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
【美】莉迪亞·戴維斯/文 吳永熹/譯
她的情人躺在她身邊,既然她已經(jīng)提起這件事了他就問她是什么時候結(jié)束的。她告訴他那是大約一年前結(jié)束的然后她就不能再說了添坊。他等了一會兒后問是怎么結(jié)束的,她告訴他結(jié)束得很激烈剿另。他小心地說他想知道更多,他想知道關于她生活的一切,但如果她不想說他不勉強她。她把臉轉(zhuǎn)過去稍稍偏離了他一些這樣燈光就照在她閉著的眼睛上贬蛙。她以為她想告訴他,但現(xiàn)在她無法告訴他因為她感覺到了她眼瞼底下的淚水雨女。她很驚訝因為這是她今天第二次哭了,而她已經(jīng)好幾個星期沒有哭過了。
她無法告訴自己它確實已經(jīng)結(jié)束了,雖然任何人都會說它結(jié)束了,因為他已經(jīng)搬去了另外一個城市,已經(jīng)一年多沒有跟她聯(lián)系,而且已經(jīng)和另外一個女人結(jié)了婚速客。時不時地她會聽到一些消息戚篙。有人收到一封他的信,消息是他差不多已經(jīng)從他的財務困境中走出來了并且正在考慮創(chuàng)辦一份雜志。在這之前,另外一個人有消息說他和那個后來與他結(jié)婚的女人一起住在市中心商業(yè)區(qū)溺职。他們沒有電話,因為他們欠電話公司好多錢岔擂。在那些日子,電話公司會時不時打電話給她,客氣地問她他在哪里。一個朋友告訴她他晚上在碼頭裝海膽,早上四點鐘才回家浪耘。這個朋友還告訴她他怎樣為了換一大筆錢提出給某個寂寞的女人某樣東西使得這個女人深感受辱與不悅乱灵。
在那之前,當他還在附近工作的時候,她會開車去見他,在加油站和他爭吵,他在加油站辦公室的日光燈下閱讀福克納,當他看見她進來的時候他會抬起頭,眼中充滿戒備七冲。他們會在他招呼顧客的間隙爭吵,在他給一輛車加油的時候她會思考接下去她要說什么痛倚。之后,在她不再去那兒以后,她會穿過整個城市尋找他的車。有一次,下著雨,一輛貨車突然轉(zhuǎn)向她的方向,她被靴子絆了一下踩進了一條溝里,那一刻她將自己看得很清楚:一個已近中年的女人穿著雨靴走在黑夜里尋找一輛白色的車,現(xiàn)在掉進了溝里,但她準備好繼續(xù)往前走并且只要能在停車場看見那個男人的車就會滿足,即便他在別的地方和另外一個女人在一起澜躺。那天晚上她一遍又一遍地繞著城走了很久,一遍又一遍地檢察那同一個地方,想著在她從小鎮(zhèn)的一端穿到另一端的那十五分鐘他可能會開到了她十五分鐘前離開的地方,但是她沒有找到那輛車蝉稳。
那是一輛白色的舊沃爾沃;它有著漂亮而柔和的曲線。她幾乎每天都會看見別的舊沃爾沃,有一些是棕黃色或奶油色—接近他的車的顏色一而有一些就是他的車的顏色,白色,但是沒有凹陷或沒有銹損掘鄙。它們的車牌號中從來沒有字母K,而那些開車的人一總是只能看見輪廓一要么是女人要么是戴眼鏡的男要么就是頭比他小的男人耘戚。
那個春天她在翻譯一本書因為那是她唯一能做的事。每次當她停止打字拿起字典時他的臉就會從她和紙頁之間的地方浮現(xiàn)出來于是那痛苦就再次沉入她的身體,而每次當她放下字典繼續(xù)打字時他的臉和那痛苦就消失了操漠。她在翻譯上下了很多苦功夫,只是為了阻擋那痛苦收津。
在那之前,三月下旬時,在一間擁擠的酒吧里,他告訴了她那些她已預感到但卻懼怕聽到的話。她立刻失去了胃口,但他吃得很好并把她那份晚飯也吃了浊伙。他沒錢付賬所以她付了撞秋。晚飯后他說,也許十年以后吧。她說,也許五年以后吧,但他沒有接她的話嚣鄙。
她在郵局停了一下去取一張支票吻贿。她要去一個地方面且已經(jīng)晚了,但她需要這筆錢。在她的郵箱里她看見一個信封上有他的筆跡哑子。盡管他的筆跡她非常熟悉,但也許因為她對它過分熟悉,她無法立刻認出那是誰的筆跡舅列。當她認出那是誰的筆跡時,她在走回車子時一遍又一遍地大聲咒罵奉芦。她一邊罵的時候也在一邊思考,然后她決定說這個信封里會有一張支票用來還掉部分他欠她的錢。他欠她三百多美元剧蹂。如果他為這筆錢感到難為情的話,這就解釋了他一年以來的沉默,而如果現(xiàn)在他有了一點錢寄還給她的話,這就解釋了他現(xiàn)在他要打破沉默這件事。她上了車,把鑰匙插進引擎,然后打開了信封烦却。里面沒有支票,而且它也不是一封信而只是一首法文詩,他認真地把它抄了下來宠叼。詩以 campagnade silence結(jié)束。然后是他的名字其爵。她沒有讀完它因為她要去見一些她不是很熟的人而且她已經(jīng)晚了冒冬。一直到上高速路前她還在咒罵他。她很生氣因為他給她寄了一封信,因為這封信立就能很快樂,然后這種快樂又帶回了那痛苦摩渺。她很生氣還因為沒有么可以補償她的痛苦简烤。雖然當然很難稱它是一封信,因為它首詩面已,詩是用法文寫成的,并且是別人寫的。她還因為首詩的性質(zhì)而生氣摇幻。她生氣還因為盡管之后她會試圖想辦回復她立刻就知道根本就沒有辦法回復横侦。她開始感到頭量、惡心绰姻。趣沿著右手邊的車道緩慢地開著,用力地掐她脖子上的皮膚直到眩暈消失為止枉侧。
整天她都和其他人在一起所以她沒法再去看那封信。晚上當她一個人的時候,她在做翻譯,那是一首很難的散文詩狂芋。她的情人打電話給她,她告訴他那個翻譯有多難但沒有提那封信榨馁。結(jié)束工作之后,她非常仔細地打掃了房間。然后她把信從皮包里拿出來,上床去看她現(xiàn)在可以怎么理解那封信帜矾。
她首先研究了郵戳翼虫。上面的日期、上下午信息以及城市的名字都很清楚屡萤。然后她檢查了地址上她的名字珍剑。他寫她的姓的時候或許有點猶豫,因為在一個字母的拐彎處有一小點墨跡。他的地址寫得不完全對,她的郵編被寫錯了灭衷。她看著他的名字,或者說他的首字母,寫得非常漂亮的G,以及旁邊他的姓次慢。然后是他的地址,她在想為什么他會把回信地址寫在信封上。他想要一封回信嗎?更有可能的是他不確定她是否還住在這里,而如果她不在這兒了他希望他的信能退回他那里這樣他就知道了翔曲。他的郵編和郵戳上的郵編是不一樣的迫像。他一定是從自已的街區(qū)以外的地方寄的這封信。他也是在家以外的地方寫的這封信嗎?在哪兒呢?
一她打開信箱,展開信,信紙干凈而清新⊥椋現(xiàn)在她能夠把信紙上到底有什么看得更清楚了闻妓。日期,五月十日,是在右上角用一個比其他字更小、更粗掠械、更擁擠的字體寫成的,就好像他是在另一個時間寫的,要不就是在寫其他東西之前,要不就是之后由缆。他先寫了日期,然后停下來思考,他的嘴唇緊閉著,又或者是尋找他將要摘錄的那首詩的那本書雖然后者的可能性更小,因為在他坐下來寫信的時候書就應該已經(jīng)在他面前準備好了注祖。或者他想在他寫完信之后再署日期均唉。他讀完一遍,再加上日期∈浅浚現(xiàn)在她注意到他把她的名字放在了最上面,后面用了一個逗號,和詩底下他的名字對齊。日期,她的名字,逗號,然后是詩,然后是他的名字,句號舔箭。所以那首詩就是信罩缴。
看到了這一切以后,她更加仔細地讀這首詩,她讀了幾遍。其中有一個詞她認不出來层扶。它是在一行的末尾所以她研究了詩的壓韻機制發(fā)現(xiàn)那個詞應該和 pures押韻,單純的(單純的想法)所以那個她認不出來的詞大概是 obscures,晦暗的(晦暗的花朵)箫章。她還無法辨認這個八行詩節(jié)最后一行開頭的兩個單詞。她研究了他書寫其他首字母的方式發(fā)現(xiàn)這個首字母一定是L,而這兩個詞一定是 La lune,月亮,慷慨或善良的月亮, aux incenses對于瘋狂的人來說镜会。
她最初看到且在高速路上向北開時唯一記得的詞是compagnon de silence,寂靜的伴侶,以及一個關于牽手的詩行,另一句是關于綠色的原野,在法語中是 prairies,月亮,還有在青苔上死去檬寂。她沒有注意到她這次看到的,就是雖然他們已經(jīng)死去了,或者說雖然詩中的兩個人已經(jīng)死去了,他們后來又見了, nousnous retrouvions,我們又發(fā)現(xiàn)了對方,在上面,在某個Immense的事物中,在某處,那一定是指天堂。他們都發(fā)現(xiàn)對方在哭戳表。于是這首詩,或多或少,是這樣結(jié)束的,我們發(fā)現(xiàn)對方在哭,親愛的寂靜的伴侶桶至。她慢慢地檢視著 retrouvions這個詞為了確保它確實是這個詞,確保這些字母拼出來確實是指再次找到對方。她那樣專注地抓住這些字母以至于有一刻她能夠感覺到她體內(nèi)的一切,房間里的一切,以及直到那一刻為止她的生命,這一切一起聚集在她眼睛后面就好像它們?nèi)家蕾囉谛凶煮w向右邊偏去的字以及另外一行字體像她希望的那樣圓的字一樣扒袖。如果那個詞無疑就是 retrouvions,而看起來確實是那樣的,那么她能夠相信他仍然在想著,盡管在八百公里以外,十年以后他們還是可能的,或者是五年以后,或者,既然一年已經(jīng)過去了,就是九年或者四年以后塞茅。
但她對于詩中關于死亡的部分感到擔心:它的意思可以是他并不真的希望再見到她,既然畢竟,他們已經(jīng)死了〖韭剩或者那個時間將會像一生那么長野瘦。或者這首詩是他能夠在其中找到他關于伴侶飒泻、寂靜鞭光、哭泣,以及事物的了結(jié)的最切近的東西,但它并不完全代表他心里所想的;或者他在看一本法語詩集時正好看到了這首詩,在某個瞬間因此想到了她,受到了感動所以要把它寄出來,然后不帶什么清晰的動機就很快把它寄了出來。她把信折了回去,放回信封,把它放在她的胸口,一只手放在上面閉上眼過了一會兒在燈依然開著的情況下開始瞌睡泞遗。半夢半醒中,她想著某種帶著他的氣味的東西仍在信紙中于是她醒了過來惰许。她把信從信封中拿了出來,打開它,使勁地嗅聞著紙頁下方寬闊的白色邊緣。然后是那封信,她想她能夠從中聞到一些什么,雖然她很可能只是聞到了墨水的味道史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