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坊里的油耗子
在我的記憶中盯蝴,直到二十世紀(jì)八十年代,我還沒有吃過葵花油和菜子油听怕,更不用說今天的色拉油捧挺、香油,二十年前尿瞭,我到了城里闽烙,才第一次吃到了葵花油,那味道絕不頂我們家鄉(xiāng)的胡油。晉黑竞、陜捕发、蒙尤其是鄂爾多斯地區(qū)是用胡麻、臭芥很魂、麻子來榨油的扎酷,麻子榨的油叫麻油,胡麻遏匆、臭芥榨的油都叫胡油法挨,我們家鄉(xiāng)人也叫黃油。其實最好的胡油是用純胡麻榨的幅聘,顏色金黃凡纳,特別香。臭芥榨的油沒有胡麻油香帝蒿,顏色暗黃荐糜,有一股麻辣而且略帶苦的味道。通常的做法是將胡麻油和臭芥油混合起來葛超,比例可以隨便暴氏。這種油我們家鄉(xiāng)人叫“兩條腿油”,若再混入一些麻油巩掺,就叫它“三條腿油”了偏序。
我們家鄉(xiāng)人是極少吃麻油的,麻油的顏色是深綠的胖替,所謂油綠就是麻油的顏色研儒。麻油的味道也不錯,但絕大多數(shù)人吃了它犯瞌睡独令,迷迷糊糊端朵,有的甚至惡心嘔吐,昏迷燃箭。村里人把這種現(xiàn)象叫做麻油“鬧人”冲呢,鬧,就是毒的意思招狸。我們這里用麻油點燈敬拓,用來做車、碾等軸承的潤滑油裙戏。再就是絕大多數(shù)賣給國家乘凸,據(jù)說南方人喜歡吃麻油。
榨油要經(jīng)過許多道工序累榜。出油量的多少营勤,油的品質(zhì)即油的味道好壞,關(guān)鍵在“大師傅”,大師傅的專職是炒油籽葛作,油籽炒不好寿羞,過焦、夾生或炒不熟赂蠢,都將嚴(yán)重影響出油量和油的品質(zhì)绪穆。
榨油的工序是這樣的:將油籽炒熟,在石磨上磨客年,炒熟的油籽磨出來的不是面霞幅,而是深褐色的稠糊呻疹。方言叫“油疙”先舷,大概是取“油疙瘩”的意思吧速蕊?油疙可以當(dāng)佐料吃,純胡麻的油疙當(dāng)然最香绍傲,弄一塊油疙,加些鹽和水耍共,調(diào)成稀糊烫饼,蘸著蒸土豆吃,別有一番風(fēng)味试读。鄂爾多斯地區(qū)還有一種佐料叫“胡麻鹽”杠纵,胡麻鹽就是將炒熟的胡麻弄成面兒加上咸鹽做成的。類似西方人的椒鹽钩骇,蒸山藥比藻、燒山藥、山藥丸子倘屹、涼粉银亲、碗坨、酸粥等都可以拌胡麻鹽吃纽匙,風(fēng)味當(dāng)然獨特务蝠。胡麻鹽與油疙本質(zhì)是完全一樣的,為什么一種是粘稠的糊糊烛缔,一種是松散的面兒馏段?這是加工方法的不同,用磨磨践瓷,就成了粘稠的油疙院喜,用碓臼搗,就成了面兒当窗。
農(nóng)業(yè)社時代够坐,好幾個生產(chǎn)隊才有一座油坊。秋后,各生產(chǎn)隊將油籽交到油坊元咙,油坊就開榨梯影。油坊一開榨,村里的小孩子就常常到油坊的磨房內(nèi)瞅準(zhǔn)機會偷一塊油疙吃庶香,偷油疙是我們小孩子的一大樂事甲棍。我們事先趁趕磨的不在,躲在油坊后面的馬圈內(nèi)赶掖,磨房與馬圈有通道相連感猛,趁趕磨的人到油籽房取油籽,便迅速地靠近磨房門口奢赂,等拉磨的騾馬一錯開陪白,飛快地沖進去伸手探入油疙槽內(nèi)抓一把,迅速離開膳灶。拉磨的騾馬走得很快咱士,稍一遲緩,騾馬就會轉(zhuǎn)過來將你踩倒轧钓,那是十分危險的序厉。每偷到一把油疙,就是莫大的勝利和喜悅毕箍,小伙伴們都要視你為英雄的弛房。
將磨好的油疙放入鍋內(nèi)蒸透,用沙竹草而柑,麻袋片和鐵箍將油疙包裹成一尺多厚文捶,直徑約七八十厘米的圓柱形大餅,專業(yè)術(shù)語叫包垛牺堰。將七八個這樣的油垛摞到油梁下進行擠壓拄轻,油就從油垛的沙竹草縫隙流了出來。經(jīng)過油垛下面周圍的細(xì)石槽流入地下的缸內(nèi)伟葫。油將擠盡恨搓,再把油垛拆開搗碎,再蒸一遍筏养,再包垛斧抱,再壓。直到將油徹底榨盡渐溶。榨完油的油垛叫油糝辉浦,像一塊巨大的壓縮餅干,是喂牲口的好飼料茎辐。
油坊內(nèi)最具氣魄最具機械程度的工具是那一套巨大的油梁宪郊,油梁是用四五根巨大的木頭捆綁在一起的長約十幾米的大梁掂恕。為了增加壓力,上面還放有許多甕一般大小的石頭弛槐。油梁實際上是用的杠桿原理懊亡。整個油梁一端較粗另一端較細(xì),較粗的一端卡在一個豎著的框架內(nèi)乎串,框架也是用整棵的比合抱還粗的大樹做成店枣,直抵房頂√居框架的中下部開槽鸯两,可以插入一寸多厚的木板,起支撐作用长豁。油梁的中間也有一個略小的框架钧唐,框架的下部開槽,插入木板起支撐作用蕉斜。較細(xì)的一端用鋼絲繩(古代肯定用的是麻繩)吊在一根巨大的木軸上逾柿。為了使有框架的一端能更高地翹起,另一端的底下就挖一道斜溝宅此。榨油時,先將油梁的細(xì)端徹底放下爬范,由于中間框架底下的木板支撐父腕,較粗的一端就高高地翹起,這時在粗端的框架下面插入木板青瀑,達到一定高度璧亮,開始將細(xì)端吊起,專業(yè)術(shù)語叫“扛油梁”斥难,我們家鄉(xiāng)人說扛叫“Nao腦”枝嘶。扛油梁由兩個力氣大的人來完成哑诊。說油梁最具氣魄群扶,就在扛油梁這個過程。吊油梁的鋼絲繩纏繞在巨大的木軸上镀裤,木軸高高地架起竞阐,木軸兩端鑿有小碗粗細(xì)的圓孔,插入撬桿由兩人扛著使木軸轉(zhuǎn)動暑劝,扛油梁的人深深地弓著腰骆莹,蹬著腳下的石階“咳—咳—”一尺一尺地往前挪。巨大而沉重的油梁一寸寸往上升担猛。男人的力量與氣概得到了充分的展示幕垦。油梁每升高一點丢氢,就在中間的框架下插入一塊木板,由于粗端的下面也有支撐先改,這樣油梁就被平行地吊在空中疚察。
將油垛一個個放在粗端下面的石盤上,就開始放下細(xì)端盏道,每放一次稍浆,將中間和粗端的木板抽去一塊,同時在粗端的上方插入一塊木板猜嘱,這樣衅枫,油梁的支點就成了油垛,由于粗端的上面有木板抵住朗伶,粗端無法翹起弦撩,中間又撤去了支點,細(xì)端一放下论皆,整個油梁的重量全在油垛上益楼,油就被擠了出來。同時点晴,粗端也形成了一個向上的力感凤,由于油梁的巨大沉重,就會將框架向上撬起粒督。所以要在框架的頂端壓一重物陪竿,這個重物就建在框架正上方的屋頂上,它由許多大石塊磊成一座四棱椎或圓錐型的小山屠橄,術(shù)語叫“泰山”族跛。油榨完后,將細(xì)端稍稍吊起锐墙,抽去粗端上方的木版礁哄,同時在中間的框架下面插入木板成為支點,粗端翹起溪北,取出油垛桐绒。
油坊榨油是各司其職,一般為五六個人刻盐,在油坊干活的人穿的都是皮襖皮褲掏膏,皮衣不怕油,天長日久敦锌,皮衣服變得黑里透明馒疹,鄉(xiāng)里人戲稱在油坊干活兒的人叫“油耗子”。
俗話說乙墙,傍山吃山颖变,傍水吃水生均。在那貧困交加的年月,在油坊干活也是一份美差腥刹,不過油耗子也不是人人能當(dāng)?shù)穆黼剩绕涫谴髱煾担且呀?jīng)是專業(yè)人才了衔峰。油坊一開榨佩脊,他們就吃住在油坊,盡管糧食有限垫卤,但胡油還是不缺的威彰,貧困的農(nóng)家誰不羨慕。用胡油炒土豆片穴肘,熗菜歇盼,味道當(dāng)然不錯,炸糕评抚,那就更不用說了豹缀。即使一碗小米飯,倒點胡油慨代,撒點鹽面兒邢笙,那也是非常香美的。那時大人們在戲說小孩子力氣小的時候侍匙,常說這樣一句話:“老命鸣剪,你要想拿得動,還得吃三年黃油拌撈飯”丈积。可見黃油拌撈飯在農(nóng)民心目中的價值和地位了债鸡。
油坊往往是閑漢們聚集的地方江滨,也是演繹男女情場故事的場所。正如山曲兒里唱道:“為朋友為上個榨油漢厌均,甚不甚能吃兩頓黃油拌撈飯”唬滑,“為朋友為上個油耗子,家里的油瓶就不空著”棺弊。還有更“酸”的晶密,“我拿瓶瓶你裝油,我解褲帶你掏球”模她。直到現(xiàn)在稻艰,仍然有這樣的山曲兒:“為朋友為上個司機漢,路上路下能搬兩疙瘩炭”侈净。生活中的情愛從來就是這樣實實際際尊勿,物質(zhì)與情愛是皮毛關(guān)系僧凤,將情愛過分地提純,就有些虛無飄渺了元扔。
我們村曾有一座油坊躯保,建于二十世紀(jì)六十年代,大師傅是個光棍澎语,有一手炒油籽的絕技途事,曾有人眼紅,拉攏一位大隊干部換下了大師傅擅羞,他當(dāng)上了尸变。可是不僅油榨得少祟滴,而且味道極差振惰。人們反映強烈,只好又讓那位大師傅執(zhí)炒鍋垄懂。大師傅當(dāng)年四十來歲骑晶,為人忠厚,有些木訥草慧。更奇的是此人未開男女之竅桶蛔,有膽大的女人故意挑逗他,他是躲避惟恐不及漫谷,曾有一位女人暗自提了油瓶去幽會他仔雷,答應(yīng)以身相報,結(jié)果他給了那位婦人一瓶油舔示,又將她罵了一頓碟婆。第二天,給別人一五一十的全說了惕稻。人們都罵他是傻瓜竖共。還有一次他患了感冒,一位赤腳醫(yī)生想開他的玩笑俺祠,就同時給開了幾盒壯陽藥公给,他服用后,走路就叉著腿蜘渣,他就對同伴罵醫(yī)生淌铐,說醫(yī)生不會看病,吃了他的藥蔫缸,連路也不能走了腿准。眾人問是甚藥,他拿出藥盒說就這Song藥捂龄。人們一看释涛,哄堂大笑加叁,一時傳為笑談。
今天唇撬,雖然也能吃到胡油它匕,味道卻差了,現(xiàn)在榨油用機器窖认,據(jù)說是生榨豫柬,也就是不用炒油籽。再說扑浸,如今也買不到純粹的胡油烧给,人們都學(xué)精明了,參雜施假喝噪,已經(jīng)是見怪不怪础嫡,習(xí)以為常了。黃油拌撈飯酝惧,油圪糊糊沾山藥榴鼎,只是我給女兒講的一段童話,一個常常闖入思鄉(xiāng)枕上的夢境晚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