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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胡淀斌
童年時期耙蔑,父親經(jīng)常跟我說见妒,我們有半個家族在上海。
我就左一遍甸陌、右一遍地問:為什么有半個家族在上海须揣?
父親總是不厭其煩地告訴我:你爺爺?shù)苄炙娜搜喂桑夥徘埃麄兯娜穗x開蘇北老家返敬,一起到上海闖蕩做苦力遂庄,相依為命。后來解放了劲赠,老大涛目、老二,就是你的大爺爺和爺爺見蘇北老家分田地了凛澎,就從上号危回老家種地了,而三爺爺和四爺爺因為年輕有些文化塑煎,就留在了上海繼續(xù)發(fā)展沫换。從此一個家族就分成了兩半,一半在蘇北老家最铁,一半在上海讯赏。
我似懂非懂,但心里有點怪爺爺為什么當時不繼續(xù)留在上海冷尉,要是那樣該多好漱挎,我不也成了上海人了嗎?
成不了上海人雀哨,我就以有上海親戚為榮磕谅,經(jīng)常在小伙伴面前炫耀:我三爺爺、四爺爺全家都在上海雾棺,他們都在大工廠里上班膊夹,還當了大官呢须蜗!他們坐在辦公室里亏狰,一人一部電話,出門都坐小汽車……
小伙伴們聽得如癡如醉云稚,紛紛投來羨慕的眼光尸饺,我的自尊心也得到極大的滿足宏榕。事實上,那個年代侵佃,家里有人在上海麻昼,確實要比一般的家庭體面和風光。
三爺爺和四爺爺兩家每隔兩馋辈、三年便從上焊回蘇北老家一趟,那時,太奶奶叉抡、大爺爺和爺爺他們都健在尔崔,他們回來可以看看老娘和老兄弟。
三爺爺和四爺爺回蘇北老家的時候褥民,家里可熱鬧啦季春!支書、村長都會到我家看望他們消返,和他們一起抽煙载弄、喝茶、敘舊撵颊,村里面很多大人宇攻、小孩也會跑到咱家看熱鬧。這時候倡勇,三爺爺逞刷、四爺爺便會拿出大把的“大白兔”奶糖分給他們,他們先是不好意思地接著妻熊,然后便躲到一邊夸浅,喜滋滋地吃奶糖去了。
我家的堂屋里坐滿了人扔役,地上都是煙頭和瓜子殼帆喇,一兩年都用不上的玻璃杯里也都泡上了上好的茶葉,用來招待三爺爺厅目、四爺爺和支書番枚、村長們法严。
三爺爺损敷、四爺爺帶回來不少袋裝的白砂糖和“飛馬”牌香煙,他們分發(fā)給一些親屬和近鄰深啤,這些親屬和近鄰便會約好日子拗馒,挨個請他倆吃飯,他們有時也會帶上我溯街,讓我順便開開葷诱桂。
他們還帶回來不少玩具,有些是他們的孫子呈昔、孫女們玩過的舊玩具挥等,也有少量是新買的玩具,那時的玩具基本就是飛機堤尾、坦克肝劲、汽車、青蛙之類的鐵皮模型玩具,上了發(fā)條或在地上蹭幾下就會跑辞槐。
還有掷漱,他們的兒孫們不穿的舊衣服,看著也有七八成新的榄檬,再搭上幾件新衣服卜范,也一并放在一只樟木箱子里帶回來,一打開箱子鹿榜,就能聞到一陣撲鼻的樟木香海雪,以至于時隔多年,只要我們一聞見樟木香犬缨,就能立刻想到這應(yīng)該是上海的味道喳魏。箱子里的衣服都是蘇北農(nóng)村難得一見的新潮服裝,我們?nèi)依闲《寄芊值揭粌杉逞Γ蠹叶己荛_心刺彩。
他們在老家期間,父母便和我們幾個小孩擠在一個小房間里枝恋,以騰出大房間讓三爺爺和四爺爺睡创倔。每天早上,他們起床洗漱后焚碌,便在我家大院子里鍛煉身體畦攘,一會兒在院子里小跑,一會兒又舉著粗重的樹棍十电,不斷地做下蹲動作知押。
母親當然起得很早,她忙著準備大家的早飯呢鹃骂,有稀飯台盯、包子、豆?jié){畏线、油條静盅,還有好幾樣小菜;中午寝殴,桌上則有魚有肉蒿叠,父親還特意請支書、村長一起來咱家蚣常,陪三爺爺和四爺爺喝上幾杯“洋河大曲”市咽。我們一幫小孩上不了桌子,但飯碗里也能看到難得一見的魚肉抵蚊。
喝完酒施绎,三爺爺和四爺爺還會午休一個小時曼验,那時我認為,上海人就是講究粘姜,還要午睡鬓照!
午睡醒來,三爺爺和四爺爺還用香皂洗一次臉孤紧,說是要醒醒腦子豺裆。他們的毛巾雪白雪白的,又松又軟号显,香皂是半透明的臭猜,真是好看,那香噴噴的味道押蚤,讓我恨不得咬上一口蔑歌。
洗完臉,三爺爺和四爺爺就準備出門揽碘,我跟著他們次屠,問他們干嘛去?他們回答我:去和支書雳刺、村長搬土坯劫灶。我說:你們從上海回來掖桦,還要搬什么土坯本昏?
三爺爺和四爺爺便哈哈大笑:等一下你就知道了。
一會兒功夫枪汪,我們來到支書家涌穆,他家的八仙桌上已準備好了麻將,他們四人開始抽煙雀久、喝茶宿稀,打起了麻將。我記得岸啡,三爺爺把麻將牌一墩一墩地拿到自己面前原叮,笑著對我說:這就是搬土坯赫编!你看巡蘸,這方方正正的麻將牌,像不像土坯袄匏汀悦荒?
我恍然大悟:原來打麻將就叫“搬土坯”!我看了一會嘹吨,卻又看不懂搬味,自覺無趣,便獨自離開,找小伙伴玩去了碰纬。
三爺爺和四爺爺在蘇北老家一般呆上一周左右萍聊,便要回上海了。父母把準備好的糯米粉悦析、藕粉寿桨、螃蟹、甲魚强戴、黑魚等土特產(chǎn)一一打包好亭螟,讓他們帶走。我舍不得他們走骑歹,哭哭啼啼地隨父母送他們?nèi)ゴ謇锏妮喆a頭乘“高港班”预烙,就是我們村到泰州高港的輪船班次,三爺爺和四爺爺?shù)脧母吒墼贀Q乘大輪船才能到達上海道媚。
那天扁掸,三爺爺上了“高港班”,仿佛又想起什么最域,他跳下船也糊,來到我的面前,用手指在我的頭上量了幾下羡宙,對我說:乖狸剃,聽話!到了上海狗热,給你買只皮帽子寄回來钞馁。我破涕為笑,那時村里的小孩匿刮,很少有皮帽子的僧凰,冬天一般都戴雷鋒帽,皮帽子很時尚熟丸。后來我戴上了三爺爺寄回來的皮帽子训措,在村里到處炫耀。
這種場景持續(xù)了好多年光羞,后來绩鸣,太奶奶、爺爺和大爺爺相繼去世纱兑,三爺爺和四爺爺就很少回老家了呀闻,但父親總會和他們保持通信聯(lián)系,逢年過節(jié)還會跑到村委會和他們打個電話問候一聲潜慎。
三爺爺和四爺爺也一天天老了捡多,行動不便了蓖康,他們的兒女偶爾代表他們回蘇北老家看看,但再沒有當年三爺爺垒手、四爺爺回家的那個熱鬧場景了蒜焊。
我剛工作時,偶爾用單位的電話打給年邁的三爺爺和四爺爺科贬,他們知道我大學畢業(yè)后到城里的銀行上班山涡,很是開心,囑托我一有時間便到上海他們家里去玩唆迁,可我因工作和家庭瑣事鸭丛,一直未能成行。
三爺爺和四爺爺病重臨終前唐责,父親都特地去上毫鄹龋看望他們,他們見父親從遙遠的蘇北老家來上海探望他們鼠哥,都知道是最后一面了熟菲,便不自覺地流下了眼淚。
“一代親朴恳、二代表抄罕、三代就拉倒”,三爺爺于颖、四爺爺去世后呆贿,上海的親戚和蘇北老家來往就少了,只有三爺爺?shù)呐畠河袝r會和我們聯(lián)系森渐,我們叫她大姑做入,她是上海半個家族里跟我們最親的人了,因為知青年代同衣,她就下放在我們鄉(xiāng)衛(wèi)生院竟块,我們家對她特別照顧,逢年過節(jié)或者家里燒個魚肉什么的耐齐,父母都差我去叫她來我們家吃飯浪秘,那時她總要從醫(yī)院里帶一兩袋葡萄糖粉給我們,以增加營養(yǎng)(那個年代埠况,白糖緊張耸携,須憑票購買)。
大姑曾帶著他的兒子和母親(也就是我的三奶奶)來我居住的城市小住询枚,他們見到我的小家有100多平米违帆,都開心得不得了浙巫,說他們家住在上海的筒子樓里面都快一輩子了金蜀,做夢都想住上我家這樣大的套房里刷后。他們還說,你三爺爺和四爺爺?shù)膶O子渊抄、孫女們都很好尝胆,有出國定居的,有當公務(wù)員的护桦,也有當醫(yī)生和教師的含衔,一個比一個有出息。從他們的嘴里二庵,我們知曉了上海半個家族成員的一些近況贪染。
再后來,大姑慢慢老了催享,和我們的聯(lián)系也愈來愈少杭隙,上海的半個家族和我們蘇北老家之間唯一聯(lián)系的紐帶,也基本快斷了因妙,我們原有的一個家族整體逐漸分成了兩個幾乎互不往來的家族痰憎。
(于2023年10月)