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景資料】向陽湖位于咸寧市郊撬槽,原屬咸寧地區(qū)咸寧市(縣)峡谊,現屬咸安區(qū)汞窗。上世紀60年代末70年代初姓赤,文化部創(chuàng)辦咸寧“五七”干校,6000余名干校學員杉辙,經歷了為期3年左右的勞動鍛煉模捂。當年下來“干校”勞動主要是圍湖造田蜘矢,搞糧狂男、油、肉品腹、蛋“四自給”岖食;同時搞學習與批判。從1970年秋季起舞吭,干校學員陸續(xù)調回北京泡垃,至1973年,大部分人離校羡鸥。1974年12月底蔑穴,咸寧干校解散,合并于文化部另一所干芯逶。——原河北省靜海的團泊洼(現屬天津)存和。直到1979年2月17日國務院發(fā)出了《關于停辦“五七”干校有關問題的通知》,干校才成為歷史名詞衷旅。
我是66屆大學畢業(yè)生捐腿,68年分配工作。分配時說是文化部柿顶,實際是一家出版社茄袖。出版社要的是法語的,結果給了德語的嘁锯。我是8月報的到宪祥。那是個很大的院子聂薪。大院門前有條馬路,是從主路拐進大院的馬路蝗羊。路還是比較寬的胆建,足可容一輛解放牌大卡車通過。站在主路拐進這條馬路的口上肘交,就能看到大門兩側有一付超大對聯:“廟小妖風大,池淺王八多扑馁⊙纳耄”橫批是“東方紅出版社”。進了大門有一排小平房腻要,一個壯實的漢子正坐在小板凳上复罐,端著一大碗面條,呼哧呼哧地在吃雄家,后來知道他就是北大日語系畢業(yè)的C效诅。他和妻子還有一個女兒,就住在這樣兩間小平房里趟济。再往里不遠處就是一幢4層的辦公樓乱投,只見聚著一群人,有拿掃把的顷编,有拿拖把的戚炫,有拿刷廁所傢什的,一聲干活去媳纬,就四散了双肤。
報到后按規(guī)定要去軍訓。為準備行李钮惠,一天早晨茅糜,我去木工房。見木工師傅正在為別人打一個木頭架子素挽,捆箱子外起保護作用的蔑赘。那人站在旁邊,邊看邊指點毁菱。我進去后對師傅說米死,“我也打一個≈樱”師傅說:“等會兒峦筒,替他打完再給你打〈吧鳎”我說:“不用物喷,我自己來卤材。”我就拿著鋸峦失,錘扇丛,釘干起來了。一會兒聽那人對師傅說尉辑,“最好刨成園角帆精,尖角容易傷人∷砥牵”“嗨卓练,你還頂細心啊」鹤模”
我從小就愛玩這些玩意兒襟企,在家專門拆東西,修東西狮含,做東西顽悼,實際是越弄越壞。一次拆了哥哥們的照相機几迄。一個蔡司蔚龙,扁的;一個羅來克斯映胁,長方盒的府蛇。一次,鋸木頭屿愚,差點把左半截食指鋸掉汇跨,至今還有痕跡。還有一次妆距,把玩具收音機的線繩插頭插墻壁插座上穷遂,把全家上上下下全弄斷電了。老媽請來電工師傅把線路全部改裝娱据,原來是裸線釘墻上的记劈,全改成有槽的木條朋鞍,把線嵌入槽內伐割,再蓋上薄板條釘死莫辨。每一層都各有保險。我就在邊上觀看结啼,順便幫師傅遞東西掠剑,當小工。
我沒去軍訓郊愧,70年初下干校了朴译。單位屬文化部井佑,是連窩端,大院也就白送人了眠寿。那是個很大的院子躬翁,早先是農校,除了辦公大樓外盯拱,還有家屬宿舍樓盒发,還有一些日式平房,那是日本鬼子占領時的產物狡逢。日式平房里有很大很大的浴缸迹辐。有一個老編輯,也是上海人甚侣。他主動來討近乎,用上海話和我搭訕间学,一來二去就熟了殷费。一個星期天,他用自行車帶我上街低葫,然后說上他家去玩玩详羡。他煮了一碗面條給我吃,除了有雞蛋嘿悬,還有我從未見到過的那么大的開洋实柠。開洋是上海話,北京話叫干蝦仁善涨。吃完了窒盐,他說要不在我這兒洗個澡。我就見到了那大浴缸钢拧。他給我放了水蟹漓。我在大浴缸里美美地洗了個澡。說實在的源内,來北京后己有些時日沒好好洗澡了葡粒。洗完后就離去了。后來聽說他在東單公園廁所活動時膜钓,被逮了嗽交。那兒是男同聚會地。他死之前我在朝陽門那兒看到過他一次颂斜。他正用雙手緊抓著人行道和馬路之間的鐵欄桿夫壁,困難地一步步在往前挪。我呢沃疮?一直慶幸當時什么也沒發(fā)生掌唾。
文化部是砸爛單位放前。將來怎樣,還回北京嗎糯彬?是個未知數凭语。一天晚上,在一個高地上撩扒,掛上了兩盞大的汽油燈似扔,放出刺目的光亮,照得大地如白晝搓谆。念完了插隊落戶的文件后炒辉,宣布,經審查批準xxx和xxx兩人為第一批人員泉手。但后來又沒有下文了黔寇。倒是有兩個人被有的單位要走了。一個湖北一個湖南斩萌,而且都是省城缝裤。當時算是幸運兒。后來大家都回了北京颊郎,兩人就有些后悔憋飞,但生米已經煮成了熟飯。
剛到干校姆吭,生活還是很艱苦的榛做。湖北出大米,米飯沒什么問題内狸,菜的供應就很困難了检眯。剛開始天天是煮蘿卜絲湯。肚子一點油水也沒有昆淡。但發(fā)現了一個很奇怪的現象轰传。每天早上陳江就拿了個搪瓷茶杯,杯里打了個雞蛋瘪撇,到鍋爐房把開水灌進杯里获茬,攪一攪,一股雞蛋湯的香味倔既,夾雜著腥味恕曲,在早晨的空氣里彌漫開來。他津津有味地喝著渤涌,我在邊上佩谣,饞吐水(口水)都要流出來。我悄悄問他:“啥地方弄來硌(上海話实蓬,普通話是:什么地方弄來的茸俭?”“門(向)老鄉(xiāng)買來咯吊履。”“便宜得一塌糊塗调鬓。5分洋鈿一個艇炎。”“可以隨便買腾窝?”“嘸沒忍講不好買缀踪。”(沒人說不準買虹脯。)原來如此驴娃!以前在學校里下鄉(xiāng)勞動,規(guī)定是不能帶吃食的循集。最多偷偷在被子里夾帶一瓶老媽給炒熟的肉醬之類的東西唇敞。前幾年在楊絳的《干校六記》,還是《我們仨》里咒彤,也有社科院下干校疆柔,帶奶粉白糖餅干肉罐頭等的記載。但對我這個剛出校門的人蔼紧,卻是第一回知道,北京單位的人下鄉(xiāng)勞動是可以帶吃食的狠轻。
不光能帶吃食奸例,還能在當地農民手里買,什么魚肉蛋向楼,還有大補的王八查吊。除了帶和買之外,有機會也可以去攢一頓湖蜕。有一次Z和我去窯鎮(zhèn)吃臘肉逻卖。真正的原生態(tài),齒留香昭抒。到了小飯鋪門前评也,只見門眉上掛著幾條烏黑油亮的臘肉,上面趴著好幾個大頭蒼蠅灭返。老板一摘肉條盗迟,蒼蠅們就嗡一聲散了。
Z是個好人熙含。他曾在連部整理過材料罚缕,我們因此而熟識了起來。我比他們在干校多留了三個月怎静。我返京后邮弹,Z知道了黔衡,到五樓集體宿舍來看我,一進門他就說:“小赤佬(上海話小鬼)腌乡,回來啦盟劫?”可惜退休后得了老癡。他是個孤寡老人导饲。一次春節(jié)聚會捞高,小保姆陪來的。我緊緊抱著他渣锦,“老Z硝岗,老Z〈校”他竟毫無反應型檀。我的兩行熱淚終于禁不住奪眶而出。
那時我在連隊寫東西听盖。老編審M則是抄寫謄清專業(yè)戶胀溺。這活他沒少干,因為文章我沒少寫皆看。我們連隊是先進連隊仓坞,還有活學活用的先進標兵,不光是干校的腰吟,還是咸寧地區(qū)的无埃。一天來一農民:“魚要嗎?”“不要毛雇〖党疲”“要,要灵疮。我愛人可以幫儂燒织阅。(我愛人幫你燒)”沒想到M師母的廚藝超級棒。紅燒草魚震捣,這輩子從未吃過那么好吃的荔棉。那時已經有肉吃了,自己養(yǎng)自己宰自己燒蒿赢。唯獨魚沒有吃江耀。當地老鄉(xiāng)有個順口溜,說我們是:穿得破诉植,吃得好祥国,一人一塊大手表。
咸寧那兒陰晴無常,一下雨舌稀,一片泥濘啊犬。一腳深,一腳淺壁查,雨靴上沾滿了泥觉至。一次吃饅頭,一個大白饅頭不小心掉泥里了睡腿,馬上沾滿了泥语御。L看見了,指著饅頭:“揀起來席怪,揀起來应闯,吃了吃了!”正猶豫時挂捻,只見一個矮矮胖老頭碉纺,俯身揀起饅頭,說時遲那時快刻撒,“嗖骨田!”一下扔進了遠遠的豬飼料桶里:“全是泥,哪能吃吧态贤?餵豬吧!”
這老頭是個老紅軍醋火,是蘇聯老紅軍,上校悠汽!回國后曾辦時代出版社,專門出版蘇版書的中譯本和俄文辭典等胎撇,后并入商務介粘。在干校他負責養(yǎng)豬殖氏,豬窩天天用水沖刷得特別干凈晚树,豬也特別干凈,雪白滾園雅采。為全連隊吃上豬肉作出了貢獻爵憎。而最早他在蘇聯曾當過修鞋匠。他曾在西伯利亞生活過婚瓜,養(yǎng)成了不懼寒冬宝鼓,善良樂觀的性格。
這位老人巴刻,別說外人愚铡,連許多老人都不太清楚他的過去。我在百度上找到了人民日報1989年發(fā)布的訃告:“中國共產黨優(yōu)秀黨員、離休干部Y沥寥,今年(1989年)9月15日在北京病逝碍舍。Y同志是湖南長沙人,1924年加入中國共產主義青年團邑雅,積極參加了黨領導的革命活動片橡,后由組織派往蘇聯學習、工作淮野。1952年他回國后捧书,曾任出版社社長、副總編輯等職骤星。蘇聯政府因Y同志積極參加對日经瓷、德法西斯的戰(zhàn)斗,曾授予他“對日勝利”和“對德勝利”等獎章妈踊×撕浚”
在百度上還能看到,有個孔夫子書店廊营,在售賣Y老的親筆材料歪泳,寫在300字的小稿紙上的,可惜不太清晰露筒。Y老寫到他翻譯蘇聯小說拿到多少多少稿費呐伞,是怎么用掉的。也確實有人翻譯蘇聯小說慎式,拿了稿費買大院子的伶氢,而且在今天所說的黃金地段。
Y在十年的早期瘪吏,在受過煎熬的人中癣防,不說是最多的一個,也是最多幾個中的一個掌眠。他是我心中永遠難忘的一個老人蕾盯,雖然我對他知道的確實是太少了,但他扔髒饅頭的一瞬永遠鐫刻在我的腦中蓝丙。
剛下干校時级遭,連隊指導員是R。他是“十年”開始前才調來當黨委書記的渺尘。一來就撞上了“十年”挫鸽。他原先是N市市委宣傳部常務副部長,1924年生人鸥跟,新四軍江南指揮部的丢郊,應該是個抗日熱血青年。一天為了一篇文章,我們倆在一個農舍里枫匾,改了又改迅诬,反復折騰到半夜。他有肺氣腫婿牍,又好抽煙侈贷,咳嗽很厲害。他進里屋拿出了一包白糖等脂,還沒打開過俏蛮。在搪瓷茶缸里沖了一林白糖水遞給我。兩人從年齡上來說差不多是兩輩人了上遥。完稿后我離開那農舍搏屑,回我們排的暫住地,應該是另一個小隊粉楚。我從未一個人在農村走夜路辣恋,有點害怕。打著手電筒模软,中途經過幾個農舍時伟骨,狗們狂吠了起來,更是心驚肉跳燃异。到住地都快拂曉了携狭。
R后來任單位領導小組組長,一次開會途中回俐,腦溢血不治而亡逛腿。追悼會上她的女兒代表家屬發(fā)了言。后來看到他女兒的一篇回憶文仅颇,謂父親從未在出版部門工作過单默,在那一段時間只能加倍的殫精竭慮。
老R先回了北京忘瓦,他的返回給了大家一線希望搁廓,再后來是W老。那時宿舍已經蓋好了政冻,生活有了很大改善枚抵。他住我隔壁线欲,臨走前他到我房里明场,把一套活學活用資料送給我:“你寫文章可能用得著±罘幔”那是獎勵他表現出色的獎品苦锨。他還叮囑我,“買一床絲棉被,這地方用得著舟舒±”他是晚年上班上樓梯時忽然摔倒的,送醫(yī)院后就再沒回過家秃励。走進現今單位大樓氏仗,樓梯旁左側有先賢們的照片墻,其中就有他的一張夺鲜。
下干校后皆尔,剛開始上廁所也是一個難題。一開始就在開闊地上挖幾個坑币励,用葦席一圍慷蠕,大家早上就排著隊進去。男一邊食呻,女一邊流炕,中間隔一張葦席,一排排的孔仅胞,整齊地排列在上面每辟。你蹲在一坑上,前面就有一個人正對著你排著隊干旧。一個蹲著影兽,一個站著。站著的也解開了褲帶正嚴陣以待莱革。其他人則在葦席外排著峻堰。早上開闊地,陣陣清風吹來盅视,臭味也隨風飄向四方捐名。一次我在蹲著使勁呢,一不小心把皮帶掉坑里了闹击,趕緊提起來镶蹋,已經沾上大便了。Z見狀赏半,馬上把他的手紙遞給我贺归。我擦了擦,穿進了帶孔里断箫,站起來拂酣,一扎去吃早飯了。
Z后來做過我的鄰居仲义,住大牌坊胡同時婶熬,他住我隔壁剑勾。一天單位收到了一封感謝信,用毛筆寫在一張大紅紙上的赵颅,說他上班途中虽另,看到一倒地老人,不僅攙扶了起來饺谬,還送去醫(yī)院捂刺。家屬來感謝的,而他此前從未提過募寨。
那時叠萍,我們排住在一大倉庫里,兩層绪商,有幾個住2層苛谷,我就是住2層的,要爬上去格郁,有一個又陡又長的梯子腹殿,到上面睡在地板上。那兒也有一個廁所例书。這廁所實際是個豬窩锣尉。豬窩在下面,廁所在上面决采,高高的自沧。有一條木板從這一頭到那一頭,要拉屎就要走到木板中央树瞭,蹲上面往下面扔“炸彈”拇厢。豬們就在下面躥來躥去。這木板很窄晒喷,也就兩只腳平排那么寬孝偎。人踩在上面,走一步凉敲,它就晃一晃衣盾。開始蹲在上面,就不敢往下看爷抓,生怕一不小心掉下去势决。后來習慣了,是一邊在上面蹲著蓝撇,一面看著下面豬們的憨厚態(tài)果复,也是另有一番情趣。
就這樣唉地,三年不知不覺地過去了据悔。1973年3月,我上了火車耘沼,回北京极颓。但這次不再是原來西郊大院了,而是中央大道36號了群嗤,原文聯大樓菠隆。
(50多年前的事了,肯定有誤狂秘,歡迎指正骇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