏障之一。

其實斑胜,在湖州盛會上控淡,并非一定就要歌詠本地景物嫌吠,只要是自己的經(jīng)歷與感受就行,稍近的釣臺掺炭、松江可以寫辫诅,更遠的楚地也可以寫。張志和的人生經(jīng)歷涧狮,由長安炕矮、靈武、徽州者冤、楚地肤视、湖州、紹興等地共同構(gòu)成譬嚣。清代張宗橚《詞林紀事》認為钢颂,張志和“蹤跡未嘗入楚”, 陸游所說缺乏考證。此說本身缺乏考證拜银,同時不要忽略張宗橚是浙江海鹽人殊鞭。

再來看地緣說。黃石西塞山自古高聳橫江尼桶,形勢險要操灿,有“鼎足紛爭地, 雄分虎豹關(guān)”之稱,是古代軍事要塞泵督,許多名將在此留下蹤跡趾盐。山水奇特,名人恩澤小腊,古風不絕救鲤,硝煙尚在,引得歷代許多文人游賞抒懷秩冈,僅唐代就有劉禹錫本缠、李白、韋應物入问、皮日休丹锹、羅隱等人,如劉禹錫寫了著名的《西塞山懷古》芬失。唐代名篇多寫其灘急山險楣黍,顯然與吳興的地理環(huán)境無關(guān),唐后名篇多寫漁樵隱逸棱烂,顯然與張志和有關(guān)租漂。

如果說張志和“入楚”去了兩湖之地,怎么證明呢?這里有一個概率性假設窜锯,即顏真卿“玄真子碑銘”里最早提到张肾,張志和因故被貶為南浦(一說重慶萬州,一說江西南昌)縣尉锚扎,后來不滿官場吞瞪,無心仕途,“遂扁舟垂綸驾孔,浮三江芍秆,泛五湖,自謂‘煙波釣徒’”翠勉。這就是說妖啥,張志和在隱居湖州、紹興前对碌,有過一番浪跡江湖的經(jīng)歷荆虱,赴任萬州或南昌時,或者歸隱老家徽州時朽们,有可能溯江而上怀读,到過黃石西塞山、岳陽洞庭湖等地骑脱。

當前有些學者堅持認為菜枷,古代的“三江”“五湖”是特指的,都指向太湖地區(qū)的水系叁丧,因而西塞山必定在太湖流域啤誊。關(guān)于“三江”“五湖”說法的古代典籍很多,在唐代及以前有以下三種重要說法拥娄。戰(zhàn)國《尚書?禹貢》蚊锹,提及大禹治水,南方淮河太湖一帶稚瘾,“三江既入枫耳,震澤底定”。西漢《周禮·夏官》記載:“東南曰揚州……其澤藪曰具區(qū)孟抗,其川三江,其浸五湖钻心∑嗯穑”唐王勃《滕王閣序》記述南昌雅集,指出滕王閣“襟三江而帶五湖”捷沸。

先來看“三江”摊沉。唐顏師古注《漢書·地理志》,“三江”是長江下游支流的南江痒给、中江说墨、北江骏全。唐司馬貞《史記索隱》,言明三江是太湖附近的松江尼斧、錢塘江姜贡、浦陽江。東漢鄭玄《周禮注》棺棵,說三江是贛江楼咳、漢江、岷江烛恤。東晉郭璞注《山海經(jīng)·中山經(jīng)》母怜,三江是長江、湘江缚柏、沅江苹熏。

再來看“五湖”。南朝裴骃《史記?河渠書集解》币喧,指出五湖是湖名轨域,其實一湖,即太湖粱锐。太湖也叫“震澤”“具區(qū)”疙挺。北魏酈道元《水經(jīng)注·沔水二》指出:“南江東注于具區(qū),謂之五湖口怜浅。五湖謂長蕩湖铐然、太湖、射湖恶座、 貴湖搀暑、滆湖也】缌眨”南宋王應麟《通鑒地理通釋?十道山川考》自点,考證出五湖專指彭蠡(鄱陽湖)、洞庭脉让、巢湖桂敛、太湖、鑒湖溅潜。

由此可見术唬,古代“三江”“五湖”的所指歷經(jīng)變遷,說法各異滚澜,包含了幾個層次與區(qū)域的劃分粗仓,跟具體語境有關(guān)聯(lián)。筆者認為,“三江五湖”可能是特指借浊,即太湖及其附近的河流塘淑。張志和從官場退出,隱居于湖州蚂斤、紹興存捺,自號“煙波釣徒”,但不可否認他此前去過楚地垂釣橡淆≌儇“三江五湖”可能是泛指,那就包含長江逸爵、洞庭湖具滴,更是張志和去過楚地的明證。此外师倔,“浮三江构韵,泛五湖”,可能還是一種賦體修辭趋艘,并非是實指某些特定的江湖疲恢。“江”可能包括長江瓷胧,“湖”可能包括洞庭湖显拳,“三”“五”之數(shù)可能是概數(shù),但至少說明去過的江湖很多搓萧。顏真卿“碑銘”中的“浮三江杂数,泛五湖”,畢竟是文字精約的碑銘瘸洛,沒必要逐一點明揍移。

最直接的證明,是同時代陳少游(742-784)的《唐金吾志和玄真子行狀》反肋,說他“隱居歙之黃山那伐,復游吳楚山,泛舟于江湖”[3]石蔗。黃山是安徽的罕邀,顯而易見,而吳楚山是一座山呢养距,還是吳楚一帶的眾山呢诉探?可以明末清初施閏章《燕子磯》一詩為佐證,其詩曰:“樹暗江城雨铃在,天青吳楚山。磯頭誰把釣,向夕未知還定铜⊙粢海”這是一首延續(xù)玄真子漁父古題的詩作,“江城雨”對“吳楚山”揣炕,說明吳楚山不是一個實體帘皿,指的應是吳楚一帶的山川,更何況黃石一帶素有“吳頭楚尾”之稱畸陡。不知為何鹰溜,這個重大證據(jù)往往為人所忽略。

張志和與陳少游友善丁恭,肯定向他說過自己泛游吳楚一帶的經(jīng)歷曹动。其詩詞作品若是大都保留下來,肯定還會見到更多詠嘆吳楚一帶山川的例子牲览。由于五首《漁歌子》系聯(lián)體唱和之作墓陈,不能在題目或小序里特地指明屬地〉谙祝“立性孤峻贡必,不可得而親疏”的他,到楚地一帶隱居漁釣庸毫,就沒有了相關(guān)的蹤跡佐證仔拟,于是造成后世對西塞山屬地的誤解與紛爭。

晚唐詩人羅隱(833-910)飒赃,新城(今浙江富陽)人利花,其《西塞山》一詩說:“吳塞當時指此山,吳都亡后水孱顏”盒揉,“會將一副寒蓑笠晋被,來與漁翁作往還”。這里分明指出刚盈,漁父詞所寫的是黃石西塞山羡洛,而三國時期最初的“吳都”,即在黃石附近的鄂州(古名武昌)藕漱。清代康熙年間編輯成書的《全唐詩》欲侮,也在該詩后注明“在武昌界,孫吳以之為西塞”[4]肋联。

三威蕉、南宋時期的“兩西塞”

異議首先出自南宋,而后屢次興盛于明清及當代橄仍。關(guān)于湖州西塞山的得名韧涨,最早的證據(jù)當出于南宋牍戚。南宋初年,趙次公(生卒年不詳)為《東坡全集》作注虑粥,在其《西塞風雨》一詩下如孝,分明寫道:“此張志和事也。西塞娩贷,乃湖州磁湖鎮(zhèn)道士磯也第晰。”[6]而當時的磁湖鎮(zhèn)道士磯只有一處彬祖,即在湖北大冶茁瘦。

與之同時的著名詞人葉夢得(1077-1148),晚年隱居湖州储笑,起初也將湖州西塞山當作張志和所詠之地甜熔,特意訪尋,其《巖下放言》寫道南蓬,他“常意西塞在其近處纺非,求之久不得”,可是赘方,“后觀張蕓叟《南行錄》烧颖,始知在池州磁湖縣界,孫策破黃射處也”[7]窄陡。這里所說的安徽池州臨近湖北黃石炕淮,正是后來陸游在《入蜀記》中確認的地方。池州沒有西塞山之名跳夭,但位于長江中游涂圆,也是一個釣魚的好去處,那里同樣盛產(chǎn)鱖魚币叹,池州鱖魚也即長江鱖魚润歉。我甚至大膽猜測,趙次公筆下的“湖州”可能是“池州”的誤寫或誤刻颈抚。

差不多同時踩衩,吳曾成書于1141年的《能改齋漫錄》,在“地理·北西塞”詞條下寫道:“張志和歌曰:‘西塞山前白鷺飛贩汉,桃花流水鱖魚肥驱富。’按《武昌記》曰:‘西陵縣對黃公九磯匹舞,謂之西塞褐鸥。’”[8]這里說的還是黃石西塞山赐稽。

南宋是偏安南方一隅的小朝廷叫榕,強勁的漁父風將同為西塞的吳興推上風口浪尖浑侥,更何況這里具有典型的江南山水圖景,似乎正符合張志和作品的意境晰绎。而且锭吨,南宋一朝科舉與仕宦,江南占盡地主之便寒匙,吳興及其附近名人薈萃,完全有機會為自己的家鄉(xiāng)爭奪各種文化資源與聲譽躏将。

西塞山實質(zhì)性地逆轉(zhuǎn)至湖州的锄弱,是晚生于陸游近二十年的吳興人倪思(1147-1220)。他是南宋一代名臣祸憋,其在《經(jīng)鉏堂雜志》曰:“吳興人指南門二十余里下菰会宪、菁山之間一帶遠山為西塞山也,山水明秀蚯窥,真是絕境掸鹅。家有小舫,時時載酒浮游其上拦赠。當八九月秋氣澄爽巍沙,尤可愛玩,特恨無志和詩筆胸次耳荷鼠【湫”[9]此說可能與楚國春申君屯兵于此有關(guān),有一定歷史依據(jù)允乐,卻不見于前史矮嫉,而且此地此前從無西塞山之名。今人史正福在《張志和與“西塞山前白鷺飛”》一文中牍疏,列舉了唐宋時期有關(guān)湖州吳興的各種郡縣圖志蠢笋、地方志突雪、地理志济瓢,都沒有發(fā)現(xiàn)“西塞山”這一地名。倪思所言的吳興人“指”括袒,既可以是指認炊邦,也可以是傳言编矾。蘇軾對“赤壁黃州說”的傳言尚且持審慎態(tài)度,沒有最后認同馁害,而倪思對“西塞山湖州說”并未加以任何考證窄俏,就直接沉醉其間。倪思位高權(quán)重碘菜,又是鄉(xiāng)賢凹蜈,其說自然深深影響了后世限寞,乃至明清時期的湖州地方志紛紛援引此說。來此附會仰坦、探尋的人多了履植,假的也就成真的了。

與其同時的南宋畫家李結(jié)卜居吳興悄晃,作《西塞漁社圖卷》玫霎,且請范成大、周必大等名士為之題跋妈橄。范成大題詞有“候桃花水生庶近,扁舟西塞,煩主人買魚沽酒眷蚓,倚棹歌之”等語鼻种,這似乎很符合玄真子漁父詞的意境,但是范成大沒有說此西塞就是玄真子所詠之地沙热。范成大(1126-1193)和陸游是詩壇好友叉钥,曾任四川制置使,還將入蜀五年篙贸、無路可走的陸游招入幕府為官投队,他對陸游《入蜀記》的內(nèi)容肯定是很了解的。李結(jié)的畫卷和范成大的題跋爵川,很可能是受當時文壇“漁父風”及倪思筆記的影響蛾洛。

南宋后期,詞人王楙(1151-1213)在《野客叢書》說:“天下有兩西塞雁芙,一在霅川轧膘,一在武昌。按《 唐書》‘張志和往來苕霅之間’兔甘,又谎碍,志和詞中有‘霅溪灣里釣魚翁’之句,明此知志和之西塞洞焙,正在霅川蟆淀。”[10]澡匪。其證據(jù)是張志和“往來苕霅之間”熔任,卻不知他此前還有入楚垂釣的行蹤。

到了明初唁情,吳興籍名臣嚴震直自號“西塞翁”疑苔,死后葬于故里山邊,于是當?shù)厝擞种^之“西塞山”甸鸟。此處所謂西塞山與倪思聽到的西塞山惦费,其具體地址亦不知是前后一致還是有所變動兵迅。此次,還是位高權(quán)重加鄉(xiāng)賢起了決定性作用薪贫,對后世輿論影響甚大恍箭。時過境遷,物換星移瞧省,于是明清以來的一些好事者在地方志書上做文章扯夭,將玄真子的漁父詞定在吳興,而具體地理位置卻各執(zhí)一詞鞍匾。

此后勉抓,很多人都陷于湖北與浙江兩處西塞山的圈套,未知孰是候学,真假難辨。從證據(jù)材料上說纵散,南宋人已經(jīng)多有歧異梳码、牽強,那么明清人的爭論伍掀、附會就不足為據(jù)掰茶。也有人指出黃石西塞山附近水流湍急,沒有桃花流水之景蜜笤,古典詩詞的意象濒蒋、意境上不符合,連黃石的明清縣志都開始自我疑惑起來把兔。

四沪伙、鱖魚與“桃花流水鱖魚肥”

若要進一步去考察、比較黃石县好、湖州兩地的鱖魚围橡、桃花、白鷺缕贡、桃花汛等情形翁授,以證明西塞山的真實屬地,筆者也有資料佐證西塞山“黃石說”晾咪。

鱖魚在中國分布廣收擦,多棲于清澈且微流的江湖,生長繁殖要求高谍倦,史上多為野生塞赂。直到1970年代,中國才開始人工養(yǎng)殖鱖魚昼蛀,而且以湖北减途、湖南酣藻、江蘇的養(yǎng)殖水平最高。

明清徽菜譜系里鳍置,有一道經(jīng)典菜是紅燒臭鱖魚辽剧,對鱖魚品質(zhì)的講究很高,以荊楚出產(chǎn)為最佳税产,都是魚販子用木桶運到徽州怕轿,因而也叫“桶魚””倏剑《徽菜補遺》載:“四月陽春撞羽,荊楚大江水緩,鱖魚食夾岸桃花衫冻,味道甘美無腥氣……需逸士閑釣風雨中诀紊,佐以松餌;少女烹調(diào)明月下隅俘,膾以山泉邻奠;則足以待三四君子食之∥樱”張志和是徽州人碌宴,對紅燒臭鱖魚自然具有深刻的味覺記憶與嚴格的產(chǎn)區(qū)要求∶沙耄縱使紅燒臭鱖魚做法的肇始時間只能溯源于明代贰镣,以上史實也足以說明長江楚地鱖魚在古代確實久負盛名。

《全唐詩》中數(shù)處提及鱖魚膳凝,絕大部分是指長江鱖魚碑隆、荊楚鱖魚、武昌鱖魚蹬音,奉之為正宗干跛。最有名的是元結(jié)《雪中懷孟武昌》,寫得情真意切:“冬來三度雪祟绊,農(nóng)者歡歲稔楼入。我麥根已濡,各得在倉廩牧抽。天寒未能起嘉熊,孺子驚人寢。云有山客來扬舒,籃中見冬簟阐肤。燒柴為溫酒,煮鱖為作沈≡邢В客亦愛杯尊愧薛,思君共杯飲。所嗟山路閑衫画,時節(jié)寒又甚毫炉。不能苦相邀,興盡還就枕削罩∶楣矗”因為武昌鱖魚是大家公認的美食,共同的味覺記憶弥激,該詩便沒有描述武昌鱖魚的形狀與味道进陡,可謂情深足見味美∥⒎《全唐詩》中唯一一首提及湖州鱖魚的詩歌趾疚,是許渾《湖州韋長史山居》:“一官唯買晝公堂,但得身閑日自長以蕴。琴曲少聲重勘譜糙麦,藥丸多忌更尋方。溪浮箬葉添醅綠舒裤,泉繞松根助茗香。明日鱖魚何處釣觉吭,門前春水似滄浪腾供。”該詩用詞俗套浮夸鲜滩,缺乏深致的意境營造伴鳖。

南宋時期,詩人筆下也有關(guān)于長江鱖魚的著名詩歌徙硅。如楊萬里《舟中買雙鱖魚》:“金陵城中無纖鱗榜聂,一魚往往重六鈞。脊梁尃車尾梢云嗓蘑,囪如大武千秋箸须肆。小港阻風泊烏舫,舫前漁艇晨收網(wǎng)桩皿。一雙白錦跳銀刀豌汇,玉質(zhì)黑章大如掌。洞庭棖子青欲黃泄隔,香膚作線醯作漿拒贱。供儂朝吃復晚吃,禿尾槎頭俱避席÷甙模可憐秋浦好秋山闸天,儂眼未飽即北還⌒弊觯”這是昭明以來有名的秋浦桃花鱖苞氮,秋浦即安徽池州。李白喜歡秋浦陨享,作《秋浦歌十七首》《贈崔秋浦三首》葱淳。《秋浦歌其一》:“正西望長安抛姑,下見江水流赞厕。寄言向江水,汝意憶儂不定硝?”無論是金陵還是秋浦皿桑,都位于長江中游。

鱖魚蔬啡、桃花诲侮、白鷺、桃花汛等情形是中國南方水鄉(xiāng)普遍存在的箱蟆,我認為沒有必要去探究其在唐代某地之有無沟绪。歷史地理變遷太大,“兵火之余空猜,無復遺跡”绽慈,既然長江楚地古代盛產(chǎn)鱖魚,桃花處處辈毯,鷗鷺亂飛坝疼,難道這些不是楚地一以貫之的事物嗎?玄真子釣魚從來連魚餌都不要谆沃,也不會在意河流的平緩與湍急钝凶,更何況桃花汛期間,楚地一帶的河水其實是平緩的唁影「荩“煙波釣徒”垂釣不設魚餌,志在道而不在魚据沈,不過是給這位著名隱士披上一層神秘披風啃炸,沒想到就此釣住了后世的尋訪之人。他因水而生卓舵,因水而亡南用,人與大道,復歸于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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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北師范學院學報》哲社版2011年第5期,題目券躁、內(nèi)容略有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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