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記
我總是驚訝于音樂和時間、記憶間的隱秘關系棒假。
音樂退為背景溯职,喚醒的是回憶里一些往昔形象的片段,隨音樂起帽哑,又隨音樂消遁無跡谜酒。
還是《二泉映月》。
它像一道被打開的陳舊背景妻枕,敞露出少年夏日的空曠原野僻族。那是每日午睡后上學的路上,我坐在父親的自行車后座上佳头,遠處的高音喇叭里幾乎不例外地放著這首二胡獨奏蒜撮。我在土路上顛簸搖擺搀罢,旋律在風中斷斷續(xù)續(xù)地傳過來,忽隱忽現(xiàn)巩割。我的右邊是大片麥田籽前,在風里展出水樣的波紋亭珍,我往往在這時哀傷并沉醉起來。
音樂戛然而止枝哄,總是這樣肄梨。插進來是報時的嘀嘀聲,然后是天氣預報挠锥。我感到悵然若失众羡,仿佛一片蔭涼陡然消失,又暴露在陽光下一般蓖租。
這首沉郁幽遠的名曲粱侣,應和著一個少年人的落寞羊壹,成為記憶的潤滑劑。很難用“喜悅”齐婴、“愜意”油猫、“憂傷”一類的詞描繪這類體驗,人們感受的是一種“迷失”柠偶。
古人警告說逸樂亡身情妖、淫曲喪邦,其實是對音樂“迷失”特性的擔憂和無所適從诱担≌敝ぃ孔子聞韶“三月不知肉味”也是種迷失,但卻斥“鄭聲淫”该肴,這就好像是古典與通俗的分野情竹。
樂記補丁
先秦儒家是輕視覺而重聽覺文化的,對禮樂的推崇和一句“文勝質則史”匀哄,不似自史官出而更像從樂官出了秦效。
郭店楚簡《五行》第十一章:“金聲,善也涎嚼。玉音阱州,圣也??唯有德者,然后能金聲而玉振之??不樂無德法梯√酰”
“不樂無德”,可知聽覺的重要立哑。先秦儒家相信聽覺直達心靈夜惭,金聲驅昏,玉音滌清心魄铛绰,玉佩叮當诈茧,聽的就是聲音,圣之聽也是純粹捂掰、明晰而輕盈的敢会。
禮樂的金聲玉振都是打擊樂,而靠近南方的鄭國这嚣,樂風不那么節(jié)奏分明和簡潔鸥昏,而且多人聲演唱。音樂的婉轉表現(xiàn)是“絲不如竹姐帚,竹不如肉(人聲)”的吏垮,但孔子對這種婉轉表示警惕,斥之過分(淫)。
實際是南北樂風的差異惫皱,都是歌詞的《詩經(jīng)》和《楚辭》像樊,前者整齊鏗鏘,看出打擊樂伴奏的痕跡旅敷,后者跌宕起伏生棍,非絲竹肉聯(lián)手不可。只是北方占據(jù)了文化正統(tǒng)的話語權媳谁。
在后人眼里涂滴,《詩經(jīng)》里也有淫詞,但孔子偏說是“思無邪”晴音,其實是連著樂風一起說的柔纵。倘若你能在那種鑼鼓詞般的節(jié)奏中談情說愛,只能說你心無掛礙思無邪了锤躁。
詩-樂-法(補丁的補丁)
緣起是閩梅女史對我的“樂記補丁”的評語搁料,她說“補丁”的口氣“稍油滑了一些”,便想找機會正襟危坐地補說一次系羞。
我提到了詩經(jīng)郭计,因為那時的樂和詩是不分家的。
在古希臘椒振,詩人和立法者有同一身份昭伸,后來在林國華那里知道古希臘文里“歌”與“詩”原是一個字(nomos),與中國同調澎迎。
中國的“樂”即“律”庐杨,隱喻“和諧”和“秩序”,因為中國古人相信“樂”可以調節(jié)人內在的秩序夹供。
中國的“詩”字灵份,傳統(tǒng)訓為“言志”,只有葉舒憲強訓為“寺人言”哮洽,而“寺人”是所謂“被閹割的宮廷歌者”填渠。其實“寺”是古代的執(zhí)法機構,將“詩”解釋為“有法度的語言”也無不可袁铐。就算從“言志”說揭蜒,“志”有“理想”和“典籍”之意横浑,也可解為“經(jīng)典的語言”剔桨。所以孔子說:不學詩,無以言徙融。詩經(jīng)是當時貴族的語文和音樂的教科書洒缀。(為了維護詩經(jīng)正<雅>音的典范意義,孔子方斥“鄭聲淫”。)
詩-樂-法之間有如此微妙的關系树绩,只是中國的“樂”對應的是“禮”萨脑。“禮”只是“法”的高級屬性——權利與典范饺饭,針對君子渤早;而“刑”屬于“法”的低級屬性——規(guī)范和懲戒,針對庶人瘫俊。
孔子在亂世里挽回“禮樂”和“詩教”鹊杖,法家則主張亂世用重典(刑),后來儒法合流扛芽,孔子的“詩化”理想骂蓖,逐漸被擠出“法”的世界。
西人上法庭多為保護權利川尖,中國人上法庭多為懲戒敵人登下,因為中國的“法”只剩下低級屬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