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把車掉了頭居暖。這附近的道路不是單向通行太闺,就是完全封閉了嘁圈,全因為那該死的馬拉松蟀淮。你遠遠看著一個個參賽者大踏步前進钞澳,強烈感覺到和這些無所事事的中產(chǎn)階級之間存在無法彌合的裂隙。這些人類生物聚集在一起策治,在穿著警服的執(zhí)勤人員的監(jiān)視下完成一次馬拉松的壯舉通惫;比賽結(jié)束后混蔼,他們作鳥獸散,并在社交軟件里留下無數(shù)以供稱贊的照片拄丰。
事情不應(yīng)該是這樣的。最近一段時間奄侠,城市愈發(fā)使你感到心慌垄潮。這樣的情緒頻繁地出現(xiàn)在一周之中的某一天或某幾天闷盔。其中一次,你從忙碌的地鐵站里走出來逢勾,后面的人急匆匆地撞到了你溺拱。幾乎在同一瞬間,你下意識地說了一聲「對不起」沐扳。她回頭看了你一眼句占。隔著墨鏡你感覺不到她的表情或者眼神,就像你從周圍任何一個匆忙趕路的人臉上得到的信息一樣——空無一物杨拐。這使你迅速地想到,她是一個幾乎沒有感情的人昼弟,一個性冷淡的人奕筐,一個具有時興的、高級的美感的人芭逝。但是她的口紅顏色純正渊胸,唇形飽滿,讓人產(chǎn)生親吻她的真實欲望翎猛。
然而她一句話都沒有說,轉(zhuǎn)身又走了萨咳。這是為什么呢疫稿?她可能把這句「對不起」當(dāng)作刻意搭訕的開場白。在所有被她的外表征服的男人那里舀凛,她了解了幾乎所有形式的開場白途蒋,有的引導(dǎo)她走向柔軟的床号坡,有的引導(dǎo)她端著酒杯、面無表情地走開筋帖,僅有幾次日麸,引導(dǎo)她承認自己對愛情的需求,但是對方過于熟練墩划,使她退縮嗡综。
那么,和其他所有開場白相比——姑且算它是開場白——這句「對不起」怎么樣察净?它或許足夠奇怪氢卡,但顯然不夠精彩晨缴,不足以引導(dǎo)她更進一步產(chǎn)生深刻的情愫。她離開了筑悴,但并不使你感到遺憾阁吝。因為你知道械拍,遺憾是必不可少的殊者,但是遺忘更加重要。如果前者對你施加了太多影響猖吴,那你根本不可能在城市中生存下去海蔽。但是你做到了,這得益于你采取的一種幾乎是消極的策略拗引,即以一種接近蜉蝣的姿態(tài)生存著:在想象中和人相愛幌衣,迅速的和Ta過完一生壤玫,旋即死亡哼凯。這樣的生活方式不限于精神的或肉體的断部,它是一種普遍的形式,表現(xiàn)在一夜情她渴、迷戀蔑祟,或者類似剛剛的偶遇之中做瞪。生命在遺憾與死亡中循環(huán)装蓬,并通過遺忘獲得重生。
無論如何儡遮,城市里的人越來越多暗赶,但是城市生活越來越使你感到陌生蹂随。不是你在疏遠它岳锁,而是所有人用彌漫著疏離感的行事來疏遠你。于是你又回想起90年代的生活咳燕。那時候的士高音樂混合著夏天汗水的氣味乒躺,喇叭褲在年輕人腳下舞動得生風(fēng)嘉冒,揚起經(jīng)久累積的歷史的塵埃咆繁,你的舌尖舔舐娃娃頭雪糕的柔軟香甜,或者姑娘的濕潤嘴唇控乾。想到這些,你愈發(fā)感覺到當(dāng)代生活多么沒意思娜遵。你知道一代人有一代人的城市蜕衡,隨著你邁入中年,你的城市因為過快的擴張而提前衰老设拟,已經(jīng)在共享單車慨仿、手機支付和24小時便利店癌細胞式擴散中瀕臨死亡。
城市快要死了纳胧,你感到自己負有不可推卸的責(zé)任镰吆。你很想打開車窗,對身處其中的城市喊一聲「對不起」跑慕。如果你這樣做了万皿,那些人,馬拉松運動員核行、志愿者牢硅、安保人員……他們會怎么想减余?或許他們根本不會有所觸動,或許你的聲音會被淹沒在為運動員加油的聲音里抒抬。你是一個徹頭徹尾的nobody。
回到那一天抓于,到底自己為什么要說「對不起」呢妇垢?你不知道。自從那次偶遇之中說出了這三個字,你便一直處在它們所組成的困惑之鏡之中炫乓。城市不再具有讓你迷戀的魅力,但是你舍不得離開它回到你的小鎮(zhèn)——不,是他們的小鎮(zhèn)邦邦,不是你的圃酵。那些或多或少定義了「失敗」的人,試圖讓你遠離地鐵、音樂節(jié)观谦、文藝書店和沙龍倒得。這些你都舍不得谊路,它們是使你與城市中大部分人區(qū)隔開來的武器潮梯。士兵會丟棄自己的槍嗎?
你握著方向盤萝究,想到導(dǎo)致你此時此刻出現(xiàn)在此地的那些人和事琴昆,每一次決定命運的考試,每一份不盡如人意的工作态罪,每一座你短暫逗留過的房間……在你片刻的失神中沥割,你沿著路障拐彎了帜讲。
終于,你看到了人們的臉龐出現(xiàn)了豐富的變化,而不是維持那種富有高級感的面無表情。這是他們在熱烈地加油的時候也不曾具有的情緒——他們揮舞手臂耻陕、面露驚恐、大聲呼喊著什么,你聽不到篮灼。就在你的意識回到現(xiàn)實的時候娘荡,你明白發(fā)生了什么:你把車子開上了反方向的車道。
前一個瞬間,你看到貨車司機瞪大了雙眼,就像你現(xiàn)在的狀態(tài)一樣,你感到你和他此刻在精神狀態(tài)上無比接近失都,這是在你的城市生活史中從未發(fā)生過的庞溜;后一個瞬間又官,你和他在物理上的距離也無比接近。
此刻你想到的是,一個nobody的失誤將徒增這城市中無數(shù)陌生人的奔波,記者、交警妻率、保險員孤里,以及因此堵在路上的每一個人。你想說,對不起逛揩,實在對不起。但是沒有機會了。
真正的死亡到來時,你仍然帶著遺憾愈涩。而你再也沒有足夠的時間來遺忘它辑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