鴉文字授權【“鴉文字”公眾號:一個用來寫字兒的地方按脚,不關心糧食和蔬菜昔榴,也不關心政治】
她們通過自家的門鏡觀察對方绽族。
我看見她們站在自家的門鏡前卖怜,隔著被聲控燈照亮的狹小空間注視著對方緊鎖的房門,聲控燈熄滅了础爬,但沒有人想要離開甫贯,仿佛這是一場考驗耐心的博弈。
總有人會先退出看蚜,這是所有博弈的后果叫搁,戰(zhàn)爭也好,愛情也好,先退出的一方不見得損失最嚴重渴逻,也未必承認自己是懦夫疾党。她注視著黑暗,直到確信光明很難來到惨奕,于是便回到沙發(fā)上繼續(xù)看暫停著的電影雪位。她也累了,赤著腳走到陽臺梨撞,有時她會被樓下的某一個人吸引雹洗,但這次,她只是習慣性地漫無目的地放開視線聋袋。
余安去年才搬到這里队伟。她從不與人打招呼,即便在開門時與對面的人相遇幽勒,也從未有過試圖閑聊的傾向,絲毫不會流露出尷尬的神情港令,而且少有表情啥容。與這座城市里的很多人一樣,她在工作日的早晨出門顷霹,傍晚回來咪惠,周末時下午出門,凌晨回來淋淀。她會帶男人回家遥昧,卻不肯讓他們留宿,所以總會看到天蒙蒙亮時朵纷,有男人從她的家里氣惱地出來炭臭。她經(jīng)常是一個人,很少有朋友做客袍辞。
近幾個月鞋仍,她好像有了固定的男友,他偶爾會來住上幾天搅吁,早晨他們在門前擁抱告別威创,傍晚他去接她,他們挽著手回來谎懦,她靠在他的肩上肚豺,他替她拿著包,一如所有恩愛的情侶界拦。但陳也仍舊可以看到當他不在時吸申,有男人在天蒙蒙亮時從她的家里氣惱地出來。
住在對面的陳也,沒有固定的出門時間呛谜,有時幾天也不出門在跳,有時一天之內(nèi)來來回回地進出,有時出門后一連消失幾天隐岛。她與男友一同住在這里猫妙,一起去超市買成堆的垃圾食品,晚飯后穿著運動裝去散步聚凹,幾乎總是成雙成對地出入割坠,是能讓所有見過他們的人都感受到他們的恩愛的情侶。
人總是生活在別人的觀察之中妒牙,在我們觀察別人時自身同樣被觀察著彼哼,這是人類社會的樂趣之一。從不觀察一個人的靈魂湘今,我們不想為一個只是用來被觀察的人耗費太多精力敢朱,我們觀察,只是想得到能證明自己從一開始就給對方所下的定義的蛛絲馬跡摩瞎,不同于自己想法的一概忽視拴签。這就是人們常說的“我對你很好奇”的含義。我對你好奇旗们,你應該感激蚓哩,把自己脫光向我展示,并迎合我對你的定義上渴。
正如以陳也的角度來看岸梨,余安應該是個淫蕩放縱的女子;以余安的角度看稠氮,陳也應該是個世俗柔軟的女子曹阔。從一開始确垫,她們就應該給對方下這樣的定義熄求。但她們都是愚鈍的人,從沒對對方有過任何定義歼狼,她們通過門鏡觀察對方锹锰,長久的觀察讓彼此有了了解對方靈魂的愿望芥炭,她們都不愿意說出“我對你很好奇”這句話。
她們第一次有所交流恃慧,是在陳也把鑰匙鎖在家里园蝠,敲響了余安的家門后。
正是陳也這個頗具勇氣的做法痢士,讓她們有了交集彪薛,彌足珍貴的交集茂装。
《我與村莊》
大約是一個月前,余安在一次長途旅行中認識了宋川善延。她在小鎮(zhèn)建在山坡的住宅間迷失方向少态,又遇上暴雨,宋川恰好從山上的旅店下來易遣,她隨著他回到住處避雨彼妻,也許是因暴雨突襲而緊繃的精神得以放松,她在宋川的沙發(fā)上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豆茫。臨近晚飯時間宋川準備叫醒她時侨歉,才發(fā)覺她發(fā)起了燒。
在睡眠中她做起了夢揩魂,她夢見自己與昔日的戀人在路上行走幽邓,聽不清兩個人之間的對話,只覺得像往常一樣在隨意聊天火脉。他們已經(jīng)幾年未見牵舵,她為自己能再度見他感到喜悅而心安,這時她突然滑了一下忘分,下意識抓住對方的手棋枕,感到自己除此外沒有支撐,轉頭看腳下是不見底的深淵妒峦,對方正站在懸崖邊上。周圍景色大變兵睛,天空辨不清顏色肯骇,混沌模糊,四周都是裸露的山石祖很,他緩緩地張開被她拉住的手笛丙,她不肯放開,仰頭看著他淚流滿面假颇,顫聲祈求他胚鸯,他用另一只手把她的手指一根根掰開。
她被宋川叫醒笨鸡,天已經(jīng)黑了姜钳,房間內(nèi)沒有開燈。
他遞給她一張紙巾形耗,說:“你發(fā)燒了哥桥,剛剛在流淚〖さ樱”
她趁他出去買飯的時候拟糕,蒙在被子里慟哭了一場。再見故人的喜悅直至此時也沒有消失,但對方掰開自己的手指也像是切身經(jīng)歷過的送滞。
那段時間她白天經(jīng)诚啦荩昏昏沉沉地睡去一段時間,晝夜間總是被夢境纏繞犁嗅,循環(huán)往復的边涕、相似的夢。還有一個夢愧哟,出現(xiàn)在夜里奥吩。有一個分辨不出面容的男人口口聲聲說愛她,她認定了對方就是在懸崖邊放手的男人蕊梧,她覺得這十分可笑霞赫。而她之所以認出那個男人,是因為在被拒絕后他抓住了她的手肥矢,企圖強制帶走她端衰,那雙手同樣能讓她感覺自己受到威脅。她拼命地掙脫甘改,在掙脫之余又有一絲被控制的欲望旅东,終于,他抓住了她十艾,先是用繩子捆住了她的手腳抵代,又拿出一條藍色的長絲帶,她知道他要蒙住她的眼睛了忘嫉,她期待著荤牍,忘記了抵抗。他解開她手腳上的繩子庆冕,攙扶著她的手臂康吵,他們從水中淌過,小腿劃過水的聲音就像海浪涌向沙灘访递,身邊的人很有耐心地隨著她緩慢行走晦嵌,她抓住攙扶她的那只手,以防自己再度滑向深淵拷姿。水越來越淺惭载,取而代之的是熱得發(fā)燙的陽光,腿上的水快速地被曬干跌前,“接下來便是被灼傷的皮膚”棕兼,她想。
又走了一段距離抵乓,她踩到了細沙上伴挚,皮膚被曬得有些疼了靶衍,沙子卻是涼的,不知何時腳上的鞋子不見了茎芋,她一腳腳地陷入沙坑中颅眶。對方仍舊不催促,帶著她摸索著跨坐到一個物體上田弥,她摸到前后兩個堅硬的包塊以及被附的毛發(fā)涛酗,知道這是駱駝。
不知為何駱駝不見了偷厦,自己仍是雙腳著地商叹,眼前的絲帶終于被摘下,在經(jīng)過短暫的眩暈般的黑暗后只泼,她閉上了眼剖笙,又用絲帶把自己的雙眼蒙上了。對方再度解開絲帶请唱,她這才看清他不是那個在懸崖邊放手的男人弥咪,而是不認識的人。
他把刀架在她脖子上十绑,問她:“你想死嗎聚至?”
她點點頭,心想噴濺而出的血液會染紅腳下的雪地本橙,并因熱氣而融化掉一圈的冰雪成為血水扳躬。
對方說:“那我動手了∩跬ぃ”
她再度點頭坦报。在最后關頭有了求生的欲望,推開劊子手拼命逃走狂鞋。在她跑出很遠的距離認為自己安全時,對方出現(xiàn)在面前潜的,告訴她:
“你已經(jīng)答應我了骚揍。”
她因為生病在他那里逗留了一周啰挪,幾乎每天都會做夢信不。宋川在夜里拉著她的手入睡,他覺得她就像童年時在自家院子里發(fā)現(xiàn)的扭斷了腳的鳥亡呵,他用木棍綁好它的腳抽活,把它放在床邊日日夜夜地照料,她是被送來的同樣脆弱的生靈锰什。她在睡眠中途把身體蜷縮起來下硕,面向他丁逝,他的胳膊被她壓住,他不敢抽出手來梭姓,怕把她弄醒霜幼。她呼出的溫熱氣息混合著藥味涌進他的鼻腔中,帶著類似小鳥求救的信號誉尖。她在夢里發(fā)抖罪既、掙扎,默默地流淚铡恕,他用另一只手肘支撐起身體琢感,把下頜抵在她的臉頰上,在她的耳邊輕聲安慰探熔,她漸漸地平靜了驹针。
余安病好后,便收拾行李離開了祭刚。她本想在走之前與宋川做愛牌捷,但想到自己因生病而耽誤的一周假期,就感到索然無味涡驮。她只給了他一個擁抱暗甥,轉身走了。
常年健康的軀體卻在假期旅行中生了病捉捅,是更換水土的緣故嗎撤防?不,她不是第一次出遠門棒口,經(jīng)驗表明她在陌生的環(huán)境里的身體狀態(tài)甚至比在家中還要好寄月。但偏偏就生病了,甚至因此在一個男人的房間逗留了一周之久无牵,她把自己軟弱的身體放在一個陌生男人的房間里足足一周漾肮,任由他把各種藥片喂給自己。她對此懊惱又驚奇茎毁。
陌生人值得信任嗎克懊?顯然不是,但她在二十三歲前的確是這樣認為的七蜘。陌生人因為不能被人立刻洞察谭溉,而展現(xiàn)出自己最希望呈現(xiàn)的樣子;陌生人因為不期望回報而寬容橡卤;陌生人因為“一期一會”這句話而更值得珍惜扮念。她曾沉溺于陌生的種種好處,流連于陌生帶來的新鮮感碧库,當她發(fā)現(xiàn)陌生帶來的種種壞處時柜与,就開始遠離陌生人了巧勤。
《空中的戀人》
陳也與林易相識于十七歲,二十六歲時旅挤,同齡人在感情里起伏掙扎踢关,或是隨波逐流,她卻像一棵看清了自己的走勢注定要開花結果的樹粘茄,一切都順其自然無需擔心與爭取签舞。
浴室是人類文明的體現(xiàn),在河流里露天洗澡的人類終于明白身體是需要被隱藏的柒瓣,是值得羞恥的儒搭;欣賞自己的身體也是人類文明的一部分,浴室的功能在此尤為重要:既能隱藏又給人以足夠的空間來欣賞這值得羞恥的軀體芙贫。設計師創(chuàng)造出水流細膩的花灑搂鲫,不僅減少人類對于水的恐懼,也將舒適感放到最大磺平。大面積的鏡子讓人可以隨心所欲地以各種角度觀察自己魂仍。她拉著林易的手走到浴室里,在他面前脫去了長裙拣挪,僅剩文胸與短褲擦酌,她觀察自己胸前被文胸擠出的溝壑,又轉身看自己被包裹的背部菠劝,擔心自己終有一天會像在公共浴室見到的女人那樣赊舶,背部的皮膚像斗牛犬臉頰的肉。她嘴唇微張赶诊,隱約露出少部分牙齒笼平,她審視自己,想象嘴唇間形成的小洞逐漸擴大舔痪,吞沒她的鼻子寓调、臉頰,不锄码,應該首先吞沒她的牙齒捶牢,再對稱地吞沒她喉嚨,最后這個黑洞將她整個吞沒巍耗,嘴唇被擴張,成為包裹黑洞的邊界渐排。如果我變成了一個邊緣是嘴唇的黑洞炬太,那么我還是我嗎?如果我不是陳也驯耻,那么我會是誰亲族?一連串的疑問讓她困惑炒考。縱使身體被吞沒霎迫,靈魂也會注視這個黑洞斋枢,但靈魂要寄居于何處?
她想的出神了知给,以至于林易搖動他們相牽的那只手時嚇了她一跳瓤帚。她這時才注意到一直站在身邊的林易,并通過鏡子觀察他涩赢。他在鏡子里反射而成的影像對她而言比自己的更加熟悉戈次。不過這并不重要,她閉上眼也能描繪出林易的肌肉骨骼筒扒,一條條掩藏在皮膚下的藍色靜脈怯邪。
林易對她現(xiàn)在的模樣很陌生,她脫掉了衣服卻不需要他的撫摸花墩,而且完全忘記了他的存在悬秉。相處久了的戀人都有各自的默契,往往對方的一個表情都能下意識地進行回應冰蘑,但這次林易完全不知道應該怎樣回應她和泌。他們在一起九年,即便是成長也是共同的懂缕,就像一對共生體允跑,但陳也,衍變出了共生體外的事物搪柑。從情竇初開聋丝,他們就自然而然地在一起,擁抱工碾、親吻弱睦、撫摸、做愛渊额,順水推舟况木,沒有過生硬的轉折,仿佛陳也就是林易的一根肋骨雕刻而成旬迹。
他有些驚慌火惊,他不知道自己為什么驚慌。他轉過陳也的臉奔垦,溫柔地屹耐、一次又一次地親吻她。
陳也從不擔心林易會從其他女人的床上回來椿猎,同樣惶岭,林易對她也是同樣的想法寿弱。倒不是愛情讓他們忠誠,而是他們恐懼不忠之事被對方發(fā)現(xiàn)按灶,生活走向一個未知的甚至不可控制的局面症革。很少有人真正熱衷于無計劃的人生,人們裝作熱愛冒險鸯旁,但都不約而同地做出風險最低改變最小的選擇噪矛,并且默契地不互相拆穿。
余安開門羡亩,各自自我介紹摩疑,沒有多余的寒暄。
與人交往的勇氣是難能可貴的畏铆,尤其是意識到自我的存在并開始觀察自己后雷袋。擔心自己被拒絕、被冷淡對待辞居,擔心對方無法理解自己而產(chǎn)生誤會楷怒,也擔心被看透而帶來的危險。第一個邁出腳步?jīng)Q定與對方深刻接觸的人瓦灶,相當于把束在自己腰上控制生命的繩索的一端拿在手上雙手奉給對方鸠删,當然,對方有接下繩索的權利贼陶,也有放棄繩索的權利刃泡,而當對方接下繩索,是會用這權利殺死繩索另一端的人碉怔,還是引領另一端的人走上康莊大道烘贴,就不得而知了。手捧繩索的人撮胧,在對方未接下前可以決定是否交予對方桨踪,而一旦交出,繩索就不再受自己的掌控了芹啥。兩個人都在互相試探锻离,手捧繩索的人擔心對方是隨意接收繩索并隨意處置的人,也不知對方是否會同樣地獻出繩索墓怀,被奉獻繩索的人擔心自己不能承擔責任汽纠,內(nèi)心負疚。而現(xiàn)實中常常存在的情況傀履,是手捧繩索的人疏虫,不交出全部的繩索,被奉獻的人,也不表明是否接受卧秘。
陳也捧著自己的繩索,來到余安面前官扣。
她倒了兩杯酒翅敌,給她也給自己。適度的酒精能帶給人安全的眩暈感惕蹄,自從十二歲第一次接觸到酒精蚯涮,她就深深迷戀上這種感覺了。容易受到驚嚇的羔羊從酒精里找到對自我的依賴感卖陵,十二歲時父母間爆發(fā)了激烈的爭吵遭顶,她踮著腳從柜子上拿下一瓶威士忌,酒苦澀灼燒的味道讓她作嘔泪蔫,在喝了一整杯酒后棒旗,她昏睡過去,從此撩荣,她迷戀上酒精铣揉,在任何舉棋不定或是絕望痛苦的時候,都以酒精作為支撐餐曹。
她們的友誼逛拱,也從酒精開始,隨著酒精的醇香從咽喉間滑落台猴,她們的友情也彌散開來朽合。
《酒鬼》
她想要和陌生人做愛。自從這個念頭出現(xiàn)饱狂,就一直無法抹去曹步。那天她看著用嘴唇親吻自己、雙手在自己身上游走嗡官、因為興奮而出汗的林易箭窜,突然感覺到厭惡。她幻想著自己是個死尸衍腥,身體上爬滿了蛆蟲磺樱,隨著林易的移動蛆蟲從她的眼角、鼻孔婆咸、口腔竹捉、肛門、身體的每一個孔洞甚至破開皮膚涌出尚骄。她感到惡心块差,對于躺在床上身為死尸的自己,更對于大汗淋漓的林易。她沒有像往常一樣擁抱著他憨闰,也不發(fā)出呻吟状蜗,扮演自己死尸的角色。林易絲毫沒有察覺她的反常鹉动,也可能是沒有指明轧坎。他發(fā)泄著自己的欲望,發(fā)泄著被這個世界壓榨的無法滿足的欲望泽示,又在她的身體上控制著自己的欲望缸血。也就是在這一刻,她開始渴望撫摸屬于陌生人的皮膚械筛,承擔陌生人粗糙的捎泻、原始的欲望。
由于對與自己朝夕相處的愛人源于未知的厭惡埋哟,而選擇與一個毫不了解的人做愛笆豁,這就是陌生的力量。
“陌生”是一個充滿情欲的詞語定欧。你不知道對方被衣物包裹下的軀體顏色渔呵、是否有傷痕、毛發(fā)是否濃密砍鸠,也不知道對方是否安全扩氢。“陌生”本身所帶有的未知與危險就足以讓其充滿魅力爷辱。
但對于余安录豺,她太熟悉“陌生”了,然而仍舊恐懼陌生饭弓。曾有陌生的旅伴一路追隨她双饥,甚至試圖去往她居住的城市定居,倒不是這個旅伴有著跟蹤的癖好弟断,他深深癡迷于她咏花,決心為她奉獻自己的余生,這讓她日夜陷入恐懼之中阀趴。終于昏翰,她放棄自己的旅行計劃連夜逃跑,近一個月后接到對方的電話刘急,質問她為什么離開并稱自己已經(jīng)到了她的城市棚菊。她匆匆掛掉電話收拾好行李想再度逃跑,又把行李一件件拿出來放回原本的地方叔汁,拉上窗簾鎖好門窗统求。她走在街上检碗,有時仍舊擔心那個陌生的旅伴會突然沖出來。他不時打電話給她码邻,訴說自己的思念折剃,探尋她具體的位置,她不敢貿(mào)然掛斷電話像屋,恐懼微驶,只是恐懼,她耐著性子敷衍他的電話开睡。最后一次菊碟,他發(fā)短信過來芥挣,大意說,他要去個危險的地方葫松,不會再回來了凶杖,唯一掛念的人就是她胁艰。她只匆匆看了一眼就刪掉了,她終于能確認自己是安全的了智蝠。
如同往常的習慣腾么,她去坐了地鐵。她在尋找一個獵物杈湾,讓她有欲望的獵物解虱。
地鐵行駛到中途上來一個男人,一只手舉過頭頂握著扶手漆撞,另一只手拿著一本翻開的《魔山》閱讀殴泰。這本書她買了很久,但看了幾頁就難以集中精力浮驳,所以除了前幾頁有深深淺淺的字跡悍汛、頁面磨損的痕跡外,其他的書頁都是嶄新的至会。陳也向來對能夠閱讀自己難以下咽的書籍的人有好感离咐,但此時更能吸引她的是男人修長的手指、平坦的小腹奉件,以及牢固支撐身體的雙腿宵蛀。她想象他小腹上的毛發(fā)緊貼著她的,這足以讓她感到興奮瓶蚂。他接了個電話糖埋,聲音溫柔,“是戀人一類的吧”窃这,陳也心想瞳别。她從自己隨身攜帶的本子上撕下一頁征候,寫上自己的電話號碼,塞進他握著扶手的手里祟敛。到站后她下車疤坝,看見他展開自己的字條,看了幾秒后馆铁,夾進了書里跑揉。
她沒有再去尋找其他的獵物,對獵物也是忠誠的埠巨,這讓她感到可笑历谍。
當天,他打電話給她辣垒,約定了見面的時間望侈。
《生日》
能讓人保持欲望的人太少,宋川就是其中之一勋桶。余安會想起他脱衙,一次又一次,他對她說話時聲音耐心而有磁性例驹,他身上飄散著煙草混合著古龍水的味道捐韩,分別時他擁抱著她,手臂環(huán)繞在她的肩膀上鹃锈,她把頭埋進他的肩膀嗅著這種味道荤胁。她走在街上,或在房間里仪召,會毫無預兆地聞到這種味道寨蹋。
半個多月后的上午,他打電話給她扔茅,告訴她自己在她的城市已旧。她被他吵醒,頭腦不甚清醒地報了自己的位置給他召娜。掛了電話运褪,她看著天花板,不安起來:他是否是為了奉獻自己的余生而來玖瘸?沒有什么比一個男人長途跋涉追隨而來更恐怖的了秸讹。
下午,他來了雅倒。他們一見面就開始做愛璃诀,在陽光最熾熱的時候。房間里有溫熱的海水涌來蔑匣,床隨著海浪起伏劣欢。陽光照耀在他的頭發(fā)上棕诵、肩背上、大腿上凿将,照耀在她的腳趾上校套,她無法集中精神,皺著眉閉上眼牧抵。他用被子蒙住她的雙眼笛匙,他親吻她,撫摸她犀变,擁抱她妹孙,她的手在黑暗中劃過他堅硬的脊背、臀部获枝、茂密的毛發(fā)涕蜂,停留在他的腰上,她用雙臂環(huán)住他的腰映琳,隨著他身體的起伏一起漂流在海面上,如同乘坐同一條船的魯賓遜和星期五蜘拉。
整整一個上午萨西,她等待著,有些懊惱自己沒有去接他旭旭,起初谎脯,等待讓她心煩意亂,但隨著時間的推移持寄,她開始享受等待的感覺源梭,就像是一口口緩慢地飲酒,你知道自己在等待什么稍味,也知道結果是什么废麻,徹底的沉醉發(fā)生于何時卻無法預期。
他來了模庐。她倚在門框上久久地凝望她烛愧,一動不動,一句話也沒有掂碱,他一把抱住她怜姿,混合著煙草與古龍水的氣息終于成為真實的撲面而來,她如同酒醉般把癱軟的自己整個地放進他的懷抱疼燥,用殘余的力量解開他的紐扣撫摸他的身體沧卢,肌膚溫暖細膩,像童年時坐在自己院子里醉者,被金色包裹時的感覺但狭,她一寸寸地撫摸她的皮膚披诗,手指隨著他肌肉骨骼的起伏而起伏。他沒有看她的手熟空,而是一直看著她的臉藤巢,低聲說:“余安,我很想你息罗〉嘀洌”
城市被海水裹挾著漂浮,她不知他們會去往何處迈喉。喧囂聲很重绍刮,也許是眼前的黑暗讓聽覺更加靈敏。蟬鳴一波接一波挨摸,夾雜著鳥叫孩革,海浪拍打著房間的四周,聲音混合在一起得运,不得不耐著性子仔細分辨膝蜈。
他在她身邊睡著了。他們赤裸地躺在床上聊天熔掺,他把手臂墊在她頸下饱搏,轉過身用另一只手握著她的手,把下巴抵在她的頭頂讓她被包裹在自己的身體里置逻。她全身僵硬推沸,呼吸著他皮膚的溫度。
與剛剛做過愛的男人躺在同一張床上券坞,這本是她難以忍受的鬓催。欲望不應該以所謂的“愛情”的名義存活著,當欲望得以滿足恨锚,對方的存在就是多余的宇驾、難以忍受的。但自從她從他身邊回來猴伶,就總是希望自己能被擁抱著入睡飞苇,在她終于打消了自己這個念頭時,他又來了蜗顽。
她從他手臂環(huán)成的圈里鉆出來布卡,盡量不打擾他。
她讓他住在家里雇盖,周末他們沿著城市散步忿等,一走就是幾個小時,如果他們再年老幾十歲崔挖,就像一對恩愛了幾十年的夫妻贸街,這個比喻讓她打了個寒顫庵寞。她已經(jīng)無法再與其他人做愛,只有趁他不在時薛匪,她才給情人們打電話捐川,但當情人一出現(xiàn)在她面前時,她就無法忍受對方的粗鄙逸尖,即便對方在任何人眼里都應該是個整潔自律的人古沥。縱使她容忍著自己的厭惡感與對方上床娇跟,眼前也會浮現(xiàn)宋川的面容岩齿,她不能接受自己的不忠。多么可笑苞俘,為了避免承擔責任盹沈,她不給他任何承諾,卻認為自己是不忠的吃谣!
她期待與他共同入眠乞封,仿佛做愛不再是由于欲望的驅動,而是用來維持彼此能同床共枕岗憋。
她決定歌亲,再度逃離。
逃跑掉念頭一旦出現(xiàn)澜驮,就很難打消。他們斷斷續(xù)續(xù)的已經(jīng)一起生活了一年惋鸥,不得不承認杂穷,起初,她很享受這種生活卦绣,他不在身邊時甚至期盼著共同入睡耐量,早晨醒來時就能看見他。但她無法也不應該放棄那些情人們滤港。
近來她很難入睡廊蜒,即便吃了安眠藥也是在凌晨才能睡著,她難以克制自己在逃跑與留下間動搖溅漾,難以說服自己做出選擇山叮。生命的痕跡是向前的,對將要發(fā)生的事誰也沒有經(jīng)歷過添履,即便考慮好了每種選擇的利弊屁倔,也難免擔心。那天她吃了藥效很強的安眠藥暮胧,裝作自己已經(jīng)睡著了锐借,沒過多久问麸,宋川抱著她進入了沉沉的睡眠。她反復對目前的局面進行衡量钞翔,下了決心要再度逃跑严卖。決定作出后,她感到輕松無比布轿,也沉沉地睡去了哮笆。
《散步》
他們在一天中最熱的時候見面,在一家咖啡館里驮捍。
她比他來得早一些疟呐,透過沒有絲毫污跡的玻璃窗,看著遠遠走來的被蒸騰的熱氣搖撼波動的他东且。
他們面對面坐著启具,客套地寒暄,誰也沒有挑明彼此都心知肚明的目的珊泳。毫無交集的陌生人鲁冯,可供寒暄的話題很快就用光,他們沉默著色查,相互注視薯演,她先敗下陣來轉移目光,他趁機抓住她的手指摩挲秧了。他對自己欲望的掩飾讓她厭惡跨扮,但當他暴露自己的欲望并試探她時,她感到惡心验毡。
即便如此衡创,她還是在他詢問接下來的安排時,決定同他回家晶通,她期盼自己可以從中獲得偷情的快感璃氢。
她隨著他走在樓與樓之間的巨大陰影中,兩側是灰白色的強狮辽,頭頂是交織錯落的電線一也,他們穿過一條又一條的小徑,樓宇形成了一個小迷宮喉脖。這是建于市中心的一幢老房子椰苟,與周圍拔地而起的高樓格格不入,沿著石臺階與金屬扶手树叽,他們來到他位于三樓拐角處的住所尊剔。
他的房間像是沒有人居住般整潔,她不得不懷疑這是他為了與陌生女人做愛特別設置的房間。窗邊有一張桌子须误、兩把椅子挨稿,除此連張沙發(fā)都沒有,灰白條紋的床單沒有一絲褶皺地鋪在床上京痢,書架上放滿了書奶甘,除此外幾乎什么也沒有。
他站在書架和床之間的空地上祭椰,伸手去脫她的上衣臭家,她攔住他,示意他脫下自己的衣服方淤《ち蓿或許是覺得有趣,他站在原地携茂,刻意一粒粒緩慢地解開自己的襯衫紐扣你踩,露出緊實的肌肉,又解開腰帶脫下長褲讳苦,只穿一條平角短褲带膜,她命令他脫下短褲,他像是受到羞辱般有些窘迫鸳谜,猶豫了幾秒∠ヅ海現(xiàn)在,他完全赤裸咐扭,與他剛出生時相同芭挽,而她坐在床上穿著完整地審視他。
欲望的存在很脆弱蝗肪,任何風吹草動都可能將其擊碎袜爪。起初,她對他的欲望來自于對他的窺視穗慕,對他在紡織品下隱藏的肉體的想象,當她能夠毫不遮掩地觀察他每一寸皮膚時妻导,讓她產(chǎn)生欲望的神秘感也就消失殆盡了逛绵。
她看了他大約十分鐘,發(fā)覺自己對他沒有絲毫欲望倔韭,連招呼也沒打术浪,就走了。
《孤獨》
從陳也故意把鑰匙鎖在家里寿酌,敲響余安的家門后胰苏,她們的關系就日益密切。
每當陳也與林易吵架時醇疼,她就從家里跑出來硕并,拍打余安的家門法焰。他們的爭吵遠比他們的愛情熱烈,陳也總是喊叫埃仪,總是喊叫,用單一的音調(diào)喊叫卵蛉,除了喊叫沒有其他發(fā)泄的方法,也的確如此么库,他們早就不準備改變對方了,只能忍受诉儒,當忍受到達一個限度時就會以吵架的形式爆發(fā)。誰也沒有解決問題的念頭允睹,也不相互指責,爆發(fā)缭受、忍受胁澳、再爆發(fā),循環(huán)往復米者。林易把她撲在床上韭畸,用身體壓住她,她死命地掙扎蔓搞,直到精疲力竭胰丁,林易也累了,放松了身體喂分,陳也就趁這個時候從他的身體下面逃走锦庸。
余安從不過問,拿了加冰的酒給她蒲祈,去廚房做她愛吃的菜甘萧。陳也酒醉后就磕磕絆絆地跑去廚房,從背后抱住余安梆掸,親吻她扬卷。
吃完飯后,她們一起去洗澡酸钦,然后赤裸著相擁入睡怪得。
水珠從上空落下,灌滿了整個浴室。她們在水里赤裸相擁徒恋,以腳做蹼浮起身體蚕断,只把胸部以上露出水面,頭發(fā)濕淋淋地落在肩上因谎。她們親吻著基括,隨著水的流動在闃無一人的街道上浮沉,月光把星星灑在水面上财岔,連星河也隨著她們漂游风皿。在酒醉后的眩暈中,她們被如水的月光打濕匠璧。
陳也最后一次見余安桐款,是在她走的前一天。她邀請她去她家里夷恍,像往常一樣做飯給她魔眨,睡在同一張床上,第二天醒來酿雪,余安就不見了遏暴,只留了字條給她,交待需要她幫忙處理的事情指黎。
吃過飯,余安站在陽臺上醋安,看著樓下的馬路,說:“陳也亲怠,你看這燈火輝煌团秽,有人夜跑叭首,有人散步,情侶挽著手姻报,夫妻帶著孩子间螟,老人頤養(yǎng)天年厢破,車輛走馬路,人類走行人通道笆焰,看起來多么其樂融融嚷掠。但真正幸福的家庭荞驴,恩愛的情侶,又有多少霹娄?大多數(shù)不過是互相厭棄又互相容忍犬耻。人們相愛执泰,是因為有距離,因為所謂的愛情透典,又想減少產(chǎn)生愛情的距離顿苇。在遠處見到的人很美,走近了卻會因為某個細節(jié)凑队,譬如驚訝時張開的最幔翰、時常流露出的冷漠表情遗增、看書時習慣性地折頁、甚至對方臉上的某顆痣霍狰,而第一次在心里產(chǎn)生反感,繼而又找出更多的康震、顯而易見的對方的所謂陋習宾濒,指責對方欺騙了自己的愛情,即便那些“陋習”橘忱,對方從未遮掩鹦付,自己也心知肚明择卦,甚至因之而愛上對方秉继。但人們就是這樣被愛情愚弄。你知道自己不應該這樣苛刻辑鲤,但你無法控制自己月褥,正如當初無法控制自己愛上對方瓢喉。每個人都如此。
人們愛上遠處走來的婀娜女子决左、溫婉男子佛猛,走近后又厭棄女子太過濃烈坠狡、男子太過平靜,親手放棄與毀滅自己珍視的東西婴渡,向來是人類的特長。每一份愛情,不是從愛得深刻触幼,走向互相厭棄置谦,就是一再容忍,心照不宣瘟栖“胗矗”
“我也飛蛾撲火般地愛過他人签餐。”說到這里戒良,余安想起自己曾愛過的男人們糯崎,他們都面容模糊河泳。
“有人曾說我‘會一直愛下去’拆挥,但我知道那不是真的。每一場愛情黄锤,都是同樣的程式食拜,從互相珍視负甸,到互相指責痹届,被厭倦队腐,被放棄柴淘,每一次秘通,都會讓我更確信自己是個不值得愛的人,自己其實糟糕透頂第股,從而退卻一分夕吻。我抱著殘存的期許繁仁,迎接一個新的人改备,但他也同樣地,指責盐捷、厭棄碉渡。每一場愛情唯一的不同母剥,只是從相愛到厭棄,這段時間的長短习霹。
陳也淋叶,我很羨慕能從一而終的人伪阶〈ο樱”
陳也說:“我們在一起十年熏迹,這十年注暗,就是從甜蜜到厭惡一次次地循環(huán)的過程,我也不知道還能堅持多久。多次想要放棄陶衅,但又顧念舊情直晨,而到了如今,卻是因為彼此羈絆太深罩句,生命有太多交織在一起敛摘,就像種子被撒在一起而生長的樹兄淫,樹干纏繞,分開勢必會傷及皮肉慨丐。
你說能讓人有欲望的人太少泄私,我又何嘗不是這樣想晌端。每當想要放棄他,我就去坐一整天的地鐵伶唯,觀察來來往往的人惧盹。我跟在能讓我有欲望的人身后,看他走路的樣子粹断、抽煙的樣子瓶埋、在烈日下流汗的樣子,不出半個小時养筒,我就已經(jīng)可以放棄這個人了晕粪。即便讓我有欲望而不放棄巫湘,我也能猜想到,我們戀愛后诀诊,終有一天我還是會回來坐一整天的地鐵阅嘶。
余安讯柔,我不像你磷杏。我需要有人可以依靠,我需要不分晝夜的陪伴慈格。讓我不放棄他的原因遥金,可能早就不是我愛他了稿械,而是我不想重新把自己偽裝成一個新的人所能接受的模樣,不想與新的人扮演一對恩愛的戀人页眯,畢竟默契的對手窝撵,需要培養(yǎng)÷捣睿”
余安微笑,眼睛看著地面嫉拐,說:“陳也婉徘,你比我還要殘酷判哥〉锟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