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形是大家公認的料皇,不是哪一個人創(chuàng)造出來的。古代傳說星压,倉頡造字践剂,倉頡一個人閉門造車,讓天下人都認得娜膘,這都是哪兒的事情呢逊脯?并且說“倉頡四目”,拿眼睛四下看竣贪,看天下山川草木军洼、人物鳥獸,看見什么東西然后就創(chuàng)作出什么文字來演怎。事實上是沒有一個人能創(chuàng)作出大家公認的東西來的匕争,必定是經(jīng)過多少年的考驗,經(jīng)過多少人共同的認識爷耀,共同的理解才成為一個定論甘桑。說倉頡拿眼睛四處看,可見倉頡也不只是只看一點兒就成為倉頡歹叮,他必定把社會各方面都看到了跑杭,他才能造出、編出初步的字形咆耿。那么后來畫倉頡像也罷艘蹋,塑造倉頡的泥像也罷,都長著四只眼票灰,這實在是挖苦倉頡女阀。古書上說倉頡四下里看變成了四只眼看宅荤,你就知道人們對倉頡理解到了什么程度,又把倉頡挖苦到什么程度呢浸策?所以我覺得文字不可能是一個人關(guān)門造出來的冯键。這是第一點。
字形從古到今有幾大類庸汗,最古是像大汶口等這些地方出土的瓦器上那些個刻劃的符號惫确,有人說這就是文字最早的初期的符號,那我們就不管了蚯舱。后來到了甲骨文改化,還有手寫的。殷也罷枉昏,商也罷陈肛,只是稱謂那個時代的代號吧。甲骨上刻那些個字兄裂,現(xiàn)在我們考證出來前期句旱、中期、后期晰奖,它的風格也有所不同谈撒,但是畢竟是一個總的殷商時期的文字。那么殷商這個時代匾南,后來和周又有搭上的部分啃匿,就是金文(銅器上的文字),跟獸骨龜甲上的不一樣蛆楞。在今天看來立宜,甲骨、金文臊岸,都缺一個統(tǒng)一的寫法橙数,它有極其近似的各種寫法,可沒有像后來的各類楷書帅戒、草書那樣一定要怎么寫灯帮,還缺少那么一個絕對的規(guī)定。但是現(xiàn)在研究甲骨金文的人逻住,也考證出來钟哥,它在這種不穩(wěn)定的范圍里頭,還有一個相對穩(wěn)定的“例譜”可以尋找瞎访,這個是我們請教那些古文字學家腻贰,他們都可以說得清楚的,這個東西是有共同之處的扒秸。甲骨文是先用筆寫在甲骨上播演,然后拿刀子刻冀瓦,有的刻完了還填上朱砂,為好看好認識写烤;還有拿朱筆拿墨寫出來的字沒刻的翼闽。這些你問古文字學家,他們也都能找出在不穩(wěn)定的范圍里頭所存在的共同的相對穩(wěn)定的部分洲炊。為什么呢感局?要是一點兒都不穩(wěn)定,那后人就沒法子認識這些個文字到底是什么字了暂衡,現(xiàn)在甲骨文询微、金文那些個字還是可以考得出來的。比方說狂巢,甲骨文現(xiàn)在有許許多多的考證撑毛,有許多認識了的字,還有許多字好多專家還在“存疑”隧膘,還有爭論代态,可絕大部分現(xiàn)在都考出來了寺惫。又比如金文疹吃,像容庚先生的《金文編》,那也是個很大的工程西雀,金文里頭絕大多數(shù)的字基本上認識得了萨驶。至于說他那里頭一點兒失誤、一點兒討論的余地都沒有了嗎艇肴?那誰也不敢說腔呜,可總算是在不穩(wěn)定的范圍里頭還仍然有它使人共同認識的地方。
這些共同可認識的地方緣何而來呢再悼?就是由于習慣而來核畴。所以我說字形構(gòu)造,它有一個幾千年傳下來的習慣冲九。那么我們現(xiàn)在要寫字谤草,人家都用那么幾筆代表這個意思,代表這個內(nèi)容莺奸,代表這個物體丑孩,我偏不那么寫,那是自己找麻煩灭贷。你寫出來人家都不認識温学,你要干什么呢?我在門口貼個條兒甚疟,請人干個什么事情或者說我不在家仗岖,我出門了逃延,請你下午來,我寫的字人家一個也不認識箩帚。我約人下午來真友,人家下午沒來。我寫個條讓人家辦個什么事情紧帕,人家都不認得盔然,那又有什么必要寫這個條呢?我講這中心的用意是嗜,就是說字形構(gòu)造應(yīng)該尊重習慣愈案。不管你寫哪一種字形,寫篆書你可以找《說文解字》鹅搪,后來什么《說文古籀補》站绪、《續(xù)補》,三補幾補丽柿,后來還有什么篆書大字典恢准、隸書大字典等等,現(xiàn)在越編甫题,印刷技術(shù)越高明馁筐,編輯體例也越完備,都可以查找坠非。草書敏沉、真書、行書這些個印刷的東西很多炎码。你不能認為我們遵從了這些習慣的寫法盟迟,我們就是“書奴”,寫的就是“奴書”潦闲,說這就是奴隸性質(zhì)的攒菠,盲從的,跟著人家后頭走的歉闰,恐怕不然辖众。為什么呢?因為我們都穿衣裳新娜,上面穿衣裳赵辕,下面穿褲子。你說偏要倒過來概龄,褲腿當袖筒还惠,那腦袋從哪出來呢?這個事就麻煩了私杜。無論如何你得褲子當褲子穿蚕键,衣服當衣服穿救欧,帽子當帽子戴,鞋當鞋來穿锣光。所以我覺得這個不是什么書奴不書奴的問題笆怠。從前有人說寫得不好是書奴,是只做古人的奴隸誊爹,其實應(yīng)用文字不存在這個問題蹬刷。我寫字就讓你們不認得,那好了频丘,你一個人孤家寡人办成,你愛怎么寫就怎么寫,與我沒關(guān)系搂漠。那你就永遠不用想跟別人溝通意識了迂卢,溝通思想了。所以我覺得寫出字來要使看者認識桐汤,這是第二點而克。
第三點,長期以來怔毛,在不少人的頭腦中有一種根深蒂固的想法员萍,就是古的篆書一定高于隸書,真書一定低于隸書馆截,草書章草古充活,今草狂草就低蜂莉、就今蜡娶、就近,這就又形成一個高的古的就雅映穗,近的低的就俗的觀念窖张。這個觀念如不破除,你永遠也寫不好字蚁滋。
為什么有人把同是漢碑宿接,就因為甲碑比乙碑晚,就說你要先學乙碑辕录,寫完了才能夠得上去學甲碑呢睦霎?那甲碑比乙碑晚,他的意思到底是先學那個晚的呢走诞,還是先學早的呢副女?他的意思是由淺入深,由低到高蚣旱,先寫淺近的碑幅,寫那個俗的戴陡,再寫那個高雅的。我先問他同是漢碑沟涨,誰給定出高或低的呢恤批?誰給定出雅的俗的呢?這個思想是說王羲之是爸爸裹赴,王獻之是兒子喜庞,你要學王獻之就不如學王羲之,因為他是爸爸棋返。我愛學誰學誰赋荆,你管得著嗎?王羲之要是復(fù)活了懊昨,他也沒法來討伐我窄潭,說你怎么先學我的兒子呀?真是莫名其妙酵颁。從前有一個朋友會畫馬嫉你,他說他和他的學生一塊開一個展覽,說是學生只能畫趙孟頫躏惋,再高一點的學生只能畫李公麟幽污,他只能畫韓干、曹霸簿姨。韓干的畫還留下來幾個摹本距误,那個曹霸一個也沒有了。那他說扁位,我應(yīng)該學曹霸准潭,你查不出那個曹霸什么樣來,那我就是最高的了域仇。如果有個學生說刑然,我要學韓干,這個師傅就說你不能學韓干暇务,我配學韓干泼掠,你只配學任仁發(fā)、趙孟頫垦细。真是莫名其妙择镇。那個曹霸他學得究竟像不像,誰也不知道括改。如果說你是初中的學生腻豌,不能念高中的課本,這我知道,因為他沒到那個文化程度饲梭、教育的程度乘盖。但是這不一樣,藝術(shù)你愛學誰學誰憔涉,愛臨誰臨誰订框,我就臨那個王獻之,你管得著嗎兜叨,是不是穿扳?所以這種事情,這種思想国旷,一直到了今天矛物,我不敢說一點都沒有了。我開頭所說的破除迷信跪但,這也是一條履羞。
第四點,還有一個文字書屡久,就是古代的字書忆首,比如說《說文解字》,里頭有哪個字是古文被环,那個字是籀文糙及,哪個字是小篆,哪個字是小篆的別體筛欢,哪個字是新附新加上去的浸锨,這本書里有很多。到了唐朝有一個人叫顏元孫的版姑,他寫了一部書柱搜,叫《干祿字書》。干祿就是求俸祿漠酿,做官去寫字要按那個書的標準冯凹,哪個字是正體谎亩,哪個字是通用炒嘲,哪個字是俗體,它每一個字都給列出這么幾個等級來匈庭。顏元孫是顏真卿的長一輩的人夫凸,拿顏真卿的一個個字跟他上輩的書來對照,可以看出顏真卿寫的那些碑阱持,并不完全按他那個規(guī)范的雅的寫夭拌,一點沒有通用字,也沒有那個俗字,并不然鸽扁∷庹溃可見他家的人,他的子侄輩也沒有完全按照他那個寫法桶现。像六朝人躲雅,有許多別字,比方像造像骡和,造像一軀的“軀”相赁,后來身子沒了,只作“區(qū)”慰于。六朝別字里真奇怪钮科,這個區(qū)字的寫法就有十幾種,有的寫成(造字P19)婆赠,有的寫成區(qū)绵脯,那么這區(qū)字到底是什么呢?不過它還是有個大概輪廓休里,人一看見這區(qū)字桨嫁,或許會說這個寫字的人大概眼睛迷糊了,花了份帐。多寫了一個口字璃吧,少寫兩個口字,還可以蒙出來废境,猜出來畜挨,仍然是區(qū)。這種字有人單編成書叫《碑別字》噩凹,在清朝后期有趙之謙的《六朝別字記》巴元,現(xiàn)在有秦公同志寫的兩本書叫《增補碑別字》,他就看古代石刻碑上的別字驮宴,但是他怎么還認得它是那個字寫法呢逮刨?可見在不一樣的寫法里頭,還可以使人理解堵泽、猜想修己,認識它是什么字,可見最脫離標準寫法的時候迎罗,它還有一個遵守習慣范圍的寫法睬愤。
還有篆書,有人說篆書一定要查《說文解字》纹安。有本書叫《六書通》尤辱,它把許多漢印上的字都收進來了砂豌。有人說《六書通》里的字不能信,因為許多字不合《說文》光督。他沒想到《說文解字》序里頭就有一條叫繆篆這樣一種字體阳距,“繆篆所以摹印也”,繆篆是不合規(guī)范的小篆结借,拿它干什么呢娄涩?是為了摹印的∮掣可見摹印又是一體蓄拣,就是許可它有變化的。你拿《說文解字》里的字都刻到印里頭來努隙,未必都好看球恤。說《六書通》的字不合《說文》,那是沒有讀懂這句話荸镊。還有后來《草字匯》咽斧,草字的許多寫法,比如說“天”是三筆躬存,“之”也是三筆张惹,“與”也是,不過稍微有點不同岭洲,可是那點不同它就說明問題宛逗。“之”字上頭那一點盾剩,寫時可以不完全離開雷激,上頭一點,下面兩個轉(zhuǎn)彎告私,有的人也帶一點兒牽絲連貫下來屎暇。你說它一定不是“之”,你從語言環(huán)境可以看出來驻粟,所謂呼出來根悼,蒙出來,猜出來蜀撑,你不用管怎么出來挤巡,它也是語言環(huán)境里應(yīng)該用的字。既然這樣屯掖,可見那個語言環(huán)境也證明是習慣玄柏。
現(xiàn)在寫字不管這個,說“我這是藝術(shù)”贴铜,那不行!別的藝術(shù),比如我畫個人绍坝,他總得有鼻子有眼睛徘意。如果你畫一只眼,畫幾只眼轩褐,那是神是鬼我不管椎咧,問題你要畫人像,總得畫兩只眼把介,即使是側(cè)面勤讽,你也是眼睛是眼睛的位置,不能眼睛在嘴底下拗踢。字還是得遵從書寫的習慣脚牍,那么別人也會有個共同的認識,這樣才能通行巢墅。要不然你一個人閉門造車诸狭,那我們就管不了。
啟功先生楷書范字:
本文節(jié)選自《啟功給青少年的十三堂書法課》(青少年藝術(shù)素養(yǎng)書系) 長江文藝出版社 2019年08月出版發(fā)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